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就是个长长的故事了。”江淮安不打算告诉我缘由,他的视线在我的脸上停留片刻,还是选择透露一点,“我包养了他。”
“包养?!”
“也不算包养。”江淮安的表情既纠结又复杂,他面对我明明不需要说这些的,现在的情形像是做坏事的弟弟不情不愿的朝哥哥坦白。
“那算什么?”我愈发迷惑了。
“你情我愿这种。”他试图形容,然而词汇量并不支持这个功能。
“恋爱?”我猜测。
他吓到了:“不是。”
“……你情我愿的包养?”我的眉毛皱成一团,是的我可以想象我的表情,像一个花匠面对量子力学,一个修自行车的站在宇宙飞船前,一个……算了不用在意这些。
“一部分,差不多。”江淮安随手拽了一个靠枕抱在怀里,“江陵意,你一直都知道我想要什么,你在装傻。”他笑得漫不经心,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抚摸着毛绒靠枕,“你最擅长的,就是装傻了。”
我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危机感再一次袭击了我,我感到汗毛直立,冷风嗖嗖。
“如今江郁明懂事了,你也该放心了。”他盯着我,黑黝黝的眼瞳一动不动,“可是我不甘心。”
“我也是你弟弟,我不甘心。”
我莫名其妙的看向他,看向我一直当作江家主看待的江淮安。
他恶意的笑,骄横且不可一世:“我也是你弟弟,江陵意,你为什么就不能一视同仁呢?”
我恍然明悟,江淮安为何对我如此尽心尽意,我有无数个弟弟妹妹,比我大的只有江芊,江淮安这样对我,仅仅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哥哥?
我是在做梦吗?
或者是,这个世界太简单了?
“只因为你养育了江郁明,他便是你唯一认同的弟弟,这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呢?”江淮安步步紧逼,“你说,江郁明身体里重生的,就一定是未来的江郁明吗?”
“不是他,还能是谁?”我早就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只是不敢怀疑,如今被江淮安明明白白的捅出来,我一阵心惊。
“任何人,都有可能。”江淮安眯起了眼睛,他微微歪头,阳光投射到他的眼睛里,激起一片粼粼波光,“我是你最可靠的弟弟,不是吗?”
如果江郁明身体里重生的不是江郁明,那么江郁明还是我弟弟吗?
当然,不是了。
那我生命中的支柱是谁?
“江陵意,你缺一个支柱。”江淮安满意的笑,“我恰好可以成为。”
“我缺一个支柱,你却不需要一个弱点。”我拒绝了他的提议,“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成为你的弱点,江家的弱点。”
他的笑戛然而止,江淮安不再笑了,当鲨鱼不再微笑,下一步会做什么?
“或许我该走了。”我避开他的眼睛,江淮安的眼睛对于我来说,太幽深了,幽深代表着孤独。
因为孤独,江冕找了一车又一车的情人,同样的,因为孤独,江淮安冒险寻找一个弱点。
我不能成为他的弱点,不然我今后的日子就别想安宁了。
“江陵意,你真自私。”江淮安盯着我离开的背影,抬高声音喊道,“你这个胆小鬼!”
我只能头也不回的离开,我还不想死。
至少现在,不想死。
“嘭。”
门关上,同样挡住了阳光。
江淮安缩在沙发角,阴恻恻的笑起来。
像是只,巡逻的鲨鱼闻到了血腥味。
第29章 介怀
江淮安的恐怖之处在于,他能仅用言语挑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轻描淡写,字字戳心。
如果江郁明身体里不是江郁明呢?
短短十四个字,在我脑中刻下了猜疑的沟壑。
让我忍不住去怀疑,去思索,进而渐渐疏远江郁明,纵使我知道江淮安的算计,他坦坦荡荡,毫不掩饰,而我则不得不跳进他挖的深坑。
即使我也明明白白地开口问江郁明,你如何证明自己是江郁明?
这明显属于“缸中之脑”的问题,江郁明根本无从回答。
将茶杯烦躁地磕在办公桌上,我只想把面前这一沓文件从桌子呼啦到地上。
“砰砰砰,江总?”
秘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压了压心中的郁躁之气,沉下声音说:“进来。”
秘书推开门,斜侧过身子站在门与门框之间,偏头问我:“少爷在大厅。”
我暗叹了口气,江郁明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的,专挑我憋气想发火的时候来:“他具体说什么事了吗?”
秘书摇摇头:“没有。”
“……”我抿了一口茶水,冷静一下头脑,“让他上来吧。”
“好的。”秘书关上门离开。
这阵子我听到些不同寻常的消息,有关于孟家,传言道一向中立的孟家易姓改名站队江家,当然,这不算是传言了,但江郁明还未真正接手孟家,如此传言只会加强孟家叛逆分子的情绪,增加江郁明上位的难度。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江郁明走到我办公桌前,阴影笼罩住我,我才反应过来:“哦,你来了。”
他微笑着点点头,扭头找了把椅子坐下。
从我的角度看他,剪裁得体的西装勾勒出优美的腰线,清瘦却富有力量感,逆光站立,形状优美的下巴和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当这双眼睛折射出温柔的水波,饶是尼姑也不免失了三分定力。
“什么事?”我从文件堆底部抽出一本,仿佛刚刚烦躁得要掀翻办公桌的人不是我一样。
“你的伤口不能沾水,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他大大方方的说,“刚好我最近学了点手艺,能做几盘能吃的菜。”
“是么?”我新奇的挑眉看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居然学会了做菜?
他见我不信他,神态中多了几分焦急,像个孩子一样极力证明自己确实会:“孟女士说做得不错。”
“孟女士是你妈。”我说,“她当然会觉得不错。”
“……”他无措的将手指绞在一起,“我可以试试。”
“……行吧。”我也不为难他,退让一步,“如果不能吃就叫外卖。”
“江总的伤可不能吃外卖。”申叔推门走进办公室,他不含感情色彩的视线扫过江郁明,最终到了我身上,“江爷请您去老宅吃饭。”
我抬眼瞄过挂钟:“还有两个小时下班,急什么。”
“路过坦途,顺便上来给您说一声。”申叔恭谨的态度挑不出一点毛病,他笔直的站立着,像一棵树,等待我的回答。
“我已经好很多了,劳烦淮安挂念。”我不想逼江郁明那么紧,将事情做绝。
然而申叔却丝毫不退让:“江爷对自家兄弟总是格外关心。”的音节咬字很重,充满了强调语气。
气氛凝滞,办公桌上空仿佛凝结了一朵乌雨云。
我开口,声音略含不耐烦:“这样的话,等一会儿我跟秘书说移下日程,再给淮安去个电话。”
申叔盯了我半晌,这才点头:“也好,接到江总的电话江爷一定会很高兴的。”
“嗯。”我揉揉太阳穴,“我先跟郁明说会儿话。”
申叔从善如流的接道:“还有些事要办,我先走了。”
“嗯,申叔慢走。”我松了口气,可算把江淮安的心腹打发走。
“那…那哥要去江宅吗?”听申叔的脚步声远了,江郁明讷讷开口。
“不去。”我避之不及,哪可能再往前靠。
江郁明眼睛亮了亮,仿佛藏了千万颗星星,他迫不及待的身子前倾,伸长脖子:“我可以在明井园住一晚吗?”
我笔下顿了顿,觉得他一步一步试探的样子颇为有趣,像只胆子小如针尖的兔子,我抬头,反问他:“你说呢?”
“我觉得可以。”他瞬间笑开的模样如风刮过白杨张开了叶子。
哈,这小子,我被他倏忽而起的自信逗乐了:“你觉得可以有什么用?”
“……”他被噎得不吭声,眼珠转了半天憋出一句,“哥觉得不可以也行。”
“我觉得不可以。”我跟上他的话语,“你回孟家。”
“……”他在口袋里掏了掏,转而答应,“好吧。”
当真正下班坐在家中客厅里的我还觉得不大真实,江郁明真的裹着蓝色的围裙踏进厨房做饭了。
看上去还挺有条理的样子。
我靠在沙发上,听电视里一板一眼的新闻腔,“哗啦”的炝锅声,家的感觉漫上我的四肢,抚平我疲惫的思绪,感知似乎变得迟钝了许多。
当江郁明把饭菜端上餐桌,6 我半眯着眼睛快要睡着,他解了围裙洗去手上的油烟,朝我走来。
我能感觉到他蹲下,呼吸喷洒在我的脖颈处,我却懒的睁开眼睛。
如果江郁明不是江郁明,那又如何呢?
我甘心宠着一个冒牌货吗?
我不甘心,可是话说回来,如果现在的江郁明不是江郁明,他没脸没皮的扒着我又是为何呢?
“哥。”他放轻的呼吸,在我耳边轻轻呢喃,“哥。”过分的亲昵。
我好像什么都知道,运筹帷幄,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满眼迷茫。
“哥,吃饭了。”他又靠近了一些,嘴唇贴近我的耳廓,他呼出的热气让我有点兴奋。
多久没发泄了?我迷迷糊糊的想。
或许我该找个伴了。
“嗯。”我从鼻腔哼出一声,吓得他快速后退,“嘭”的一声后腰撞到茶几上。
我猛地睁开眼睛,扭头,看他呲牙咧嘴的扶着腰坐在地上:“怎么这么不小心?”
“是我活该。”他白皙的脸颊透出些微的粉,“缓一会儿就好了,哥你别担心。”
我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坐起身:“你做了什么?”
“本来想炒个菜,能力有限,糊了一锅,换成了西红柿鸡蛋面。”他拉着我走到餐桌旁,端给我一碗,“尝尝怎么样?”
我喝了一口番茄汤,评价道:“盐放少了。”
“你的身体不能重盐。”他就着我的碗喝了一口,“还不错。”
“……”我只能顺着他的话说,“嗯,还行。”
他得意洋洋的表情好似抓住了一百只鸽子。
第30章 伴侣
晚饭后江郁明便离开了,并没有做什么小动作,比如一直坐在车里倔强的等待或者用狗狗眼乞求我。
我该找个伴儿了,我站在略显空荡的客厅里。
一百四十平米的房子,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
站着,呼吸。
如此而已。
连我自己也受够了自己的自怨自艾。
我记得高中时,和程黎他们一同坐在操场边,讨论那些女孩儿,同班的,同年级的,同学校的,那些漂亮伶俐的、性格各异的女孩儿们,仿佛剖开心脏畅所欲言就能拥有她们似得。
不自量力地去评头论足,洋洋自得的模样,可笑极了。
我当初说了什么来着——。
程黎拍拍我的肩膀说,就你这闷头性子,哪有有趣的姑娘看得上你。
林辜贤仰头喝了半瓶水,剩下半瓶洒了一身,他来回晃着脑袋,像个草坪喷头,还不忘挤兑我,你找个说相声的吧。
卫向阳接茬倒是快,演小品的也不错。
然后四个人乘着盛夏的阳光笑得欢快。
我的视线游移到厚实的窗帘上,缓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万家灯火映入我眼中,仿若无数的声音冲入我的脑中,找个伴儿吧,太孤独了。
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我有一个名片夹,塞满了各路女性的联系方式,大部分都是演员,当然我不会在这里面找。
好歹我也是个知名造星公司的总裁。
就这样带着一种莫名的执着躺进被窝。
一觉醒来,梳洗一番扎好领带开车进公司,秘书把日程递给我,像往常一样,我匆匆扫视了日程表,排在最后的日程吸引了我的视线——。
“齐家千金?”我只知道齐家的宝贝孙子齐泽旭。
“齐骊,刚从国外回来,二十五岁。”秘书将整理好的简短的资料递给我,“学的影视文学,想做编剧,今天早上她写的剧本送来了公司,王总接过去说是先看看。”
二十五岁,比我小两岁,我不自觉的比较,随即无奈的笑笑:“好吧我知道了。”
刚坐下不一会儿,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响了,我接起:“你好?”
“江总,我是齐立贤。”电话那头的声音苍老缓慢,暗藏机锋。
我猛地坐直身体:“齐老?你好你好。”
“哈哈哈,前阵子酒会上见了一面,打算跟你说几句话,没来得及。”齐老寒暄道。
“周末我带两盒好茶去拜访齐宅,好好跟江老说说话。”我说。
“哎呀,知道你忙,年轻人嘛,忙是应该的,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没什么事,就爱跟小辈儿唠唠嗑,你瞧我这小女儿刚回国,哪哪儿都不熟悉,我就想着,你跟她联系联系,做个朋友。”齐老说,“她刚好又想当个编剧,你给她指导指导,让她开开眼界。”
“唉,您这话说的,真是抬举我了。”我客气道,“刚好我下午没什么事。”我扒拉了一下满满的日程表,硬着头皮说,“不如齐小姐直接来公司找我,我请她喝下午茶。”
“那真是谢谢陵意了。”齐老的语气明显熟络起来,“我这就跟驹儿说去。”
“不用谢,都是小事。”我连连客气,等齐老挂了电话,我才放下听筒。
一整页的日程被压缩成一个上午,开到最后一个会议我的低气压吓得讲广告创意的职员语速快得飞起,十分钟结束一个会议,效率明显提升到百分百,连轴转一上午,总算完成了百分之八十,剩下的繁琐小事我推给了下属几个总经理,然后毫无心理负担的乘电梯到一楼,走到大门口刚好看见齐家千金的车驶进公司大门。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我整理了一下领带,保证不歪斜也不褶皱,抬头,齐骊推开车门,四目相对,她友好的微笑。
齐骊长相不算惊艳,气质却格外独特,卓尔不群,透过她,似乎可以窥见一个极为丰富的世界,她皮肤很白,身高将近一米七五,穿着一双高跟鞋,还好我一米八七,不然被超过了岂不是很尴尬。
“你好,我是江陵意。”我伸出右手。
她眼含微笑,如层层水波荡漾,伸出右手握住我的:“你好,齐骊。”
对于女士,我一向是木讷的,不是很懂情趣,也没有探讨情趣浪漫的兴趣,也许这就是我单身到现在的原因吧。
电梯到顶层停下,顶层除了我的办公室外,还有整个公司最好的餐厅,只不过平日里不运作罢了。
我引她到视野最好的落地窗旁坐下,她落座第一句话:“你看我写的故事了吗?”
我拉开椅子的动作微顿,决定实话实说:“还没有。”
她笑容中带了点窃笑:“我一上午和三个娱乐公司的总裁谈话,你是第一个如此干脆利落的说‘没有’的。”
“我是打算带回家看。”我耸耸肩,“上班时间,总得做些上班应该做的事情。”
“是啊。”她绯红的指甲滑过杯沿,“我喜欢诚实的人。”
“茶还是咖啡?”我问。
“茶。”她回答,“还要两个草莓布丁。”
“好的。”我点头,把这两个选项加进平板电脑里。
“你不嫌我吃得多?”她微偏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两个草莓布丁还算多?你真应该看看我吃掉半个烧鸡的样子。”我翻过平板电脑给她看,“我点了一大杯烤栗子焦糖咖啡,一块巧克力慕斯和三包草莓曲奇饼干。”我笑道,“反正我们都不是明星或者演员,不需要保持身材。”
“也是。”她眉目明艳,跟着我笑开,“不过我们点了这么多高糖高热的东西,等吃完得出去散步消消食。”
“可以啊,我们去市中心转转,买一大堆有的没的东西,然后去吃大排档。”齐骊是个很有影响力的人,我不由得被她的活力牵着走。
“小龙虾和牛蛙,我喜欢吃辣。”她眨眨眼睛,“然后我可以给你讲讲我写的故事,省得你晚上带回去读了。”
“好啊。”我欣然答应。
齐骊的声音清爽好听,说话干净利落,听起来舒服又简洁,让我深觉这个下午太短暂。
她十分有野心,梦想宏大,目标明确,“我想做世界一流的编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