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少年回过头不再观望,心中一片明澈,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离开了藏剑山庄,明非染接到了苍羽送来的传信,得知雨卓承已抵达浩气盟总坛,不由得微微一笑,“看来雨师兄的速度倒是比我快上许多,虽在洛道与藏剑滞留过久,但也并非坏事。”
哪怕是走同一条路,也不会有相同的感悟。
说到底,终究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
银发少年抬手亲昵的抚摸着金雕的翎羽,低声笑道:“好苍羽,幸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略感疲惫的苍羽低下头,灵性十足地蹭了蹭自家主人的手心,扇了扇翅膀,主动回到了自己的空间中休憩。
从扬州走水路倒是可以直通南屏山,只是此路漫长,少有船只肯载如此之远。或许可以先去问一问,若是可以哪怕多付些船资也无所谓,他并不缺钱。倘若行不通,届时再绕路便是。
想好即做的明非染直接去了扬州码头,询问是否有船家愿意走一趟远路。船家们基本上都不大愿意,此去太过遥远,他们回程也需耗费不少时间与心力,实在划不来。然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花了几十两黄金还是有艘大船同意了这趟买卖。
信鸽扑腾着找到了明非染,看着字条上简洁凌厉的四个字——‘来日再战’,忍不住笑了一声,回了四个字后松手将信鸽放回。
随时恭候。
银发少年站在甲板上,望着扬州城逐渐远去,漫不经心地想着,发现自己不告而别的几名友人定会气怒不已。不过好在有大庄主帮忙转告,应是无碍,只是下一回见面怕是要好好赔罪一番方能得其谅解吧。
唉,真是给了叶芳泽那二货一个折腾自己的好借口啊……
没办法,也怪自己太心急了。
‘不……不要!放开我!莫雨!阿染!救我!爹——娘——刘大叔——’女孩因恐惧而颤抖的泣音至今还回绕在他的耳畔,夜深梦回之时,他总会被这无助的求救声惊起,难以忘怀。
银发少年阖上双眼,面容沉静,心中却在无声叹息。
当初,他若是能再强一些,或许就能拖到救援赶来,甚至救下那个无辜被牵累的女孩。阮婶的身体本就不佳,之后更是因丧女之痛彻底垮了。
那对夫妻,葬身在那一年的稻香村血案中,刘叔将他们葬在了小荷的衣冠冢旁,说是让他们一家三口得以团聚。
如今莫雨说看到了疑似小荷之人……无论是真是假,他总该去确认一番,然后……告知她这个消息。
外表朴素的大船在长江上乘风而行,不时有悦耳的琴音从中逸出。
银发少年十指在七弦琴上不停地划动,原本有些沉闷的心情也渐渐变得平和起来。
明非染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需要在船上渡过如此漫长的时间。船上无法练剑,除了修习内气,连书也不可多看。好在昔日在万花谷闲暇时,他也会去其他先生的课堂上旁听,现在才能抚琴消磨时间。
他学医,是为了行走江湖时除了自保外还能帮一帮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而琴棋书画,对明非染而言却是提高自己境界的另一种方式。
虽然学得有些驳杂,但好在他过目不忘,悟性极佳,对那几位先生来说也算得上是难得的佳徒。可惜此人志不在此,武学才是他最重视的,所学其他皆是为了触类旁通,希望能从另一个角度得到些许感悟。
天色渐晚,大船路过峡谷,琴音袅袅,若有似无的在峡谷中扩散开来。
峡谷上方的丛林中,一袭青衫发冠高束的青年耳尖微动,敏锐的听见那道微弱的回声,不由得挑眉,兴致盎然的迅速向悬崖边缘走去。
站在悬崖上,遥望着江面上缓缓而行的船只,青年露出了一抹兴味的笑容。随即盘膝而坐,将背后的琴放置在膝上,抬手拨弦。
琴音铮铮,声声渺渺,渐渐与曲相合。
忽闻琴音,银发少年神色不变,眸光清冷,然而手上的动作却陡然间变得急促起来,对方的琴音始终不疾不徐地与己相合。
一曲罢,银发少年收起古琴,起身走出船舱,仰起头望着上方的悬崖。青衫青年恰好也低下头望向船只,相隔不少距离,二人的视线却在空中相逢。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明非染自然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虽说有些人行走江湖时不喜穿门派服饰以掩盖身份,但大多弟子都是一袭门派服饰以免误伤自己人。每名获准外出的弟子都应当知晓其他门派之人的服饰,若无意外,此人应是长歌门之人。
青年勾唇一笑,运气朗声喊道:“天色渐晚,下面这位小兄弟,介意可杨某到船上一聚?”
听到对方略带笑意的喊声,明非染原本冷淡的面容也缓和了不少,这性子倒是与叶芳泽那二货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叶芳泽的洒脱不羁总是容易犯二,而此人行事却更显狂傲。
明非染并不讨厌自信的人,甚至是欣赏的,因为真正自信的人,他的狂傲定是有其资本,而非是自大。
“兄台请便。”少年清冷的声音也从江面上响起,外出游历,本就是为了增长见闻与交友。琴音相交,粗略一见,他对此人的感观尚可,并不排斥。
得到答复,青年背着琴,十分利落地提气一跃而下。对方武艺不俗,至少轻功值得一赞,只见他不轻不重地准确降落在了甲板上,随后抬头对明非染露出了格外爽朗的笑容。
眉目疏朗的青年对银发少年抱拳,一脸洒脱的笑道:“长歌门,杨潇。”
一袭蓝白道袍面容精致的少年则是抱拳回礼道:“纯阳,明非染。”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二十七章 游历(十)
杨潇是长歌门这一代优秀弟子之一,不过此人性情狂傲不羁又十分洒脱,甚是不喜朝廷之事,所以在出师后便选择了游历江湖而非走上科举之路。
长歌门中人虽说大多是心向朝廷,多有关注朝堂之事,但如杨潇这般选择的却也不在少数,所以他顺利的溜了出来。
比起明非染这枚初出江湖的新人,他可谓是经验丰富。起初他甚至连门派服饰都没穿,偶尔还会扮成一名琴师四处游历。只是后来出手的次数多了,为避免多余的麻烦,他才又穿上了长歌门服饰。
暮色渐晚,二人在房内相对而坐,银发少年一手执壶,一手扶盖,不疾不徐地倒着茶,眉宇疏朗的青年毫不客气的端起茶杯缓缓饮下。
“好茶,明兄弟倒是会享受,出来还不忘带着这等好茶叶。”杨潇一脸调侃道。
银发少年淡然的说道:“好友所赠。”
“这么说我倒是沾光了。”
“你要如此想也无错。”
听得对方如此回答,杨潇不禁笑道:“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重新介绍,我名杨潇,字怀瑾,倘若不介意,可叫我怀瑾。”
杨潇没说的是,除了一些同门,他很少会让旁人如此称呼自己。
“握瑾怀瑜,好字。”烛光下的银发少年似是比白日里柔和了许多,他缓缓地说道:“明非染,纯阳玉虚弟子,无字。”
纯阳修道者多是取道号,表字除了家人所取外,他们倒是并未重视。对明非染而言,他的名字本身就是由师尊所取,有着不同的意义,表字于他,许是多余。
关于纯阳的习惯杨潇或多或少也知道些,摸透了人情世故的他自然不会多问,只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唤你非染如何?”
“杨兄的性子竟是如此平易近人?”并没有讽刺,明非染只是有些好奇,此人明显不是好相处的脾性,为何会展现出如此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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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奇异的看了他一眼,银发少年慢吞吞地说道:“怀瑾你也是个有趣的人。”
简直奇葩!相信芳泽定会与你有共同语言。
思及此,他复又叹道:“有机会,给你介绍一个人,相信你们定然会十分投契。”
寻获一知己,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的杨潇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哦?那我便等着非染搭桥牵线了。”
(“阿嚏——”远在藏剑的叶芳泽突然狠狠打了个喷嚏,旁边的两人立刻闪开,抬起头恰好看到这一幕的二货顿时怒了,“你们什么意思?!”
“嫌弃的意思。”毫(bei)无(ming)同(fei)门(ran)兄(kai)弟(fa)友(chu)爱(xin)之(shu)情(xing)的二人面无表情地答道,受打击的叶芳泽顿时被‘一箭穿心’。)
“对了,非染此行目的为何?看起来似乎需要好几天的路程。”
端着青瓷杯,明非染的视线有一瞬的飘忽,“落雁城。”
“浩气盟?没想到非染你会对那里感兴趣。你不会是要入盟吧?”对于站阵营无感的杨潇兴致缺缺地说道,“浩气盟高层虽大多正气凛然,但也混有不少道貌岸然之辈。何况近年来恶人浩气之争愈发激烈,我劝你还是莫要被拖进这滩浑水中。”
手指摩挲着杯口,心知对方好意,明非染斟酌着用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并无此意,只不过有故人在落雁城中准备前去探望一番罢了。即便我不加入,但纯阳素来站在正道立场,倘若师门有令……恐怕届时仍旧要入浩气盟中。只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况且也有不少师兄早已入盟,尚且无需我这样仍未成年的弟子加入这样的斗争中。”
雨师兄会至落雁城,恐怕就是为此而去。以四师叔的性子,哪怕纯阳并不会直接加入讨伐恶人谷之中,也会派出弟子占据一席之地。
无关本心,只从立场而言,纯阳乃是国教,自当站在正道一方。
如今毛毛和小雨一人一边已经够令他头疼的了,他才不要加入任何一方将来与他们战场相见呢。
听到对方如此说,杨潇安心了,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一脸慵懒地说道:“你有成算便好,时候不早了,今日奔波了一日也着实有些疲惫。我要回房休息了,非染你也早些安寝吧,告辞。”
“不送。”一动未动地银发少年抬眸淡声道。
一袭青衫的长歌门青年反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径直推门而出,对明非染的态度不以为意。
“……看你还是个江湖新人,我便大发慈悲的陪你一程吧,若是不小心被人坑了,说出去都嫌丢人。”听不大真切的声音隐约从门外传来。
银发少年摇了摇头,无奈一笑,口是心非。
坐了多日的船,哪怕江天一色的光景再好也早已看腻了。好不容易抵达南屏山,坐船坐得有些头晕的两人在踏上土地的那一刻不约而同的舒了一口气,相视一笑。
“第一次坐了这么久的船,看来以后若无必要还是尽量走陆路吧。”银发少年感慨不已,他果然还是不适应长时间的船上生涯。
“我这是舍命陪君子,不然哪会往这地儿跑啊。”杨潇自我夸赞了一句,若他孤身一人,是绝对不会到南屏与昆仑这样的地方去观光。江湖人都知道这两地几乎快成了恶人谷与浩气盟的必争之地,几乎是见面就打,对于他们这样的中立人士来说实在太危险了,被卷进去很无辜好吗。
“知道怀瑾你古道热肠。”勾了勾唇角,银发少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别别别,你这么说感觉怪肉麻的。”眉目疏朗的青年连声制止,一脸夸张道,“何况,我们是朋友嘛,为知己两肋插刀,游个南屏山算什么。”
无奈的瞥了他一眼,“别贫了,我先给师兄送个信去,浩气盟总坛到底不是让人随意游览的地方,我们先在望北村等消息吧。”
“行,听你的。”
落雁城中雨卓承收到了望北村浩气盟守卫带来的传信,心中略有些惊讶,他以为明师弟对浩气盟并无兴趣,没想到他却来了这里。
那位带信的守卫还在等他的回复,雨卓承并未多想,隽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十分客气的说道:“他的确是我师弟,麻烦这位兄弟了,我与你走一趟吧。”
“雨少侠客气了,这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受到如此礼遇,这位浩气盟守卫好感顿生,心中不由得感叹到不愧是纯阳弟子,无论哪一位都是如此风度极佳。
“我师弟怕是要暂住几日,此事我需先去与翟先生说一声,劳烦稍等片刻。”
“少侠且去便是。”
虽然才入浩气盟不过月余,但雨卓承的行事作风都大受好评,就连谢渊等人也公开表示欣赏,可以说他在这里过得如鱼得水。
若无意外,他怕是要代表纯阳常驻浩气盟,如今这般状况于他自然再好不过。
经过通报后雨卓承进入正气厅,翟季真恰好在此与谢渊商议事务,除此之外,林可人与穆玄英也坐在一侧旁听。
见雨卓承进来,穆玄英率先对他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雨大哥和阿染哥哥一样都是纯阳弟子而且还很熟悉,仅凭这一点便足以令他心生好感,何况他给他的感觉有些像兄长一般温和却不失威严。
虽然他一直把小雨哥哥和阿染哥哥当成了兄长,但并不妨碍他对雨卓承这一类的兄长心生向往。
穆玄英心中的小念头没人知道,谢渊与翟季真看到雨卓承走入严肃地面容缓和了些许,“卓承,你来可有要事?”
“盟主,翟先生。”保持着温润的笑容,青年行了一礼,“晚辈方才收到明师弟的传信,他与一名长歌门弟子此时正在望北村,可能需要来此叨扰几日。”
谢渊闻言,拧起了眉头,明?这个姓似乎有点耳熟……
就在谢渊埋头苦思之时,少年惊喜地声音在正气厅中响起,“是阿染哥哥吗?!”
“少盟主从何得知是非染师弟?”雨卓承略有惊讶,他们认识吗?
对了!明非染!谢渊恍然大悟,当年和玄英一道被送来落雁城的那名少年,似乎正是纯阳弟子。
“我们从小就认识了,阿染哥哥一直很照顾我的,叔父,我可以和雨大哥一起去接阿染哥哥吗?”
看着徒儿兴高采烈的表情,谢渊略感欣慰,玄英时常写信寄往纯阳一事他是知道的,盟中少有人能与玄英如此交好,能见他这般欢喜也是件好事。当年他对那少年的映象也颇佳,况且他与雨卓承同为纯阳弟子,对浩气盟并无恶意。长歌门素来是朝廷的拥护者,只要不触及机密,即便让对方入住又能如何。
“去吧。”谢渊点了点头,同意了对方入住落雁城。
一旁坐着的白衣女子站起身淡淡地说道:“我陪玄英一道,之后便直接回开阳坛了。”
知道可人一向很少管事,两人也不再多说,只叮嘱她注意防范对岸的恶人谷所属后便干脆的放行了。
穆玄英自认识可人起便觉得这个姐姐感觉十分亲切,恰巧可人也觉得他颇为熟悉,两人关系不错。此时她提出随行,大家也只认为她是担心穆玄英的安危罢了。
谁也没发觉,在踏入正气厅的那一瞬,可人眉头轻蹙,似是心有疑虑。
不知为何,听到明非染这个名字,就仿佛当初第一次见到玄英一样,总感觉很熟悉却又始终想不起。可人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记忆缺失了一段,但她以前从未放在心上。可如今接二连三的出现了让她感到熟悉的人,令她不得不在意了几分。
她曾经是什么人?他们又与自己有何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