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珏莞尔一笑,十分耐心地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拢道棋篓里:“妙菱被那几个乞丐卖到窑子里的事,是本王示意的。一个背主不忠之人,何必对她心慈手软?本王既然让她进了那种地方,就绝不会再给她出来的一天!”
姚景语努了努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一早就察觉到了妙菱的心思?”
“你以为本王像你一样?”宋珏轻哼一声。
要不是知道姚景语脾气大对身边的人又看得重,要不是因为尊重自己的妻子尊重他爱的人,换做了以前,他早就二话不说将妙菱扔给雪电它们了,何必等着这个时机让她看清那个贱婢的真面目?
顿了下,宋珏缓缓道:“本王这一生,只相信两个人,一个是我自己,一个……”
“还有一个是谁?”见宋珏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姚景语急不可耐地追问道。
“还有一个……是个小笨蛋小混蛋!”宋珏弯着嘴角故作高深。
“好啊!宋珏,你敢笑我!”姚景语踢开了两人之间隔着的小榻,朝宋珏扑了过去。
彼时,黑白相间的棋子散落了一地,淡淡梅花香下,皎皎月牙白色铺开,交映着身下如火般的艳红——
姚景语手里抓着盈着清香的浅粉色花瓣,倚在宋珏的怀里,宋珏道:“以后不要直呼本王的名字,听着总觉得咱们之间少了点什么似的。”
“那叫你什么?”姚景语抬头,却只能看到他线条精致的下巴,“叫你子恒?”忽然想起在东华的时候李璟曾经这样唤过他。
宋珏依旧是弯着嘴角,但笑容里却带上了一丝轻蔑,显然对于宋衍给他起的这个字不屑一顾。
“叫阿珏吧!这世上只有你一人能这么唤我。”宋珏低头,在姚景语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阿珏,阿珏……”姚景语嘴间轻喃,笑意越来越深,“阿珏,小语……”
不由得双手抱紧了宋珏劲瘦的蜂腰,轻声道:“这样真好,真希望一辈子都能这样。”
宋珏抬手轻抚着她柔顺的乌发,眸间渐渐凌厉,为了能一辈子都这样,他会不遗余力铲除这世上所有阻隔在他们中间的障碍!
宸王府书房,燕青拱拳禀道:“王爷,当年郡主出生的时候负责接生的两个稳婆一个死了还有一个已经找到了,下面的人正在带她回京城的路上。”
书案后,宋珏往椅背上靠了靠,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来回敲击,半晌,才弯起嘴角似嘲讽般道:“本王还以为当年这两个人都会被宋华沐和李妍灭口呢!”
“据那隐姓埋名逃到他乡的稳婆说,的确是这样,只不过当时她多留了个心眼,不然肯定就和那个已经死了的稳婆一样魂归九天了。”燕青道,想了下,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开口,“王爷,若是将郡主当年并非早产的事情揭露出来,皇上会不会连带着迁怒到您的头上?”
一旦宋衍知道了宋玥不是他的女儿而是孙女儿,定然也会跟着怀疑宋珏的身世。在燕青看来,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实在是不妥。
宋珏微微眯起凤眸:“无妨,你先退下吧!还按本王之前吩咐的去做,传信给乔帆,让他和李青璇好好配合,本王等着看他们的表现!”
他和宋衍之间,迟早有要撕开脸的这一天,现在他对清虚十分信任,也离不开金玉丹了,就算是对他有所不满,又能怎样?宋玥敢打小语的主意,他就要让她付出代价!
宸王府的流言熄下去没几天,一桩大事又将整个京城炸开了锅。
首辅乔正的庶子乔伯刚自请分出乔家,乔正不允,最后许是两方没有谈妥,乔正一怒之下直接将乔伯刚这一房除族,整个地赶出了乔家。
“哎,不是都说这乔首辅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在闽北待了多年的二儿子吗?怎的这次一狠心就把人给逐出乔家了呢?难不成是乔二老爷犯了什么大错?”
“呔,哪里是这样啊?根本就是乔家长房容不下二房这一家子呢!我有个表弟在乔家做小厮,他可跟我说了不少外头人不知道的事情呢!”
“快些说来与我们听听!”
“是这样!前些日子,二房的三爷不是刚刚娶了东华国美名远扬的云罗郡主吗?这乔三爷和郡主男才女貌,那可是天生一对啊!可是大房的大爷性好渔色,是个无耻之徒,竟看上了自己的弟媳妇,企图做些不轨之事,幸亏郡主聪慧机敏,没给他得逞。可妻子被人如此欺负,乔三爷岂能忍得下这口气?当场就闹到了首辅大人面前,请他做主!”
“后来怎么样了?你倒是快些说啊!”
“还能怎样?这庶子的儿子怎么可能比得上自己的嫡长孙呢?”
“这位小兄弟说的是!三爷文武双全才能卓绝,首辅大人自然是喜欢这个孙子,可是嫡长孙从小就养在身边,首辅夫人自然也偏心自己这一脉。可怜二房就是因为一个庶出的身份才不得不一直低人一等,以前在乔家也没少受委屈。”
“那是肯定的!我听闻闽北那边民风彪悍,乔二老爷能活着回来那都是造化呢!谁知道当初是不是首辅夫人看这个庶子不顺眼才把人家一大家子给撵到那鬼地方去了?”
“诸位兄弟,你们且听我继续说。这首辅大人打着家和万事兴的口号想要让二房吞下这口气,乔三爷那是个血性男儿,他可不干,乔二老爷见儿子坚持,自己心里也多有不忿,就提出了要分家。你们也知道,别说是高门世家了,就连咱们普通小老百姓,父母在堂那也没有分家的道理不是?乔首辅自然是不同意,为了安抚二房,还一连赐了好些东西下去。这下子长房不干了,原本乔二老爷父子本领就大,要是首辅再偏到了他们那边,百年之后,分家产的事情那可不好说。也不知首辅夫人是使了什么把戏,头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二房一家子就被赶走了!”
“哎,谁知道呢?再有本事,庶出的身份就矮了一大截,哪能斗得过嫡出的呢?”
百姓们说着说着就各自散了去,只当是茶余饭后的一桩谈资。
彼时,待人退散了干净后,一身不起眼打扮的宋珏和乔帆从后头的巷子里缓缓走了出来。
乔帆幽幽叹了口气,似感叹道:“刚刚被赶出乔家的那两日,可没少有人骂我和父亲,还是王爷厉害,三言两语就借着别人的口把情势扭转了过来。”
“百姓们多是听风就是雨,就算本王不出手,过个几天,有了新的谈资他?3 且簿褪峭苏庾铝恕!被胺嬉蛔午迮ね肺是欠澳愀盖啄抢锬憧商崆案倒耍勘就蹩刹幌M绞焙蛟俨迨智羌业氖虑椤!?br /> 乔帆急忙拱拳:“王爷放心!父亲正因为祖母的死怨着祖父呢!”
乔帆嘴里的祖母并非首辅夫人而是乔伯刚的生母,也是乔正的表妹。
乔伯刚之所以狠下心和乔家一刀两断,便是知道了当年自己生母并非病死,而是被首辅夫人陷害与人通奸致死,乔正虽然后来知道了事情真相,但斯人已逝,碍着各种原因,并没有继续追究。
后来闹到了乔正面前,乔伯刚让乔正为他生母正名,乔正自然不可能打自己的脸,父子二人就彻底撕破了脸面。
乔帆眯了眯眼,语气狠了几分:“若是不离开乔家,我们就要一辈子背着庶出的名声,就算以后政绩出色,也难免要受长房打压掣肘。父亲已经悄悄联系上了族里的一些长老,一旦首辅府倒台,他们定会站到父亲这边来。”
宋珏点头,又道:“乔家门生故吏遍天下,一笔写不出两个乔字,老头子若要动乔正和乔伯钊,为了安抚那些人,同时看在东华国的面子上,他肯定会让你父亲进内阁。”
乔帆眼中一亮:“属下代父亲谢过王爷知遇之恩。”
宋珏轻笑,也没和他打官腔,只道:“本王也不过是在培养自己的势力罢了!”
话说此时的乔家,盛怒之下将乔伯刚一房赶出乔家后,乔正也是多有后悔,当年本就是他负了表妹,现在却连他们唯一的儿子都给赶走了。但身居高位多年,容不得别人忤逆他,就算明知是自己错了,让他再低头将人请回来那也是不可能的。
迁怒之下,就将火气全都发在了罪魁祸首乔帧身上。
这边乔帧被祖父喊去书房训了一顿之后,正好一肚子火没处发,回了院子之后,就见宋玥又跟陈舸两人在一起腻歪笑闹,连他进来都不当回事,登时就一把将桌子上的杯盏全都挥到了地上。
杯盏碎裂的声音吓了两人一跳,宋玥敛起脸上的笑容,从陈舸的腿上站起身来,挥挥手让他先下去。
这陈舸正是当日宋珏和姚景语送给宋玥的面首陈三儿,因为和姚景晏像足了六七分的相貌,宋玥“无意中”将他捡回府后,就将身边所有的面首都遣散了,独留他一人,就连嫁进乔家也把他给一起带了过来。
彼时,乔帧狠狠瞪了眼擦肩而过的陈舸:“呸!奴颜媚主的东西!”
陈三儿却只是勾唇一笑,浑然未将他放在心上的样子。只出门后,嘴角的笑容迅速消失,面色阴翳地朝屋里看了一眼,眼神凶狠异常。
“怎么了?火气这么大?”宋玥拢好身上半开的衣襟,慢腾腾地走到桌边喝了口茶。
乔帧捏紧拳头:“往日你胡闹也就算了,现在家里正是风声鹤唳之际,其他几房都盯着咱们大房!你大白天的就关在屋里和那贱人胡闹,也不怕被人发现了!”
宋玥满不在乎地轻嗤一声:“这是咱们的院子,里头都是咱们的人,只要你把你那些莺莺燕燕管好了,谁敢往外头说一个字?更何况,咱们可早就约法三章了,我不动你房里的那些人,我跟阿舸的事你也不准插手!”
刚刚嫁进来的时候,宋玥和陈舸私会还偷偷摸摸的,后来有一次被乔帧发现了,她胆子干脆就大了起来。在整治了以姚景诗为首的乔帧那些宠妾之后,二人就说好了互不干涉。
乔帧不屑再碰她,她也看不上那种软蛋。
彼时,乔帧双手握拳,怒气更甚了一分——
阿舸,阿舸,叫得这么亲切,当他是死人是不是?
“以前怎样我不管,现在我让你将那个家伙给我赶出去!”看着那样子就让人不舒服,一个贱民,凭什么长那么一张勾魂的脸?
宋玥根本没拿他的话当回事,只嘲讽地往他身下瞥了一眼,冷笑道:“要不是你管不住自己的家伙,见个女人就想往上扑,又岂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乔帧面色一红,知道宋玥这是在拿李青璇的事情嘲讽他。
虽然在敬茶那天见到李青璇第一面的时候,他心里就砰砰跳个不停,恨不得能将人压在身下好好疼一回。可乔帆不是个善茬,他有贼心没贼胆。要不是,要不是那日在园子里四下无人,李青璇又无端端地对他笑了起来,他怎么可能一时脑热就做出了冒犯的事情?
现在想想,八成这是他们夫妻故意给他设的套子!不然怎么他刚刚想要对李青璇做些什么,乔帆就及时带着人出现还狠狠揍了他一顿呢?
见乔帧不说话,宋玥也不再提,只态度强硬道:“你的事情我不管,你尽管去找姚景诗那些人,但是丑话本郡主说在前头,你要是敢动阿舸,我绝不放过你!”
好啊,一个两个的都欺负到他头上来了,真当他没脾气是不是?
眸子一瞪,乔帧难得硬气了一回,挥袖就要往外走:“我今日还非要好好教训一顿那个贱东西不可!”
宋玥见状,就眼疾手快地扯住了他的袖子:“你给本郡主站住!”
要是平时,乔帧肯定不敢和她闹起来,但今日是气狠了,哪里还顾得上宋玥的身份?
拉扯之间,乔帧用力一甩,宋玥砰地一声额头撞上了桌角。
“郡主,你怎样了?”乔帧慌了神,急忙回转过来蹲下身察看宋玥的情况。
要是皇上知道他对宋玥动手还不得活刮了他呀?
虽然没有流血,但额头上肿了一大块,宋玥从小到大,就没被人动过一根手指头。乔帧这一出,无异于是捅了马蜂窝。
“你等着,本郡主现在就进宫找皇祖父,一定要你们乔家好看!”宋玥不顾乔帧的百般哀求,浩浩荡荡地带了一大群人就出了府套了马车进宫。
彼时,乔正这边得到消息后,宋玥的马车早已走远,顾不上教训孙子,乔正匆匆换了朝服,就领着乔伯钊和乔帧父子一起进宫请罪。
正当乔家乱作一团之际,陈三儿这边却迎来了面无表情的燕青。
对于那位凶残王爷身边的冷脸侍卫,陈三儿早已习惯了,一如往常般笑眯眯道:“燕侍卫前来,可是王爷又有了吩咐?”
燕青抬手拿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圣谕,陈三儿虽然没有见过圣旨是什么模样,但跟在宋玥身边这么长时间也长了不少见识,知道明黄色是皇家才能用的东西,于是便双眼盯着那东西皱眉道:“燕侍卫,这是何意?”
“王爷吩咐你,将这东西想法子藏到乔首辅的书房里去!”燕青冷声道。
陈三儿本想多问一句那到底是什么,但一见燕青那冷飕飕的眼神,瞬间就噤了声,只苦巴巴地瘪着脸道:“这,实在不是小人推诿,书房那地方可是有重重侍卫把守着呢,哪里是说能进去就能进去的?”
燕青也不多说,只从怀里掏出了十万两的银票:“王爷吩咐了,这是最后一桩事情,办成后,拿着这些银票你就可以离开了。”
顿了下,又补充道:“王爷还说了,看在王妃的份上,他不屑于做杀人灭口的事情,但你要是胆敢起什么别的心思……”
“不敢不敢!”燕青话还没说完,陈三儿赶紧摆着手道,那凶神恶煞的王爷那么可怕,他哪敢有异心啊?
又因为被说中了心思,面上有些赧色。宋珏是个王爷,既然他把话摆明了要遵守承诺,还给了他这么大一笔银子放他离开,自然不会再出尔反尔要了他的性命。
陈三儿放下心头大石,就收起之前嬉笑的神色,将东西接了过来:“燕侍卫放心,小人一定尽快将这事办妥!”
燕青睨了他一眼,看来王爷说的果然没错,这陈三儿是个聪明人,要见到了足够的好处才会露底牌。看他这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必是打算趁乱借着宋玥的名头混到书房里去了!
彼时,听了燕青的回话之后,姚景语不禁笑道:“这陈三儿倒是个实实在在的聪明人,换了别人,宋玥对他如此宠爱,不定还会肖想郡马之位呢!”
“他要是如此愚蠢,也活不到今日了!”宋珏凉凉道,郡马岂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不过,皇上不会怀疑那份遗旨的真假吗?”姚景语有些担心。
想要在乔家找到那份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的遗旨并不是易事,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宋珏干脆就伪造了一份,吩咐陈三儿想法子放在乔正的书房里,让他将别有异心欺瞒圣上,暗藏先帝遗旨的罪名坐实了。
“你放心,那遗旨上的玉玺可以假乱真,再者,这种隐秘的事情,连之前调查乔正手里到底有没有都是偷偷进行,宋衍不会找人来鉴定。”宋珏不以为意道,忽而又勾起嘴角,笑容靡丽却又诡异,“你且先等着看好戏吧,京城里就要一步一步开始变天了!”
宋玥如往常一样,进了宫之后就直奔御书房。
只今日的御书房着实有些诡异,大门紧闭,往常在宋衍身边伺候的那些内侍都守在门外,一个个垂首敛目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宋玥风风火火的步子停下,抬手示意身后的丫鬟嬷嬷留在原地,自己独身一人上前:“皇祖父在御书房里议事吗?”
内侍抬首,也不敢与她对视,只摇头道:“里头只有皇上和何公公两人,皇上吩咐了谁也不见!”
“本郡主也不行?”宋玥伸着脖子好奇地往那扇关起的门里瞅了一眼。
自从上次被何公公提点过一番之后,宋玥也学聪明了一些,在外面怎么样暂且不说,但每回到宋衍跟前都会收敛自己的脾气。
内侍再次摇头,皇上刚刚见了一个不知打哪来的老妇之后,就勃然大怒,将整个御书房都给砸了,现在谁进去谁触霉头!
彼时,小庄子见宋玥气势汹汹而来,心道这正好是瞌睡枕头递到手上来了,皇上还没回过神去宣这位刁蛮郡主进宫,人正主就自动找上门来了!
自从妹妹死了后,他对类似于宋华菲一流不将人命看在眼里的公主郡主算是恨了个透彻,今日就算不是在为王爷做事,他也要在背后好好推一把,将宋玥推上黄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