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坐在紫檀镶理石靠背椅,神色不虞,将黄铜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还不给我跪下,姜玉兰,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祖母,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姜玉兰吓得不轻,身子瘫软成一团匍在地上,眼泪糊了一脸。见她这般惨状,红姨娘肝肠寸断,也跟着哀泣起来。
老太太被她们娘两哭的头疼,“都给我闭嘴!”
见老太太发了脾气,娘两的哀泣声小了不少,姜玉兰的身子抖成一团,看来也是吓坏了,她白日脑子一热,再被怂恿下就犯下大错,可心中也实在不服,凭甚玉珠能得那么多的好东西?
老太太沉沉看着玉兰,“那镯子在哪里?交出来你今日还能从轻发落。”
玉兰去看坐在榻上的玉珠,她穿着打扮都是上等,那般从容,和她的名字一样,如珠似玉,这才是真正被娇养出来的女儿家,她捏着拳,心里头那股子妒意怎么都下不去,心里头的话也就脱口而出,“凭什么玉珠什么都是好的,头上戴着的也是几百两银子一颗的大珍珠,穿的上好绫罗绸缎,我却什么都没有,带的首饰也是她挑剩下不要的!”
“你这孽畜!”老太太气的胸口发疼,抬起拐杖就想往玉兰身上打,红姨娘尖叫一声,扑到玉兰身上替她挡住这一棍子,“老太太,使不得啊,她还是孩子,身子骨嫩的很,如何经受得住您这一棍子。”
老太太骂道,“瞧瞧这就是你闹着把她养在身边的下场,养的如此小家子气,恬不知耻的偷东西!她如何跟玉珠比!玉珠花的那是三太太的银子,人家娘自个赚来的,嫁妆里头的!你凭甚去要?想要就去找你姨娘去!问问她可有嫁妆给你花!先前搁嫡母身边养的好好的,她嫡母可曾亏待过她,玉香有的东西,她也有一份!嫡母拿自己的嫁妆给庶女花,试问天下有如此好的嫡母吗?”
玉兰哭着辩解,“祖母就是偏心,凭甚几个太太都有铺子的分红,姨娘却没有……”
老太太冷笑,“当初置办铺子的时候还不知是否赚钱,几个太太们拿了嫁妆去典当,凑出银子才把铺子置办下来,这赚的银子也是她们该得的,你姨娘可给了银子?什么钱力都不出,就想着分银两,哪有这么美的事儿。”
这下姜玉兰辩解不出,只掩面哭泣,老太太怒道,“你还不快说,那镯子在哪里!那是珠玉阁明儿的头彩,要是拿不出去,我连着府中姑娘们的面子都顾不得,直接捉你去官府!甘草,白芨!你们上去搜身,看看镯子可在她身上。”
事情闹到现在家中奴仆还都不曾得知,也就是玉珠身边的两个丫鬟知道。
甘草白芨上前想要搜身,玉兰才大叫起来,“东西不在我身上,我给别人了!”她今儿被好友一怂恿,带上镯子就跑掉,两人跑去好友家后院,小心翼翼的把镯子取下把玩起来,这镯子就连见惯精致物的世家望族的小姐姑娘们都梦寐以求,她们两个从未见过的小姑娘自然更加的稀罕。
轮流戴在手上把玩了一下午,临到傍晚才害怕起来,玉兰知道这镯子的价值,被冷风一吹脑子清醒过来,跟好友商量该怎么办,好友给她出主意,“要不你先把镯子搁我这儿,回去后你家人问起来,咬死说不知?”
两人年纪相仿,玉兰性子却更加孩子一些,根本没细想,被好友一劝竟还同意下来,把镯子塞给好友跑回府,见到这阵势,吓的直接默认了。
玉兰这话让一屋子人脸色都变了,玉珠问道,“那镯子现在搁哪里在?可是和你一同前去珠玉阁的小姑娘?玉兰你可知道那镯子最后的竞拍价格基本是在五千两银子往上,偷窃超过五百两银子往上就能定下死罪,你这是想要害死你的朋友?”
“不是的,不是的……”玉兰哭道,“是她怂恿我的,我前几日找四妹妹借那根珍珠钗子,四妹妹不同意,我便跟田月桐抱怨几句,她,她说四妹妹太过分,同为姐妹连个首饰都不愿意借,问我家不是有个铺子吗,说去看看……”
她继续抽抽噎噎的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我们前几日就去珠玉阁看过,都很喜欢那个镯子,直到昨天她又怂恿我,说是我家的铺子,凭甚拿一两件首饰都不可以,我,我实在受不住引诱,这才……”她大哭起来,“祖母,母亲,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姜家人都觉玉兰蠢笨不行,这明显是田月桐诳骗她的。
老太太怒不可遏的意思,“田月桐是哪家的姑娘?你,你怎么就这般蠢笨,她哄骗的你还不知。”
姜玉兰哭的更加伤心,“她,她是田记首饰家的女儿,半年前去集市上偶然认识到的,一来二往就成了闺友。”
田记首饰?玉珠觉得这个有些耳熟,她在心中思虑一番,恍然记起来,田记首饰不正是秋二娘原来夫家陈大廉的首饰铺子吗?她是记得陈大廉同那个田氏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儿子,现在怕也有八九岁的,却没有一个女儿的。
玉珠问道,“玉兰,你可真的确定田月桐是田记首饰铺家的女儿?是城东还是城西那家的?”她记得陈大廉家的是在城东。
玉兰擦了下眼泪,“是城西那家的,四妹妹,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要送我去官府好不好?”
玉珠没搭理她,抬头跟着祖母跟木氏说道,“我记得秋二娘原来的夫家陈大廉娶的就是田家的女儿,家中只有一个男孩儿,铺子也在城东,想来田月桐年纪应当和玉兰差不多,那田氏家中还有两个哥哥,也都是做这个营生的,估摸不错的话,这个田月桐应当就是田氏两个哥哥家的孩子。“她说完转头问玉兰,“玉兰,你还记得她家住何处吗?”
玉兰点点头。
玉珠便道,“祖母,这事该报官的,田家女儿教唆玉兰骗走珠玉阁的首饰,玉兰不韵世事,受人蒙骗,赃物还在田家,可谓人赃并获。”
她想的很清楚,这件事情要只是玉兰眼馋铺子上的首饰顺走的,事情也好解决,从玉兰手中拿回镯子就好。可眼下的情况,那镯子在田月桐手中,她们不可能私闯民宅,有了田月桐的介意,这事情不再是伯府三姑娘爱慕虚荣顺走铺子里的首饰,变成了被人教唆,毕竟镯子可是在田家的。
传到外头去,大家也只会说玉兰性子单纯,不会说她爱慕虚荣,姜家姑娘的名声也不会受到影响。再者也是因为田月桐知道这事,想要不传开几乎不可能,不如先发制人,找个对伯府影响最小的结果。
堂屋做的都是心思通透的人,玉珠这么一说,她们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田月桐的确是田氏的侄女,是田氏大哥田福家的小女儿,田家做首饰营生的,这个赚钱,田月桐自小也被家里娇养着,可田家的富足也是有限,每月能给零花给她置办的衣裳首饰都是有限的,能有二三十两都算不错。
她结交到玉兰也是无意,最后才知这个是伯府的三姑娘,再怎样也是世家庶出,官家小姐,她便奉承着玉兰,玉兰嘴碎,什么都同她讲。玉兰也偶尔炫耀的领她去珠玉阁看看里头的珍宝首饰。
珠玉阁和她们田记首饰完全不是一个档次,里头的东西都让她看花了眼,迷了心。
她知道姜家有个会花丝镶嵌手艺的匠娘,再具体问问,玉兰也是一概不知,大概前些日子玉兰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晓得那匠娘的住处,还偷偷的透露给她听了。
她听了后留了个心眼,想着她们田家跟国公府也算是亲戚关系,凭甚不能把匠娘笼络过来,让她为田家做事,她们田家可是跟国公府有关系的。
至于那件花丝镶嵌绿翡的赤金镯子也是她怂恿玉兰拿过来的,她本身也有学做首饰,还算有天赋,就想着弄个花丝镶嵌的首饰回去研究下,指不定看看就会了。
她和玉兰拿到首饰把玩一下午,说不想占为己有那也是骗人的。至于为何敢把镯子顺走,一来孩子心性,觉得死不承认就好,二来想着她家和国公府有关系,国公府那是什么样的存在,就连伯府也得看国公府脸色行事的,心底有胆,也就啥事儿都干的出来。
从玉兰手中骗走镯子后,她躲在房间燃着油灯研究好一会儿,外头她娘催了好几道,她才把东西用绸子包几层放在一个小匣子里,跪在床底打开地上的一个小暗格,把东西放了进去。
这暗格是当初买下宅子就有的,她一直没跟爹娘说,偷偷留着,有甚宝贝玩意都放在里头,想着别人肯定是找不着的。
梳洗睡下,不到一个时辰,外面院子响起震耳欲聋的拍门声。
☆、第62章
田月桐听见拍门声心里咯噔一声,套上夹袄想出去看一眼,外间守夜的小丫鬟进来道,“姑娘,您先歇着,奴婢去瞧瞧怎么回事儿。”
田月桐心底发憷,听见小丫鬟的话轻点了点头,坐在床上死捏着拳,脸色发白起来。
这么重的拍门声,田家两口子早惊醒过来,田福披上袄子骂了句,“哪个腌臜泼短命鬼半夜扰人清梦!”
他妻子牛氏推推他,“赶紧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儿,跟不要命了一样的拍。”
田福下了床,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子,暗骂几句,搓搓手,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冷风灌进来,打个寒颤,那院门的拍门声更加重了,田福过去拨开门闩,正想对着外头的人大骂两嗓子,可瞧见来人后,该出口的脏话硬生生的卡在嗓子眼,发出极怪异的咯声,好半晌才回了神,卑躬屈膝的问,“各位官爷,你们这是?”
他也只是慌了那么一下子,想起也没做犯法的事儿,心放下大半,以为是京城出了甚命案,挨家挨户的搜人,这事儿不是没发生过。
为首的官差冷笑声,“有人报官,你们家女儿顺手了珠玉阁的九凤金丝蝶戏双花镶绿翡的赤金镯子,这镯子估价在五千两银子左右。”
“什,什么?”田福惊愕失色,“这不可能的,官差大哥,是不是弄错了?我家月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他以为自己闺女乖巧孝顺嘴巴甜,怎会顺别人家的东西,更何况珠玉阁他是知道的,那般贵重的地儿,女儿如何会进去?
小丫鬟站在院子里听见这动静,脸都吓青了,慌张跑去房里跟小主子说了声,“姑娘,是官府的人,说,说您顺走了珠玉阁的镯子,现在要来捉您的人。”
田月桐脸色刷一下子惨白起来,报官,她们怎么会报官?姜玉兰那蠢丫头难道跟伯府的人说了实话?可怎么就敢报官?她年纪小,以为只有一个国公府做靠山就能无法无天的。
迟疑间,外面传来凌乱沉重的脚步声,她们的房门砰地一声被踹开,身材魁梧的官差们冲了进来,小丫鬟被这气势镇住,缩在一旁不敢出声,田月桐尖叫起来,“谁准许你们私闯姑娘家的闺房,还不快些滚出去!”
田福站在门槛吓得魂飞魄散,这些可是六扇门里的衙差,威风的很,办起案来也不会手软,管你是娇嫩的姑娘家还是甚的。
为首的官爷冷冰冰的撇了田月桐一眼,挥手道,“搜!”
这些都是正经六扇门当值的衙差,破过不少案子,搜查起来可是边边角角都能给摸出来的,田月桐以为那暗格无人知晓,殊不知这种地方对衙差来说跟透明的差不多。
牛氏也披了衣裳过来,看着这阵势吓的不轻,连着田月娥的哥嫂也醒了过来,都凑到她屋子里,哥嫂睡眼迷瞪的,不知发生了何事。
田福和牛氏都不太相信女儿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不到片刻,衙差搜到床底,田月桐的脸色煞白煞白。
衙差摸到暗格,拿出里头的匣子,田月桐看见那匣子,瑟瑟发抖大哭起来。
田家人更是白了脸,怎么都不信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打开匣子,里面的九凤金丝蝶戏双花镶绿翡的赤金镯子繁琐精致的让人移不开眼,他们都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雅致好看的物件,几个官差吞了口口水,为首的官爷冷脸道,“来人,把这犯了盗窃的贼人押入大牢去。”
“这,怎么会……”牛氏哭道,“月桐,你从哪里弄来个这个,快去和军爷说清楚,是,是不是在外头捡的?”
官爷冷笑声,“搁外头的捡的?外头能捡到这般成色的物件?她怂恿伯府三姑娘从珠玉阁拿走这首饰,又把东西哄骗到手,小小年纪就如此爱慕虚荣,长大还了得,岂不坑蒙拐骗什么都干的出来!”
“不是,不是这样的……”田月桐哭着辩解,却无人理会,栽赃并获,她如何狡辩的了?
官爷挥手,“赶紧把人带回去复命审问,人家伯府的太太还等着把首饰拿回去重新打磨,冲洗的。”
衙差上前捉人,田月桐尖叫道,“你们敢,我们田家和镇国公府是亲戚,要是捉了我去,国公府的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些衙差们嗤笑起来,“哟,还跟国公府有关系呢,那咱们可等着呐。”说笑间上前捉了田月桐捆绑起来,这些人可不懂怜香惜玉,拎着人踏出门槛,外头冷风呼呼,田月桐只穿着夹袄,斗篷都没批,冻的牙齿直打颤。
等人北带走,牛氏才大哭起来,“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老爷,这可该怎么办,月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田月桐的哥嫂这才晓得发生了何事,田大哥怒道,“瞧瞧,这就是你们宠着的下场,竟然哄骗伯府的小姐拿东西给她,这般不要命的!可下可好了,偷窃,诱骗,罪名做实等着被乱棒打死吧。”
田福喃喃道,“都怪我,不该跟孩子说甚和国公府是亲戚关系,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他心里清楚的很,他们算什么国公府的亲戚,沾亲带故都不算,也就是他爹跟国公府柳夫人身边的田妈妈是堂兄妹关系,上头还不是一个祖父,隔的亲戚关系可是远的很。
他们平日也就是在孩子面前提一提,说那天妈妈是柳夫人身边得力的奴仆,最得柳夫人看重,实际如何却根本不知的。
没曾想到头来孩子却把国公府当成依仗去胡作非为。
牛氏哭道,“老爷,这可怎么办啊,你不是说跟国公府的田妈妈是你姑母吗?要不你去求求她吧,月桐才几岁,进去可怎么受得了啊。”
田福没法,眼下只有去国公府找一趟田妈妈。
大半夜的,田福也没信心能不能见到人,他取过长袍披在身上,迎了风去到国公府后门喊人,国公府后门也是有人守着,打开门一问,田福搓搓手道,“麻烦这位老姐姐进去帮我找一下田妈妈,那是我姑母,家里出了些事情,需告知田妈妈一下。”
田妈妈也是柳夫人身边的老人,在国公府的奴仆眼中还是很有威严的,听说是亲戚关系,这老婆子也不敢耽误,麻溜的跑了一趟。
田妈妈大概知道是谁,平日往来也不多,也就逢年过节他们送些东西来,这会子指不定是何事。
外人是不能轻易进府的,田妈妈只能亲自走一趟,去到后面见到隔了几辈远的堂侄子,问道,“阿福这会儿来是有什么事情?”
“姑母,侄儿是来求您救命的啊。”田福如丧考妣,愁眉苦脸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田妈妈听完就忍不住惊讶那小姑娘的胆子之大,这种事情都干的出来,可见平日家里没少宠着,她迟疑了下说道,“阿福,不是姑母不帮你,这实在证据确凿的,我想着你们还不如去求求伯府的太太姑娘们,还要容易些。”
“姑母,求求你了,我就月桐这么一个姑娘。”田福来的时候穿的少,冻的眼泪鼻涕一脸,看着怪可怜的。
田妈妈心软了些,“明儿一早我伺候夫人的时候同夫人讲一声吧,不过你也别太指望,时辰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翌日一早,田妈妈伺候纪氏时把这事儿跟她说了遍,纪氏笑了起来,“既然犯了错就该受罚,这事儿我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况且田妈妈也知道,小郡主和伯府的福昌县君自小玩到大,关系很好,我若是出手帮忙,小郡主会怎么想我?好了,这事儿以后莫要提了。”
田妈妈暗暗叹口气,“奴才省的。”
伯府里,玉珠跟木氏操心着珠玉阁的事儿,那镯子眼下还在衙门做物证,归还不得,她只能去库房取了只花丝并蒂海棠花步摇,这步摇原本是下月的彩头,只能拿出来先卖着了。
这只花丝并蒂海棠花步摇的海棠花瓣都是用上好的阳脂白玉雕刻成片片柔美的花瓣,里头的粉红色花蕊是用的一颗浅粉色宝贝镶嵌着,这些都是秋二娘这几月做出的成品,手艺精湛不少,比起那赤金镯子也是差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