玉珠儿心想着,小姑姑呀,好似祖母的确有个小女儿,比爹爹还小上不少,如今才二十一二的年纪吧,成亲都四五年了,未曾有孕,是还没生孩子吗?搁在这时代可真真是个糟心的事儿。
吃的太饱,玉珠儿思维有些散发,靠在青莲色撒花软枕上胡思乱想,想着二十一二搁上辈子还是个小姑娘呢,至多谈个恋爱,放这儿都成亲好几年,十四五的年纪就要成亲,十八就是剩女,真真是可怕,她长大可该如何,父母再宠着也要按照常论把她嫁出去,十六七就要生娃娃,玉珠儿脸色剧变,愁的是没边儿了。
木氏瞧她蹙着小眉头的模样忍不住失笑,“姣姣儿再想何事,瞧你愁的。”
“娘,无事儿。”玉珠儿抱住木氏手臂,“怎么没瞧见哥哥他们?”
木氏揉了揉玉珠儿脸颊,“澈哥儿同你父亲出门有事儿,瑾哥儿珣哥儿珀哥儿俱出门拜访同窗好友去了。”见女儿掩嘴打了个小哈欠,就问,“要不要睡会儿?”
玉珠儿点点头,她年纪小,嗜睡也正常。
这一睡就到了晌午吃膳,还不是自个醒来的,是被珀哥儿惊醒的,睡的正香就听见珀哥儿咋呼的声音由远及近,“姣姣,快瞧瞧六哥给你带了甚好东西回来。”
“六少爷,姑娘还在歇着呢,小心惊着她了。”甘草站在廊庑下轻声嘱咐,眼看着珀哥儿一头撞开房门冲了进去,手中不知还抱着一甚玩意儿,用袍子包着。
玉珠儿睡眼迷瞪的爬起来,守在一旁的白芍取了夹袄给她穿上,珀哥儿已经绕过屏风冲到床榻前来了,见着玉珠儿就喜滋滋的献宝,怀中抱着的东西递给她,“姣姣快瞧瞧喜不喜欢。”
玉珠儿睡眼朦朦的揉揉眼,糯声问,“六哥,这是什么呀?”
“你自个猜猜看。”姜珀卖关子,笑的得意忘形,嘴角都快裂到耳根子后。
甘草跟在身后从门外进来,小心放下帘子隔了门外的寒气儿,怕凉着姑娘。
玉珠儿看他递过来的袍子,像包着一个笼子,还瞧见一丁点儿竹编儿,她摇摇头,“六哥,姣姣猜不出。”她猜应该是小动物之类的,莫不是小兔儿?前些日子六哥许诺给她寻一对兔儿来着。
姜珀笑的更加得意,也不逗她了,唰的一下扯开袍子,露出里面的物件来,是只编的精致小巧的竹笼子,让人欢喜的却不是这,那竹笼子里真是两只兔儿,不是一般的肉兔,而是耳朵长长垂下来的垂耳兔,一只纯灰色,一只白色夹黑色花纹,那黑色花纹生的地方也是巧妙,方好生在两只眼睛周围,两只兔儿小巧的缩成一团挤在一起。
玉珠儿呼吸都顿住,眼也不眨的去看那两只小兔儿,心里软成一团儿。
姜珀笑嘻嘻道,“姣姣,怎样,六哥可没诓你吧,不管姣姣要甚,六哥都能给你弄来。”
玉珠儿可高兴坏了,指了指两只小兔儿,“六哥,哪儿得来的。”时值冬日,幼兔难得,还是这样品种的垂耳兔,怕是上京都没得几对吧。
“这是我找程子慎,让他爹帮我留意的,从南边带回来的,就带了一对儿回来,可是不知路上多艰辛,好在平安回了京。”姜珀见玉珠儿极喜这对兔儿,心中也是高兴,“姣姣这般喜欢,就养在你房里如何。”
玉珠晓得程子慎,当初三房回京航船上骂她是小傻子,还和六哥打了一架的商户子,人是不错,就有些莽撞,和六哥儿性子差不多。她也不是小孩心性想要兔儿,这年代能玩的玩意少,那个九连环她闭着眼睛都能给解开,平日除了看书练字实在不知作甚,养着这对兔儿解闷也是极好的。
玉珠儿还要谦虚下,“六哥不想养着吗?”她见姜珀眼盯着这对兔子,也是喜欢的紧。
姜珀摆摆手,“可不了,你六哥我养啥都活不成,在北边那会儿也不是没养过,狗崽儿猫崽儿……”他说着皱皱鼻子,“也不知是不是天生和这些小东西犯冲,总是养不活,不如你养着,我时常过来看看就行。”
北边儿既是三房待了十年多的邵安城,地处北方,平日都喊着北边儿。
兄妹两人正头挨着头给小兔儿起名,木氏进来,一眼见着搁床榻上的两只兔子,就训姜珀,“你这破孩子,又给你妹妹整了何东西回,这兔儿养得?少不得弄一屋子毛,让你妹妹不舒服。”
“娘,养着吧。”玉珠儿回头,黑亮的眸子巴巴看着木氏,木氏心就软了,“好好,养着就是,都听姣姣儿的。”
这竹笼子也不适合养这对兔子,太小巧了些,姜珀拍拍胸脯给玉珠保证,“姣姣放心,晚膳前六哥就给你整个木笼子回,你且等着。”说着又麻溜的跑了出去,气的木氏不行,叨叨的说,“姣姣儿瞧瞧你六哥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跳脱的不行,哎,愁死我了。”
玉珠儿直乐,伸出嫩呼呼的指头从竹笼子缝隙中戳了戳那对小兔儿。
姜珀果然说话算数,晚膳前拎着一个半人高的木笼子回,做的很精巧,上下两层,还涂了漆,下面有个隔层,方便清理。
为了分辨两只兔子,玉珠儿还各自给它们起了名儿,黑白夹毛那只叫喵儿,看着像熊猫,总不能喊熊猫,就谐音叫了猫儿,纯灰毛的那只瞳仁像灰宝石一样,就叫了宝儿。
如此,玉珠儿就得了一对兔儿,还想着何时邀了小郡主一块过来看,不等她下帖子邀人,过了四五日,小姑姑姜氏回了京。
☆、第26章
小姜氏闺名芳苓,诗句有云‘漃漻薵蓼,蔓草芳苓’苓与莲同,老太太当初就盼着她如莲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极宠这个幼女,三个哥哥俱是如此,姜安肃是庶出,对待这个嫡出的妹妹也是宠爱着,看着她长大。
姜芳苓十五岁定下亲事,十六嫁人,嫁的是律学博士陈有为的嫡长子陈彦,律学博士乃从八品下的官员7 ,属国子监律学,教八品以下及庶人之子为学生,以律令为专业,属芝麻绿豆大的官员。陈家没爵位,算是寒门起来的,陈大人之子陈彦当初在京城也是个俊秀后生,年纪轻轻中了举人。
那会子伯府开始败落,上门提亲的人少,老太太对比好几家看中陈家,想着陈家没个妾氏,只有一嫡子嫡女,家风不错。没曾想芳苓嫁过去两年肚子还没起来,婆婆不满意,给陈彦纳了个良家女做妾,又过半年,陈大人在国子监受贿打压别的学生的事被知晓报了上去,这官职就给撸下来。
陈家出了这事儿,陈有为这辈子仕途怕是完蛋,陈家出全力找人帮着举人陈彦在一小县找了个县尉做,从九品下,真正芝麻大的小官儿,至此陈家举家搬去那小县,距离上京三四百公里,半个月的路程呢,再者为人妇,回娘家太频繁也是不好,也就逢年时回来一趟。
二房珩哥儿中解元时也是给陈家递了信的,芳苓回信说家中忙,待过年再回。
珩哥儿和陈彦同为举人,却又不同,陈彦当年秋闱可是排了千名以后,珩哥儿第一名,那叫解元,能得当今圣上注意的人物,完全一个天一个地的存在,陈彦来年春闱还是落了榜,这些年也一直坚持科举,奈何也就停在举人位置不得进步,珩哥儿这般的才情想来春闱时考个贡士不在话下的。
老太太早领着着上上下下二三十口人开了正门在等着。老人家有些焦急,不住朝着巷子口张望,还跟几个儿媳说,“你们小姑子这些年也不知过的如何,去年都未曾回,哎,我这做娘的心,实在担忧的很。”
三个儿媳都很懂这个心情,都各自有闺女呢,想着女儿若是嫁了人,担忧不会比老太太少的。
姜芳苓是酉时到的伯府,就一辆破旧马车,哒哒哒从巷子口驶进在伯府正门停住,赶车的老奴先下了马车,老太太没忍住上前帮着掀开车帘子,一穿着深青底子滚边团花纹样袄裙,梳着反绾髻的女子下来马车,女子身上的袄裙有些旧,发髻间也只插一根银簪。
女子下了马车抱着老太太哭起来,几个儿媳一旁劝着,玉珠儿在谢澈怀中看着小姑姑,小姑姑眉清目秀,长的是极好,就脸色不大好看,也有些瘦弱。她们这边哭着,姜大老爷吩咐婆子从马车把行李搬下来,统共就一个笼箱,一个小包袱,一个小丫鬟跟着,小丫鬟十一二的模样,瘦的干巴巴。
老太太抱着女儿哭够,拿拍子拭泪,方牵着姜芳苓的手进了宅子里,一路去到堂屋,晚膳早摆着,招呼众人用过膳,撤下席面,男人各自回院该干啥干啥,女眷陪着喝茶说闲话儿。
姜芳苓给了三个姑娘一人一只银钗子,对比姑娘们头上戴的精致首饰,银钗实在寒碜不少。自打伯府首饰铺子营了业,姑娘们每月还能得一两支首饰扩充一下妆匣子。
给了这般寒碜东西,姜芳苓臊的脸都红了,老太太又有些想哭,女儿出嫁那会儿伯府还算好,给的嫁妆也有几十台,如今回娘家给侄女的见面礼却只有几根银钗子,这是把日子过的何等凄惨。老太太有话想跟女儿说,也好让几个儿媳帮着出出主意,嘱咐婆子把玉兰玉香牵着先回去院里。
玉兰玉香都是半大孩子,有些事儿家中长辈不太想姑娘们知晓,玉珠儿一个三岁多娃娃,还在木氏怀中打盹,老太太也就没让人给她抱下去,等姑娘们出了堂屋,老太太拿帕子拭泪,“你这孩子,同娘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两年未曾归家,你在婆家过的到底何种日子。”
姜芳苓擦了擦泪,苦笑起来,“能过的何种日子,嫁过去五六年肚子都还没起来,夫君纳妾,婆婆整日嫌弃,家中为了那官儿穷的叮当响,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吧,只能拿了嫁妆出来度日,几年过去,嫁妆早不剩下,还要我如何?珩哥儿中解元我是知晓的,那日就想回来了,婆婆不许,摆脸色,也是不知为何,直到年关,才许了我回。”
摆脸色不许回,还能为何,无非是心中不痛快,儿媳家中侄儿中了解元,自个儿子却是个举人,能痛快吗?
一屋子人脸色俱不好看,老太太眼泪成串的往下落。
玉珠儿半睡半醒,话儿也全都给听了去,这会子清醒不少,窝在木氏怀中没敢动。
老太太哭了半晌又问,“那,那你家中妾氏可怀了身子?”
姜芳苓摇摇头,眉宇间全是愁苦,老太太听了却松口气,“你且要努力努力才是,若能在那妾氏之前怀上身孕最好不过,莫要慌,总会越来越好。”就如同伯府,眼下不也一步步好起来了吗?
姜芳苓却冷笑一声,“娘是不知,那妾氏也生不出孩子,婆婆纳不起良家女子为妾,主意打到了桂枝身上,让夫君收了桂枝做通房,那日桂枝在我面前哭成泪人儿,眼睛都肿了,桂枝说她根本无意为妾,是被婆婆强行关了房中……”她后头的话说不下去,哽咽半晌才继续说,“桂枝是娘给我的陪嫁丫鬟,出嫁时比我还小几岁,我便想着,陪着我几年就给许了人家配出去。出了这事后,桂枝恍惚好几日,要不我拦着,许就投了井,真真是作孽。”
老太太跟一屋子人惊呆了,连话都不说不出口,只听见小姜氏呜呜咽咽的哭泣声,悲痛凄凉。
林氏陶氏木氏俱忍不住叹息,日子怎就过成这样了。
玉珠儿在木氏怀里都听呆了,回过神忍不住搁心底骂好几句,这种男人,这种婆家,可真是毁人一辈子,小姑姑倒了八辈子血霉吧,怎得嫁到这样的人家去。
一屋子人俱不语,最后还是老太太开了口,嗓音沙哑,“那桂枝现在如何了?”
小姜氏红着眼,神情麻木,“能如何,日子还不得继续过下去,闹过便算,人哪儿有那般容易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
老太太似想说些什么,又不好开口,深深叹息一声。
玉珠儿偷偷看她祖母神情,心中七上八下,见祖母那样,莫不是还想着继续让小姑姑待在那火坑中吧?难不成还想着让桂枝怀了身子,生下娃娃给小姑姑名下抚养?
玉珠儿又忍不住搁心里骂了几句脏话儿,一男子一妻二妾,俱不能怀孕,却没一个指责怀疑男子身体有问题,都觉是女子的问题,什么破玩意儿,这不明摆着是男子的身体有问题吗。
玉珠儿有些给气着了,窝在木氏怀中装娃娃,还不能吭声。
还是木氏说,“母亲,要不明日让回春堂的大夫过来替芳苓把把脉。”
老太太也有些麻木了,点点头,精神气儿不足,摆摆手说,“罢了,今儿也不早了,都赶紧回去歇着吧,芳苓,隔壁院儿我让婆子收拾出来了,且让杏儿带了你过去歇息吧。”
木氏起身,抱着玉珠儿回院,一番梳洗,抱去床榻上哄着她睡下,玉珠儿今夜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下,一整晚噩梦连连,早上被甘草叫醒过来精神都不济,昏沉沉,盘腿坐床榻上想了会儿,愣是想不起昨儿夜里到底做了何种噩梦。
甘草给她梳洗穿衣,端了汤面和小菜过来,见她胃口不佳,担心道,“姑娘这是如何了,可是不舒服,一会儿纪大夫要来给姑太太诊脉,顺便让纪大夫过来给姑娘瞧瞧?”
玉珠儿摇摇头,软声说,“不用了。”说着乖乖巧巧把早膳都给吃光,满心忧郁去睡了回笼觉。
☆、第27章
睡了回笼觉,玉珠儿醒来时正听见白芍跟白芨说话,窸窸窣窣,“回春堂的纪大夫来给姑太太诊过脉了,说是姑太太身体有些寒,不过调养一段时日就无大碍。”
白芍担忧,“就怕那妾氏在姑太太前头怀上。”
白芨哼道,“说不定还是通房先怀上呢,真真是希望通房先怀上,那是姑太太陪嫁丫鬟,生了孩子也能抱到姑太太名下抚养呢,老太太都跟姑太太这般说的,让她且在忍忍,等怀了身子或是桂枝怀上,便能有好日子过了。”
“你怎知的?”
白芨得意洋洋,“杏儿告诉我的,你又不是不知我同杏儿的关系,好着呢,杏儿还说老太太说这话时,姑太太又给哭了一场,哎,也是可怜。”
杏儿是伺候老太太的丫鬟。
玉珠儿听不得这话,心里气闷不舒服,使劲扯了扯床头的摇铃,白芍白芨立刻住了口,绕过屏风来到床榻前,白芍取过床架旁的衣裳给小主子披上,“姑娘睡的可好?甘草姐姐在小厨房给姑娘熬养心粥,许快熬好了。”
养心粥是用红枣,党参,鸡汤,小米熬煮出来的,安神养心的,甘草见她昨儿没歇息好,特意去小厨房做的。
玉珠心里不舒服,想起小姑姑的事情,祖母的态度,她胸闷,这会儿就不言语,由着白芍穿戴好,趿拉着靴子跑去厢房北角橱窗下的木笼子旁,那对垂耳兔就养在这地儿,两团子正挤在一块睡的正香,玉珠儿蹲下,伸手进去摸了摸软乎乎的两团,心情方好了些。
这两小团,才被姜珀捧回来时萎靡不振,玉珠儿还担心着两只活不活得下去,不曾想两日后就活蹦乱跳起来,那日玉珠儿想着放它们出来溜达下,一放出来,满屋子乱跳,亏得三个丫鬟抓了小半时辰才给抓回笼里。
喂了小兔儿,白芨端热水捧着香胰子进来给玉珠儿净手,伺候着把养心粥喝下。
上午睡过回笼觉,这会儿实在睡不下,正好谢澈过来陪她练字,两人俱不言语,谢澈捧一卷书坐橱窗下的榻上看着,玉珠儿老老实实趴在案前练字帖儿,沈世子送的狼毫笔非常好用顺手,墨块也是顶好,闻着香香的,再掰一块果香饼子丢进炉里,满屋子果香味,连练字都成一种享受。
谢澈见她练小半个时辰就止了她,抱着在橱窗下坐着,随手取了本游记念给玉珠儿听。
再晚些时候,三个哥哥也都回来,屋里总算闹腾起来,玉珠儿露了笑,才把小姑姑的事忘记几分。不想晚上睡下又是噩梦连连,昏昏噩噩,这次噩梦可算记清楚了,梦里她长大嫁了人,男方纳妾无数,她想和离,木氏不许,哭哭啼啼威胁她,说着女子若是和离名声就没了,会被人活活逼死。
这下子把玉珠儿给惊醒,她惊魂未定坐起拍拍胸口,脑门上全是虚汗,一回想起梦中荒谬之事儿便啼笑皆非,都是小姑姑的事情闹的,让她见识到这时代的弊端,于女子的束缚压抑。
就算比她所知的古时代开放一些又如何,对女子还不是规矩重重,还不是男权时代,还不是身不由己。
也是,搁在上辈子,女儿若是嫁的不好,想要离婚,有些父母都会阻拦着,觉二婚不好,二婚没人要,女人离了婚便低人一等会被邻里嚼闲话,更不必说这父母为大的古时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