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离,康乐,吃饭了。“妈妈的声音再次传来,再没哪个时候让我觉得妈妈叫我起床的声音这么悦耳。
“来了。“我甚至带着点高兴的强调回答道,吐字非常清晰。
又伸了伸腿,活了活血,慢慢地身体缓和了过来。
我又试着把手抽出来,他仍是没放手,反而握得更紧。我无奈地说:“快放手,我不是他。“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灼灼地看着我。这次我很轻易地就把手抽了出来,伸了伸懒腰,舒服地呻吟了一声,开始起床。
“你知道了什么?“他沉声问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穿上毛衣平静地说,说完朝卧室的门走去。刚握住门把康乐就从身后拉住了我,急声说:”不管你知道了什么,都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我扭头奇怪地问道:”康乐,你怎么了?“
康乐明显一愣,试探着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闻言失笑说:“看你这话问的!我该知道什么?“又狐疑地看着他问道:”难道你做了什么坏事不敢让我知道?看你紧张的!“
“那你刚才说的TA是?“
我白了他一眼说:“当然是你女朋友吴倩了,你以为还能有谁?“
他仔细看了看我的表情,想从中看出点什么,这时敲门声又响起:“小离!“
我忙转了头应了声:“诶,马上出来。“说着拧开门把就要出去,在开门的瞬间我终还是忍不住回头说:”还不赶快回去穿衣服,别冻感冒了。“
在我转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康乐脸上慢慢溢出的笑。
在洗手间我又忍不住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第七十
初八那天下午我找经理请了假,说是高中同学要聚会。经理二话没说就准了,还笑着说同学情谊深哪,怎么着也得去。我没想到假这么容易就请了下来,但转念一想,可能是康乐早对经理打过了招呼,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我破天荒地第一次主动联系了张聪,我说想带他去同学聚会,问他去不去。他在那头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连说了好几个去字,更是早早地等在了饭店门外。我一看他,禁不住笑了。
“你这是去相亲还是怎么着,穿这么帅。“我调侃他。他的脸红了一下说:”你第一次带我出去玩,不穿好点儿怎么行。“
我载着张聪到的时候,大部分同学已经来了。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块儿的康乐和吴倩。吴倩看我进来冲我笑了笑,我也冲她笑了笑。我没有看康乐,领着张聪坐到他们对面开始和别的同学寒暄。
“苏离,这谁呀?不是咱们班的吧?”一个同学叫朱新立的问道。
“张聪,我复读时候的同学。正好碰到,就带他一块儿过来了。”张聪忙对那人笑了笑,我能看得出他的紧张。
“苏离的同学也就是我的同学,等会儿可得多喝几杯!”
“那是当然!”张聪回答得很干脆,我看着他,他又笑了,一脸灿烂。
朱新立是个实诚人,既然说好要和张聪多喝几杯就真的和张聪喝了起来,熟稔得好像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这时我才发现原来一向温柔的张聪也有这么豪爽的一面,和同学连喝了几杯白酒,气都不带喘的。我不爱喝酒,张聪没有在我面前喝过,这是第一次他在我面前展示他的酒量。
他刚把杯子放下,我就给他夹了块鱼放在他的盘子里。他盯着那块儿鱼看了好大会儿才发现那是块鱼一般,拿起筷子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动作慢得和电影里慢镜头似的,我看得不耐烦,捣了他胳膊一下说:“快点吃!平常也没见你吃饭这么磨唧!”
他垂着头,深吸了口气,抬头冲我笑了笑说:“好。”我看到了他眼中隐隐闪烁的水光,在心中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又往他盘子里夹了根青菜,他这次吃得很快,一口就把青菜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刚要开口说话,垫了几口菜的朱新立又拉他开始喝酒。我忍不住瞅了他一眼,心说,我是你同学还是张聪是你同学,怎么你见他比见我还亲。
“新立,来,我陪你喝几杯。”我端起杯子对他说道。朱新立马上笑道说:“咱们还是算了吧,都是老同学了,没那么客气。”
“就因为是老同学了才更得喝几杯。”我说完一仰头把酒喝了下去,忍住口中的辛辣,把杯子倒过来说:“我先干为敬。”
朱新立见我如此也不甘示弱,一杯酒一滴不剩的下了肚。我见他豪爽,自然就不能龟孙,和他一杯杯地喝了起来。张聪知道我啥酒量,我每喝一杯他都会很担心地看我几眼,却也不敢拦着不让我喝,最后看我喝得实在太多,一急就把我的就杯子给夺了下来。朱新立先和张聪拼酒,又和我喝了三四杯也喝得差不多了,大了舌头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苏……苏离,我还真不知道……你这么好的酒……酒量,那时候哥几个一块儿出去喝酒可都是康……康少帮你……你挡着,说你身体不好……不能……喝……“
我把头放在张聪肩上,边听朱新立说边笑,尤其是他提到康乐的时候我笑得更开心,打断他说:”康少是谁?你记错了吧?替我挡酒的那人叫……康乐,不他妈的叫康少!“说到最后的时候已经带上了恶狠狠的语气,可我人还是笑着的,而且笑得很开心。
朱新立马上瞪大了眼睛大惊小怪地说:“康少就是康乐啊,怎么?你不知道吗?我们背后都叫他康少的,他家可是……”
我不想听他废话,重新端起酒杯,倒上酒仰头喝了下去。朱新立见我的架式像是又要和他拼酒,忙摆摆手说:“不行了,不行了,歇会儿。”他这一歇歇到和别的同学胡侃叙旧上去了,我也没在意。
第七十一章
“康……康乐是……是谁?”张聪吞吐半天才问我。我瞟了他一眼,半眯着眼睛,扯着嘴角笑了笑说:“这……和你有关系吗?”
张聪的脸一下涨红,盯着我看了片刻,正当我以为他仍是会像从前一般,当我用这种不耐烦的疏离语气对他说话时,他即使委屈也会乖乖地不会再问,可这次,他很执着:“在火车站见过的那个?”
我很意外地没有生气,而是抿了口酒微微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康乐所在的方向,半天才又小心地问:“你……你们……”
“我们一块儿长大的。”我接口道,眼皮一沉就想睡觉,却又恶作剧似的凑到他耳边笑说:“那时候你不是总问我……是不是心里有人……所以才对你不冷不热的……如果我告诉你,我心里的人就是……就是他,你信不信?”
张聪的脸色一变,垂头看着我,我闭上眼睛,小声笑问:“你信不信?”
“苏离……”他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
我深吸了一口气笑得更深,睁开眼睛说:“我开玩笑的,看你紧张的。”
“苏离!”他又喊了我一声。
我闭了闭眼睛假装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说:“叫什么叫!吵死了!”
他一下噤了声,不安地看着我。我看他那个样子心里一暖,毕竟张聪是关心我的,我不能让他太伤心。我挣开他抓我胳膊的手,抬手指了指班长小声说:“那个,我们班长,我暗恋了他很……很长时间,可惜他是个直的。”我又指了指和班长隔了两个人的一个同学说:“那个,我们……数学课代表,每次来收我作业的时候我都故意……拖延,为的是他能和我多待会儿。”我稍一扭头看了一眼就马上回头,用更小的声音嘿嘿笑说:“我边上这个,和我家住的挺近的,每次回家我都故意……跟在他后面看他的屁股……意淫。”
我每指一个人张聪的脸色就会沉上几分,我说完了他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幽幽地说:“苏离,这么多人你都可以喜欢,我自认为不比他们差,为什么就不能是我?“
如果是以前张聪这么问我,我肯定会冷了一张脸不理他,但经过这许多事情之后,我知道喜欢一个人的苦,竟硬不下心来再像以前那么对他,便柔声说:“张聪,我……“
“别,别说。“他打断了我的话,迅速说,”我……我只要在你身边就好,你……你别推开我就、就好。“
“张聪,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你……你好,每天都想你能高高兴兴的。“说这些的时候他没有抬头看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可我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里,不由得心里一震,如果不是在这样的一个场合,我想我会给他一个拥抱。我定定地看着他低垂的头,浓黑的发,无声地叹了口气。
面对已然对我动情的张聪,我还能再说什么?我什么都说不出来。爱,我给了康乐,都给了他,不剩一丝一毫;希望,我给了高毅,我一直以为从他那里可以得到解脱,可惜当他说出喜欢时却已经太晚;我能给张聪的只有我的自私,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从他那里知道还有人肯喜欢这样自私的我。
我收起笑无限落寞地说:“也许你说的对,我是不快乐,因为无论我怎么努力,我喜欢的人从没喜欢过我。”
张聪的神色愈见复杂,怜惜心疼之情在脸上表露无遗,他握住我在桌下的手低声说:“没事,他们不喜欢你是他们没眼光,不知道你的好。我……我喜欢你就行。”
虽然现在的场面很热闹,我和张聪之间的行为举止很像是好朋友好哥们之间的行为,说话的声音几乎是马上就淹没在人声噪杂的包厢里,根本丝毫引不起别人对我两个肩对着肩低声交谈的无端揣测,如果不是离得近,说不定他说什么我都听不清楚,更遑论别人,但在听到他最后的话我还是愣了愣,我没想到在这么多人的地方他居然说得这么露骨,丝毫不顾忌会不会有人恰巧听到我们之间的暧昧谈话。看着他真诚的面容,感受着来自他手心的温暖,我顿时有一种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觉,温暖,安逸,如履薄冰。这一次,我抬眼看了看对面阴沉着脸,谁敬酒都一言不发地喝下的康乐,开心地笑了。
我把杯子倒满酒,缓缓站起来,努力让自己站稳,对着刚把一杯酒倒进肚里的康乐举杯说:“来,康少,我敬你一杯。”
第七十二章(上)
我从没叫过康乐康少,我自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越了贫富之间的差距,在真心实意面前,那些钱,权势,社会地位根本不算什么。康乐也从未在我面前表现出富家子弟的优越感,起初他和我一样走路上学,再后来离家稍微远些就和我一起挤公交,再后来我有了脚踏车,他就买了脚踏车陪我。
我没他聪明,但比他用功,常常是我还精神亢奋地做着数学题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呼呼大睡,我把他总是考第二的原因归结为一个字,懒。为这,我还劝过他,要他努力学习,他对此很不以为然,说学习那么用功做什么,能玩的时候自然是多玩,能睡的时候自然是多睡,天天看着重力加速度方程式什么的头都大了。我听后笑笑没说话,他哪里知道我如此用功的原因。
无论过多少年,我总记得在那个上午,妈妈边把我衣服上的褶子抚平边对我说:“小离,你是个好孩子,既然是好孩子就该学习好,能拿第一名,那样的话老师同学都会喜欢你,和你一起玩,知道吗?”那时我才四岁,天真地问妈妈如果我考了第一,爸爸会不会也喜欢我,会不会来看我。这样的话我只问了一次,因为这一问,一向坚韧的妈妈抱着我第一次失声痛哭,任我怎么擦也擦不完从她眼中滚出的泪水,妈妈哭着说:“小离,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以后妈妈能靠的人只有你。”我对妈妈说的话似懂非懂,我只知道从我懂事开始我就知道我和别的孩子不同——我是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听妈妈说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爸爸就因为车祸过世了。看着妈妈憔悴的面容,我使劲地点了点头。
我比别的孩子更加努力地学习,每次拿奖状回家妈妈总是很开心,我也会跟着很开心,渐渐地刻苦学习成了习惯,拿第一成了惯例,从没想过自己会是第二名,不是我争强好胜,实在是因为我太想让妈妈高兴。
其实康乐这个第二和我这个第一之间的分数差的不是很多,都是在十分之内。我曾就这个问题和他做过专门的讨论,谈论的主题就是为什么他和我的考分总是徘徊在这个数之内,从没超出过。他哈欠连天地听我分析,很少插话,实在撑不住了就把头靠在我的肩头,迷瞪着嘀咕了句:“你要是考了第二肯定哭丧着脸好多天,谁都不理就知道学习。我可不想你一两个月不理我。”说完就闭上眼睡着了。我愣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苦笑不已,原来这就是他考第二的原因,我的第一竟然是他让出来的。奇怪的是我知道真相后并没有自尊心受挫的感觉,心里不仅不恼,反而有更多的欣喜,原来康乐居然这么在乎我是不是理他。
第一次听到有人喊康乐为康少是在一个放学的下午,一辆豪华的轿车停在学校门口截住了我们的去路,一个中年男人推门下车,康乐的脸瞬间阴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恭敬地稍弯了腰喊道:“康少。”
康乐皱着眉头说:“是我爸叫你来的?”
那人说:“康总说有很长时间没见您了,想让您过去一趟,吃个便饭。”
康乐的眉头皱得更紧,一言不发扭头就走。我紧跟了几步后听到身后有人急喊:“康少!您不回去我给康总没法交11 代,康少……”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人已经追了过来,康乐拉起我的胳膊就跑,那人在后面急声喊着“康少,康少”,康乐的脸色更见阴沉,猛然刹住脚步回过头去恶狠狠地对那人说:“滚!”
那人瑟缩了一下,没敢再追过来。我任由康乐拽着胳膊朝前走,脑中一直出现的是他对那人说“滚”字时的气势,那是帝王般的凌人姿态。
没几天就不知是谁打听到康乐居然是市里最大房地产开发商康少敏的独生子,未来的康氏企业掌门人。“康少”二字逐渐流传开来。
康乐的家世在我们这个堪比一线城市的二线城市中太过显赫,如果把这个城市比作以往的紫禁城,那么康乐的爹在这个城中所占的位置就是皇帝,不必说,康乐自然就是太子。当然有的皇帝是生来就是帝王家的人,有的皇帝却是靠自己的打拼才能坐上宝座,康乐爹就是如此。
自从康乐的身份被揭穿之后,关于他爹的各种消息也源源不断地流传开来,传入耳朵后竟觉得如此匪夷所思,一个连初中都没有读完的半文盲居然通过自己的艰苦努力和精明的头脑一步步成为睥睨商界的大人物,名下产业之多,财富之巨听起来都令人乍舌。
第七十二章(下)
康乐爹康少敏在这个城市里无疑是个传奇式的人物,听旁人说康乐爹从十几岁开始就出来闯荡,起初是在一个工地上打工,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几年之后成了包工头,慢慢地手上有了积蓄后开始自己揽工程,再之后就是财富逐渐积累的过程。说来简单,其中辛苦估计没有人比康乐爹更清楚,我不止一次见过这个精明强干的中年人,注意更多的就是他依旧粗糙的双手和鹰一般的眼睛,还有他两鬓过早出现的白发。或许是早年创业的时候太过辛苦,更或许是内心确实有那么一点自卑,康乐爹不顾老人“娶媳妇要门当户对”的劝阻毅然娶了名牌大学毕业的康乐妈胡舒雅。康乐妈是个优雅的美丽女人,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都是淡雅从容的,见识谈吐和康少敏实在有着天壤之别,从第一次见她开始我就猜想康乐爹之所以会有今天的社会地位得当谈吐和康乐妈妈的熏陶是绝对分不开的。
再后来又听人说康乐的妈妈不是普通的大学生,而是某某大城市某某跨国集团的独生爱女,因不满家里安排的利益婚姻,愤然离家,阴差阳错地来到这个和某某大城市远隔千里的H城,认识了正埋头苦干一心奔小康的康乐爹。康乐爹对她是一见倾心,用尽了手段讨得美人欢心后,结婚生子。他们二人也算是患难夫妻,在旁人眼中应该是甜蜜幸福的。关于康乐爹和康乐妈的相识相恋太过玄乎,太像书上的浪漫桥段,打工仔娶到公主,幸福生活了这许多年,我不信。我曾开玩笑地对康乐说:“如果你爸是个穷书生,最后高中状元娶了公主,我就信了。”康乐不置可否地笑笑,半天才说:“如果真是那样,他们就不会经常吵架了。”见识不同,出身不同,自然不会十分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