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咸的海风中,宋琅的几缕发丝被吹拂在少年的身上,此间少年衣袖翻飞,青涩柔软,如同一幅隽永美好的油画。
宋琅低头,轻声说:“道理我都懂,但是……”
“什么?”阿宝将头可爱地微歪到一侧,询问地看着她。
“但是……”宋琅忽地抬起头,眸光清冷,闪电般扣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右手:“你倒是解释一下,你的手腕上为什么会有这个疤痕,嗯?”
海风将他的衣袖吹卷而起,他的右手手腕上,赫然一处指甲大小的灼烧疤痕。这种疤痕,她在星际的军营中见得再熟悉不过,但是,这个时代,只有她能造成!
阿宝维持着歪头的姿势,定定看着她。
“嗤——”他忽地一声轻笑而出,语气熟悉。
“真是糟糕呢,原本还想再和你玩一下小厮与海妖的游戏来着。”他咧嘴笑着,完全褪去了少年的纯真懵懂之色。
说完,他的身躯瞬间逼近,出手疾如雷电,却是一下子就将她左手上的银色凤纹戒指摘下。
“喏,忘了和你说,我的夜视能力极强,你上次取出武器的时候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呢!”
他举着银戒退开两步,坏坏笑着看她冷凝的脸色:“没有了那诡异的武器,你这小身板都不够我一手撂的,你信不信?”
手中的戒指,除了做工精致图案繁复外,完全看不出异样,阿宝挑起眉:“你到底是怎么从里面取出东西的?”
宋琅瞥他一眼,并不担心,这储物戒上面有她的基因锁,旁人不可能打得开。
见研究不出结果,他便也不再在意,将银色戒指在手中一上一下地抛起,转头对她笑着说:“打个商量吧?你来当血杀楼夫人,我就把这戒指还你,如何?”
“呵呵。”她选择死亡。
“啧,一笑泯恩仇你懂不懂?”阿宝停下手中的动作,眨着清亮大眼:“沈闻回了贺兰国,之前的雇主也把刺杀单给撤了。既然现在我们无怨无仇,那就可以相亲相爱了,你说对吧?”
对你妹夫!宋琅冷冷瞥他,忽然皱眉开口问:“明明身形完全不一样,怎么会是你呢?”
他嘲笑着看她:“果然是海底来的没见识的野丫头啊,缩骨功都没听说过。”
说着,他的身体忽然发出骨头噼啪作响的声音,在宋琅惊讶睁大的眼中,少年原本瘦弱的身形逐渐变得魁梧起来。
“喏,对你看到的还满意吗?”他坏笑地舒展着还有些僵硬的手臂:“来吧,当血杀楼的夫人,你不吃亏的。反正现在这船上都是我的人,你也逃不走了。”
宋琅浅笑看他。
忽然,她翕动嘴唇,发出几个他完全听不懂的音节……
一句星际通用语刚从她口中说出,银色戒指上的声控装置立刻就被触发,产生一股电流——
“唔!”阿宝闷哼一声,右侧半边身子一下子变得麻痛起来,手一松,戒指从他的指间径直落下。
宋琅笑着上前一步,用脚尖灵巧一勾一挑,银色凤纹戒指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弧度,精确落回她的左手尾指。
然后她陡然弯腰,伸出笔直的长腿一扫——“扑通”一声,面前的男人顿时落入海中。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的宋琅理了理衣裙,因为船的开航,水中扑腾的男人渐渐远去,她同样坏笑着,指着不远处的海岸对他喊:“自己游回岸上去吧,好走不送!”
她转身走开,身后却忽然传来焦急的声音:“喂!我不会凫水啊——”
宋琅额上青筋一跳,大船刚刚,想要转向是来不及了。
于是她内心郁愤却又不得不立刻跟着跳入水中,快速向扑腾着的男人游过去。
她一路游到他身后,搂住他的腰,将他半托举着一起慢慢游回不远处的岸边。好不容易到了岸上,宋琅喘着气将他推了上去,却发现他毫无动静地躺着。
她蹲下伸手探他的呼吸,然后眉头一拧,毫不迟疑跨上他腰间,双手叠起规律按压着他的胸膛,深吸气俯下身,捏住他的鼻子为他渡气——
“噗!”身下的男人忽然失声笑出,刚将唇贴上的宋琅一愣,怒上心头,被坑了?!
她才退开半分,腰后却压上了男人火热的手掌,一阵天旋地转,她瞬间被紧压在身下,两人之间只隔着两层湿透的薄衣,体温熨帖。
他笑着俯下脸,宋琅忽然冷哼一声:“你敢亲我,我咬不死你!”
他隔着半分距离停下,火热的目光对上她的冰冷,他慢慢勾唇笑起,语气轻佻而恶劣:“我不亲你,我就这么压着你,不让你起来,哼!”
他浑身调动起内力,牢牢压着她,桎梏着她的双手,不让她有取出武器的空隙,然后伸出舌头轻轻一舔她的鼻尖,坏笑着说:“而且你咬我也无所谓,我是杀手,不怕这些皮肉之痛。”
宋琅目光幽沉,蓦地抬起头,对着他的耳朵。
他不在意地一笑,要咬便咬,他要是痛哼一声,他就不是血杀楼头儿。
耳垂忽地被一片濡湿滚烫含上,他微微一愣,立刻感受到敏感的耳垂被人在齿间轻轻一咬一磨,一串强烈的电流瞬间窜过他全身。
“唔……”他的身体顿时一颤一软,周身调动的内力也一下子溃散。
他这全身一软,内力一散,紧压在她身后的大掌也变得无力了。于是宋琅轻松一挣,就将他推落在身旁。
宋琅冷冷起身,地上的男人却一下子痛苦地弓起身来。
她转身走远,身后立刻传来一道痛苦的声音:“你就这么不管我了?!”
“嗤!”她学着他的语气嗤笑,无情开口:“找你的五指姑娘去吧,少年!”
第34章 京城贵家的公子与小姐〔十六)
丢下阿宝后,宋琅回驿馆更换了衣服,在岸口处另外租了一艘海船返回。
在海上航行了五日后,宋琅终于第一次踏上了贺兰国的国土。她刚一下船,岸口旁的两名劲侍卫立刻上前拱手:“姑娘,公子近日公务繁忙,要参与官吏们所设的各色筵席,所以特地吩咐我等在此接应,若姑娘一下船,便随我等回驿馆处即可。”
宋琅点头,跟随他们上了一辆有沈家标志的马车。马车在官道上行驶得很是平稳。
这时,前头一名赶马的侍卫忍不住开口,对着车内的宋琅问:“姑娘,公子不是留下了小厮阿宝,让他在荆国边城接应你吗?怎么不见他人?”
车内一阵沉默,然后才幽幽传出女子的阴森声音:“阿宝吗?他炸了,飞了起来,挂在树上!”
马车前头两名训练有素的侍卫差点没从车上栽下,于是连忙闭口不敢再问。
马车辘辘而行,宋琅伸手挑开车帘一角,安静看着车外叫卖声不断的大街小巷,眼中染上一抹彷徨。
回到驿馆后,宋琅让侍卫先去通报,自己则独自回到房中,将行李包裹整理安放在房内。
正在将衣服折叠而起放进衣柜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宋琅动作一停,就听到门外传来沈瑶弱弱的声音:“阿琅……”
宋琅心中好笑又戚然,小姐要找她素来是闯门而入,什么时候会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敲门?
“……小姐,进来吧。”
房门被打开,沈瑶手上端着一小盆葡萄,先是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慢挪了过来。
宋琅继续折叠着衣服,忽然眼前伸过来一只柔软的小手,上面捏着一颗水颤颤的葡萄:“阿琅……葡萄,我剥的。”
宋琅抬眼看她,眼前的少女一脸故作镇定的忐忑,举着手,目光却躲闪着不敢看她。
宋琅心中叹息,恍惚想起穿越而来时,那个在警惕防备的人群中,缓步朝她走来,伸出柔软的手笑得纯真甜美的少女。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她的小姐永远是最初那个温暖救赎的小姐,永远是那个听着童话故事会躲在被子中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姐啊!
因为她的久久凝视不语,沈瑶面容上露出了一丝慌乱,她抬起头急切地解释着:“阿琅,或许我对其他人是不够好,但那些人与我又不相干,我干嘛要管他们。可你不同,你是我认定的朋友呀,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伤害你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宋琅眸光微颤,她的小姐,真是令人既心寒又温暖啊,这种矛盾的天性,难怪会让李青衿一朝心生倾慕,一夕又寒冷彻骨!
比起李青衿,她是何其有幸,能让小姐始终甘愿以光明的那一面来靠近?
她低下头,带着挫败的无奈,叼去沈瑶指间的葡萄,甜意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她说出的话却略带苦涩:“宋琅自然是相信小姐的。”
看着宋琅脸上隐约的苦涩,沈瑶忽而开口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阿琅曾说过会许我三个愿望,现在可还作数?”
宋琅抬眸,定定看她:“自然是作数的。”
“那么……”沈瑶咬了咬下唇,犹豫着说:“那么阿琅能否答应我,你不会因为李青衿的事情对我疏远,也永远,待我像从前那般?”
“小姐……何须如此?”宋琅闭眼叹息,于这个时代而言,她不过一介来路不明的平民,小姐行事本就无须顾及她的想法,只不过是因为真心待她,才会处处顾忌。
“我答应小姐便是。小姐,永远是阿琅心中那个温暖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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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一轮明月高悬在屋檐上空,深秋的院落里夜风微冷。
宋琅踩上院子里的满地枯叶,在月光下对照着剑谱,一招一式地施展比划。
一招刚尽,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刚才那一式落雁,你的步法不太对,旋步时左脚应该是虚步前移,右脚尖点地跃起回转。”
宋琅手中剑势停下,转身就看见树下的沈闻正安静坐在木轮椅上,黝黑眼眸沉凝看向她,如玉精致的面容在月色里更添一分神仙般的清贵优雅。
手一挽,她将银色软剑利落收回,缓步走到他面前,敛袖行礼,语气礼貌而疏远:“公子。”
沈闻颔首,顿了顿,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递了过来。
宋琅疑惑伸手接过。沈闻轻咳了一声,淡淡解释着:“这本册子是我抄录沈家剑谱而来,我在上面标注了许多心得感悟,你可以仔细研习。”
宋琅一愣,问:“沈家的剑谱就这么外传了,真的没问题么?”
他鸦羽般的乌黑睫毛垂下,遮住眸色:“……无妨。”
宋琅翻开手中剑谱一看,里面的武学招式绘画精致,线条流畅。旁边的空白处,是密密麻麻的隽秀字迹,足见抄录者的用心,而且墨迹都还很新。
她一时沉默不语,看来这本册子是他最近几日应酬之余,连夜抄录并在上面细心注释好的。
“公子……”宋琅声音清浅,又透着些许无奈。
公子和小姐,果然不愧是兄妹呀!
他们沈家兄妹,连讨好人的方式都一样,赠送对方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挖空心思还得小心翼翼。
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是放下贵家小姐的矜傲,亲自剥了葡萄喂她。而公子更是狠辣,竟然连家传剑谱都掏了出来,还费尽心思连夜为她这个武学小白标注感悟。
但是,他们讨好的姿态却又都带着同样的不容拒绝。照这么看来,小姐在讨好之后,还会不放心地用她曾经答应过的三个愿望束缚她,让她承诺永远不会疏远。那么……
宋琅侧头看了一眼一脸平静的公子。那么公子呢?他又会用什么方式?
第35章 京城贵家的公子与小姐〔十七)
见到宋琅无奈地正想开口,沈闻淡声打断:“此行可还顺利?”
好吧,果然是不容拒绝!宋琅抿了抿唇,将阿宝的身份告知他。
沈闻眸色暗沉,立刻担心望向她:“是我失策了。那他有没有对你不利?你有没有事?”
宋琅摇了摇头,无所谓地说:“他没有对我不利,只是想拐我当血杀楼夫人而已。”
沈闻眼眸一暗,脸色不虞。
她继续说着:“我也没有什么事,只是不小心被压了一下,舔了一下而已。”
沈闻顿时面沉如水,紧握住木轮椅的手青筋爆出。
说完,宋琅拧眉纠结了一下,还是狠心将剑谱递了回来:“公子,这个剑谱实在是太过贵重,宋琅无功不受禄,公子还是收回……”
“你是不是喜欢阿宝?”
沈闻忽然冷冷打断她,低沉的声音冻结如深海玄冰。
宋琅瞬间囧然:“……公子,你是认真的吗?”
他低着头,神色不明,树枝的阴影在他脸上轻轻晃动。
“你是不是觉得我冷漠阴险,不如他洒脱不羁?”不然你为什么不肯收下我送的剑谱?
“怎么会呢,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寡言无趣,不如他乖巧幽默?”不然你以前为什么总是逗弄他,不来逗弄我?
“诶?并不……”
“那么,”他低在阴影中的脸庞终于抬起,眼神晦暗幽沉,像带刺的荆棘将她紧紧缠绕,“你是不是觉得我身有残缺,不良于行,不如他体魄矫健,来去自在?”
他阴冷的质问声中,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卑。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对于那些看向他时惊艳又隐含惋惜的目光,以及那些恭敬阿谀又暗藏鄙夷的语气,向来是不屑去理会,不屑去辩解的。在那些无聊的人面前,他也从不觉得自己会自惭形愧或是需要可怜。但这一刻,在对着她时,他却难以抑制地生出一丝无措,还有——暴虐。
“公子,你怎么了?”宋琅只感觉到浑身一冷,寒毛竖起,虽然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立刻下意识地表衷心:“公子你很好,真的!”
他冷哼,推着木轮椅靠近了她一些,紧盯着她语气冰凉:“那你就收下剑谱,以后不许疏离于我。至于那个血杀楼头儿,你以后也别再看他一眼,别再听他一句!”
听到这一番话,饶是宋琅自认好脾气,也是忍不住气笑了。这些事儿他要是好好说,她也愿意听从,但是他这种将她当成自己所有物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于是宋琅也冷下脸,凉凉地说:“若是我不答应呢?”
“我不容许!”
“公子,很抱歉,我并不是你的附庸,请恕宋琅难以从命。”
闻言,沈闻森寒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声音也仿佛淬着冰刺:“呵,很好!既然你不愿意,那我终究也只能如你所想的那般冷漠无情了。”
如霜月光下,他仰起头:“宋琅,别怪我把你牢牢束缚在我的身边。这样,你就再也无法疏远我,再也无法出府去见那个血杀楼头儿。”
宋琅一愣,这是什么画风?
但她宋琅向来是遇强则强,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于是,对上沈闻阴霾如雾的双眼和黑云压城的低气压,她也冷哼一声,面若寒霜。
她缓慢弯腰俯身,双手有力地撑上木轮椅两旁,深幽的眸子对上他的阴暗,周身的气场比他更甚,她悠悠开口,字字喑沉。
“公子,是不是一直以来我都表现得太无害了,所以公子才会认为,我可以任你为所欲为?”
“公子要知道,我现在还甘愿回来,甘愿继续留在你和小姐的身边,唯一的原因,也只不过是出于感情。”
“我宋琅若是真的想走,没有人能拦得住我,公子信是不信?”
她一边冷冷地说着,一边在心中快速猜测沈闻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反应,并根据他不同的怒火等级想好了多种说辞与行动。毕竟她只是想表达自己的立场,而不是和他闹僵。
一番话说完时,她脑海中已经构思好种种应对策略,于是她心神一定,这才抽出思绪看向身下的沈闻——
诶?!是她打开的方式不对吗?
此时的沈公子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发怒模样。他将头偏向一侧,呼吸微屏,胸膛却起伏不定,以往一双清冷的眸子正水颤颤地躲闪着。他努力想向后仰靠而去,玉泽的颈项紧绷出精致而流畅的线条,上面一抹薄红正在蔓延……
夜风拂过,一头雾水的宋琅因为这一阵清凉,顿时醒悟了过来:她之前一直在练剑,出了满满一身的汗呀!她……她竟然就这么凑了过来……
宋琅感觉自己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她慌忙后退了好几步,恨不得赶紧来一阵新鲜的空气吹散两人之间的气息。她感觉自己也要羞愧得哭出来了,怎么可以做出这么没有礼貌的事情呢,自己练剑出了一身的臭汗,竟然还这么毫不自觉地凑过去,熏到了别人,真是——太没有教养了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