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叔没答话,盯着陆远又看了好一阵,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才慢慢说了一句:“没事,跟我来吧。”
说完话转身就往村里走,陆远和彭安邦赶紧跟在后头。
“你看这人靠谱不?”彭安邦凑在陆远耳边问了一句,声音轻得陆远差点听不清。
“不知道……”陆远被之前齐叔那一阵死盯弄得现在还全身别扭,这人也不知道是真有本事所以有点狂傲呢,还是太能装了。
马村算是有点钱的村子,这两年大概是请歌舞的人太多了,都觉得没意思,于是开始玩复古,又转回头去请戏班子了。村里把戏班安排在村南口的一个招待所里,在这据说是要唱七天,平时这招待所完全没客人,现在基本上住的就是戏班的十来二十口人。
一进招待所的院子,就看到几个人站在院里,见了齐叔进来,都转过身来鞠了躬,很整齐的动作,声音都齐刷刷地:“齐叔。”
彭安邦觉得这齐叔阵仗挺大,用胳膊轻轻顶了陆远一下,意思是可能靠点谱。
可陆远的感觉却和彭安邦完全不同,一进这院子,他就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具体是哪里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来。
站在院里的几个人见了陌生人,都没有什么表情,脸上连一丝客套的笑容都没有,按说这种戏班子,待人接物都有讲究,可这个戏班里的人,却都像脸上戴着个面具似的,看着有些木讷过头了。
齐叔也没停留,直接进了招待所,陆远也没再细想,跟着进去了。
齐叔的房间在二楼,彭安邦跟着齐叔进了房,陆远正要往里走的时候,齐叔却又转身拦在了陆远前面,手伸进裤子的兜里抓了抓,没等陆远看清他要干嘛,他手已经拿了出来,冲着陆远一挥。
一阵白色的灰撒向了陆远的脸,陆远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几步,脸上还是沾上了不少。
“齐叔您这是……”彭安邦喊了一声,愣住了。
“这位客人最近不消停吧!”齐叔看着白灰慢慢飘落在地上,说了一句。
第44章 破台
陆远在脸上摸了摸,手上沾了些白色的灰,他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这灰带着点烧过的糊味,他皱了皱眉,这老头玩的是哪出?
“您的意思是?”彭安邦很惊讶地问。
陆远对于他的反应有点好笑,彭安邦来找老头之前就已经说过是碰上了怪事,又提过他的吊坠,老头顺着做点戏,有什么可吃惊的。
齐叔并没有理会彭安邦,又像是在村口碰到时的那样死死盯着陆远,半天才说了一句:“你居然能活到现在也算得上是件不容易的事。”
这话让陆远有点不爽,这老头说话不走脑子的么,对着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出这么没礼貌的话,他压住火气回答:“真不好意思,我还打算活个几十年,让您受惊了。”
“陆远!”彭安邦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
“没事了,进来吧。”齐叔对陆远的话似乎并不介意,转身进屋,招招手,示意两人也进去。
齐叔在床上坐下,盘着腿,一副上炕的样子。
彭安邦来的时候买了两条烟,这时候赶紧从包里拿出来递了过去:“齐叔,我们也不懂什么规律,冒昧了,您担待着点。”
“你姓陆?”齐叔也没跟彭安邦客气,接过烟就开始拆,边拆边问陆远。
“是的,陆远。”陆远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觉得这人总是让他不太舒服,不像彭安邦说的有点道行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和混江湖的人没什么区别,但他两次盯着自己看的那眼神却凌厉而有穿透力,仿佛要刺穿他的身体一般。
“那东西……”齐叔往他脖子上指了指,“拿出来我看看。”
陆远犹豫了一下,这人对这坠子似乎有兴趣,可能是知道点什么,他犹豫了一下,把坠子拽了出来。
齐叔看到吊坠时,眼睛都直了,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扑到陆远面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地那么盯着坠子。陆远往后靠了靠,他没想到齐叔对这东西的反应会这么大,他不得不在心里做好了准备,万一齐叔动手抢,他就一脚踹过去。
可齐叔并没有抢,他抬手像是想摸,却又放下了手,半天才慢慢站起身退回去坐到了床上:“这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不记得,从小就戴在身上。”陆远没说这东西应该是从洞里得来的,他信不过眼前这个古怪的男人,不打算把在老屋看到的事说出来。
“一直在身上?奇怪了,”齐叔有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又问他,“你姓陆?”
“是的。”
“你不姓吴?”
“……不姓吴。”
“那就怪了……”
陆远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自己姓陆这件事似乎让齐叔很是失望。
“齐叔您对这东西,是有了解的吧?”彭安邦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终于有机会插了一句话。
“不算有多了解,”齐叔摆摆手,叹了口气,“这位陆先生,如果真的不姓吴,那这东西铁定不是你的,从哪里得来的,你不肯说,我也不问,只是这东西不是个普通的缚灵瓶,你如果控制不了,会害了自己。”
齐叔说完这句话,不再看陆远,只低头继续拆烟,拿出一根来点上,然后在一片烟雾中发起呆来。
这话把陆远弄得有点发寒,这齐叔说的话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他直接说出了这东西不是陆远的,让陆远着实惊出了冷汗,这件事除了自己和孟凡宇,是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但陆远并没有着急追问齐叔后半句话的意思,他把吊坠放到衣服里,也不再开口说话。坠子不是个普通缚灵瓶,这个信息让他有点意外,他的确是想更多地了解,但现在一切迷团都围绕着这个坠子,他不能太冒失,这个有点古怪的齐叔,陆远完全不信任。
彭安邦见两个人都陷入沉默,有点着急了,齐叔明显对吊坠有所了解,现在突然没了下文,这机会要是错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了。
“齐叔,您的意思,这缚灵瓶还分普通和高级?”他坐到齐叔旁边,试探着问了一句。
陆远突然有点想笑,普通和高级?彭安邦是不是玩游戏玩多了,当是打装备呢吗……
“瓶子都一样,”齐叔看了彭安邦一眼,似乎对他的问题并不是很有兴趣回答,“区别只在于装了什么。”
“那就是说,陆远这个里面装了不一般的……灵?”彭安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继续追问,他以往去乡下所谓采风的时候都是这样,碰上想说不想说的对象,就是装着没看到人家的态度,只管一路问下去。
齐叔却明显和他碰到过的人不一样,他默默地抽着烟,不再回答了。彭安邦有点着急,冲陆远使眼色,齐叔明显是对陆远不说实话有些顾忌,不肯再说下去。
“我们先自己转转吧,齐叔是下午破台么?”陆远站起来,“我们可以看?”
“可以的,答应了可以看就只管来看好了。”齐叔见他要走,也没拦,也没站起来,只是低头回了一句,接着抽烟。
两人走出招待所,经过院子的时候又看到齐叔戏班里的人,还是站在院子里,看到他俩出来,都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齐齐地看过来,有两个人冲他们点了点头。
陆远看着这些人,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他总觉得在他们走出来的时候,这些人似乎都是静止不动的,在他们走出来的那一瞬间,才像是被按下了开关的机器人,一齐动了起来。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最近碰的怪事的,思维也变成这么奇怪了。
“你说你这人,有机会问的时候不问,这老头明显是知道什么的,你不配合点怎么问得出更多的东西来?”彭安邦一出院门就拍了陆远一掌,有点郁闷地抱怨。
“我信不过他,”陆远回答,回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窗户,看到齐叔正站在窗口看着他,他回过头,“我有感觉,他对这东西的兴趣比我大多了,他会找着我们来说的。”
“你这么有把握?”
“不是有没有把握的问题,东西在我这。”陆远没有多解释,齐叔伸手想摸坠子又缩回手去的动作让他印象深刻。
齐叔似乎和肖雨一样,不能碰到坠子。所以陆远能肯定,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齐叔会主动再找他们,只是他现在无法判断齐叔和这东西究竟有没有关系,有多大关系。
到下午的时候,两人把村子里里外外都转了个遍,看到在村东头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戏台子,戏班的人差不多都在忙活,人挺多,却没有人说话。
“这戏班的人够闷的,我要是在这里边,估计憋也憋死了。”彭安邦在台子边蹲下,看着他们搭台,开戏之前就该破台了。
陆远觉得天有点阴了下来,中午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这只过了两三个小时,就像要到傍晚了似的。他抬头看了看天,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过来的,把太阳遮住了,阳光在黑色云层的边缘镶出一条暗金色的光晕。
“这不会是要下雨吧。”彭安邦也看了看天。
“不会。”后面有人说了一声,是齐叔的声音。
两人站起来,看到齐叔正向他们走来,身后跟了一个人,是个看起来没多大年纪的男孩子,手上拿着个箱子。
“这是我的徒弟,小展。”齐叔介绍了一下。
叫小展的男孩冲两个点了点头,也没说话,向拎着箱子往差不多搭好的台子边走过去。齐叔介绍得很含糊,陆远没弄明白这孩子是姓展还是名字叫小展,但小展给他的感觉和戏班里别的人不一样,虽然神色很冷,却并没有给人麻木的印象。
“这就开始了。”齐叔也没多说,领着两走进戏台后边搭出的后台。
所谓的后台,无非就是个棚子,里面堆放着各种大木箱,有几个打开了,能看到是唱戏的行头,衣服胡子之类的。
有几个人已经在里面换上了戏服,化好了妆,齐叔也打开箱子拿了衣服开始换。陆远对京剧没有一点了解,看不出几个人都是什么角色,齐叔的扮相陆远有点眼熟,钟逵?
“破台其实就是抓鬼,”彭安邦轻声给陆远解释,“戏班到了新地方演出,都会先破台,把当地的小鬼赶赶,要是没破台,演出的时候会出事,严重的是会死人的。”
参加破的台的人其实只有三个人。
齐叔坐在台子正中间,面前放着一个鼓,另一个人扮的角色陆远到是马上看出来了,是个小鬼,涂着白脸,挂着一条血红的舌头。第三个就是小展,他手里拿着条长鞭。
小展站在齐叔身边,扮小鬼的人站在台下。
此时的天空已经完全阴了下来,太阳仿佛已经落山了似的,光芒被乌云完全挡掉了。
齐叔看了看天,举起手中的鼓槌,在鼓上敲了一下。
一声低沉而厚重“嘭”传了出来,紧接着是连续两声“嘭嘭”。
台下站着的小鬼听到鼓声响起,马上把一个东西放进嘴里,吹了一下,发出了“吱——”的一声,声音尖锐而刺耳。
“吹的是什么?”陆远低声问彭安邦。
“就是喇叭里面的那个发声的东西,把外面拆了拿出来的。”彭安邦回答。
小鬼吹了一声之后,开始往前跳着走,每跳一步,嘴里就吹一下,伴随着台上老齐敲出的“嘭——嘭嘭”的低沉鼓声,气氛一下就变得诡异而压抑。
小展手里的鞭子垂在地上,小鬼开始跳之后,他扬起手,鞭子在空中啪地抽了一下,跟着跳下了台,鞭子向着小鬼就抽了过去,眼看就要抽到小鬼身上时,鞭子却在空中一收,啪地一声响,收了回去,接着又是一鞭。
小展的鞭子控制得很好,每次都像是要抽到小鬼身上,又每次都差那么一两公分就收住了,小鬼在前面一边吹着哨子,一边跳着,做出要躲鞭子的样子。
“小鬼得把全场每个地方都跳到,这是用假鬼引真鬼出来,”彭安邦凑到陆远耳边轻声说,“后边的就是捉鬼的,真鬼出来的时候才抽到鬼身上……”
听着彭安邦的解释,陆远慢慢有点明白了破台是怎么个流程。一个人扮成小鬼,围着戏台和观众席转,要把每一个地方都跳到,为的是把潜伏着的真鬼引出来,小展的鞭子必须在真鬼出来的时候准确地抽到鬼身上,而且不能耽误,否则扮小鬼的人会被真鬼捉去做替身,嘴里一直吹着的哨子就是为了让后面拿鞭的人能分辩出真假。
陆远觉得这破台听起来就有点不真实,鬼真能就这样被引了出来?要是真能引出来,又怎么是一条鞭子就能抽到的?
正在心里想着这些事实在是有点蒙人的时候,扮小鬼的人身边突然闪过一道白光。
陆远赶紧看过去,却又没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可紧接着又是一道白光一闪而过,这次白光没有消失,陆远一下瞪大了眼睛。
那扮小鬼的人身后突然多了一个人影。
第45章 控尸
用人扮成小鬼,引出真鬼这种听起来非常不可靠的方式,竟然能真的出现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让陆远有15 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吹着哨子的小鬼在前面跳着,他的身后紧紧贴着一个灰白色的半透明的影子,和他动作完全一致地跳着。
台上的齐叔看到这情景倒是很镇定,鼓点都没有乱,仍旧是“嘭——嘭嘭”地敲着,扮成小鬼的那位像是不知道身后有东西了似的,还是一下下蹦着,渐渐往台子这边靠了过来,陆远不得不佩服他的心理素质。
蹦到台边后,那身后的白影已经能很清晰地看到,就在这时,小展手一扬,鞭子在空中啪地打响,猛地抽像那白影,准确地穿过了白影。扮小鬼的那人一弯腰滚进了台子下面,并且迅速从台子下爬进了后台,一过来就脱衣服,把脸上的油彩胡乱地洗掉,彭安邦说,这是怕那真鬼要拉他做替身,必须马上换掉行头,让鬼不认识他。
陆远有点不解,鬼傻到这个地步吗,换了衣服就不认识了……
那边小展一鞭抽过之后,白影像是一团烟雾被搅乱了似的,形态有些涣散开了,他的另一只手猛地向那团白影挥了一下,撒出一把白色的灰,陆远见过这灰,就是齐叔在进屋前往他身上撒的那种。
白灰还没飘落,小展右手紧接着又是一鞭,这一鞭仍旧准确地抽在了白影上,但这次却有了不同,在鞭子落下的同时,一阵强烈的火光闪过,像是闪电一般。
陆远皱了皱眉,偏开了头,那光有些晃眼。
这光瞬间闪过之后,台下竟然恢复了平静,空中被小展撒出去的白灰这时才慢慢地飘落到地上。齐叔的鼓声慢慢停了下来,四周安静得陆远都快能听见自己跳了。
“完事了。”齐叔坐在台上说了一句。
彭安邦马上向小展冲了过去,几步就到了他身边,看着地面就呆住了。
陆远跟着过走过去,小展脚边的泥地上落下的白灰赫然呈现出一个倒伏状的人形,就像是有人手拿着灰按照事先画好的形状洒上去的一样。
“这是什么?”彭安邦指着地上的人形问小展。
小展蹲下去用手在灰上轻轻摸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陆远:“跟着你来的东西。”
陆远没说话,刚才的场面让他开了眼界,却还是不能轻易相信他们说出的话,这不排除是齐叔和小展他们一起做的戏。
“看来这位陆先生对于我们的小把戏信不过啊。”齐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有东西跟着陆远?”彭安邦在陆远周围转了几圈,像是想找找还有没有。
“陆先生,”齐叔做了个手势,“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陆远看了彭安邦一眼,跟着齐叔走进了后台。
齐叔进了后台,点了一支烟:“你最近身边出了不少事吧,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自己估计也发现了,和你身上这个坠子是有关系的,要不你也不会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找我一个草台戏班的人。”
“我朋友对这坠子很有兴趣,一直想弄清楚是个什么东西。”陆远避开了齐叔的话。
“这个瓶子,有别的人找过你想要看吗?”
“没有。”
“你有没有碰到……”齐叔还要继续说,却被进到后台来的小展打断了。
“师傅,差不多开锣了。”小展提醒了齐叔一下,村里的观众都已经开始过来占座了。
“陆先生如果有兴趣了解,晚上散了戏可以到我房间来找我。”齐叔拍拍陆远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