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公公见这一手被他带出来的小子居然敢在圣上面前插话,立马转过身尖着嗓子不悦道:“还不下去,皇上面前哪容得你放肆的?”
宋衍却摆摆手,道:“无妨,你有话说来与朕听听便是!”毕竟有关自己的运道,宋衍也不敢随意怠慢。
小庄子上前一步,颔首道:“启禀皇上,奴才是觉得既然这姚家姑娘是福星,定然不能随随便便指个人,若是以后夫妻不睦,岂不是平白费了皇上您的一番好意?”
宋衍想想也是,略一思忖,就一撩袍子倏然起身又去了三清宫。彼时,何公公似笑非笑地对着小庄子冷哼道:“你倒是精明!”
小庄子笑了笑,也不敢居功,就不卑不亢道:“这也多亏是师父您平日里教导有方。”
何公公见小庄子还算识相,心里舒坦了些,但同时心里也在想着以后还需多提防这小子,毕竟有句话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他可不想被人抢了在皇上面前的一言堂地位!
姚家这边,原本宫里传旨将姚景语的生辰八字交上去的时候,他们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在整个京城也不只他们一家。可是待宫里的圣旨传来的时候姚行之与周梓曈等人就被砸了个措手不及。
何公公将圣旨读完后,姚行之豁然就站起身:“公公,皇上这是何意?”
皇上为何突然莫名其妙地就封小语为端平县主,还有什么叫他们家小语是命格贵重的福星所以皇上要亲自为她主持相看宴然后赐婚,这二者有什么必然的关系?难道说皇上又是因为小语之前的亲事黄了所以迫不及待要插手了?
何公公笑道:“国公爷不必惊慌,皇上知道姚七小姐先前的那门亲事乃非良配,这是想给她找一门合心合意的亲事呢!”
姚行之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想了下,就随手塞了个贵重的荷包给何公公,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公公可否透露下皇上为何突然会有此举?”
何公公暗自掂了下手里的荷包,然后笑眯眯地道:“此乃是清虚道长测算出来的,国公爷只管放心,此事对七小姐有益无弊!”
姚行之怎么可能放心?在他心里,如清虚道长那种整日装神弄鬼的妖道根本就是祸国殃民之人,要不是他进献了什么金玉丹,皇上如今怎么会越发地耽于酒色?
“公公,景语多谢皇上恩典!”彼时,姚景语走了过来,将圣旨从何公公手里接下,一副感激不已的样子。
何公公暗道还是这小姑娘识趣,忙着回宫复命因此也就没继续多留了。
“小语,这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何公公离开后,姚行之单独将姚景语留了下来,沉声质问道。
姚景语十分无辜地笑了笑:“父亲,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哪能知道些什么?”
姚行之哼了一声:“为父难道还不了解你?若是不事先知道些什么,你会乖乖接下这张圣旨?”
姚景语心里腹诽,这圣旨都来了不接下难道抗旨?只面上却努着嘴道:“父亲,反正这事,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姚行之是何等精明的人,见姚景语这副模样,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恍然大悟道:“这事是宸王弄出来的?”
姚景语讪讪地扯了扯嘴角,虽然宋珏将外头所有的事情都布置好了,但若是她最亲近的家人始终都不肯接受他,这事其实还是不好办,毕竟她也不想为了男人和家人决裂!
姚行之见她这副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心里始终是意难平,但是念及那日周梓曈和他说的话,到底是没再说出什么斥责之言,只是严厉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些,难不成以为皇上是那么好糊弄的?可别到最后弄巧成拙才好!”
“就算真的弄巧成拙父亲肯定也不会不管我的对吧?”姚景语双眼亮晶晶的,抱着姚行之的胳膊嬉笑卖乖。
“你呀你!”姚行之的怒气瞬间消散,指着她老半天哭笑不得,最后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还记得姚景语刚刚生下来的时候小小的一团,被他抱在手里第一次睁眼看他的时候就冲着他笑个不停,不知道多讨人喜欢,这一转眼就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这中间空余的十几年,到底只能是遗憾了……
皇上和姚贤妃要在十日后为姚景语亲自举办相看宴的消息在京城里甫一传开,顿时就跟炸开了锅一样,尤其是这宴会还安排了不少名门公子,就连刚刚封王的十皇子和宸王殿下都在列。其实依着宋衍的意思,本来并不想将宋珏算在内的,但是清虚道长说一切都要遵从天意,让天意来为姚景语择婿。宋衍是觉得这时候一切都没有自己的运道重要,这才将宋珏的名字也加了进来。
彼时,苏家这边,苏光佑也在之列,这场相看宴的内情他多少也知道一些,但至于什么天意择婿,他是一点也不相信的。
“宋珏、姚景语,这又是你们玩出来的花样么?想名正言顺的在一起?”苏光佑背手站在东盛茶楼一间包厢的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街上人流往来,嘴里喃喃道。
听到推门声,他扭头看过去,然后就微微挑高了眉毛上前行礼:“臣见过逸安王!”
逸安王宋彻乃是当今圣上宋衍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这位王爷自打生下来便深受先帝宠爱,他的文采武功有一大部分都是先帝手把手教出来的。更有甚者,他在未及弱冠之年便跟随先帝御驾亲征,四处征伐,风头一时无两。若非先帝猝然离世,只怕当年大位之争,如今的逸安王当年的四皇子才应该是最后的胜者。然自从皇上登基后,这位曾经才华冠世、貌惊天下的传奇王爷就一声不响地去了封地,默默无闻的一待就是近四十年,自此在坊间销声匿迹。
苏光佑敛了思绪,又不动声色地将这位已经多年都没回京的王爷仔细打量了一遍。
宋彻如今也已年近花甲,但身姿清瘦挺拔,五官依旧出众,若非两鬓些许斑白,说他三十出头只怕也会有不少人相信。这等气质,大约十几年前在高位上的天子身上也能看到。
“你约本王前来有何事要说?”坐定后,?0 纬估渖实溃D瓯磷帕常祷暗氖焙虿慌酝鹑缑嫔嫌幸徊阍趺炊蓟豢募岜?br /> 苏光佑不慌不忙地斟了杯茶推到他面前,镇定自若地迎着他的视线道:“的确是有事情,而且此事于王爷而言事关生死。”
宋彻面上一凛,半晌,才眉目一厉,冷笑出声:“你这小儿,莫不是在诓骗本王?就连你爹对着本王的时候,也不敢如此正面直视,你倒是胆子大了!”
论起辈分,若非宋彻一生无子,他的孙子也当如苏光佑这般大才是,他风光的时候,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还不知在哪里等着投胎呢!
苏光佑也不恼,反而是勾了勾唇:“王爷不必急着动怒,先听臣将事情说完如何?”
“你说?”宋彻抿了口茶。
“皇上近来十分宠信一名道人,就在前不久,那人说西北方向有一煞星与皇上命格相冲,二者只能存其一。”逸安王府不正是在皇宫的西北方向么?那道人早不说晚不说却偏偏赶在他回京之后才说这事不是明着说他便是那煞星么?宋彻握着茶盏的手稍微紧了一分,又听苏光佑继续道,“王爷此次回京原本只是参加圣上寿辰宴,只是这一回来却被留了下来再也回不去千兴城。想必您也该知道皇上已经准备对您动手,至于那所谓的道人所言,不过是他为了将您这个后患一劳永逸地铲除掉所找的借口吧?”
宋彻先是一愣,随后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年轻人,难道你不知道皇上一直都对本王有杀意,只不过是忌讳本王手里那块先帝爷赐下来的免死金牌所以才一直没有动作罢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苏光佑脱口道,“这事不过是一个开始,免死金牌能救得您一次难道还能救您第一次第二次?”
宋彻眉色渐深,半晌,他才抿着嘴角问道:“你为何要将这事告诉本王?”
苏光佑笑了笑,却不急着回答,而是继续道:“王爷此番回来无异于是羊入虎口,皇上如今年岁已高,绝不会在放任您这个威胁离了他的眼皮子底下,所以此刻这云阳城您出不去。但若是王爷想要离开,臣倒是可以帮忙。”
宋彻冷笑:“天上不会平白掉馅饼,你有话就直说吧,想从本王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紫衣卫!”苏光佑一口道。
宋彻不可抑制地面色一变,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本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但此刻,他的心里却远远不如面上这般平静,紫衣卫乃是南越皇室最神秘的力量,他们的存在,只有历任南越皇帝才知道,到了这一任的时候,就连宋衍都不知道皇室还有一支紫衣卫,因为这支力量一早就被父皇交到了他的手里,继而演变成了现在那支神秘的鬼面人……
但是,苏光佑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苏光佑往身后的椅背上靠了一靠,就双手抱胸勾唇一笑:“王爷不必着急,臣并没有什么恶意,也希望咱们能精诚合作!”
“本王告辞了!”宋彻却并未搭理他,而是豁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见宋彻的踪影消失无踪,心腹周恒才上前问向苏光佑:“二爷,为何不告诉逸安王其实那老道口中的煞星是个女人?”
“为何要告诉他?让他自作聪明地以为是皇上要对付他,以为根本就没人知道那个女人还活在世上不是更好?毕竟,那女人……早就该死了!”苏光佑嗤笑一声,语色严肃了几分,“此番回去,宋彻定然会与紫衣卫的人有所联络,你派人将他那边看紧了!”
周恒领命,赶紧退了下去。
而宋彻这边,回了府之后就疾步匆匆地进了一处十分隐蔽的院子,两个守院的丫头一见有人进来先是警惕戒备,而后看到来人是宋彻之后立马就卸了力道,拱拳行礼:“属下见过王爷。”
宋彻微微颔首,然后就越过二人径自推门进了后头的屋子里,那屋子十分幽暗,即便外头艳阳高照,里面依然幽黑一片,仅仅靠着屋里昏黄的灯光才勉强能看清。
彼时,一身形有些佝偻的白发女人听到推门声,就转头看了过来。那女人半边脸上坑坑洼洼的尽是烧伤后的痕迹,看起来异常骇人。
然而宋衍浑然不在乎她狰狞骇人的脸庞,举步走过来抬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素素,随本王出去走走吧!”
凌素素冷笑一声,并没有任何动作,只问道:“华沐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宋彻摇摇头,随即怅惘一叹:“既然也关心他,为何每年他来看你的时候你都不给个好脸色?明知道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哼!”凌素素冷笑一声,勾起的嘴角在幽黄的灯光笼罩下让她看起来更显阴沉,“他越放心不下,才能越发地集中心力去报仇!更何况,他也是那个人的儿子,也算是让我恨之入骨的人!”
凌素素咬着牙,又仰头看了宋彻一眼:“之前派人去刺杀那个小野种和他喜欢的那个女人的事情怎么样了?”
宋彻愣了下,就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宋衍护他护得紧,更何况现在咱们自己也在京城里,不好再随便下手!”
果不其然,凌素素下一秒钟就随手将手边圆桌上的所有东西连带着桌布整个地掀到了地上,她浑身颤抖,一双眼睛就像无边黑夜里透着森森幽光的利禽猛兽一样,两瓣唇几乎被她咬得鲜血淋漓。
宋彻知道她又受刺激了,赶紧就抱住了她,企图让她平静下来:“素素,素素,你别激动,我们还有下次机会的!”
这几年,自从知道宋珏被宋衍捧在掌心里备受帝宠之后,凌素素就没歇过要杀了宋珏的心思——
他们现在动不了宋衍,难不成连一个宋珏也动不了?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每次失败的消息传回来时,对凌素素来说无疑都是一种凌迟。
以前,她不是这样暴躁易怒的——
他们相识于少年之时,那时候,一个是备受宠爱的俊美皇子,一个是名门之家的温柔千金。两人站在一起就是金童玉女,彼此倾心似乎是理所应当之事。可是就好像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凌素素忽然嫁给了宋衍,之后几年的夺嫡之争中,他又眼看着自己手里的优势一点点流失,直至先皇突然驾崩,最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衍坐上了皇位——
江山美人尽失,他远走他乡来了封地,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都没回过京城。
他不是重权之人,可是在当初巫蛊之乱接到消息后匆匆赶往京城见到浑身烧伤,几乎不成人样的凌素素之后,他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争?宋衍根本就不爱凌素素,他都是为了和自己争,为了凌国公府的势力,以至于大权稳固之后就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当年若是他再晚去一刻,只怕就是能暗中把人救出来,也只会是一具焦尸!
当初为了救他们母子,他把留在京城的最后一点势力都用光了,可是他不后悔——
因为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找宋衍算账,带着他和凌素素的恨!
心思流转之际,凌素素挣扎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她似乎已经压下了心里的恨意,就直接推开他环着她的胳膊,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冷冷道:“过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宋彻手中一空,脸上有很明显的失落,不过他很快就收摄心神,浅浅勾起嘴角,柔声道:“素素,我传信给华沐,然后安排你先离开京城吧!”
苏光佑的话到底是让他起了警惕,虽然没有人知道当年的凌皇后还活在世上,但他不能让凌素素冒一点点的险!
凌素素脸上很明显地动了一动:“为什么?”
宋彻又继续道:“宋衍年纪也大了,他这次召我回来,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或许……他已经准备对我动手了!”
以前宋衍让他待在封地是因为自信能看住他的一举一动,但现在他年纪大了,性格又多疑——
只怕会不停地找机会铲除他,就像当年他杀了那么多同胞手足一样。
凌素素垂了垂眸,就站起身,语气嘶哑缓慢却凛冽不容置疑:“我不会走的!”
好不容易才再次回到京城,她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离开?
“不行,你必须离开!”宋彻难得会在她面前硬气一回。
他本来是打算进京之前就将她送到宋华沐那去,可是凌素素非要一同回来,而他自己也存着私心想和她再单独待些时日。
凌素素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你怕什么?难道你以为他还会记得一个被他弃如蔽履、过了十几年不人不鬼生活的女人吗?就算现在我和他面对面,他都未必能认出我!”
凌家那么多条人命,她的父母子侄、兄弟姐妹……
她总要亲眼看着宋衍那个薄情郎像条狗一样趴在她的脚下求饶——
一如她当年一样!
“更何况……”凌素素叹了口气,又继续低声喃喃,“这次,我肯定不会再犯糊涂,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当年如果不认命,没有在宋衍欺负了她之后同意嫁给他该有多好?如果后来没有渐渐被宋衍的柔情攻势打败,继而慢慢移情别恋爱上他又该有多好?
她的错她用了十几年用她娘家的几百条人命来承担了,但是宋衍的错,她定然要千倍百倍地讨回来!
望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宋彻张了张嘴,一时间满腹的话语只化为了一腔心疼,他走上前,有些小心翼翼地将人搂在了怀里——
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凌素素冒险,但却争不过凌素素,或者说争不过她心中刻骨铭心的恨,最后只能无奈地点头……
彼时,凌素素弯起的嘴角就显得有些诡异,宋衍,我回来了,你还记得我吗?午夜梦回的时候,你会不会想起曾经有个女人被你利用的彻底,最后却一无所有?
时光一转,就到了相看宴那日,彼时,姚景语一身大红色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袍,合体得宜的衣裳将她纤细有度的身段尽数展现了出来,一头青丝绾成了天仙髻,只除了一顶垂着长而华美的金色流苏花冠只外,再无多余发饰。然则一路走来,那幽雅中让人无法忽视的高贵妩媚却吸引了在座不少贵公子的目光,就连这特意布置的景色都被她衬得黯然失色。
原本今日这场相看宴,姚景语在众人心里就同那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无异,哪怕她是姚国公府的女儿,哪怕是皇上亲自赐婚,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能改变她名声已坏的事实。俗话说,娶妻娶贤,没有高门世家愿意自己的主母是这种不贞不洁,视礼教为无物的女人。若非圣命不可违,只怕今日来的人是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