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南郊祭祀遇刺,刺客来自西野,说是大公子企图行刺,大公子他……他当场被天子扣下,说是不日便要问罪……”
“胡说!”袁真气得双眼发红,“西野怎么会派刺客刺杀天子!栽赃!这就是赤果果的栽赃!”
“公子莫急,或是大将军……”
“不会!”袁真一口咬定,“不会,老头儿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会用这种办法救兄长回去……这定然是章长胥那老贼的奸计——”
那人跪在袁真面前不敢再言。
“你叫什么名字,在兄长身边有多久了?”
“奴下……阿二。”阿二顿了顿,略过袁真有些古怪的脸色,他并不是没听过袁琛叫袁真“袁二”,“随大公子一起从西野到大与城,至今已有十年。”
阿义上前道:“你在大公子身边这些年应当知晓不少事情。”
“奴下不敢!”
“请起来说话”阿义将阿二扶起来,“大公子如今身陷囹圄尚需我们尽献微薄之力,你可知道有什么人能帮得上忙?便是金银之物能使上力的人物也好。”
“这……”阿二顿时低下头,细细思索起来。
“二公子!”
众人正思讨解救之策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什么事!”袁真正等阿二等得心烦,猛的一脚踹开木门,却见一人单膝跪在地上“王城里派宿卫军前来搜查少将军府,二公子身份不容有失,还请公子随奴下离开避难。”
“放屁——我兄长还在宫中生死未卜,我躲哪儿去!”
“二公子”阿二忽然道,“有一人或能救大公子——”
第17章 妙人陆嘉仪
“二公子”阿二忽然道,“有一人或能救大公子——”
“谁?”袁真瞪大眼睛。
“罗重旧部,东南陆家,陆礼,陆嘉仪。”
“那人在哪里?”
“这……”阿二答不上来。
“罢了!”袁真恨恨地一拍桌子,“阿日阿义——”
“公子!”
“不就是一个王城雍宫,我们直接入宫,把兄长救出来——”
为此,袁真带着阿日阿义两人,乔装混入王城雍宫,然而因为之前郊祭遇刺事件,王城的盘查更紧,三人在阿二的掩护下费了好一番力气才进得了宫门,只是此刻,都是头一次进王城的三人……迷路了。
“这是哪儿?”
“找个落单的人问问,阿日,你去那边,阿义,你看看那边。”
袁真虽然从没有到过雍宫,却也知道天子应当是住在金章殿里的,本以为雍宫再大,那也跟西野的将军府一样,只要摸着围墙就能把所有的地方都走过来,总能找到金章殿,结果却连来时的路也找不到了。
这里的人不多,一路走过来之看到几个巡逻的宿卫军,而袁真并不打算动他们——就如同西野的士兵,这些人常年在各个宫殿内巡逻,警觉性不是一般的高,比起这些人,他更青睐于没什么反抗能力的内侍、女子之流。
袁真摸索着,走进一处偏殿,不知是他运气太好还是什么,远远便见到黑色的车驾停在殿前,全副武装的甲卫守候在车驾前。
——那是天子的车驾。
袁真一动,差点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却按耐住了这份冲动。
虽然是天子车驾,可这里显然并不是天子的居所金章殿,何况虽然有甲卫,却远达不到天子车驾应有的规模。
果然不多时,便见一名素衣长衫,文士模样的人从车驾旁走出来,朝天子车驾规规矩矩叩头,拜了拜。
此时恰好有一阵风吹来,拂起天子车驾上黑色的幔帐,车驾里面竟是空的。
袁真不由暗自庆幸没有冲动行事。
随着天子车驾远去,他才发现旁边跟着一驾简陋的小车,显然那才是素衫文士乘坐的车驾,只是——
在这禁宫王城之中,除了太师章长胥,又是什么样身份的人才能够跟着天子乘坐车驾?
袁真心思微动,跟那素衣文士走进了偏殿。
过了几个弯,便隐隐有轻微的声响传出来。
“……大地山河一担装,谁知我渺渺前途往……”
袁真听着那古怪的唱腔,小心翼翼将门推开一条缝隙。
“……豪情肝胆皆空付,雄城依旧看斜阳……”
那个穿着素衣的男人披散了长发,敞开衣襟斜靠在床榻上,面朝内侧背朝着门,挥舞着把羽扇,咿咿呀呀哼着曲调,自得其乐,消瘦苍白的四肢显然没有习武,正符合袁真的心意。
这么想着,袁真不做犹豫,一个闪身进了暖阁,用他那在西野掏洞逮野兔的利落身法,一下子扑上去掐住了那人的脖子——
“不许喊人,否则我掐死你!”
那人唱得正欢,冷不丁被人掐住了脖子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当他看清楚袁真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眯着眼睛笑起来,眼角微微翘起,像只狐狸,又像打呼的家猫。
——只见这人以口型比划道。
袁真心下一惊,顿时松开了掐着他的手掌:“你是什么人!”
“咳咳……”
“袁二公子做客都是这般盲目乱闯的吗……”
“少废话!”袁真重新扣上手掌,“你到底什么人,怎么知道我……”
说他是西野人,说他是袁家的都不算意外,可袁真此前从未出过西野,更不是名士良将,能将他的身份一眼看穿,又能随天子座驾,此人的身份着实古怪。
“袁二公子生得英武非凡……”
“少废话!”
那人咳嗽了两下,嗓音沙哑的说道:“小姓陆……南州府人士……有幸辅佐钟昭公……”
“钟昭公罗重?”袁真的双眼蓦然亮起来,“你是罗重旧部?”
钟昭公帅罗氏兵马在南州府打仗的时候袁真才十多岁,那时的罗重并不比他大多少,却能够率领数万铁骑在沙场纵横冲杀,浴血鏖战,袁真自此视其为世间第一英雄,可惜当初南州府堪堪克下锦湘城罗氏忽然撤兵回京未能留下驻守,以至为南州府后来的内乱反扑埋下隐患,而其原本定下的“平南征北”大愿亦最终没能实现——这也是袁真看章长胥不顺眼的原因之一。
眼前这人点点头。
“那你一定……等等。”袁真忽然回过神来,“若你是钟昭公旧部,为什么会在王城里?” 钟昭之乱后,罗重旧部大多遭到囚禁贬谪,章长胥上台扶持新帝,罗氏元气大伤退出京畿权力中心,短短一瞬间,换血换了个彻底。
钟昭公罗重是忠是奸虽无定论,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自? φ鲁ゑ阏瓶刂泄螅蘖钌么惩醭堑闹诱丫刹慷嗖坏蒙浦眨蚴巧硐萼蜞艋蚴窃侗峄牡亍?br /> 袁真看着周围繁华舒适的布置,心里明白若不是这人背弃旧主转投章长胥的怀抱,又岂会有此待遇,满眼的鄙夷之色毫不加以掩饰:“你到底是什么人?”
“咳咳……”那人揉了揉被掐疼的嗓子,用沙哑的嗓音再次说道,“小姓陆……名礼字嘉仪南州府人士……”
“什么!”袁真瞪大眼睛,“你就是陆礼——”
“什么!”袁真瞪大眼睛,“你就是陆礼——”
陆嘉仪愣了愣,晃着羽扇慢慢勾起嘴角:“……是。”
袁真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找的就是你,跟我走——”
“啪”羽扇的竹柄敲在袁真的手背上留下一道红印,袁真立即竖起眉毛:“你这老小子什么意思?”
“可知此处何处?”
“京畿王城雍宫禁城。”
“你是何人?”
“我……我是谁你不是知道了么……”
“西野大将军之子,如何来的京畿,入的雍宫?”
陆嘉仪笑眯眯地看着袁真黑了脸。
“……那又如何?”袁真越发看他不顺眼,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我既然能不惜一切代价入了雍宫,今日必将你带走,不论你愿意与否——”
陆嘉仪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气乐了,奈何这袁真跟蛮牛一样攥着他的手腕,抽也抽不出来。
“放手。”
“不放。”
“你放不放?”
“就是不放!”袁真说着,蛮劲上来,两手一伸直接将身形孱弱的陆嘉仪扛在了身上,并掂了掂,一脸嫌弃的说道,“你这老小子不吃肉么,怎么生得这般轻飘飘的。”
陆嘉仪在他背上不稳,只得伸手勾住对方粗壮的脖子免得摔下去,咳嗽了两声道:“吃肉便能生得重了吗?”
“吃肉长力气。”袁真一脸理所当然。
陆嘉仪在他背后不动声色地笑了。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叩门声:“陆先生。”
袁真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甩下背后的陆嘉仪按在床榻上,一只手摸向腰间的佩刀。
陆嘉仪躺在床榻上,被他这一甩震得浑身都疼,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陆先生?”
门外那人起了疑心,敲门的声音急促了几分。
陆嘉仪被捂住口鼻,只能不断以眼神向袁真示意,奈何这小子蛮劲上头,看也不看他一眼,还将刀刃拔了出来。
陆嘉仪掰不开袁二的手掌,被他按得太紧,几乎喘不过起来,看着这小子打算硬拼的一脸凶狠模样,索性松手张开了嘴——
袁真被那一口白牙咬得手心一痒,下意识松开了对方。
口鼻获得自由的瞬间,陆嘉仪深吸了一口气朝外面大声道:“我正在换衣服,别进来——”
外面那人沉默了一会儿,道:“可要小人唤几个奴婢来侍奉先生。”
对着满面涨红怒目瞪着自己的袁真,陆嘉仪晃了晃手里的羽扇,笑道:“不用,我……害、羞。”
袁真的脸更红了,当然,是被气的。
门外那人却像是听惯了陆嘉仪这般话语,无甚起伏道:“奴下只是告知先生下午陛下在荣华阁。”
“知道了。”陆嘉仪说道,“你去吧。”
看着门外那人的影子淡去,袁真几乎是瞬间发力,一把将陆嘉仪扣在了榻上——
第18章 妙人陆嘉仪2
袁真几乎是瞬间发力,一把将陆嘉仪扣在了榻上。
陆嘉仪觉得自己被挤出了一口老血,被比自己矮半个头的袁二这蛮子一身腱子肌砸出人生全部怨念。
“今天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到我大哥跟前!”袁真说着,果真动起手来,“哗啦”一声撕开锦缎的被褥,作势要将陆嘉仪的手脚捆绑起来。
“大哥?你说的是少将军袁琛?”陆嘉仪皱起眉。
袁真知道自己不小心说漏嘴了,狠狠瞪了他一眼抿紧了嘴巴。
陆嘉仪见状,几乎是一瞬间猜到了事情了来龙去脉:“你是进宫来救他的?”
袁真被他这一提顿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就像溺水人抓到稻草一般:“他是被冤枉的!你知道他被关在哪里?你能救他的对不对?帮帮我,帮帮我们,兄长必须回西野去——”
“袁琛回不去岂不是正好,那西野大将军之位便是你袁真囊中之物了。““兄弟阋于墙,西野岂还有宁日?早晚被章老贼一锅端了!“袁真恶狠狠道,”何况谁稀罕那啥劳子的大将军之位,我要的是我大哥——“他自然知道袁真是真心要救袁琛,只不过在他看来——
袁琛死,才是对西野最好的选择。
“是他让你进宫来找我的?”陆嘉仪随即又摇头,“不对,你定然是瞒着袁琛偷偷入宫的。”
“胡说!”袁真连忙矢口否认。
“那你是听令于西野少将军偷偷潜入宫中的?”陆嘉仪挑眉。
这么一说自然更加不对,袁真睁大眼睛狠狠瞪着陆嘉仪,左右开口不得索性不回答。
“知道了。”陆嘉仪拢了头发起身,“西野少将军命人偷潜入宫中,欲行不轨,待我禀明魏公……”
“不许你害他,回来——”
陆嘉仪笼着袖子,歪头笑道:“我逗你的,他怎么会把这种大事交给你办。”
这下,袁真像被踩到痛脚的猫立刻跳起来:“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让我来找你,他还让我来面见天子了,等我把章老贼的阴谋全告诉陛下,你们全部都要完蛋——”
说完,袁真哑了,陆嘉仪笑了。
陆嘉仪用扇子柄戳了他一下。
袁真偏头躲开。
陆嘉仪又戳他。
袁真再躲开。
陆嘉仪“嘿嘿”笑了,过好一会儿才晃晃手里的羽扇:“真想救袁琛?”
袁真耳朵动了动,没转过头来。
西野与北夷都是贫瘠荒蛮之地,两者之间征战不休不仅仅是因为家国忠义,还是为了生存,一块土地只能产出那么多粮食,北夷多活一人,就注定西野要饿死一人。西野得了沃野百里的山谷关要冲,这种相互逼杀的矛盾就会缓和很多。
而致力于让北夷与西野相互牵制的章长胥绝不会容许西野喘上一口气。
陆嘉仪早猜到凭着袁二这样的性子,袁琛是什么也不会告诉他的,看着对方偷瞟过来的样子,缓缓扇动羽扇:“我可以帮你,但袁少将军心里未必乐意如此。”
袁真登时回过头来,虎着脸道:“我怎么不明白?你不用话里带着刺,我兄弟二人同心,他想什么我都知道,不是你那些小伎俩能挑拨的。”
陆嘉仪笑了笑,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手柄:“我挑拨你们做什么?”
袁真想说“不安好心”,可随即想起自己兄弟二人眼下的处境,随即目光一耸,肩膀像是泄了气般耷拉下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你能待在宫里,一定是个有本事的人,你一定有办法能救我哥的,是不?”
陆嘉仪用羽扇挡住半边脸,目光看向袁真。
袁真被他看得心里边儿毛毛的。
“这……”
陆嘉仪举着扇子话说到一半,忽然听到外面金钟急鸣,宿卫军“簌簌”的步伐声由远及近而来。
袁真顿时跳起来:“难道是阿日阿义被发现了——”
转头看向陆嘉仪,对方却只是满不在乎地扑着扇子。
“可恶……”袁真双手握拳,便要起身朝门外走去,却被肩头的羽扇拦住。
“不急。”言语间,仿佛一切尽有掌握。
此时,宿卫军已经走到跟前,叩响了木门。
“陆先生。”不甚恭敬,却也无傲慢。
袁真神情不稳,陆嘉仪用羽扇在他肩上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便起身前去应门。
袁真看着陆嘉仪开门走出去,摸出藏在腰上的短刀,猫着腰凑了过去。
“卫将军,可是魏公有事相商?”
“是。”来人瞥了眼关紧的木门, “先生神机妙算,如今袁少将军已经被拿下,魏公请先生过去商谈接下来的事宜。”
陆嘉仪心里暗道一声“糟糕”,没想平时寡言少语的卫博忠会在这时候话痨,但愿那袁二蛮子在屋里什么都没听到才好。
“那便好,我这就随将军去暖阁……”
却听卫博忠继续说道:“若非先生的办法好使,我们还拿袁琛那小子没有办法,这下好了,西野的事情不用愁了……”
这下好了,作死的事情不用愁了。
陆嘉仪不知道这时候是该一掌拍了卫博忠还一掌糊了自己脸,只能点点头,面色如常地答复:“此事重大,且容嘉仪着上外衫便随将军前去。”
“先生请。”
陆嘉仪转身合上木门,冰冷的刀刃就架上了他的脖子。
“是你——”
不用回头,也知道袁真此刻已经气红了眼。
“袁二,松开。”
“闭嘴,谁让你喊袁二的!”
刀刃往里压了些。
“我待会儿要去见章长胥,别在我脖子上留下痕迹。”
“你以为你还有命去见章老贼?”袁二一脚踢在陆嘉仪腿弯上,迫使他跪下来。
陆嘉仪闷哼一声,咬牙道:“袁二……”
“说了不准喊我袁二——”
“袁真!你这么吼是打算把外面的卫博忠叫进来吗——”
袁真狠狠瞪着陆嘉仪,抓着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刀刃却没有再往前一分。
“袁真……相信我。”
“凭什么——”
“想想袁琛,你别无选择!”陆嘉仪说道,“如果我真的要害你,刚刚在出去的时候完全可以让卫博忠进来抓你。”
压在脖子上的刀刃渐渐松开。
袁真并不是被陆嘉仪说服了,而是他相信,兄长袁琛费尽心思要找这人,一定是有理由。
陆嘉仪缓过气来,却没有立刻动地上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