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拿帕子拭了泪,起身走到玉珠身旁握住她的手,红着眼眶跟玉珠说,“玉珠,大伯母又要谢你一次,这次要不是你,玉宁怕,怕是就……”她捂了下嘴,下面的话也不肯再说,只继续道谢,“玉珠,大伯母谢谢你。”
玉珠正襟危坐的道,“大伯母,我们是一家人,您不用给我道谢。”
老太太也说,“你赶紧回来坐着吧,哎,咱家玉珠是个好姑娘,要不是她,咱们这一大家子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子。”
木氏道,“母亲不要这般说,都是一家人,这也是玉宁的造化,玉宁过了这一劫,日后肯定会平平安安的。”
林氏回去位置上坐下,一幅愁眉不展的模样,“三弟妹是不知,我们家的玉宁性子是个绵软的,这在宫里可该如何啊,我,我实在是担心的紧。”
玉珠劝她,“大伯母别担心,大姐姐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吃了亏,以后就能记住的。”她其实也有些担心大姐立不起来。
这边伯府担心姜玉宁,宫里太子赵祯亦也刚回宫,他去荆州治理水患,荆州属南方,挨着江河,这江河是自然而成,绵延几百公里,河道蜿蜒曲折,自入夏,荆州那地接连暴雨,成了水患,他得了皇命前去治理水患,足足两月,那边水患才控住,河位下降,安抚好灾民,他才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因他公务在身,皇后也不敢把姜侧妃的事传给他,因此到回宫还不知他已经失去自己第一个孩子。
他住平阳宫,刚进宫殿,贴身伺候的内侍水生接过他玄色披风,又吩咐下面的小太监去抬热水来,吩咐完,水生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殿下,姜侧妃前些日子在避暑山庄出事了。”
赵祯亦解袍子的手顿住,回过头时已冷若冰霜,“怎么回事?”
水生是自小就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内侍,深知自己主子对姜侧妃的看中,他把避暑山庄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幸好侧妃福大命大,已经无事了。”
赵祯亦也不梳洗了,把衣襟系好,大步出了寝宫朝着姜侧妃睡的院子过去,一路上他脸色沉沉。当初母后问他为什么非要选了姜侧妃,而不是选个对他更有力的世家女,能是如何,不过是心里多少年的执念罢了。
年幼时,他曾见过玉宁一面,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娇小粉嫩的女孩,他也不过十一岁,那会儿子父皇还没那么宠爱穆贵妃和三弟,他也有些骄纵,那日好不容易出宫,很快把跟着的内侍甩开,一个人在上京的大街小巷中穿梭。
后来不知穿到哪条巷子里,他跑的急,一下将迎面的一个小姑娘撞倒,那小姑娘也就八九岁的模样,穿着银纹绣百蝶度花襦裙,脸颊粉嘟嘟,眼睛水润润,她被撞到在地疼的闷哼了声,眼泪也痛的流出来,就那么用红通通水润润的眸子瞪他一眼。
旁边还跟着个丫鬟,扶住那小姑娘,小丫鬟气急败坏的吼他,“你怎么回事,走路不长眼睛啊,还撞着我家姑娘了。”
赵祯亦被这小姑娘一眼瞪到心坎上去,不知怎么就入了他的眼,他心跳有些快,说了声姑娘对不起。
那小姑娘软软的说了句,“无碍。”跟着丫鬟想离开。
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想上前问姑娘名讳,又觉太莽撞,后来只偷偷跟在人家身后,直到看着小姑娘进了勇毅伯府的大门。他回宫里,让人查了姜家几个姑娘,知道自己撞上的就是姜家大姑娘姜玉宁。
年岁渐长,心里那个小姑娘却一直都在,到后来父皇越发宠爱穆贵妃和三弟,想废除他的太子之处,他的心也渐渐冷硬起来。这几年一直未曾婚配,父皇让他选秀,随意挑了些年纪适配的世家女,他才在册子上看见当年那个小姑娘的名字。
明明知道自己处境尴尬,可他还是自私的选了她,因为这次不选,她年岁也差不多该要说亲,这一错过就是永远,他当然不肯。
一路回想着到了玉宁的院子,外院几个小宫婢正在打扫院落,见他立刻跪下叩首,他挥手让人退下。进了内院,两个样貌清秀的宫婢在房间门口守着,见他过来,正想通报,他打了个手势阻止,上前直接推门而入。
☆、第44章
赵祯亦进房,绕过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在雕花红木贵妃榻前站定,旁边有个模样清秀的宫婢伺候着,见他来,躬身想要行礼,他挥手让宫婢退下,听见房门关合上的声音,慢慢俯身在玉宁额头上亲了下。
玉宁还是没醒过来,一路舟车劳顿的,她是累着了,赵祯亦又顺着她的额头,挺秀的鼻梁亲到红软的嘴唇上,渐渐加深。
玉宁呼吸不顺,忍不住微微张开嘴巴,赵祯亦探进去,缠住她的舌加深这个亲吻。
“殿下?”玉宁终于醒过来,她是被憋醒的,感觉呼吸不顺畅,一睁开看见近在咫尺的俊容,呼吸着熟悉的沉木香气,他的手腕上带着一串沉木佛珠,所以身上常年都有沉木的香味,玉宁这才知道亲吻自己的人是谁,“殿下,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又见他身上的袍子还未换过,挣扎着想要起来,“殿下,妾身起来伺候您吧。”
“不用,你歇着吧。”赵祯亦按住她的肩膀,眸色幽沉,“避暑山庄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姜于宁看他一眼,垂眸不语,赵祯亦半俯下身把她搂在怀中,“玉宁,是我不好,没能护着你。”
玉宁苦笑,“这跟殿下有何关系,是妾身太懦弱,管不好身边的人。”
赵祯亦抱着她沉默不语,没一会,房门外的水生轻声道,“殿下,皇后娘娘找您。”
赵祯亦亲了下她的额头,“你好好歇着,我过会再来看你。”
去了永乐宫,皇后一见着他,便有些心疼,“怎得瘦了这么多,待会让御膳房做些药膳滋补身子。”
“多谢母13 后。”赵祯亦道,“母后可还有别的事,若是无事儿臣还要回平阳宫处理政务,荆州水患的折子还未写,儿臣还要去见父皇一趟。”
皇后叹口气,拉着他在榻上坐下,“你这是怪母后没帮你保护好玉宁吗?母后也是人,又无通天本领,如何能防得住那些个人起坏心思,不过母后也的确有错,明知她性子温婉和气,早该换下那几个不省事的宫婢才是。”
赵祯亦苦笑,“儿臣没怪母后,只觉是自己没用,竟连自己的侧妃和孩子都保不住。”
皇后又低低叹息一声,过了会眼看赵祯亦打算起身离开,她方说道,“祯亦,你身边只有四个侧妃,是不是也该挑个正妃让圣上赐婚下来?说到底,总该有个正妃管着你那院子是不是?”当初选秀,有意让他在里头选个太子妃,奈何最后他只点了四个侧妃。
赵祯亦侧目皇后,“母后,儿臣今日同您说个心底话,儿臣很喜玉宁,若真有太子妃,也只能是她,只不过眼下情况不适合让她出头,不如在等一两年看看吧。”见皇后震惊的看着他,他起身朝外走去,“母后,儿臣回寝宫处理政务。”
偌大的寝宫只剩下皇后和她身侧的剪春,剪春也是一副震撼的模样,实在是没想到太子会如此喜欢玉宁。
等人走了好一会,皇后才喃喃道,“我竟没想过他会如此喜欢那个丫头,可她的家世……罢了,罢了就依了他,再等一两年看看吧。”
剪春站在一旁没敢多劝什么。
玉珠这几日在家休息,整整睡了三日才精神起来,甘草每日变着花样的给她做好吃的,有香菇炖鸡汤,老鸭汤,海参龙骨汤,沙参玉竹汤,全是给玉珠补身的。
喝了几日,玉珠也有些腻,跟甘草撒娇,“甘草,姣姣不想喝汤了,明天做清炒藕片,再蒸条鲈鱼吧。”她就是想吃些清淡的,避暑山庄也全是山珍海味,早吃腻着,偏偏家人都心疼她来回奔波,怕她苦着累着瘦着。
甘草十岁被木氏买回来,看着玉珠出生的,又在玉珠身边伺候四年多,心里最疼的就是这个小主子,自然是什么依她的,“好好,咱姑娘想吃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玉珠抱住甘草,“甘草姐姐最好的。”
第二日吃上清脆可口的藕片和鲜美的蒸鱼,玉珠心满意足的午睡去,她所求不多,有家人陪伴,能吃的舒服睡的舒服便好。这会子已过立秋,晌午那时还有些燥热,玉珠脱了罗袜襦裙,换上中衣躺在榻上歇息。
一连过去几日,沈媚终于过来找玉珠玩,那对大兔子,对,眼下只能叫大兔子,两只绝对上了五斤,玉珠跟沈媚都抱不动它们。玉珠去避暑山庄这段日子两只大兔子无精打采,等玉珠回,精神抖擞起来,吃的也比先前多,好不容易掉的几两肉又给长回去。
沈媚正高高兴兴把手中的菜叶子递给两只兔子吃,玉珠盯着它们看半晌,忍不住问沈媚,“媚儿,你有没觉得喵儿跟宝儿太胖些?”都圆滚滚的,身上皮毛油光发亮,远远看去,跟两只小狗崽一样。
“没吧。”沈媚仔细看了看两只,实在瞧不出,“不就该这样肉呼呼的吗?”
玉珠心想,可是也太胖些,太胖对身体不好,以后得多带着它们溜达溜达。
沈媚喂着两只兔子吃下不少,玉珠领着两只兔子在院里走动,这也是两只懒的,玉珠动两步,它们就挨着她脚后跟动两步,玉珠想过去旁的石凳子上坐下,两只兔儿也过去挨着她脚边不动弹。
沈媚捧腹大笑,玉珠也给气笑,坐石凳上用脚轻轻碰了碰两只,“你们倒是走呀。”以往两只放出笼就跟脱缰一般,满院子乱串,现在可好,只知跟着玉珠。
沈媚笑的泪珠都出来,她伸手抹掉,“玉珠,你说这两只兔儿可真是有趣,还知道认人呢。”
小儿时光过的最是快,无忧无虑只知玩耍,转眼就入秋,天气转冷,襦裙外加了褙子,玉珠今儿穿着浅紫绣折枝梅花襦裙,外头罩一件棕红绫豆青镶领印花褙子,正一笔一划的坐在案前练字,谢澈在一旁陪着,手中捧着一卷书看着。
谢澈时不时看玉珠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温和轻柔,这些日子玉珠已经会背三字经,学了百家姓,最近在认千字文,也学的差不多,等这些启蒙书学完,谢澈打算教她四书五经,一步步来,他也不奢求玉珠才高八斗,聪明绝顶,只是盼她一世无忧,懂一些道理就好。
玉珠写完半个时辰,手有些酸,放下狼毫甩甩手,谢澈起身在她身边坐下,“今天就写到这里,我来检查你功课,甘草在小厨房做了醪糟鸡蛋,你坐一旁先吃着,一会儿带你出去转转。”
这个出去转转是做了马车去集市溜达,隔半月谢澈会带她出去玩一趟的,这也算是玉珠难得喜欢的项目。
玉珠点点头,“澈哥哥也吃一碗吧?”
谢澈轻笑,“你先吃着。”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着浅浅的酒窝,特别的清隽。
用过醪糟鸡蛋,谢澈检查完她的功课也用了一碗,牵着她的手去坐马车出府了。
“可有想买的东西?”谢澈见玉珠挑开帘子欢喜的看外面闹腾腾的集市。
玉珠摇摇头,“还没呢,澈哥哥,我先瞧一会。”
这集市实在热闹的紧,各种小吃食,小商贩,各式店铺,千姿百态,让人看花了眼。玉珠在寻一些稀奇玩意,她之前得到不少沈羡的礼物,这些日子一直想回礼,贵重的玉石甚的,沈家不缺,稀罕物又难寻,她一直没碰见过。
集市里,马车走的慢,玉珠也没下去,挑开帘子看着。
不远处,忽闹腾起来,听见一妇人的哭喊声,“求求你们在给次机会,让我们娘两住几天吧,过几天找到孩子他爹就能给你们房钱了。”
玉珠抬头看去,见前面客栈围不少人,她回头跟谢澈说,“澈哥哥,我们也过去瞧瞧吧。”
谢澈应声,让车夫找了位置挺下马车,他抱着玉珠儿下车过去客栈那边看热闹。
走进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地上匍着一衣裳破旧的妇人,怀中搂着一八九岁的女孩,两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那客栈小二见人围观,就跟大伙说,“开着门是做生意的,咱这儿又不是善人设的膳堂,你们母女两人在这住了半月,咱们可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到现在你们还一文钱都给不出,大伙来评评理,是咱们做错,还是这妇人过分。”
有人跟着起哄,“可不是,哪有住店不给银子的道理,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妇人哭求道,“再给我们几日时间吧,等找到孩子爹……”
“你找得到再说吧!”小二打断妇人的话,嗤笑道,“你们可是找了半个月吧,这事儿我可不管,你们现在赶紧把银钱付了,随便你们找人还是干啥都成,再不给银钱,我可就报官了!”
“店家的,我看还是赶紧报官算了,谁知这两人是不是骗吃骗喝的骗子。”
“报官,报官,拉她们去牢房蹲着吧。”
这妇人容貌并不好看,皮肤黝黑,右侧脸颊上还有一块红红的胎记,怀中的女孩也是瘦巴巴脸色枯黄,股战而栗的缩在妇人怀中。
☆、第45章
“我们真不是骗子,我们的包袱在路上丢了,只要找到孩她爹……店家,求求您,行行好……”妇人跪在地上看着极为惶恐不安,把怀中的孩子的脸紧紧压在怀中,不让她看见这些嘲笑讽刺的目光。
任何时代都是看脸的,这若是个美貌妇人,周遭至少大部分都会是帮腔,而不会是现在这种情况,一个肯帮忙的都没有。
玉珠儿仔细打量妇人和孩子,两人遭到这种冷言冷语,那小姑娘也只有不安,眼中无愤怒和不甘,妇人也是如此,满眼的恳求。玉珠打量了会儿,扯了扯谢澈衣裳,“澈哥哥,我们帮忙她吧。”
谢澈未拦着,笑着说,“都依姣姣的。”
眼看着那小二喊了客栈里的人,准备拖了妇人送去官府,玉珠脆生生的喊道,“这位小哥,且先等等。”
小二听见声音,回头一看,看见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跟她招手,这小女娃皮肤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唇红齿白,他找不出词来形容,就是觉的看见这女娃心里都能软了。且这女娃娃穿着一件月牙色缎地绣花百蝶襦裙,外头罩着浅紫鸡心领绣梅花褙子,白绸面的绣鞋,上面绣着精致的花纹,脖子上带着如意卷云纹银锁,梳着双苞髻,发间无头饰,只在两个发苞上缠着一对儿珠花儿。
那抱着女娃的少年也是个精致人物,清清淡雅。
这两人一看就是贵人,店小二马虎不得,弓腰屈身上前行了个礼,“给小贵人请安,小贵人找小的可有什么事儿?”
玉珠指了指那妇人,“她们欠了你多少银子?”
“回贵人的话,不多。”店小二回道,“就四百多文钱。”他们这儿本就不是上京比较繁华的客栈,住的多是一些平民走商甚的,最贵的房一晚上也不过两三百文钱,最便宜的才四五十多文,这妇人来时客满,求着要住下,说是有个遮身的地儿,睡在后院都不嫌弃,可他们掌柜的嫌弃啊,总不能真让人睡在后院,来来往往的客人看见成何体统,就找了个杂物间给她们住下。
那杂物间不过小小一间,里面堆满杂物,还有个烂床铺,就给了她们住,一天给个十文钱,渴了就自个去后院的水井打水两口,饿了就要两张客栈最便宜的炊饼,住了半月才花四百多文钱。
玉珠儿从谢澈身上摸出一角碎银子来,颠了颠,也就二两左右,递给小二,“这银子给了你,算是她们母女两人的住宿费,莫要再为难她们,剩下的银子也让她们继续住下去就好。”
妇人大喜,跪在给玉珠磕头,“多谢贵人,多谢贵人,还请问贵人是哪家的,待民妇找到孩子她爹,定会把银子还上门的。”
“不必了,你在这里住下就好,早些找到孩子的爹爹,一家团聚才是。”玉珠摆摆手,扯扯谢澈衣袖,“澈哥哥,我们走吧,一会儿去多宝斋看看,可有什么好玩意。”
“好,我们去多宝斋瞧瞧看。”
多宝斋里头各种东西都有,砚台笔墨,珠宝首饰,奇石美玉,字画书籍,可看你能淘到甚好东西。
“多谢贵人。”妇人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泪水涟涟。
等到两人出了巷子口,才有围观的人恍然,“这小姑娘我好似认识的,这不是姜府的四姑娘吗?”
有人就问,“哪个姜府?”
上京的名门贵族没有上千也有几百,稍微有些底蕴的世家大族却没有姜家这个名号,难怪说起姜府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