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逸叹了一气,道:“你先下去吧。”
阙闲领了命后便离去了。
端逸看向远处的人,走过去开口唤道:“樊渊。”
樊渊闻声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端逸问道:“需要行礼吗?”
“免了吧。”端逸在樊渊身旁坐下,叹了一气道:“说吧,你到底想如何。”
樊渊没再看他答道:“不想如何。”
“那你……为何要寻短见……”端逸艰难地说道,虽然他不想承认,可做出那样的事情他也只能用这么个词来形容了。
而且这样的念头恐怕也并非偶然一天两天所有。
从樊渊小时候开始他便察觉到了异样,但他说不出到底什么缘由,樊渊也一直藏得很好,直到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后,他终于明白樊渊到底和旁人有什么不同。
樊渊并不留恋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端逸。”樊渊终于久违地喊了一次这个名字,他看着远处说道:“你会害怕死吗?”
端逸听他直呼自己的名字,这是大不敬之罪,可他此时并不想深究,他思考着樊渊的这个问题,良久后答道:“会。”
“你当然会,因为你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樊渊转过头来看着他说道:“但是我不会。我死过,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端逸皱起眉头问道:“那是什么感觉?”
樊渊答道:“就像睡着了一样,但是不会做梦,也不会再醒来……”
“既然不会再醒来,那你又为何会在这里。”端逸抓住樊渊的手看着他说道:“那天你说自己这般过得已经是很好,既然是很好,为什么不选择继续活下去?”
樊渊轻轻笑了笑,抽回自己的手说道:“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留在韶华之景里,难道不好?”
“樊渊!你!”端逸闻言站起身来看着樊渊道:“你怎会有这般念头……”
“我累了。”樊渊仰头看着端逸道:“你就当我是妄想又或者是在跟你开玩笑……我比你知道的还要活得久,死过不止一次,在我最想活下来的时候没能活下来,可当我放弃了之后又醒了过来……到底是我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端逸……你知不知道就算是我现在这个样子,若真的想杀你,也是轻而易举得很?”
“你……”端逸看着樊渊愣住,似乎完全没有料到他竟会说出这番话来。
“当年你让阙闲成了我的伴读,是以他为人质要挟他的父亲,过了这么些年,你以我为人质让他听你的命令对他父亲下手,你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樊渊扶着栏杆站起身道:“我唯独不想被你利用,哪怕只是一点点。”
端逸面色变了数遍,最后他低下头说道:“我让阙闲留下陪着你。”
“没有必要,他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也不想再看到他。”樊渊说罢便想转身离开。
端逸伸手拉住他,最后问道:“那什么对你是重要的?”
樊渊回过头答道:“什么都不。”然后便挣脱端逸的手离开了。
端逸在原地站了许久,没有追上去也不想再询问,他已经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转过身,见阙闲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也是沉思着的模样,顿了片刻,他开口道:“你都听到了?”
“是。”阙闲低下头答道。
端逸叹了一气问道:“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阙闲闻言朝着端逸跪下道:“臣……想留在王爷身边,恳请皇上允许。”
端逸嗤笑了一声道:“可他刚才说了不想再看到你。”
阙闲低下头失神地说道:“至少,待到他好起来之前……”
端逸看着荷塘里凋零的荷叶,半响后从阙闲身旁走过,说道:“随你。”
阙闲俯身一拜道:“谢皇上隆恩。”
端逸只待了一日便离开了,他将太医留了下来,带着护卫回了京。
阙闲日日夜夜守在樊渊身旁,生怕他会再做出些什么来。樊渊虽然说了并不想再看到阙闲,可毕竟没有真的赶他走,阙闲便一直这般留了下来,一日三次按时按点地嘱咐樊渊吃饭。
等到不必再继续吃流食后,阙闲便开始变着法子做好吃的端到樊渊面前,第一次直接被樊渊倒在了地上,第二次不论他怎么求樊渊也没正眼看过那些菜,第三次樊渊皱着眉头吃了小半碗米饭,仍是没有吃那些菜。
印象中樊渊从没有过这般任性闹脾气的时候,他记得以前樊渊曾偷偷带着他跑出宫,在京城里沿街走巷吃得走不动,最后还是他把樊渊背回去。
“你……王爷没有什么是想吃的吗?”阙闲最后忍不住去问道。
樊渊一手托着腮,他打量着阙闲半响问道:“是不是我想吃什么你都会弄来?”
“会。”阙闲低下头应道。
樊渊想了片刻,他笑了笑道:“那不如,你把你的肉割下来给我吃吧。”
阙闲闻言愣了下,他抬起头看着樊渊的眼睛似乎在辨别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樊渊问道:“怎么,不行吗?”
“不知王爷……想吃生的还是熟的?”阙闲低下头问道。
樊渊看着他片刻答道:“生的吧。”
阙闲闻言便起身出去了,樊渊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兀自出着神,思考着阙闲会不会真的那么傻把自己的肉切下来端给他。
过了一会儿阙闲面色如常地端了个盘子回来,樊渊看着切成了一片片码在白碟上的肉愣了许久,他抬起头看着阙闲问道:“你切了哪里?”
“腹。”阙闲十分简洁地回答道。
樊渊闻言愣住,他压住心中的震惊说道:“衣服,脱下来。”
阙闲犹豫了片刻,用一只手解了腰带,扯开衣袍,露出腰腹间那一片草草包扎好的伤口。
樊渊伸手摸了一下,可以感受到纱布下确实是少了一块,他转头看着阙闲手里端着的那盘肉,惊愕得不能自抑。
阙闲将盘子端到樊渊面前,问道:“王爷不吃吗?”
樊渊看着他,又说道:“我忽然不想吃了,你吃给我看。”他现在只想知道阙闲可以听他的话听到什么地步。
阙闲听罢似乎只是迟疑了片刻便拿起筷子,夹起一片便要往嘴里送去。
樊渊忙将他的手打落,连同那碟子肉也一并打翻在地上,问道:“你疯了么?”
阙闲抬起头看着樊渊答道:“没疯。”
樊渊闻言愣了片刻,他起身拖着阙闲走到床榻边,将阙闲扔到床上,俯身压了上去,他看着阙闲问道:“你想要我,对不对?”
阙闲答道:“对。”
樊渊死死揪着阙闲的衣服说道:“那我给你,然后你走,离我远些可不可以。”
“不可以。”阙闲眼神一凛,抓着樊渊瞬间翻过身来压着他说道:“我要在你身边,一直,永远。”
樊渊皱起眉头,抬手朝他挥出一掌,虽然他没了灵力,没有武器,可最基本的打斗方式还是在的,但是几招后他的手便被阙闲止住,他抬腿朝着阙闲的腹部狠狠踹了一脚,可阙闲吃了痛却丝毫没有松手,反而趁机分开了他的双腿压在他身上,扯掉了他的腰带解了他的衣服,手抚着他脊背来到他的后心处将他轻轻托起。
阙闲低头落了一吻在樊渊心口上,沉声说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怕什么,但是我说过永远不会伤害你,你信我。”
樊渊颤着声压住心中的恐惧说道:“你现在这样让我怎么信你。”
阙闲闻言似乎也冷静了下来,松了对樊渊的钳制,起身说道“对不起。”
樊渊松了口气,也找回了些许理智,他拢着衣服坐起身,却发现衣服上已经沾了血,再一看阙闲腰腹处的伤口,艳红的血早已把纱布浸湿,血一点点流出来,把床榻也染红了一片。
他皱起眉头,起身刚想离去又被阙闲拉着跌了回来,坐在了阙闲的腿上。
樊渊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一瞬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阙闲面色早已白了,唇上也没有半点血色,看起来似乎是在强忍着痛苦。
阙闲说道:“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樊渊毫不犹豫地答道。
阙闲仍是说道:“我想留在你身边,只要能看着你过得好就够了。”
樊渊仍是拒绝道:“你留下我过得一点也不好。”
阙闲抬眼看着樊渊,似乎在询问为什么。
樊渊不屑地说道:“你喜欢我什么,这副样貌吗?可惜再过个几年我也会老去……”你又能喜欢我什么。
“我想和你一起白头……”阙闲低着头打断道。
樊渊愣住,他反应了许久才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想和你一起白头……”阙闲小声地重复道。
樊渊有些愣地答道:“我不喜欢老头子。”
“我只喜欢你。”阙闲又一次说道。
“你傻了吗?”樊渊已经想不到别的词来形容了。
阙闲抬起头看着他半响,垂下眼说道:“你说是,那就是吧。”
樊渊挣脱阙闲的手站起身来说道:“你比我病得还不轻。”
说完樊渊便逃了,他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了,这几千年从没有哪次像这般心乱如麻,他也没法坦然地面对阙闲,所以只能选择逃了。
可很快他就又被阙闲抓回来了。
被绑住了双手扔在床上,再也不能动了。
阙闲看着他说道:“我很想,真的真的很想,找个地方把你永远关起来,只有我知道的一个地方……”
樊渊皱着眉头答道:“你有病。”
阙闲答道:“你才有病,我说过你病没好前不要跑出去的。”
“反了你。”樊渊怒道:“给我松绑。”
阙闲看着他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解了绳子,然后瞬间便挨了樊渊一个巴掌。
阙闲叹了一气,抓起樊渊的手揉了两下还吹了吹,说道:“下次拿别的打。”
樊渊懵了。
后来他又尝试了几次逃跑,却都还是被阙闲抓回来了,终于有一次他忍不住扯着阙闲问道:“你每次都是怎么知道我往哪个方向走的?”
阙闲凑近了些许,鼻子蹭着樊渊耳边的发说道:“香味。”
樊渊猛地推开阙闲,闻了闻自己,可他并没有闻出有些什么味道来。
阙闲见状说道:“王爷,你还是想离开吗?”
樊渊气得回房直接掀了桌,砸了房中一切的东西,思考着他还是直接点杀了阙闲算了吧。他翻出把匕首刚拔开想看一眼,阙闲便已经跟了过来从后抱住他,按着他的手的问道:“王爷就真的那么讨厌我,想杀我吗?”
樊渊闻言抽了抽嘴角,他想了很久才说道:“其实我杀过你,很多很多次。”
“然后呢。”阙闲在后头问道。
然后?没有然后了,阙闲一遍又一遍地死在他面前,第二天又会回到他身边。
“如果你真的希望看到我死在你面前,并不需要你亲自动手。”阙闲说着将那匕首夺下,放开了樊渊说道。
樊渊回过身,他看了眼阙闲手中的匕首,拿下扔到一旁说道:“先不了,现在我有另外一件事想确认。”
说完他将阙闲带到床边把他推倒在床上,自己解了衣服只剩下单薄的一层里衣爬上了床,他看着阙闲说道:“上我。”
阙闲闻言被惊了番,愣在那处看着他。
“阙闲,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樊渊凑到阙闲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阙闲见没法再瞒下去,只能转过眼看向樊渊。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樊渊又一次问道。
阙闲低下头别过眼答道:“从……把你救回来那次,然后听到你和端逸的谈话,就想起来了。”
“你是不是已经死了?”樊渊皱起眉头疑惑地问道。
“大概?”阙闲皱眉答道:“我不知道……”
“所以你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些什么?”樊渊其实很想问未因后来如何了,然而看阙闲现在这个样子,似乎知道得也不多。
阙闲答道:“不清楚。”
“要你何用。”樊渊问完便要起身离去。
阙闲将他又拉了回来抱住他说道:“我说喜欢你,想和你一起白头都是真的。”
“我也说了我不喜欢你,不喜欢老头子。”樊渊眉一挑答道。
阙闲仍是不死心地说道:“让我留在你身边。”
樊渊没好气地问道:“你留下能做什么?”
阙闲沉默了半响,答道:“上你。”
樊渊直接驳回:“你做梦。”
“梦过很多次了。”阙闲说完顿了片刻道:“从认识你之后梦里都只有你而已。”
樊渊闻言僵住身子,他看着阙闲的手挑开他的衣服探到里面一寸寸抚遍,也没法再控制住自己的心跳。
阙闲低头在樊渊耳边轻声问道:“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樊渊犹豫了一会儿,正要开口拒绝,却被阙闲吻了个满满当当,渐渐地便在他手下失去了思考的余地,然后身心都被夺了去再也收不回来。
沈元正同端逸下着棋,却忽地看见端逸露出痛苦的神色来,忙问道:“陛下?你怎么了?”
端逸抬手按着头,看着眼前的棋盘恍惚了片刻才醒悟过来自己现在在何处。
他叹了一气,放下手无奈地笑道:“原来他们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他们?”沈元疑惑道。
“樊渊。”端逸顿了下后才很不情愿地又说道:“和阙闲。”
沈元愣了片刻,道:“陛下,阙闲不是被封印了?而且……妖皇樊渊不是已经……”
端逸笑了笑,接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道:“那可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吧。”
他许多年前在樊渊身上嵌了一道自己的神识,没想到居然跟着他们去了那个世界化成人还带着樊渊长大,还真是神奇。
想罢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时樊渊好像亲的是这里吧。
沈元看着端逸有些疑惑:“陛下……?”
端逸放下手,收起笑容道:“继续吧,该你了”
番外篇:两只傻鸟
易凛将易萧叼起一冲而起窜上云霄后易萧的声音便渐渐小了下去。
鸟都喜欢广阔的天空,他们也并不例外。
无迹鸟随着人皇的降世而出生,然后随着人皇离世而烟消云散,可以说他们这一生的意义就是为了人皇而存在。
然而这一世的他们稍微有些不一样。
原本可以成为人皇的人永远只有一个,无迹鸟也只会有一只。但这一世开始,他变成了他们,有资格成为人皇的也多了一位。
从结界破开后一睁开眼看到面前一大一小的那两个人后他就认出来了自己到底是为谁而存在了,可更奇怪的是和他一同破除结界后的另一只无迹鸟,相同的样貌,身上有他缺少的一半灵力,仿佛是半个他自己,蹲在小个的那人手里,正趾高气昂地打量着他。
然后他便也被捧起来,听到青年对那小孩儿说道:“终于醒了。”
醒了。
他好像是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可内容是什么他现在都不记得了,他现在记得的只有眼前的这两个人,还有旁边那只和他一样的无迹鸟。
两只无迹鸟啊……
见他们都醒来后,那位青年很好心地替他们用清水和软布擦干净身上的羽毛,然后便让他们待在窗台边放风,晾干身上的毛。
他打量着蹲在自己隔壁的那只无迹鸟,腹背上有着和他一样的咒印花纹,可颜色是很鲜艳的朱红色,位置和他的恰好反了过来。
身后一大一小的那两个人正小声地说着话,似乎在讨论他们到底是什么。
多谢他们的谈话,他终于知道了自己醒来后为什么会头疼,原来隔壁的那位将他从叫霜迟的小孩儿手上踢了下去。
大的叫古衡熙,小的古霜迟。
“凤凰身上没有那样的咒印,大概是传说中的无迹鸟吧……”古衡熙无奈地皱起眉头说道。
古霜迟闻言似乎很是失望,似乎很不满意这个答案。
他望了望天,为什么要嫌弃这个答案,无迹鸟怎么了哦!
古衡熙笑了笑道:“无迹鸟可是十分难得的,他们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会来到这个世上,据我所知无迹鸟以往就算出现也只有一只,你能一次捡到俩,也是一种特别的缘分。”
“哦……”古霜迟转头望了望,指着一只道:“那这只,叫易萧吧。”
古衡熙疑惑地重复道:“易萧?”
“你刚才说的……非轻易得到之物,行孤萧之路,而且它身上的红色花纹像用红萧染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