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说姚景语坏话的时候,宋珏脸上没有丝毫神情波动,顿时放心了不少。
看来他不是想起了以前的事,而是真的想要为皇兄去将鬼医请回来。
宋珏面上不显,然隐在袖中的双手早已握得极紧。她深藏在眼底的杀意,李青琼并没有发现。
就算李青琼不提,宋珏也不会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现在他在东华那边的事情还没完成,为了应付李清卓,暂时还不能和李青琼摆脱这所谓的未婚夫妻关系,他不可能以李嘉誉的身份出现在姚景语面前。
和李青琼订婚的是李嘉誉,而宋珏,永远都是姚景语一个人的。
见宋珏点头应下,李青琼心里舒服了不少,但翌日宋珏出门后她还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伸长了脖子等他回来。
宋珏是微服去姚家的,只不过有了之前的拜帖,姚景语也知道今日上门来的是东华国的一字并肩王。
李家和宋珏是亲戚关系,对于东华国的人,她自然便客气了一些。
只是,在见到和宋珏身形相仿且戴着一张金色面具的“李嘉誉”时,她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咬着唇快速上前几步,目光痴痴地看着他。
姚景语张了张嘴,却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出口。
宋珏强压下想要上前将她一把抱在怀里的冲动,往后退了几步,冲她微微颔首,彬彬有礼道:“宋夫人。”
姚景语恍若未闻般走上前直接将他脸上的面具拿了下来。
面具下的那张脸谈不上难看,但比起宋珏却是差之千里,没有一丁点相似之处。
姚景语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有些抱歉地将面具还给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抱歉,王爷,我只是觉得您和我一位故人有些相似,这才失态了。”
李嘉誉虽然也戴着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具,但他一袭规规矩矩的重紫色窄襟长袍,头束金冠,和宋珏往日的气场装束不可一概而论。
姚景语有些失落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便打起精神迎他进去见鬼医。
彼时,宋珏跟在她身后,眼神一直胶着在她的背影上。
比起四年前,她清瘦了不少,但也完全褪去了以往身体里残存的稚气,变得更加成熟稳重。
但宋珏知道这个蜕变的过程不亚于破茧成蝶,这其中心酸外人无法感同身受。
他心疼不已,可眼下却只能压下自己所有的情绪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下定了决心要加快夺权的进程。
宋珏此番是有备而来,给鬼医奉上了一株万年雪莲。
鬼医是爱药之人,对于这种难得一见的当世奇珍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你不是让老头子去救你家皇帝的?”听了宋珏的要求之后,鬼医略显不解。
宋珏弯了弯唇:“此言差矣。本王让你救他的命,但是要让他一辈子都离不开药罐子。”
李清卓在南思崖救了他一条命,这条命,他还给他。但是他为了一己之私让他和自己的妻女分离了多年,让他错过了小葡萄的成长,这个仇,他却不能不报。
李清卓既然引狼入室让他打进了东华朝堂内部,那么他手里的权力,他就别再想着收回去,以后安安分分地做个病弱的富贵闲王便是。
有了东华,他便有了好好保护姚景语和葡萄的后盾。做了皇帝,他就再不用受任何人的掣肘。
鬼医不管那么多,他拿人家的手短,便应下了宋珏的要求。
皇室里那些弯弯绕绕他活了大半辈子见得不少,所以他才不爱给那些有权有势的富贵人家医病,都是一肚子坏水。
“老头子眼下手里还有个病人,七日后再随你一同去汴梁城。”鬼医道。
宋珏知道姚景语请他回来是为了姚景昌,自然是满口应下。
正欲离开之际,在门口撞上了兴冲冲跑过来的葡萄。
宋珏眼疾手快地将差点被撞到在地的葡萄扶住,原本想像前几次那样摸摸她的脑袋,可是手才刚刚伸出去,才想起自己眼下顶着另一张脸,于是到了半空中便尴尬地转了个角度背到了身后。
葡萄鼓了鼓嘴,仰头看着他,总觉得这个叔叔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可是皱着眉想了好半天没想起来,就冲他甜甜地笑了笑:“谢谢叔叔。”
然后就一溜烟地跑进了屋子里。
宋珏怅然若失地扭过头看着葡萄离开的背影,一回身,却发现姚景语站在斜对面的廊下看着她,紧蹙的眉宇之间有淡淡的疑窦之色。
宋珏冲她点了点头,然后就带着人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姚家。
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姚景语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没有真心相爱过的人不会知道,他们对于自己的另一半总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敏锐直觉。
因为和东华国相邻,赌坊里经常招待那些来往于东华与南越之间的客商。对于李嘉誉的大名,这几年她也是多有耳闻。
都说他是东华国出了名的煞神,就连凶神恶煞让东华人吃了不少亏的海盗见了他也得低一头。
这位一字并肩王,在民间更有小儿止啼的名声。可是刚刚看到他对着葡萄的那一瞬间眼中的柔情,实在与他的名声不符。
他看着葡萄的眼神,就像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
可是姚景语又转念一想,若那人真的是宋珏,他们都面对面了,他怎么可能不认她呢?
许是,刚刚是自己多想了,他对葡萄和颜悦色不过是因为他喜欢小孩子罢了。
因为宋珏来了一趟姚家让她心神大乱,姚景语便没心情打理别的事情,晚上也是早早地回了房。
平时这个时候,她要么是在书房要么是处理家里的琐事,葡萄也就放心地拿出宋珏送给她的面人和东珠独自一人在房里赏玩。
她的玩具不少,但是宋珏送给她的东西却让她爱不释手,百玩不厌。
彼时,葡萄正趴在床沿上和手里拿着的小面人说话,听到推门声,葡萄下意识地扭过头去,虽然还没见到姚景语,可对母亲的脚步声她再熟悉不过。
葡萄皱了皱眉,赶紧就伸直了胳膊将被子拉了过来盖在了东珠和面人上面,然后迅速转过身来双手背在身后绷紧了身子看着姚景语。
姚景语看到了她刚刚的动作,现在见葡萄这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不由得越过她将目光放到了后面被子上鼓起来的地方。
“葡萄,你在做什么呢?”姚景语一边笑着走过去一边问道。
葡萄摇摇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什么都不肯说。
姚景语心中疑虑更甚,直接就走过去将被子掀了开来。
先看到的是那颗价值不菲的东珠,青州城临海,附近不少渔民都会下海捕珍珠,姚景语见过不少好的,自然也一眼就看出了这颗硕大的粉红色东珠不是一般的东西。
她狐疑地看了葡萄一眼,然后弯下身拿起那个面人,只是在看清面人的装扮和脸时,眼中倏然一震。
这世上,或许会有长得相似的人,比如宋珏和林振。
但长得相似额间又有火焰祥云的人,除了宋珏本人,不会再有第二个。
一时间,姚景语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白天她才刚刚经历了一次失望,很害怕又会来第二次。
但这恐惧,却比不上她渴望知道宋珏的消息。
姚景语激动得蹲下了身子,双手搭在葡萄的肩膀上急切问道:“葡萄,这个面人是哪里来的?”
葡萄以为是自己骗母亲和清芷姑姑的事情被知道了,顿时吓得放声大哭了起来。
娘和她说过,不喜欢爱撒谎的孩子。
姚景语知道自己过于着急反而是吓着她了,她缓了缓情绪,将葡萄抱了起来坐到床上,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葡萄别哭,娘不是在凶你,你告诉娘,这个面人是哪里来的好不好?娘也喜欢,也想要呢!”
葡萄抽了抽鼻子,慢慢止住了哭声看着姚景语。
不怪她吗?
“可是……神仙叔叔说了不能告诉娘,不然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葡萄小声道。
神仙叔叔?
是宋珏吗?
他为什么只见葡萄却不肯见她呢?
难道他还在因为当年她为了家里人要和他和离的事情而怪她吗?
姚景语心里酸涩,眼中渐渐有了些泪花,她对葡萄说:“原来小葡萄有了事情都不愿意和娘说了,你不喜欢我了。”
她眼里的泪水和脸上的难过之意并不完全是装出来的,一想到宋珏对她避而不见,她的心里就跟被针扎了一样。
葡萄急急忙忙地抬手98 去擦她脸上的泪水:“娘,你别哭,葡萄给您呼呼。”
说着,就将嘴巴凑到了她的眼角轻轻地吹着。
姚景语也学着她的样子吸了吸鼻子:“那葡萄告诉娘那个神仙叔叔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吗?”
葡萄皱了皱小鼻子,犹豫着道:“神仙叔叔不让我告诉别人的。”
姚景语柔声哄着她:“可是娘不是外人啊,娘和小葡萄的关系最好了,你告诉我,我不会和别人说的,这样不就没有人知道了。”
闻言,葡萄两道浓眉几乎都要拧在了一起,好一会儿,她才弯了眼睛抱着姚景语的脖子道:“好,我告诉娘,你不能和别人说哦。”
姚景语重重地点了点头……
将葡萄哄入睡了之后,姚景语吩咐慧竹留在房里看着她,自己则是将夜一喊了过来。
夜一大晚上的被喊了过来,也是云里雾里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彼时,姚景语坐在花厅上首,垂着眸子拿杯盖有一下没一下的刮着水上的浮叶。
夜一垂首站在花厅中央,气氛越是安静,他心里越是忐忑,总觉得有一种风雨欲来之势。
约莫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姚景语才将手里的杯子放在了一旁,抬起眸子,缓缓开口:“夜一,我记得你今年也已经二十有六了。”
夜一不明所以,但还是拱拳道:“承蒙夫人记挂,属下今年的确是二十六。”
“也该娶房媳妇儿回来了。”姚景语幽幽道,言罢,不待夜一开口,便话锋一转,“听说你经常去找清芷,还给她送东西。你对她有意?”
夜一点了点头,觉得这事好像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只是清芷一直不肯接受他,说是要留在王妃和小郡主身边保护,若是王爷一直没能回来,她就一辈子不嫁人保护她们。
姚景语弯了弯唇:“这样吧,本妃今日在这里给你一个承诺,只要清芷开口,我就为你们主婚如何?”
夜一赶忙谢恩,但心里忐忑未减,无功不受禄,王妃好端端地找他说这话定是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姚景语接着便道:“虽然你们都是阿珏的手下,可是我也一直拿你们当自己人来看,那么你们呢,有没有当我是你们的主子?”
夜一赶紧单膝跪下:“不知属下有哪里做得不周到的?”
“你自然是忠心耿耿了,”姚景语喃喃道,可下一秒却豁然变了脸色,将手边的茶水扫到了地上,厉声道,“可是你忠心耿耿的对象从来就只是你家王爷,而不是我!”
夜一心头一跳,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垂着眸子装糊涂:“属下不明白。”
姚景语冷笑:“你们都聪明得很,怎么会不明白呢?都学着会帮他里应外合瞒着我带葡萄和他见面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葡萄告诉她之后,她便确定她嘴里的那个神仙叔叔是宋珏无疑了。若不是他,夜杀的那些人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在眼皮子底下和葡萄见面。
夜一知道八成是小郡主那里说漏了嘴,眼下他说什么都是错,干脆低着头缄口不言了。
姚景语轻哼了一声,凉凉道:“你不说,是想让我现在就去悦来客栈找他么?”
夜一大惊,仓促抬起头,捏了捏拳,最后只是抿着唇道:“属下该死,属下等人的确是一年多之前才找到王爷,也是奉了他的命令才保护您和郡主的。”
“他为什么不回来?”姚景语面无表情地问道。
夜一摇了摇头,坚定道:“这个属下不能说。”
末了,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妥,又补充了一句:“王爷对您的心,从来就没有变过。”
从来就没有变过——
姚景语讥诮一笑,这便可以让他抛下她和葡萄这么多年不管吗?
姚景语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再问夜一估计也不会说了,不过没关系,既然知道了他的落脚点她就不怕没有见面的那天。
到时候,她一定要当着宋珏的面清清楚楚问个明白!
姚景语道:“你先下去吧,今晚的事不要泄露出去,更不许告诉王爷,否则你就不要再留在这里了。”
夜一想了下,最后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164 吃醋的男人最可怕!
正月里的前三天青州城里的店铺都关了门,过了初三之后,街上就越发地热闹。
因着正是走亲访友举办宴会的时期,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姚家不是青州城本地的人,但是三年多来早已奠定了自己在城里的地位。
这几天,姚景语光是接帖子都接到了手软。
“夫人,杨守备家里的宴会定在了初六,咱们要不要去这一趟?”静香从一大堆帖子里拿出了一张递给姚景语。
山高皇帝远,说句实话,这三年多,他们能在青州城过的一帆风顺,杨守备功不可没,杨夫人下了帖子,她自然得去一趟的。而且,这场宴会,她还有别的用途。
略一思忖,姚景语道:“就去杨大人这一家吧,其他的你登记在册,回头派人一一回礼。”
静香颔首。
姚景语吩咐她退下,然后独自一人起身走到了外头站在廊下一动不动地静静伫立。
院子里种了一棵开得正盛的梅花树,就跟宸王府里的景园一模一样,有时候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来青州城这几年没有宋珏在身边的这几年是不是只是做了一场梦。
从夜一那里得到答案之后,她就让人悄悄地去了一趟悦来客栈。
那里头并没有住着什么身份贵重的人,只除了李嘉誉。
李嘉誉——
到底是李嘉誉还是宋珏呢?姚景语不相信有那么巧的事情。
转眼便到了初六那日,以往姚景语出门都是不施粉黛且着装素净,低调得不仔细看在人群中根本就找不到她的身影。
但今日她却一反常态盛装打扮,且让静香给她上了一幅应景的梅花妆。
妆容细致,从眉眼到口唇都染上了玫红色的脂粉,甚至还特意在眼角贴上了梅花花钿。
刚刚跟着姚景语的那几年,对于梳妆打扮静香是下过大功夫的,只是后来姚景语不怎么热衷于打扮,她这一手好手艺就明珠暗藏了。今日,难得姚景语有心情,静香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道:“夫人,奴婢好久都没见您仔细打扮过了。如今这么一看,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姚景语其实更适合这种张扬的打扮,她的性子肆意,宛如高悬白昼之上的骄阳,非明艳不能示美于人前。
在葡萄的记忆里,懂事以来几乎都没见过姚景语打扮得这么隆重,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小丫头还蹙着眉毛面色狐疑地看了好久,后来确定真的是自己的娘亲这才高高兴兴地扑到了她的怀里。
葡萄喜欢热闹,特别爱跟着姚景语出去参加宴会,这样的机会不多,所以她今儿起了个大早但却不见一点困意,甚至一路上都兴奋得唧唧喳喳个不停。
姚景语道杨家的时候门口已经停了不少马车,甫一下车的时候,让众人面前一亮。
眉如远黛琼鼻樱唇,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四岁孩子的母亲。
“那是宋夫人吗?”有人痴痴地问开了。
彼时,杨府门口的小厮一见到是姚家的马车,立马就飞奔进去禀报杨守备夫妇。
“宋夫人,有失远迎。”姚景语带着葡萄刚进了门就碰上了匆匆赶过来的杨守备和杨夫人。
“叔叔婶婶好。”葡萄十分有礼貌地冲二人笑了笑。
即便只是个小孩子,但到底是皇家郡主,杨氏夫妻可不敢拿大。
杨夫人就一脸笑容地引着姚景语去后院女眷聚集的地方,一边走一边道:“葡萄比上次看到的时候又漂亮了不少,长大之后肯定和夫人您一样倾国倾城。”
杨夫人阮氏也是京城贵女,跟着杨大人在外地辗转已经有不少年头了,她是知道姚家身份的,因此一路上都明里暗里地带着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