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彼时,姚行之缓缓开口,“一开始的时候我并无投降之意,后来是皇上先对你们动的手,泰熙帝派人送来降书,说是会助我救你们安全出城。那时我本就是年轻气盛,再加上皇帝昏庸,另投明主,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做错的地方。”
“你胡说!”兰姨娘双目赤红,脱口驳斥道,“圣旨来拿人的时候姐姐刚好正在生产,那时我就在你们府里,听得一清二楚,是你投敌在先,不仅害死了自己的妻儿,更连累了我们胡家一家!”
她永远都忘不了抄家的时候那群人是怎么欺辱自己的,也忘不了自己满脸鲜血从乱葬岗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情景……这一切的一切,究其缘由,都是因为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姚行之面色平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当年皇上身边有个极为得宠的宦官董声,后来我几经辗转找到了他,是他亲口承认当初向皇上进献谗言假传我投敌的消息。”
忠奸不辨、是非不分,就算齐宣是被人设计了,但是也表明他并不相信他这个为了他誓死守城的臣子。他在前方退敌,他却在后面对他的家人动手……
姚家三兄弟眸中皆是不同的震惊之意,姚景昌道:“爹,这么多年,你为何都不告诉我们?”
那个时候他已经是懂事的年纪了,母亲生三郎的时候刚好难产,听到了圣旨之后又大受刺激,用尽全力将一对龙凤胎生了下来就血崩而亡。他和二郎一人抱着弟弟一人抱着妹妹跟着那些官兵被押进了大牢里。后来皇上想用他们来威胁父亲,只是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父亲派来救他们的人抢了先。彼时,追兵在后头穷追不舍,二郎被人一刀从眉骨直接划了下来,伤口深可见骨,差点就削掉了半张脸,而他们那个可怜的小妹妹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就从抱着她的救兵手里滑落,丧生在了马蹄下,尸骨无存……
后来即便是长大懂事了,知道后秦灭国完全是因为末帝昏庸,可依旧不能理解父亲置他们的安危不顾率兵投降的消息。即便说得再大义凛然,为了苍生百姓也好为了黎民福祉也罢,他们三兄弟都认为自己是被父亲放弃的那一方。否则就算是要另投明主,难道就不能将自己还在城里的家人先转移出去吗?难道他不知道一旦他投降的消息传了出去,他们第一个就会成为齐宣泄愤的对象吗?
彼时,隔了这么多年后知道真相,姚家三兄弟心思各异,一时间皆是静默无言。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兰姨娘张大双眼连连后退,不停地摇着脑袋,忽然,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指着姚行之又哭又笑,“我知道,这都是你编出来的是不是?你骗我的是不是?”
如果真的是姚行之嘴里说的这样,这件事她该恨谁?齐家皇室早就死了个干净,难不成要让她下去找齐宣算账?她不相信,这就是姚行之的错!
“你,你别想骗……骗我……”兰姨娘忽然面色一变,捂着胸口脑袋一歪大口地往外吐着黑血。
姚景昌见状赶紧上前蹲下身子将她扶起来:“姨母,姨母,你怎么了?”
“她中毒了!”姚景语大骇,实在是今晚太多事情一时间无法接受,很多事她想不明白,既然父亲是刚刚才知道兰姨娘的真正身份,他之前为何一直护着她包庇她?他到底还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去把大夫叫来!”姚景昌扭头冲外面大喊。
“不,不用了,”兰姨娘喘着气笑道,“我这条命是当年阎王不收,才多活了这么多年,你一定恨死姨母了吧?我也不想,但是压不下心口的怨气。”
姚景昌垂了垂眸,的确是恨,但是这些年兰姨娘于她来说就是他对自己亡母情感的寄托,就算是恨,又能恨到哪去呢?“我印象中的那个姨母永远都是在后秦时那个时常在母亲面前护着我的人。”姚景昌道。
兰姨娘弯了弯唇,眼角泪水滑下,用力弓起身子,附到他耳边,低声道:“早点……早点离开姚家,带着你两个弟弟一起离开,不要再留下来。”开弓没有回头箭,况且那件事一旦她迈出了第一步,剩下九十九步的控制权就再也不在她手里了,姚家现在有多风光,到时候下场便会有多凄凉,这一劫,他们逃不过去!
笑着笑着,忽然眼角泪水涌得越来越厉害,姚行之啊姚行之,你说末帝齐宣多疑,难道你以为现在这个南越的皇帝就有多相信你吗?他会觉得你当年既然能背弃后秦臣服南越,他日自然可以旧事重演,另投新主。他对你的信任,就如镜花水月一样,只需一道微不足道的涟漪,就会消个干干净净!从你投降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将整个姚家带进了一局解不开的死局中……
兰姨娘看向屋外,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可是嘴角的血越来越多,最后,她终是没等到那个人,就睁大着眼睛断了气。
彼时,离开前,姚景晏走到门口,忽然顿了下脚步,也没回头:“爹,这么多年您之所以一人承担我们对您的误会怨恨,是因为当年找到了董声之后,你就已经知道了背后指使他进献谗言的究竟是谁了吧?您不说,是因为在您的脑海里国比家重要,但您扪心自问,那个人,他真的值得咱们去效忠吗?”
饶是姚景晏自诩聪明决定,也不得不承认当年的宋衍的确是个才智卓绝之人。只可惜,他算计的是姚家,就算父亲能全心全意地不去计较,但是——他做不到!
姚行之怔愣了半晌,看着那些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嘴唇蠕动,最后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老爷……”彼时,周梓曈忽然轻声唤他。
“你也觉得我做的不对吗?”姚行之扭过头抿唇看她。
周梓曈摇摇头,叹息道:“不是不对,如果我也不懂你,便是枉费和你做了这么多年?2 蚱蘖恕F涫怠倍倭讼拢鹜房此嵘溃骸案崭盏氖虑槟悴⒚挥型耆嫠咚嵌园桑磕慵热徊恢览家棠锏纳矸荩饷炊嗄晡裁匆恢币に坑只蛘撸阄さ哪歉鋈瞬⒉皇撬橇碛衅淙耍俊?br /> 对于周梓曈的敏锐,姚行之只能是苦笑一声。
半晌,他缓缓开口道:“你我既是夫妻,有些事情我便也不瞒你了。其实,景诗她,并非是我与兰姨娘的孩子,我从未碰过她……”
“那是怎么回事?”周梓曈面上错愕。这种事情他居然都能瞒她这么久?难道他不记得当初因为兰姨娘他们之间差点就决裂了吗?
姚行之拉着她走到上首坐了下来:“当年我还在后秦的时候,有个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拜把子兄弟,人称天下第一公子,名唤徐玉珩。后秦国破的时候,他领兵在西一路拼死抵抗南越大军,后来遭了埋伏受了重伤。他曾经救过我的命,所以,我将他收留在了府里……”
“你说什么?”周梓曈瞳孔大张,豁然起身,“你竟然窝藏前朝逆贼?难道你不知道这事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对咱们家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夫人,你冷静一点!”姚行之拉着她坐了下来,“玉珩不仅是我的兄弟,更救过我的性命,我不能对他置之不理。而且现在的他容颜尽毁,与当年大相径庭,不会有人能认出来。”
“所以,姚景诗是他和兰姨娘的女儿?”周梓曈深吸口气,已经知道了那个徐玉珩到底是何许人也,没想到这么多年倒是隐藏的深,愣是一点都没让人察觉出来,她一时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姚行之这种不顾全家安危自作主张的行为。
姚行之点头:“当时兰氏有了身孕我很震惊但并无半分生气,只想着回头找家庵堂将她安置了,但是玉珩找上了我,说孩子是他的,希望我能手下留情。当时我也是心有疑虑的,只不过就在刚刚知道兰氏身份后一切就豁然开朗了。玉珩当年名满天下,喜欢他的女儿家不在少数,兰氏更是对他情根深种,多次找过我与她姐姐帮忙想嫁给玉珩,只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玉珩早就有了心上人,景诗的存在应当也是他遭了兰氏的算计。”
周梓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片刻,到了嘴边的话在心里来回过了几圈,还是咬紧了唇瓣,神色严肃地看着他问出了口:“那么五郎,也是那位玉珩公子一起抱来的?”
姚行之很明显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都知道了?”
周梓曈冷笑:“是不是自己的孩子难道我还能感觉不出来?当年在晕过去之前我是见过那两个孩子的!”
姚行之怕她误会什么,赶紧就握住了她的手,急切道:“你别多想,当年你生四郎和五郎的时候难产,五郎生下来没多久就去了。刚好那个时候玉珩抱了孩子避难,我便让他顶了五郎的身份,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没告诉你,一则是为了保护五郎,再来那时候你身子不好也是想着不想让你再经历一次丧子之痛。五郎既然来了咱们家,就不会再有别的身份,这么多年,玉珩也从未告诉过他,我便想着许是上天又送给了我们一个儿子!”
呵!又送了一个儿子?周梓曈掩下眼角的湿意,偏头看他:“别的身份?他是什么身份?”
姚行之面色一变,自知失言,便移开了视线不再与她对视。有的事情,终其一生,都是注定要烂在肚子里的。
其实他不说,周梓曈大约也猜到了一些,能让一个前朝遗臣拼死护着的孩子,还能是什么身份?她忽然发现其实夫妻这么多年,她对自己的枕边人依然了解得不够透彻。他们每晚睡在一起,然而心却是隔了十万八千里……周梓曈扭头望向外头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忽然觉得此时的姚家便是这样,陷进了黑暗里危机重重,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安然无虞地抽身而出……
姚烨洗三宴这日,姚家并没有大肆宴请,只不过宫里的贤妃娘娘却是请到了皇帝的圣旨出宫省亲。姚贤妃自从入宫后就再没回来过,是以这次还是引起了不小的惊动,姚家为了迎接她,更是忙得热火朝天。
彼时,姚景语一边任由静香帮她梳头一边问道:“王爷还没来吗?”
静香摇摇头:“许是有事情耽搁了吧!”
姚景语微微嘟嘴:“明明和他说了提前来的!”最近家里发生了不少事情,这几日大哥他们几人也不知为何竟全找了借口歇在家里都不肯再去军营了,姚景语莫名地心头不安,就想着找宋珏过来商量。
这边厢,宋珏却是在去姚家的半途中被赵楠请去了鹤颐楼,宋珏到了之后,才发现不止赵楠一人,屏风后面还坐着孙文婧。
☆、127 史上最嚣张小三
“见过王爷!”赵楠颔首。
宋珏微微点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余光扫到屏风后面那个身影时,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这么急拦下本王有何事?”
赵楠道:“师妹找到了能治好王爷体内寒毒的解药了。”
“哦?是吗?”宋珏弯了弯唇,就手端起了桌上的茶。
赵楠见他面色并无太多变化,下意识地便朝屏风的方向看了一眼。
“石龙草、项凤花、鲛人泪,还有最后一味岩山火,前三者都已经在本王手里了,只这岩山火却不知为何物,你的意思是孙文婧找到了?”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洁白的杯壁,宋珏不紧不慢道。
赵楠点了点头:“不错,当初在古籍上找到了能解毒的方子之后,师妹就一直想方设法去打听这岩山火,终是让她在西域找到了这一味药。”
“有什么条件?”宋珏低头抿了口茶,开么尖山地问道。
赵楠垂了下眸,答非所问道:“其实最后一位岩山火的用法,必须让女子服下,然后行过夫妻之事,方能起效用。”
宋珏面色微顿,侧目朝屏风方向看了一眼,忽而嗤笑出声:“所以呢?”
赵楠放在轮椅上的手紧了一分,继续道:“服下岩山火对女子的身体有一定的危害,师妹多年学医,与药物打交道,身子比旁的女人要好得多,是以她是最适合为王爷解毒的人。”
宋珏也不说话,只看着赵楠越来越紧绷的脸色听他继续往下讲:“她为了王爷在外奔波多年,而且好歹也是大家贵女,属下希望王爷能迎娶她进门,给她一个正式名分。”
“难道你不知道本王已经有了未婚妻,而且婚期在即?”宋珏嘴角仍然噙着一抹冷笑,只是眸光却越发散发着危险。
赵楠抿了下唇,之前因为赵湘湘的事情,他虽然暂时不能做些什么,但这不妨碍他将所有的姚家人在心里恨个彻底,至于姚景语,她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凭什么抵得过师妹这么多年为王爷所做的事情?只要孙文婧想要的,他都会帮她!
“王爷当以自己的身子为重!”赵楠缓缓道。
“你这是在威胁本王了?”宋珏眉峰稍挑。
赵楠道:“属下不敢!”
宋珏忽而抬掌,恍如一阵疾风扫过,赵楠连人带着轮椅迅速后退,轰的一声抵到了后头的墙壁上,赵楠捂着心口,面色痛苦,嘴角有一丝血迹滑了下来。
宋珏起身,头戴金冠配以一袭深紫色窄袖长衫,贵重不可冒犯。凛冽的目光射向赵楠,他缓缓启唇:“既然自称一声属下,本王就让你知道什么是属下的本分!”
说罢,转身便走。
彼时,一直躲在屏风后头的孙文婧终于是沉不住气闪身出来拦在了宋珏跟前:“臣女见过王爷!”
宋珏顿住脚步,唇边噙着一抹讥诮的笑,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孙文婧知道他定是一早便察觉她一直在屏风后头,这会儿刻意忽略他眸中的嘲讽,嘴角绽开一抹自认为好看无比的笑:“王爷息怒,师兄只是关心我,不忍我受一点儿委屈罢了!”
言下之意,刚刚让宋珏放弃姚景语娶她全都是赵楠一个人的主意,与她无关。
宋珏敛起了笑容,冷哼一声:“受委屈?这话从何说起?难不成本王逼你做什么了?”
孙文婧自知失言,就有些尴尬地笑道:“是臣女用词不当,王爷别计较才是!”抬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这张朝思暮想的绝美俊颜,目光痴痴道:“能为王爷解毒是臣女多年来的心愿,不求任何名分,臣女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的!王爷也不必有任何负担,臣女跟着两位师父学医习毒,在我的眼里,我是大夫,您是病人,为您解毒对于我来说也是本分。”
“师妹!”后面赵楠忍着疼痛大喊了一声,她怎能委屈至此?一个女儿家的贞洁何等重要?孙文婧爱慕他多年,为了他赴汤蹈火在外受尽风霜雨露,宋珏难道就吝啬至此,连一个正经名分都不肯给她?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宋珏凭什么如此糟蹋?
“师兄,你不必再说,所有的事情都是婧儿心甘情愿的!”孙文婧并未回头,只是依旧看着宋珏,面色肃然,态度十分坚决。
原本若是赵楠能说服宋珏娶她那是再好不过,可刚刚在屏风后头看宋珏的反应她就知道目前这是不可能的事。是以她只能以退为进,只要他们有了夫妻之实,进宸王府是迟早的事情。只要她能进去,到时候就算姚景语是正妃,她也有信心将人斗倒,把宋珏抢过来。
赵楠捂着心口,慢慢地垂下了眸子,眼底一片痛意,而更多的,在眼底漫过的,则是从未有过的,慢慢积累起来的对宋珏的恨与不甘。
宋珏冷着眸子,将这两人的举动尽收眼底,只那带着讥笑的眼神恍如就在看着小丑一样。孙文婧见他迟迟不开口,就小心翼翼地上前想去拉他的袖子:“王爷?”
宋珏侧身避开,往后退了几步,面露不虞,他弯起嘴角似笑非笑:“你若是真想尽医者的本分,便将火山岩交与本王,本王自会重谢!”
“王爷有所不知,”孙文婧岔开重点,义正言辞道,“岩山火乃是至阳之物,对女子身体伤害极大,臣女自小接触药物,体质与别人不同。我知王爷对姚姑娘一片深情,可若是您让她为您解毒的话,定会伤了她的身子的!”
孙文婧看了眼宋珏的面色,见他没有发怒之兆,又咬了咬唇,声音放柔了一些:“王爷不必担心姚姑娘知道这事心有芥蒂,臣女不是那等碎嘴之人,绝不会将这事说出去的。”
宋珏对姚景语的执着远在孙文婧的预料之外,若是早知道在她离开这几年里宋珏身边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个至关重要的人,那么她早就该采取行动让他知道她的一片深情,早日把人定下来才是!
“你还真是大仁大义!”宋珏嘲讽道,“不过本王向来厌恶受人威胁,你以为什么货色想爬本王的床,本王都要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