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苏墨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那就这样吧。”
他与韩旭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冷风,韩旭感到一股莫名的疲倦向他袭来,就像是很久没有休息的人,无比渴忘能闭上眼好好睡上一觉。
陆远伸手接住向前一头栽倒的韩旭:“如果他不行……”
“那就再找一个。”苏墨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的黑夜当中。
阳光从窗帘缝里洒进来,陆远趴在枕头上,睁开一只眼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八点二十。脑袋很沉,他非常不情愿地撑起身子,今天十点,局里专案组有会议,他和蒋志明都要参加。
最近有点人心惶惶,那边灭门案完全没有进展,这边连环杀人案也是两眼一抹黑,省里的专案组下来两天了,限时破案的死命令扛在肩上,每个人都给压得透不过气来。
所有人对凶手都充满了愤怒,程波自打灭门案之后就没有回过家,每天都泡在办公室里,他老婆给他送换洗衣服来也就说个两三句话就被赶回家去了,据说他老婆之前就已经提过两次要离婚。
陆远坐在床沿上,所有人里,大概只有他,对于破案没有报任何希望,只有他觉得这两起案子都是“非人”所为。不,应该还有彭安邦,手机里有大清早彭安邦发来的短信:我又查了资料,镜灵是一种怨灵,只有怨气才会吸引它们,许佳音的日记有没有什么发现?
日记本放在桌上,陆远拿过来,从头又翻了一遍,内容很少,没用多久就看完了,除了肉眼所见的那些文字,再也没有别的发现。他叹口气站了起来,也许这东西应该让孟凡宇看看,他那一屋子莫名其妙的书,也许会让他有别的解释。
“你今天什么时候有空?”他拨了孟凡宇的电话。
“你要过来吗,”孟凡宇的声音听上去永远稳稳当当,能让陆远心里一下踏实下来,“我可以留时间给你。”
“我上午开会,中午过去找你吧,跟你一块吃饭,有点东西给你看,是……许佳音的日记,刚找到的,我觉得有点怪,你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来,我是看得没头没脑的。”陆远说完挂了电话,胡乱洗漱了一下就出了门。
想想又开了门进屋,把六六的笼子打开:“小东西,你在外面玩吧,拉屎尽量集中点,我最近很累啊……”
会开了不到20分钟,会议室里就已经如同火警现场了,陆远手挡在鼻子前,忍着想咳嗽的欲望,听着副局连吼带骂的。
“限时一个月破案!知道什么是限时吧,知道一个月是多少天吧!这案子已经惊动了省里了,别的话还用我多说吗!我知道大家压力都大,我压力更大!我头发都掉没了……”
陆远低下头,有点想笑,副局的头发在他很多年前进技术科实习的时候不就已经没了么。
“平宁西街那边现在走访排查刚告一段落,”程波夹着烟,脸上很阴沉,眼睛里全是血丝,“根据邻居亲友的笔录,基本可以排除仇杀可能性,大方向应该定在别的方面……”
接下去的案情汇报陆远没有细听,他的脑子里全是许佳音不知所云的日记,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申请休假了。当然他只能是想想,这个节骨眼上,别说休假,就连正常休息日也快成为美好的想像了。
蒋志明把尸检的疑点陈述了一遍,重点放在不同寻常的杀人手法上,并且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两个案子表面上有很大的不同,但可以考虑并案。
“老蒋,你给我说说你的想法。”会议结束了没多久,程波就冲进了办公室。陆远刚换了衣服准备走,被堵在了办公室门口。
“你要去吃饭?一会再去。”程波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的想法,”蒋志明伸了个懒腰,活动着胳膊指指陆远,“陆远的想法。”
“说说。”程波转过身,盯着陆远。
“……我说什么?”陆远有点崩溃,他都不知道蒋志明是怎么得出那样的结论的,现在手一指就成他说的了?
“我现在可是一点就着的,别他妈惹我。”程波一屁股坐到桌子上,拿出烟点上。
“你那天在车上跟我说的,再说一遍就是了。”蒋志明提示陆远。
陆远犹豫了一下,跟蒋志明说的话,当时只是自己最无奈的推测,现在当成并案侦查的理由说出来,没准会被程波一拳揍飞。
“是这样……我也就是……猜的,”陆远退了两步,靠到另一张桌子边上,“这两个案子有个共同点,腹部都有贯穿伤,而且这么大的伤却都不是致命伤,如果只是要杀死,没有必要再在腹部开这样一个洞……除非是有某种特殊的需要……”
“特殊的需要?”程波对于陆远有点离谱的分析没有表示出别的情绪,只是追问了一句。
“嗯,死者腹腔里也许有什么凶手感兴趣的东西……”
“送检的那个蜂蜜胶囊?”程波盯着陆远。
“只是可能。”
“能把那东西理解为带有某种带有象征意义吗?”程波回头在桌上找了一下,没找到烟缸,于是直接在蒋志明的桌面上把烟按灭了。
“喂!”蒋志明跳起来喊了一句。
“这个我就说不清楚了,我只是实在找不到头绪,胡乱猜的……”
“有空再胡乱猜到什么记得告诉我,”程波打断他,往办公室门外走,“想到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反正现在是一团麻。”
陆远看着程波一阵风似地离开,有点发愣,什么都可以?真是什么都可以么,如果我说那些人在被人看到“死亡”之前,早就已经死了,但仍旧以别人不能觉察的方式维持着一个“活人”的生活,你能接受吗?
陆远很少和孟凡宇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坐在餐厅里吃饭。孟凡宇更愿意在家里自己做饭,还在念书的时候,陆远就经常到他自己租的房子里吃饭。其实陆远挺愿意吃孟凡宇做的饭,很精致,味道也很特别,总有某种特别香味。
“下次去你家吃吧。”陆远咬了一口牛排。
“好。”孟凡宇没怎么动手,他吃得很少。
“这个不吃?”陆远拿过他面前的盘子,他今天饿得厉害,平时两个人一块吃饭,他都经常要抢孟凡宇的菜,这会更是不放过了。
“你要让我看日记呢?”
陆远拿出日记本递过去:“你现在看?”
孟凡宇没出声,接过日记本翻开了第一页。其实他不看内容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经历了多少,他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这对于他来说,只是再平凡不过的小事,他不处理,苏墨也会处理。
只因为这次是许佳音,他才会坐在这里,装模作样地翻看着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在最终消失之前留下的只言片语。除了陆远,他不关心任何人的死活,在某种程度上,对陆远的生死他也可以不去理会。
几分钟之后孟凡宇合上了日记本,抬起头看着陆远:“你想问我什么。”
“诅咒,”陆远指指日记本,“最后的那一页,诅咒。”
“诅咒的种类很多,”孟凡宇靠在沙发靠背上,“有个大方向没?”
“血咒。”陆远想也没想,这是苏墨给他的唯一的线索。
孟凡宇沉默了一会,拿出一支烟点上,慢慢吸了一口,在吐出的烟雾中笑了笑,这个不应该问我,这个问题苏墨比谁都清楚。
“血咒是所有诅咒里杀伤力最强的,用自己的血作为引导……两败俱伤的东西,也许最后下诅咒的人和被诅咒的人,都会万劫不复。”
第30章 镜灵
万劫不复。
陆远看了看孟凡宇,确定他不是在吓唬自己。事实上孟凡宇是个不太爱开玩笑的人,也不会拿许佳音失踪的事来开逗,但这句话对陆远来说,还是有点不真实。
“真有诅咒这种东西吗,我实在是有点无法接受……”但凡有一点可能,他肯定不会把许佳音的失踪与什么神秘事件之类的联系起来,哪怕是在他承认了这世界上有些事的确无法用科学解释之后,他也还是希望能找到相对合理的线索。
“诅咒是精神力量,”孟凡宇漫不经心地把日记本放回到陆远面前,“你如果无法接受,可以理解为意志力。”
“你有书吧,相关的书啊资料什么的,拿几本我看看。”陆远拿着个餐包下意识地咬着,吃到嘴里的东西是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意志力?精神力量?是指潜意识吗?
“你有时间看?听说最近你们案子很麻烦。”
“嗯,想看就有时间看,我又不管破案,尸检完事就完了,程队他们就衣带渐宽了,”陆远笑笑,又想到了那些奇怪死亡的尸体,“其实……这案子不一定能破,限时也是空话。”
“怎么。”
“死者挺奇怪的,我觉得不是普通的凶杀案,”陆远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反正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尸体,你知道吗,死亡时间和体症对不上。”
“跟我说这些没关系么?”孟凡宇看着陆远。
“明显违纪了啊……”陆远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拿出去爆料,我饭碗就丢了。”
“那我考虑个封口费的数字吧,你看什么时候给我就行,”孟凡宇冲服务员招了招手,“打白条也行。”
陆远拿出钱包结账,等着找钱的时候听到后面那桌的小姑娘正在讨论刚看的片子。
“我看到一半就关了,吓死人了,全是僵尸……”
陆远心里动了动,看了一眼孟凡宇,他正偏着头隔着大落地玻璃窗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有点出神的样子。
“凡宇,你说,”陆远敲敲桌子,脑子里组织着语言,“人有没有可能出现这样的状态……”
“嗯?”孟凡宇转过头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有点不能理解,我尸检的时候发现死亡时间在30小时内的尸体,内部腐败程度超过一周……我是说,”陆远压低声音,“我解释不了这种现象,邻居都作证说被杀前一天,都没有发现异常,还见到过这个女人买菜……”
“你想说人其实最少在一周前就已经死了。”孟凡宇接过他的话。
“是的,”陆远顿了一下,接过服务员拿过来的零钱,站起身跟孟凡宇一块往门口走,“许佳音好像也有这种情况……”
“僵尸么。”
“我问你呢,你不是总看这些东西吗,有类似的例子吗?” “书上的资料只有‘久殡不葬’会出现尸变,但和你说的这种情况不同。”孟凡宇如实回答,在大部分的文字资料里,的确是只有这种情况,就是常说的活死人,这种尸变现象和陆远所说的情况有很大的差别。
“那这种情况没法解释了?”陆远皱着眉,死者肯定不是尸变之类的,她在“死亡”之前,一切如常,正常呼吸,正常吃饭睡觉,正常出门……
“也不是,如果你能接受把身体和意识区分开来,就可以理解了,身体只不过是……一个载体。”孟凡宇抬起头看了看天,我该怎么跟你解释?
载体。陆远觉得这个词很耳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被人提起过,但具体是什么情况,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最近脑子总是很乱,本来就很模糊的记忆,变得更加不清晰了。
孟凡宇办公室里的书很多,他抽了几本递给陆远:“不知道有没有帮助,你先看着吧。”
“嗯。”陆远接过书,低头翻着。
“你要想弄明白这些事,原来的一些观念必须先放到一边,什么物质第一性,精神第二性之类的,”孟凡宇点了根烟站到窗前,“我知道你什么都不信,但有些事情如果你总拿着这样的心态去看,永远都搞不明白的。”
“我知道,”陆远叹了口气,自己面对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已经对自己觉得很天经地义的一些认知产生了巨大的动摇和怀疑,“我先回去了,下午不知道还要不要开会呢。”
“我送你的那个护身符,你放哪了?”孟凡宇转过身来问了一句。
“放柜子里了……”
“随身带着吧,又没多大。”
陆远愣了愣,孟凡宇的表情和语气都很严肃,让他莫名其妙地有点紧张,随身带着个护身符对于一个法医来说是件挺搞笑的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的。”
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就像孟凡宇说的,如果还坚信这世界上没有鬼,那现在放在眼前的这些问题就全都解决不了,如果从现在开始相信有鬼,那带个护身符在身上又有什么不正常的呢。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蒋志明正把腿搭在床子上抽烟,桌上扔着两个空了的一次性饭盒,整个屋子都被烟雾笼罩了,看来他中午吃完了饭就一直处于这种状态。
“约会去了?”蒋志明看到陆远进来,晃了晃脚尖,冲着两个空饭盒抬了抬下巴,“帮我扔出去吧。”
“你发什么愁呢,搞得跟程队一个样子。”陆远拿了饭盒扔到门外的垃圾桶里。
“技术科提供不了有用的证据,连死亡原因都还有未知项,我现在是灰头土脸啊,程大爷看到我就摆个扑克脸,”蒋志明把脚从桌上拿下来,拍拍陆远的肩,“我真想告诉他不是技术科不作为,这种变态杀人狂搞出来的现场……”
桌面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打断了蒋志明准备长篇大论倒苦水的势头。陆远拿起电话,刚喂了一声,就听到彭安邦压低了的声音传出来:“喂,你跑哪去了,日记呢,我看看啊!”
“你有什么……”陆远想说你有什么线索了没,看了一眼蒋志明,又打住了。
“你先过来,镜子的事,还有别的。”
彭安邦坐在最靠里的办公桌前,拿出一叠打印好的东西放在陆远眼前。
“这些都是镜子困人事件的资料,肯定有一大半都是胡扯乱编的,但是如果仔细对比,还是能找到些线索。”
陆远拿起几页看了看,都是关于人在密闭房间里神秘失踪的案例,许多都在失踪前提到过镜子里有什么东西,但有一点是和许佳音的事完全不吻合的。
“这些都得是有年头的镜子吧,佳音屋里的镜子,明显都是新买的。”
“是是是,所以我从另一个方面下手查,查到点有意思的,你看,”彭安邦把几页纸挑出来,“这几个和她的就很像。”
陆远扫了一眼,几个字跳进他的视线,镜灵。
案例不多,记述的方式也很像是几个不同时期的民间野史,但内容却惊人的相似。大致都是失踪的人在之前几天里开始语无论次,拒绝离开房间,想方设法将镜子遮挡起来,称镜子里有东西要出来,之后便会在密闭的屋子内失踪。
失踪者都再也没有出现。这种现象被总结成镜灵作祟。
“我给你说,镜子是一种很特别的东西,以前的人觉得镜子特别能够吸引灵……”彭安邦拿着笔在纸上戳着。
“镜子有什么特别的。”陆远打断他。
“怎么不特别?还有什么东西能像镜子那样,把同样的东西复制成两份不带走样的?”
陆远沉默了,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镜子的确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包括人对自己的认识,自己长什么样,高矮胖瘦,都是从镜子里得来的。彭安邦用了复制这个词,这让陆远有种微妙地感觉,如果镜子里的自己,是另一个人……
“镜子经常被灵用来作为载体……”
“你是不是跟我说过这些?”陆远再次打断彭安邦。载体,又是载体,他为什么对这两个字这么熟悉,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
“……没有,我昨天才查的资料,上哪跟你说去,你还要不要听了。”彭安邦有点恼火。
“你说。”陆远拍拍他。
“所以就是说,许佳音屋里的镜子,有镜灵,但镜灵为什么会在那里,在那里想干什么,为什么找上许佳音,这就不知道了,”彭安邦一口气说下来,生怕陆远会再打断他,“她的日记,有和这些有关的内容吗?”
陆远拿出日记本,翻开来看了两眼,递给了彭安邦。如果按彭安邦的解释,许佳音的日记内容似乎变得有点头绪。
许佳音被某个以镜子为载体的鬼魂缠上了?
彭安邦盯着日记本一页不漏地翻过去,过了好一阵,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陆远:“我怎么觉得,按她写的内容,这个镜子里的东西,要找的其实不是她呢……”
陆远心里抽了一下,后背有点发冷,他知道彭安邦想说什么,他也有这种感觉,只是一直找不到可以证实这一点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