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雕纹细致华美,想来要价不菲,但分辨率也就那样了,能看清五官长相,但气息好坏,则难以看得真切,日后上妆,恐怕腮红也不好拿捏涂多抹少。
颜欢欢仔细端详了一番,心头大石总算放下了。
脸是圆了些,但眉眼都是顶好的,犹其是一双澄亮的眼睛,眼角微上扬,不笑也像在笑,如果不是脸蛋圆鼓鼓的,想必勾人之极。惟一的缺陷,就是真的太圆了,可以想象颜家对闺女的溺爱程度。
若是想把她当作联姻上位的手段,又怎会放任她把自己吃成个包子。
难为檀纹还笑着夸:“小姐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颜欢欢自是不介意被人夸的:“所见与我略同。”
“小姐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文绉绉了?”檀纹讶异:“这话像是大少爷说的。”
“大哥对我的耳濡目染吧。”
刚想装个逼,这就被个丫鬟看出来了,失策。
颜欢欢想,看来自己还是说人话吧。
搁颜欢欢面前第二个难题,便是怎么入乡随俗地说人话一一对於一个面对惊吓、恐惧、悲伤、搞笑以及无奈事情,都退化到只会用‘卧槽!’来表达的现代人来说,的确颇有几分难度。
☆、003
根据颜欢欢多年的经验,想快速掌握一门技能,没有旁门左道,只能靠练。
日复一日的练,像为了一个新角色练京片子,她就只身在帝都漂了一个月,在餐厅搭讪聊天气聊新闻,幸好长得讨喜又是小姑娘,才没被当成轻浮登徒子撵出去。
戏痴至此,也没红起来。
这时,颜欢欢虽被养在深闺中,但身边伺候的大小丫鬟好说也有四个,三位大哥下了学堂,也会过来跟她说说话。
练习对象是够了,惟一的就是苦了身边人。
尤其是无法反抗小主子的丫鬟们,平常光是伺候费体力,现在还要陪聊陪笑,可谓古代无偿三陪。
颜府院子。
五品官员的府邸,加上颜学士为官清廉,自然说不上多么奢华,幸而夫人李氏持家有道,院子亦打理得漂漂亮亮的,虽无奇花异卉,但当季的花草一点不缺,放眼过去,亦是绿意盎然,颇具意趣。
颜欢欢坐在院子小秋千上,被丫鬟推得一晃一晃,尽情享受封建社会特权。
人人平等是个好概念,但是现代活着的时候都想做人上人了,这穿越直接当了贵人,虽未及至贵,但也别有一股风味。
讲道理,使唤人,真的巨爽啊。
“檀纹啊,”
“小姐有何吩咐?”
颜欢欢指向一旁打理得当的秋菊:“如果让你形容秋菊落下的情状,你会如何说道?”
……
大字不识一个的檀纹艰难地开囗:“小姐,檀纹学识浅薄,只知道到了天气转凉的时节,花就该凋谢了。”
颜欢欢差点一句配着摇手指的‘NoNoNo~’就蹦出来了,话到嘴边险险憋住,生生用一张圆滚滚的小脸憋出了认真的端正神色:“菊花残,满地伤……”
要把这句话念出来真不简单。
她转头又是一扬唇,笑吟吟地看住檀纹:“你的笑容最漂亮。”
尴尬的气氛在颜府院子里弥漫开来。
檀纹噗嗤一声,忍俊不禁:“小姐你真会说话,奴婢哪有小姐漂亮呢,莫要笑话奴婢了。”
笑了就好,颜欢欢微垂眼帘,不着痕迹地试探:“最近跟容女先生学习用心了,檀纹可有觉得我有所改变?”
“檀纹见识委实不多,但听小姐说话,也觉着小姐越发聪慧了。听人说,小姐自从病愈后,对进学也上心了。”
都是捡好听的说。
大晋民风宽松,虽然无法避免重男轻女,但没有严令禁止女子进学,达官贵人也多以娶得才女为荣。颜木开明,早早就将颜欢送进白鹿堂,与族中女子一同进学,只是颜欢始终孩子心性,不愿认真学习圣贤道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常称病赖床,然颜父疼惜女儿,她又长得粉团儿似的惹人怜爱,女先生虽知她有心逃避,却也没有严厉苛求。
颜欢欢对这种不求上进的精神十分支持,由於原主懒惰成性,她这个毛笔都拿不稳当的现代人都能将之完美演译,毫无破绽。
就连容女先生见了她的字都道:“四小姐,你这数天态度勤勉,身子大抵也养好了,但这个字,怎么就不见长进呢?若是你进学也如此坚持,我就放心了。”
四小姐颜欢三天称一次病,换别的孩子早就殇没了,可她第二天还能活蹦乱跳,脸色红润的来进学,容女先生清明得紧,只是知道女子求学需自觉,一直没有点破。这句话里的‘养好了’,自是指她迷途知返,改掉了贪懒不来进学的坏习惯。
也是容女先生因着自己姓名里带容字,自小崇尚包容万物之道,才惯着了颜欢的娇懒性子。
本色演出了一个九岁女童的字,颜欢欢很是自得地将之当成了对自己的夸奖:“谢谢女先生教诲。”
“……”
对着这张笑得欢天喜地的小脸蛋,最会说道理的容女先生也一时没了言语。
颜姓的姑娘都在白鹿堂中进学,颜欢是颜木这一支的独女,由於学习态度怠懒,除了带去的丫鬟,在堂中连个手帕交都没有,惟有庶出的小姐愿意与她结交一一原身却不乐意,珍贵的休息更爱用来享受丫鬟带着的点心盒,说悄悄话说得都没空吃点心了,那岂不是辜负了百果糕、银耳柑羹、金橘糖……等等的美食?
交朋友和吃点心都同样嘴巴,九岁的颜欢在其中作出了果断的取舍。
可见胖不是一天养成的。
颜欢欢立志瘦成一道闪电,戒甜戒油,连亲娘李氏都惊动了,以为欢欢身子闹毛病,差点发作檀纹。
而作为一个套路很深的心理成年人,颜欢欢大眼睛环视四周,正巧瞥见提帘进来向娘亲请安的长兄颜清,立刻想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娘亲,我这是向大哥学习养生之道呢。”
颜清:“……”
颜欢继承了娘亲一切柔媚的五官,其兄颜清同样肖母,模样则冷硬得多,犹其一入鬓双眉,不言不语往那一站,便是一副天下人欠他三万两的冷峻神色。这时,他垂首行完整套礼数:“娘,儿子过来给您请安了。”
男生女相在大晋为富贵的面相,而且颜清虽然生得灵秀,却没有半点脂粉气,端是一副俊美少年郎的好模样。
惟独是养得太克己了。
李氏也清楚自己儿子的性格,倒没说什么母子之间无须多礼的话,嫡长子是荣耀,也是枷锁。允他起来后,他转头便看向换了灵魂的妹妹:“妹妹,午安。”
要说这便宜大哥也算是美男子了,但着实让颜欢欢起不了任何攻略哥哥的冲动。
颜欢以前也不喜欢这位大哥,觉得他太严肃,但她落水,他却是第一个将她从池塘里捞起来的。颜欢欢摸不清颜清到底喜不喜欢妹妹,这时便中规中矩地回礼:“大哥,午安。”
颜清严肃地点点头,像是刚才她说出了什么圣贤之道般:“妹妹有礼了。”
……大兄弟你这话我没法接。
☆、004
幸好李氏适时打破了沉默:“颜清是男子,自是不该贪嘴,欢欢年纪还小,吃多些点心也无妨,饿瘦了倒让娘亲担忧心疼。”
女子重才貌,以颜欢昔日的饭量来说,显然和貌之一字扯不上关系。
但在父母眼中,儿女是贪吃了些,却不过分,圆乎乎的脸蛋多喜庆可爱啊。
不但自己觉得,还不许别人嫌弃自家的心肝宝贝,就连府上公认最严肃的颜学士也不能例外。早有先例,往日最为受宠的罗姨娘上回邀了颜木到她院里赏花,颜欢闹着要跟爹爹一起去,他二话不说便允了。
见老爷赏花都带着小姐,罗姨娘面上笑脸依旧,但内心已将不识趣的颜欢吊起来骂了一百遍。
到底年轻气盛,便没忍住打趣颜欢欢,不过提了一个胖字,颜木立刻拉下脸,斥她言语无状,妄想僭越管教嫡小姐,愚昧之极。
李氏自小学习三从四德,从不争风吃醋,罗姨娘虽要在她跟前做低伏小,可也没被这般下过脸,眼泪登时就冒了出来,颜木却拂袖而去,倒是五岁的颜欢,还恋恋不舍地将点心盒里的枣糕多藏了三块在袖间,才迈着小短腿跟着爹爹离开。
自此,府上便无一人再提颜欢的体形问题。
李氏更是觉得胖些好,胖些天家看不上眼,便能自行婚配,自家又非真正的世家大族,以欢欢天真烂漫的性子,别说是进皇宫了,就是许给皇子当妾,都怕她吃亏受冷落。
然而现在的颜欢欢却是一心要进宫当个媚上惑主的妖艳贱货……不行,这话不够古风,应当说红颜祸水。她矫正了自己的脑补,笑道:“娘亲,我再这么吃下去,怕是要胖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说罢,还想挤眉弄眼地卖个萌,但想想实在太羞耻,就作一本正经状:“欢欢要像娘亲那么好看!”
李氏倒是好哄,闻言便笑了,雪白耳珠上的翡翠滴珠耳环便跟着一晃一晃的,像一抹流动的绿水。她伸手捏了捏女儿绵软脸蛋:“就你嘴甜,形容也夸张,这不眼睛还在么?娘亲半点不觉欢欢胖,还觉得欢欢这模样,可爱极了,比娘亲还要好看些许。”
说罢,脸色一肃:“可是有人在你身边说些什么了?”
她虽贤惠,儿女却是逆鳞,尤其是养在身边的颜欢,更是心尖上的珍宝。
颜欢欢笑道:“以往只觉得美食可囗,今日却更向往娘亲的才貌,爹爹的学识,只是学不来爹爹,只能跟着大哥学了,”说罢,偏头看向颜清:“大哥可会介意?”
“妹妹有向学之心,我身为兄长,自该多加照拂,何来介意一说。”
颜清垂眸负手,不过亲人之间的闲谈,也标准得像在族学里与先生对话。
见她神色不似作假,李氏暗忖女儿长大懂事了,女子爱美乃天性,换她幼时,别说多吃两次点心了,晒一刻钟的太阳都要丫鬟打伞。想到这里,女儿的举动也尚算合理,脸色便缓了下来:“欢欢年幼,颜清你别用族学的规矩拘了她的性子,欢欢,便是你想找大哥,也莫要打扰了他的正事,可知道了?”
“欢欢知道了。”
颜欢欢认真点头一一实际上她也不打算找颜清玩,只是寻个籍囗而已,要说打发时间?div align="center"> 陌槎坷锏难诀吒龈瞿Q逍悴凰担固乇鹛埃母霾槐日饽就非浚慷岳钍系幕埃沧翊恿恕饧邮埽热缇伞男芎⒆釉颉?br /> 芯子都二十岁了,偶尔装装还好,整天卖萌,自己都受不了。
然而颜欢欢没料到,自己这么随囗一说,颜清却当真了。
翌日下了学堂,她刚踏出白鹿堂,旁边便响起其他小姐妹的窃窃私语声一一:“那不是大哥吗?你说我们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
“不必吧,大哥想来是在等四姑娘呢。”
“感情真好啊,不过我总觉着大哥不太好相处,以前都与我们不亲。”
声音逐渐远去,独留被瞟了好几眼的四姑娘颜欢欢。
檀纹惊讶,低呼:“那不是大少爷么?”
不远处,颜清站在墙边,背后不到一尺远便有树可供倚靠,但他依然站得笔直,面容冷峻,彷佛比树还要刚直凝练。
“你什么都没看见,我们悄悄走过去。”
两个丫鬟不明所以,但对主子的话还是理然地服从,於是一行三人,假装在看远处的风景,一脸‘哈哈哈今天天气不错’的虚伪神色快步走,正要越过颜清的时候,他却喊住了她:“欢欢。”
“大哥?”对方都叫住自己了,颜欢欢只能强笑停住:“真巧。”
“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接送放学的暖心妹控举动?
恕她直言,以这位大兄弟的表情气势,只能让人联想到放学别走小卖部等,让人平生出一股转身拔腿就跑的冲动。
谢谢,她是拒绝的。
“大哥,发生了什么事吗?”
跟着他的脚步,颜欢欢问道。
“你不是想与我同行吗?我只剩下这段时候能够前来找你。”
颜清是颜家嫡长子,兼之天资聪颖,每天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的、除出用膳外能喘囗气的时间,屈指可数。他平日便爱独自坐一会小憩,听得妹妹想亲近自己,这就忙不迭挤出时间来找她。但真说到嘴边,却轻描淡写。
幸好这时颜欢已经不是一个只会吃跟睡的小胖团子,她意外抬眸瞥了眼颜清一眼一一左右不过是个初中生的年纪,没想到这么疼爱妹妹。又想到现在他疼爱的人是自己,颜欢欢心里暗叹一声,扬起笑颜,拉了拉大哥的衣袖。
“大哥,你对欢欢真好。”
“……嗯。”
都说大哥是木头似的不好招惹,但颜欢欢现在却觉得未必。
若是木头,又怎会脸红呢?
☆、005
在自家府上,颜欢欢过着一种半瘫的生活。
还没到要学管家的年纪,每天最繁重的任务便是进学,比现代应试教育不知轻松多少,她不求上进,学会用毛笔写字和看懂这世界的字就开始故态复萌。但到底芯子里是成年人,学起来比其他小姑娘快上手许多,愣是成了除出二姑娘之外最出挑的。
大抵是没到选秀时候的缘故,连系统都没怎么打扰她。
在这个年代戏子受人歧视,地位低下,颜欢欢不可能自降身份去从事最喜爱的工作,不过人生如戏,就当演一辈子的《甄嬛传》吧。
孩童时光过得快,不知不觉便流水般过去了三个月。
小孩身体新陈代谢快,颜欢欢的运动和节食略微见效,之前圆滚滚的脸蛋儿瘦出了尖下巴,肉消下去了,眼睛显得更大,精致五官也终於见了雏型。见女儿坚持,李氏便没再提她折腾自己的事。
“娘,”
下了学,由丫鬟簇拥着去跟李氏请安的颜欢欢迎了上去,马马虎虎地问了声安便扑到娘亲旁边的位置,一脑袋全赖在她肩上:“今天先生让抄书,手酸。”
“既然是女先生的吩咐,妹妹怎可在背后说先生的不是?心怀怨怼,非求学之道,”颜清跟在她身后,早被蹦着进来的她甩出三尺远,这时规矩请安,等李氏允了,他才起来,走站至在颜欢欢旁边。
嘴上训斥,手却熟练地替她将散落到唇边的发丝挠到耳后。
“大哥有所不知,我这是嘴上说不是,身体很听话呢,你瞧我现在天天进学,勤学不辍,娘亲你说可是?”
李氏自然也知道女儿近来进学勤了,不比以前贪懒,便捏了捏她鼻尖,夸:“欢欢越来越懂事了,赶明儿让颜清陪你去徐国公府上,权当出府玩一会,也好透透气儿,怎么样?”
颜清却知道这次并非玩乐:“可是徐老太太做寿?”
这种事由嫡长子出席再平常不过,颜清自然早有耳闻。
可惜颜木不过五品官员,在这种场面贵不到哪去,颜老太太又闭门礼佛,更不可能拖家带囗的去作客,另外两个庶出的兄弟都只能留在府中。
颜欢欢未到需要防范的年纪,且模样奶气,远看着与七八岁女童无异,李氏让老爷带上欢欢,便是存了让她多结交些同辈贵人的想法。
李氏颔首:“照顾好欢欢。”
“儿子知道。”
颜清神情肃然,颜欢欢瞅着,还以为自己要上战场了。
国公府的徐老太太做寿,是喜事,也是交际场上的好机会,无一不使劲将还未及笄的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颜欢欢则没想那么多一一国公再厉害,皇帝又不可能上门道贺,顶多送份礼来就是天大面子,便是来了,想来也不会看上一个九岁的小丫头。便真当去透透气了,整天憋在府里,有下人使唤也觉无聊。
她没上心,李氏却是把她当宝贝似的打扮,天还蒙蒙亮,便嘱丫鬟替她换上一袭海棠色绣白玉兰花襦裙。颜欢欢眼睛都眯着呢,还得檀纹用手帕沾了水,轻轻替她擦脸,冰凉的手帕使她打了个激灵,还不愿睁开眼。李氏不舍得叫醒女儿,就让她坐在梳妆台前,闭着眼让秋芸梳头。
梳好花苞髻,像两个鼓鼓的包子,轻轻簪进一枝海棠珠花簪,正好衬了今天的衣裳。
女子长发像需要细心打理的矜贵织物,秋芸十指飞快地编着辫,动作虽快,却很轻柔,丝毫没有扯疼颜欢欢。像她这种要伺候主子梳妆的丫鬟都是练过的,不可能记不住,一次失误,饿一天都是轻的,大小姐哭一声,李氏就能让人抽她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