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潼关都必须守住。
“诸位久等了,除了三位主事者,其余诸位请随博尔嘉副将至军帐安置。军营条件有限,还请诸位见谅。三位侠士,将军有请。”不多时,那前去禀报的将士便带着一人归来。在称呼三人时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含混了过去。
竟称呼恶人谷十恶之一的莫雨为侠士,此人当真是壮士。
#恶人谷对此表示抗议。#
#我敬你是条汉子。#
无视了后头那群恶人谷的在听见对方如此称呼自家少谷主时扭曲了一刹的面孔,在明非染看来,莫雨虽有些偏激执拗,但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也的的确确是嫉恶如仇。称他一声侠士,并无错。
“高师弟。”他回头望向紧随在后的一名纯阳弟子,“你带着诸位同门与这位博尔嘉副将前去安置,我们先去面见哥舒元帅。”
“明师兄放心,我会照看好诸位师兄弟。”高剑一脸坚定的说道。
“别忘了还有师姐师妹们啊,高师弟~”一纯阳师姐探头笑道。
“是我失言,还请师姐与师妹们见谅了。”他也笑了,感觉不再那般的紧张了。
高剑是祁师叔的二弟子,虽然比明非染要大一些,但他入门在他之后。此人本性良善,只是脾性有些暴躁,但他极为心细倒,能力上亦是得到众人认可,足以令明非染安心将众师兄弟们暂且交托于他。
穆玄英也跟着叮嘱了一番盟里的弟兄们,不过每逢轮到恶人谷这里画风就会突变。
只见少谷主淡淡扫去一眼,那些个凶神恶煞的恶人们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乖顺的简直不像是恶人谷的人,用行动表明了自己一定会老实听话。
怎么感觉雨哥似乎突然成了驯兽师?
这一幕看起来十分有趣,忍俊不禁的银发青年扭过头免得被人看见自己微弯的唇角,稍稍抑制住那股笑意后,他转向一旁静候的将士,含笑道:“劳烦阁下替我等引见哥舒元帅。”
“几位侠士不必客气,你们甘愿冒险前来助阵实在令人钦佩,请与我来。”
军营大帐中,一位面带病色的年迈老将极具威严的打量着眼前的三名青年,心中满是赞赏。
“几位少侠皆是爱国之士,能在此时赶来潼关支援当真有心了,老夫在此谢过。”老将军有些感概,这些名门子弟皆武艺非凡且经验丰富,虽说不过九百余人,但真正厮杀起来许是能抵三千。
莫雨不喜应酬,穆玄英骤然面对这样一位有名的猛将又大为紧张,最后只得由明非染来开口。清隽绝尘的银发青年目光直视老将军,语气平和的说道:“元帅客气了,国之不存,家之焉附,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求得一方平安罢了。”
“如今恶人谷与浩气盟亦可停战联手抗敌,此举老夫佩服。”对于这两方之前打得有多狠,血仇有多深,哥舒翰还是有所耳闻的。而今为了大唐,他们竟能放下仇恨,不得不令人钦佩。
总算从那种被震慑的状态中脱出身来的少盟主颇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老将军言过了,我们来此是为了配合潼关守军,如有需要大可与我们直言,还请将军放心,与我们一道前来之人皆是身经百战,不会给您拖后腿的。”
“哈哈哈哈,好,那老夫便在此多谢……”
“哟!这是来了什么样的大人物,竟然连咱家都不让进,哥舒大元帅当真好大的威风啊。”一道语气不阴不阳的尖利嗓音忽然自帐外响起,守门的士兵硬是顶住对方仿佛淬了毒般的视线,咬着牙不肯放行。
“军帐重地,未经许可,闲人一概不得入内。”
“闲人?!咱家可是代陛下巡视的监军,这军营之中有何处去不得!你这狗东西莫不是想要抗命——”张顺儿怒气冲冲的大声嚷道。
声音越来越尖利了,哥舒翰皱紧了眉头,心中极为愤怒。那阉人自来了潼关后处处找碴挑事,仗着陛下的旨意狐假虎威,真真是小人得志!他十分不愿理会那人,但也不能令门口执行公务的小兵平白无故叫人害了去,只得提高了音量,大声命人放行。
“哼,区区一个小卒子也敢拦了咱家的路,瞧瞧,这不还是得让咱家进去。”张顺儿阴冷的扫了一眼挡路的将士,不屑的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
守在帐外的将士顿时涨红了脸,但为了不给元帅添麻烦,复又强自隐忍了下去。
老太监趾高气扬的走了进来,眼角一扫,嗤笑一声,看着他们,满脸轻慢之色,“哟,推拒了半天,敢情是为了见这三个黄毛小子,哥舒大元帅还真有那闲功夫,可是已经安排好出战的事宜了?”
毛毛性子好可以忍住心中的不快,然而很久没被人如此看轻的少谷主却没那么好性,面色不大痛快,若非此地乃是军营重地,他定要让这蠢物知晓一番厉害。
哥舒翰皱眉道:“军国大事,本帅自有主张。这三位乃是此番纯阳宫、浩气盟与恶人谷前来援助的领队人,张公公还是莫要这般说话的好。”
张顺儿哪管得了那么多,哥舒翰一直坚持不肯出战要死守潼关他老早就不耐烦了,此刻一听恶人谷的名头顿时尖声叫嚷道:“恶人谷?!哥舒翰你竟放了一群穷凶极恶之徒进了潼关!若是军中因此而出事,我必要上报陛下狠狠参你一本!整日叫咱家吃不好睡不好,现在还搅出这等祸事,届时丢了潼关,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与陛下交代!”
此话一出,一旁围观的三人眼神骤变。
穆玄英眉宇间满是怒气,此人一进来便出言不逊,现在还直接怀疑莫雨哥,简直不可理喻!
莫雨微微眯起了眼睛,指尖已悄然泛起了一抹霜色。
听出了那太监言下之意的银发青年冷下脸,那双瑰丽的蓝眸染上了一缕怒色。他注意到了身边两人的举动后,两只手抬起分别按住了莫雨与穆玄英,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若是此人身份有异,倘若死在军营里,定会与哥舒元帅带来麻烦,对付这等小人仅凭武力是不够的。
迟疑了片刻,他还是取出了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用上的东西。
就凭他这样的小人也敢质疑小雨,明非染心中极为不悦,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小雨,也要看看他答不答应!
少谷主目光灼灼,阿染为他动怒了!
#张顺儿表示不服,谁敢欺负他啊!#
目光冷冽的扫过嚣张跋扈的老太监,披着斗篷的银发青年忽然轻笑一声,并不算响亮的轻笑声犹如冰雪消融后残留的那一抹寒意,微凉却不彻骨,瞬间压过了老太监尖利的嗓音。
银发灼目,清朗隽秀的青年在大帐中格外醒目,张顺儿横眉冷对的看了过来,还没来得及指责便被对方手上正在把玩的东西给惊住了。
“这、这是……”他哆哆嗦嗦的指着明非染手中那枚精巧的玉令,满眼的难以置信。身为唐玄宗的随侍,他怎会认不出此物?
这分明是陛下一直挂在腰间的随身之物啊!
“来潼关之前,有幸奉诏入宫了一回,蒙陛下看重赐下此物。此番明某与诸位江湖侠士不自量力前来助阵,倒是让监军大人见笑了。”修长的十指轻轻摩挲着那枚如同艺术品般精致的玉令,银发青年一脸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不是……”张顺儿看着那玉令眼都直了,简直欲哭无泪,最后双膝一软垂头跪下。
那枚唐玄宗让明非染收好的令牌上,九头精雕细琢的五爪金龙被巧手蜿蜒环绕的镶嵌在玉令上,暗喻九五之意,中央用小篆刻着一个小小的‘唐’字,此物显然不是一般的皇室子弟能用之物,唯有当今圣上方才有资格与权利赐下,连一旁的哥舒翰都半跪以示尊敬。
银发青年走过去亲手将老将军扶起,温言道:“哥舒元帅不必客气,我等对战事并不了解,只为助阵而来,元帅才是这潼关军中的主将,该当如何便是如何,无需顾虑太多。”
明非染此言,显然意有所指。
“……如此,老夫便多谢小友了。”哥舒翰深深看了他一眼,如何不知明非染的好意。
银发青年与他交换了一个另有深意的眼神后方才慢慢走回同伴身边,看着之前还一副嚣张跋扈的老太监这会儿变得面色如土,淡淡一笑,将玉令收了起来,“监军大人请起吧,明某区区一江湖人士,担不起这般大礼。”
“方才是咱家失礼了,咱家不知阁下乃是陛下新派遣来的特使,得罪之处还请见谅。”颜面尽失的张顺儿勉强扯了扯嘴角,虽心中有怨,却也不敢再显露出来。
“不知者无罪,我们也只是各·司·其·职罢了。”明非染微笑着咬重了其中四个字,张顺儿能在宫中过得如鱼得水,哪儿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得连连点头附和。
“您说得是,咱家也是代陛下巡视而已,自当不会多生事端。”
“监军大人能如此明理真是再好不过,我等初来乍到尚未安置,就不与监军大人多说了,大人请吧。”明非染口口声声监军大人,但听在张顺儿耳中却是满满的讽刺。
“呵,呵呵,咱家也不打扰了,告辞。”方才出了军帐,老太监的脸色便沉了下来,然而明非染手中有那枚玉令在,他什么也不能做。
张顺儿一走,帐中又只剩下他们四人,老将军感叹道:“明少侠竟是陛下派来的特使,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银发青年目光游移了片刻,莫雨敏锐的发现了这点。阿染的眼神有些奇怪,莫不是这其中另有缘由?
“……并无此事。”明非染专注的望着帐顶,仿佛那里有什么极为吸引他视线的存在般,“那是他自己认为的。”
除了素来叛经离道的莫雨,穆玄英与哥舒翰皆膛目结舌,满目震惊的望着他,“……这、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银发青年淡淡一笑,“那太监可是君?”
“自然不是。”
“我什么也没说,一切皆是那位监军大人自以为是的臆测罢了,如何算得上欺君?”银发青年一脸淡定,并无担心。
虽然厌恶与皇室扯上关系,?5 坏貌怀腥希矶嗍焙颍ㄊ剖歉龊枚鳌V辽伲梢粤钅切┡真鞠サ牟蚶侵仓讯恕?br />
“元帅不必忧心,陛下既许我此物,便是允我动用之意。况且少了那位‘监军大人’的‘督促’,元帅行事也无需再顾虑太多。”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杨国忠不正是拿捏住这一点才能怂恿皇帝派出了那些贪得无厌的宦臣来此监军。何等可笑,若是非要等得皇令下后大军方才出动,岂非贻误战机?战场上时局变化莫测,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帝又如何能及时做出得当的应策?
哥舒翰受制于此多时,今日明非染便为他提供了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摆脱那些不懂战事却非要指手划脚的蠢货。
“……明少侠言之有理,是老夫一叶障目了。”老将军紧锁的眉头蓦然一松,原本沉重的语气也多了几分轻松。
没有那些奸佞宦臣的胡乱插手,对于守住这潼关,他也多增添了几分信心。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么么哒~
☆、第六十章 坦诚相见
忙碌了一阵,总算将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毕,明非染略带倦色的靠坐在属于自己的木床上,打算小憩片刻。
昨日他一出皇宫便快马加鞭赶回纯阳与师兄弟们汇合,今日骑了一天的马,又见了不少人,哪怕身体还撑得住,心理上也有些累了。何况明非染的包裹里还压着一个不定时炸弹,无论是那枚玉令亦或是那封密旨,都令他感到了些许压力。
蓝衣青年坐在另一张床上,十分怀念的笑道:“说起来,我们三人似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同居一室了吧。”
“是啊,毛毛你都成年了。”明非染也勾起了唇角,“我倒是极为想念你小时候的模样。”
其实,哭声洪亮的爱哭包逗起来的确是分·外·有·趣。不过,每次见到莫雨恶劣的把人弄哭后,他反而更想把那个臭小雨也弄哭一回。
目光幽幽的落在了一旁顶着一张昳丽容颜一脸淡定的站在书架旁的黑发青年身上,明非染无声地叹了口气,可惜小雨还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感受到那道视线,白衣红襟的少谷主挑了挑眉,忽然想起自己还有本小黑账尚未与某人清算,都拖了两年,先讨点利息也不错。
莫雨朝毛毛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穆玄英眼角直抽搐,你想做什么……挣扎了半晌,最后还是顶不住开溜了。
对不起非染哥,莫雨哥的目光实在太刺人了QAQ……
“哈哈,那个,我去看看那些浩气盟的兄弟们安置的如何了,可别与恶人谷打起来。非染哥你们先聊——”说罢,他站起身仿佛后头有什么在追着似得,一溜烟的跑开,眨眼间便不见人影了。
“……毛毛?”银发青年有点懵,不是之前已经看过了吗?
这时,一道阴影袭来,将他彻底笼住,明非染愣愣地仰起头,只见莫雨正双臂环胸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不好,忽然有种要糟的预感!
毛毛你个不讲义气的臭小子,下次再被欺负看我还会不会帮你——
#毛毛很委屈,两人都不好惹,就他好欺负。#
见他抬头呆呆的望着自己,白衣红襟的俊美青年高深莫测的看着他,语气轻飘飘地说道:“阿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忘记与我说了?”
银发青年眨了眨眼,茫然的回望着他,迟疑道:“……没有吧。”
少谷主有点不大痛快,两年前这家伙干得蠢事他可都记得一清二楚,回去后居然连信都少了。莫雨抿直了唇线,眯起眼,“真的没有?”
已经把自己作的死忘得一干二净的明非染却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随手取出了那枚玉质的令牌问道:“雨哥你是指这个吗?”
少谷主憋屈的瞪了他一眼,谁跟你说这个啊笨蛋!
备受恶人谷耳濡目染了十年的莫雨对皇权之类的玩意儿压根没看在眼里,若非与明非染扯上关系,少谷主甚至懒得多看一眼。恶人谷没有对皇权的敬畏,他们来此并非是为李唐皇室守护江山,而是为了他们自己。
毕竟,亡国奴这名头……实在太难听了。
不是这个吗?银发青年有些摸不着头脑,实在弄不明白莫雨为何又生气了。
罢了,还是根木头!
少谷主泄气的瞪了他一眼,长腿一迈,转而在他身侧坐下,“之前在紫源山上你不是好奇我们在说什么话题么。”
莫雨漫不经心的说道:“谢盟主执意反对毛毛与我再有牵扯,还列举了一大堆我所犯下的恶行。滥杀无辜,心狠手辣,毛毛那傻瓜还说什么不要再继续弄脏我的手……呵,可我的手……早就脏透了。”
明非染安静的听着莫雨平淡的叙述,任由他宣泄心中的不平。有些话,他不能与名为师徒实则情同父子的谷主说,也不能同被他视作至亲兄弟的毛毛说,唯有明非染是他此生挚友兼心慕之人,他可以无所顾忌的畅所欲言而无需顾及太多。
不知为何,对于明非染,莫雨有种说不出的自信。只要他还是莫雨,无论变成了何种模样,阿染对他,亦不会有半点变化。
“他们问我为什么杀那些人,阿染,他们都是该杀之人,我为何不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双手平举至面前,他凝视着覆在上面的黑色的手套,仿佛能透过那层皮革看见里面被血一点点浸染的模样。
这时,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握住了莫雨,明非染清冷淡雅的声音缓缓自他耳畔响起,一点点渗入他的心脏,“谢盟主如何认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信你,毛毛信你。某种程度上而言,雨哥你比谢盟主更加嫉恶如仇,容不下一丝罪恶。况你从不滥杀无辜,这一点,我们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