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人么,可不就是这样么?能低调地到哪里去?只是富得更容易和富得更艰难,待人处事会有不同而已,本质不都是这样吗蒋梦麟却好像生来就是颠覆他世界观的。
他懂得东西比秋白桦还要多,这么些年,秋白桦一看到蒋梦麟,就觉得自己这三十来年实在是白过来的。但虽然如此,蒋梦麟却依然低调的不像话。
他朋友也就那么几个,不多,但精。
秋白桦有时候无聊,还特仔细地分析过自己这个老板,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蒋梦麟太傲了,后来才发现,帝都的那些注定要飞黄腾达的二代蒋梦麟很少有放过的,他的交友圈就这样牢牢地固定在那里,最注重的似乎不是背景,而是能力,结果却是不错,几个和他交恶的人每况日下,但圈子里的人却各有各的未来,赵宝年纪轻轻地入了军校,才一年就出来了,一到部队就是个官儿,未来的前途更是不可限量。白少爷看着是个不着调的,但家里的关系却是最靠谱,寰球的后台就是他给牢牢把握的。温……这个有些低调,秋白桦怎么着也没能查到他的背景,至于剩下的那几个,也都各有各的前途,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日后这又会是帝都的新一轮掌控者圈子。
但这么多年下来,秋白桦却没见过蒋梦麟自己开过一回车!
每一次从车库出来看到公交站牌下车的老板,秋白桦早就麻木了,也到过蒋梦麟家里拿资料,地方真的不算很大,至少对一个身价十来亿的人来说太过寒酸,装修也不是最奢华的,但温馨、暖,从眼睛反射到大脑皮层就直觉地让人觉得打从心窝的舒适。
就这样一个人,秋白桦看着他渐渐长大张开,又否决了他是个长生不老的老妖精的臆测,心里的敬佩却是越来越深。
这倒是的,英雄少年英雄少年,虽然是个少年,但英雄却在前头,明眼人都不能忽略不是?
对比起自己,秋白桦几次都很是戚戚然。
秋家不是有钱人家,甚至连小康之家都算不上。
秋家人口其实不少,老太太挺会生的,一屋子五六个儿女,养不起,送了两个,也还有三个在家中要养活。魔都从前也就是块农地,要说好,也多亏了邓老爷子的高看,这才飞速发展起来。
秋白桦的爹下海做生意,后来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魔都那时候挺乱,就这样被砍死了。
这对秋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但多亏老太太不嫌弃把他和母亲一起接了走,一家十来个人就窝在城中村的潮湿农居房里这样生活。
秋白桦就是那个时候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出人头地。
要不是有这个支撑他,他绝对干不出擅自决定出国留学的蠢事儿。
他三观一直挺正的,孝顺老人呵护晚辈,在学校也用心听讲,老师同学们都喜欢他,他性格好,谁都这样夸奖。
好在他没被奉承成老好人,那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结果还是眼界太浅,见识太少。
拼命打工那么多年,以为手上的钱足够自己留学了,谁知道在国外呆了一个月,就懂得了艰难。
他不得不在课余时间去洗盘子去当服务生,可是一点用也没有,生活费都凑不够,更何谈学费呢?一个黄种人,在国外被歧视成那个样子,秋白桦好几次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
然后就是家里人的帮助。
在看到存折上数字的那一刻,秋白桦跪在地上哭的说不出话来,电话就这样接通着,越洋电话,母亲也不说话,一家人围聚在一起开了免提互相勉励,秋白桦掐着手心,要自己记下这份恩情,这等于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因为秋白桦无法想象,放弃了自己进行到一半的学业在回国,自己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拼。
秋白桦就这样站在窗前盯着渐渐暗下的天色,心中胡思乱想。秋玉清得瑟起来了,他知道自己这回的事情已经有了着落。
秋白桦的心里翻滚着各种难堪犹豫徘徊困惑,最后终结在老太太的那一声凄号里。
大门轻轻敲响,他叹了口气,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来了,可一转过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秋玉清和王琳琳被赶了出来,莫名其妙的很,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秋玉清冷哼一声撇过头去,王琳琳纠结地眉毛都成了蚯蚓,最后还是不得不笑。
蒋梦麟被留在了里头……
王琳琳有点担忧,想要贴在门上听壁脚,但旁边站了个瘟神,于是不得不矜持地离开。
秋玉清鬼鬼祟祟地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失望地垂下脑袋,也转身走了——这地方隔音真不错。
秋白桦难堪地躲避过蒋梦麟利刃一般的视线,内心有一个声音叫他认错,伏地求饶,这一切都不是他真心要做的。
秋白桦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傻逼,明明有好的未来,却自己亲手断送。
他不知道蒋梦麟到底知道了什么,但看到他毫不掩饰的憎怒,秋白桦又明白他一定全都知道了。
蒋梦麟坐在秋白桦办公的椅子上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人看,秋白桦越来越坐立不安,他很少会这样没有耐性,就像回到了从前小时候猴屁股的模样,但他心中有愧,这种事情放在古时候也是要给主家磕头请罪的,更何况,蒋梦麟和他的关系相当于朋友,背叛了朋友,他也实在是觉得没脸见人。
“蒋总……您别这样了……”秋白桦怔怔的盯了一会儿地面,还是幽幽地叹了出来,蒋梦麟的视线叫他如坐针毡,“我知道我是个混蛋,你要送我进牢房也好,开了我也好,我都没有怨言,这都是我自找的……”
蒋梦麟的眉头跳了一跳。
“你这是图什么呢?我开你那么高的工资,那么好的福利,远大的前程,光明的未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是说人就是这样?”蒋梦麟毫无波澜的开口,双手交握,看起来倒是有点迷茫。他一贯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人性的弱点所在,当初让秋白桦来,就已经做好了他会贪污的准备,“你拿好处,只要有个度,我是真的不想管。底下人也得有点自己的灰色收入不是?但秋白桦,你把寰球搞得乌烟瘴气,这是何必呢?对你对我都不好看,打一开始的交情,这会儿撕破脸,你不觉得恶心么?”
蒋梦麟的话是一点也没有留情面,秋白桦眼泪瞬间就出来了。说来奇怪的很,他这个人吧,清高温和的很,在这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真的是没拿过一点外头的好处,蒋梦麟开的工资已经让他觉得受之有愧,寰球的背景硬,他的工作比起普通公司的负责人轻松了不知道多少倍,但,就是有这么个弱点,被抓到了,管他千好万好,只有万劫不复。
秋白桦恨得恨不得就这样从楼上跳下去,也算是给了蒋梦麟一个交代。他清清白白过了那么半辈子,在国外上学,穷到一天只吃一个面包,也没有偷过舍友存钱罐里的一美分,但现在,却被自己亲手给毁了。
蒋梦麟什么话都还没说,秋白桦扑通一声就在木地板上跪下了,一开口,竟然连话也说不出来,在这个比自己小了一轮多的少年面前哭地泣不成声。
蒋梦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息了一声。
秋白桦一直以来工作能力都有目共睹,他虽然温软,但他身上的这种端木遗风总是会叫人不自觉地就折服,换一个人来,并不会比他做得更好。
一个好员工,蒋梦麟何尝不想留下?
“聪明者,戒太察;刚强者,戒太暴;温良者,戒无断。”蒋梦麟起身把他扶了起来,叹了口气,坐到会客区的沙发上,秋白桦抽噎着跟了过来,满脸都是委屈。
他是委屈,能不委屈吗?他明明不想这样做,却被恩情逼得不得不低头。
“你说吧,怎么回事儿。”
蒋梦麟想了想,还是觉得事情不太对,秋白桦为人他是知道的,骨子里带着清高刻板,要说他能为了一己之私干出那种事情,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人格分裂,第二就是他城府太深,连自己也骗过了。
秋白桦喝了口水,委委屈屈抽泣着就说了起来,他已经打算好了,要是寰球把他开了,去买份保险,然后出个意外把自己弄死算了,赔付的钱也算是了了亲戚们的恩情。反正这种事情出来,他自己是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那么干脆死了算了,背叛了朋友干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活着干什么呢?
第78章
有时候我们确实活得很艰难,每个人都有软肋,都需要为了生活低头。一是要承受外界种种的压力,二是要面对自己心中真善的不断自问。
其实人之初,又有谁是天性贪婪的呢?更何况原本对生活自有一番理解的秋白桦,对于这种事情,他所受的打击都是来自于自身原有的道德罪恶感,从第一次将秋玉清带进公司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在犯下一个无法弥补的大错,但这个深渊永远没有被填平的那一天,没有人发现他的困境,他则会越陷越深,最终万劫不复。
幸而这个时候,蒋梦麟的一时兴起,也算是拯救了他。秋白桦在忏悔的同时,心中居然油然而生一种类似于解脱了的想法,终于不用再在孝义之中艰难徘徊。
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纸巾用了三盒,蒋梦麟偷偷的瞟一眼茶几,桌上用的是心相印,挺贵的,于是抬手制止了他抽纸的动作。
“……?”秋白桦泪眼朦胧疑惑看他。
蒋梦麟轻咳一声,面色阴沉,“你知道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你留在魔都吗?这里是寰球的第一产业,日后也会变成一个招牌,我对你寄予厚望,结果你拿这个来回报我?”
秋白桦悔地一句话说不出。蒋梦麟绝少在他们面前摆架子,虽然因为他自身的能力,在他们心中本就有威严,但他平时很好说话,也不偏听偏信,秋白桦很多时候其实是不把他当做需要虚伪对待的上级的。秋白桦刚毕业的时候,也曾经在几家公司辗转,他原本是想要留在国外的,毕竟国外的工资水准和华国差别巨大,但外企的老板们总爱刚愎自用,他们有自己信任的手下,那些人说一句顶的上新员工一个月的努力,久而久之,秋白桦怀才不遇,自然心灰意冷。但回到国内,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华国正是发展的时刻,有胆经商并且有所成就的多半是些粗人,他们信奉有钱就是大爷,但对外又小气抠门,多亏有了鲍雄这个曾经的同学牵线,他才得以在寰球安定下来,这么多年,说对公司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和蒋梦麟交好后,他更加能放开手脚地投入事业,如今头一回听到蒋梦麟这样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震得他心肝都颤动了起来。
蒋梦麟冷冷看他:“今天我不来,你是不是就打算从行政走款项了?秋白桦,我原本以为自己挺了解你的,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其实都差不多,交情就是拿来背后捅刀子,我信任你,你就欺上瞒下,公司里多少人有意见你不知道么?”
秋白桦紧紧地咬住嘴唇,脸色发白:“您送我进监狱吧,我什么也没法儿解释,我对不起您,祸害了寰球,以后要是能出来,我做牛做马也要偿还您的知遇之恩,但……我的家人……”
秋白桦凉凉地自嘲道:“我一直以为她们特别爱我特别关心我,您肯定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为了学业,欠了他们多少,我姑姑他们借钱卖血,我真的感激,真心的。”秋白桦吸了吸鼻子,又说,“可人这东西就变得那么快?我原本以为自己出息了,家里就能过好日子,但她们怎么就一天一个样儿呢?以前的那些事情我简直怀疑根本不存在过,您说,人这心,怎么就能变得那么快?”
蒋梦麟冷冷地看着他茫然的眼神,秋白桦像是在问他,可更像实在问自己。
蒋梦麟默然了。
他何尝不知道秋白桦的艰难?
这简直是在照镜子,蒋梦麟就好像清晰地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前一世的自己,是否也曾像他这样困惑过?
也许是有的,但现在早就忘记了那时候的心情了,仅剩下的也只有恨,恨这东西也霸道地很,偏能把心里的一切情感也掩埋过去,如果不是这种难逢的机遇促使他重回天真,现在的他估计也只是游荡在世间的一抹厉鬼吧?
秋白桦身上的怨和死志,太熟悉了。
蒋梦麟自问已经看透彻这人世间的各种恩怨,但此刻也不由得与秋白桦一起疑惑起来,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蒋梦麟冷笑:“人这东西不就是这样么?你问我他们变得为什么那么快,我也想问你为什么你也变了呢?我以为你是个清高自律的人,结果偏偏大失所望,这不也是你给我的回答吗?”
秋白桦喉间滚动,嘴唇瓮动,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偏偏一句话也讲不出。
蒋梦麟目光冰冷,面无表情,秋白桦知道,他一定是心凉了,也是,被自己信任的朋友这样对待,谁又能真正放得开呢?
秋白桦自嘲的笑了笑,蒋梦麟挑起眉头:“我觉得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是”,秋白桦苍白着嘴唇,揩干了眼里的泪水,默默地站起来给蒋梦麟鞠了个躬,忍下心头的酸涩,轻轻地说:“其实您真的没有说错,这一次要是您不来制止,这几十万我真的就下手拿了。我也觉得奇怪,人这东西变得太快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现在想要些什么,我觉得对不起家人,但又恨他们,我明明知道不应该让玉清来公司,可是每一次他们拿恩情压我,我就觉得脑子里有一根弦断了似的。我最对不住的人就是您,您也不用觉得难过,我这种人真的不值得。我想我需要去一个什么地方安静安静,也许出来之后,我就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
他说着走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来一本文件夹,再深深地看了蒋梦麟一眼,抹了把脸大步走出去了。
蒋梦麟保持着原本的模样,沉沉的看着他的背影,叹息一声。
寰球在魔都本来就地位超然,魔都是个直辖市,基本上能在这里混到市长的,再小心谨慎一点做人。日后坐不了那个地位,肯定也相去不远,这种表面上商业氛围最重的隐形小政坛原本就对各类红色企业很是关注,五天之后,报纸上的大版面就开始持续地进行跟踪新闻报道。
——《寰球公共设施建设有限公司魔都行政区总经理涉嫌职务侵占罪!》事关寰球,自然就和普通案件有了不同,司法机关行动迅速周密,每一天的调查都有新进展。
秋白桦是自己去自首的,按理说他还未将此事付诸行动,蒋梦麟也无法奈何他,可他就是铁了心似的要给寰球一个交代,就连白少锋知道消息后打电话给蒋梦麟,都责怪他这件事情处理地太重。
虽说不是呢?哪家分公司没有些弯弯绕绕的?对于这种事白少锋比谁都看得清楚。把秋白桦换下来的,再上去什么人,谁能保证他就是个好的?就连鲍雄和程镇朱,有些时候都会收些好处,没有好处,谁会卖力干活?
蒋梦麟冤枉地很,虽然知道死脑筋的秋白桦大半会做出这种决定,但这真不是他授意的啊!蒋梦麟让忙的焦头烂额的鲍雄来处理这件事情,自己就在寰球分公司人间蒸发了,谁也找不到他,记者采访的时候更是不知道谁是幕后老板,鲍雄也摸不透蒋梦麟的意思,司法机关的找不到人,也只有稍微往大了办,给寰球出气似的,最后判了秋白桦五年。
这可真是太重了,原本连一半的刑期都不该到的,可世上的事情可不就是这样么?涉及到不一样的人,就是特事特办,即便当事人什么也没说,总有人会自作聪明地去讨好对方。
蒋梦麟去看了秋白桦一眼,他被剃了光头,穿着黄色的囚服,身形清瘦目光澄净,似乎又回到了刚开始相见时那个雄心勃勃的待业青年模样,看到了蒋梦麟,笑着道谢:“五年之后出来,您还要我的话,我再替您干活!”
蒋梦麟从头冷着脸没和他说一句话,眼中复杂地很,活了大几十年,他没见过秋白桦那么傻的,坐牢跟下馆子似的快活。
但秋白桦却偏偏这样了,他躲不过家人的胁迫,也不想干自己不该干的事情,这结局反倒是最好的。
白少锋每每打电话劝蒋梦麟网开一面,蒋梦麟都是笑而不语,他自然有他的打算,只是可惜人才的白少锋急的抓耳挠腮的,有几次带着白父一起来劝他,蒋梦麟却什么都没答应。
他非但什么都没答应,还让人在牢里揍了秋白桦一顿,没伤筋动骨,可都打在脸上,鼻青脸肿的可怜地很,甭管怎么样,他把公司闹腾地鸡飞狗跳的,也不能那么容易揭过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