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未知的,林榛憎恶未知,心底被压抑到极致的烦躁使他想杀人来发泄,但此时此刻只有他跟施予卿两人,尽管林榛还是恨着施予卿的,却不甘心让施予卿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林榛突然想起施予卿毅然跳入护城河的身影,想起施予卿那晚无所畏惧地进入瘟疫村,找到被扔在坟头自生自灭的他,心底顿时百味呈杂。
施予卿如今能为他死,当初又为何要背叛他?
施予卿可知道,在自己得知他将要大婚时,以及被他追杀得差点死掉的时候,心中是如何的悲怆绝望,他想这世间除了母妃,到底再没有一人想着他,念着他,就连他欲与之白头偕老的施予卿也从那一刻彻底死去了。
但死就死了,现在为什么又要重新活过来?
林榛侧头看向蜷缩着躺在硬木板上的施予卿,他双手紧搂着肩膀,却仍然因为寒冷,浑身不断抖个不停,林榛甚至能清楚听见施予卿牙齿发抖的磕碰声。
施予卿是富贵命,从小就没吃过苦受过罪,又极为畏寒,因此每到冬天就裹着极厚的狐裘大氅,要么躲在被窝里不愿起床。如今天寒地冻,说不定外面又在下雪,被子黑漆漆的一股臭味,别说施予卿嫌弃,就是林榛也不敢用,谁知道有没有传染病之类的。
施予卿现在冷极了吧,这里没有被子,没有炭火,没有手炉,他该如何渡过这个漫长寒冷的夜晚。
林榛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转瞬即逝,注视着施予卿单薄消瘦背影的视线也变得越来越复杂难测。
施予卿的确变了,在没被背叛前,林榛就知道施予卿自私狡猾,他是典型的利己主义,更擅长撒谎骗人,但林榛那时候心里都是施予卿,以为施予卿只是有点小毛病,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过。
如今的施予卿就像脱胎换骨般,并且从头到尾待他极好,林榛无法否认,那晚在坟头见到施予卿时,他就跟即将燃尽的蜡烛被重新点燃般,林榛以为他必死无疑,事实上,那晚施予卿如果没救他,林榛现在已经死了。
他欠了施予卿一条命。
林榛背靠着墙壁,许久都不动弹,像陷入死寂的沉默的雕像。牢房昏沉沉的,泛黄的烛火映照出寡淡的光,渗透着阴森森的气氛。
牢外的烛火忽然跳跃了一下,郑舒南不安的翻了个身,浑身像要被冻僵一般。林榛总算迈步朝木板床走去,他大半边身子都麻木了,稍微动弹就针扎似的疼。
林榛解开棉衣扣子,冷风刺透单薄里衣,剐得骨头作疼。他扳过郑舒南身子,扒开他紧箍着的双手,不由分说便去解郑舒南棉衣扣子。
郑舒南冷得牙关打颤,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扒他衣服,温度越来越冷,不禁醒了过来,见到林榛,脑袋顿时清醒过来,气急败坏地怒道:“林榛,你疯了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他妈还有心思乱发情!”
林榛面沉如水,不发一言地继续脱,视郑舒南的抵抗于无物,等解完棉衣扣子,林榛便漠然揽住郑舒南腰,将人拉近身边,两人紧紧拥抱着取暖,透风的地方便以棉衣遮挡起来。
郑舒南刚开始还以为林榛在发情,但他被林榛抱着,对方接下来又没有别的动作。两个人身体都很冷,彼此碰触着却有股暖意逐渐升起,郑舒南戒备地提高警惕,发现林榛姿态放松,呼吸绵长,又逐渐放下心来。
寒意仍然剧烈,但因为有热量传递,便感觉温暖舒适了很多。
郑舒南有点猜不透林榛,刚才还跟他针锋相对,势同水火,怎么忽然又变了态度,想起借助身体取暖来?林榛身体素质好,大概还是担心施予卿,才会这么做的吧。
彼此紧紧抱着,郑舒南反而有些难以入睡,顾及林榛又不敢肆意翻身。谁知林榛也没睡着,暗夜里忽然神色复杂地低声问道:“你为何要救朕?”
郑舒南调整姿势,将原本被林榛按在胸口的头,换成枕在对方手臂上,这也是别无选择的办法,林榛手就横放在他脑袋边,离得太远恐怕又要被冷得半死。
郑舒南想了想,“我说过,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林榛哑然失笑,讽刺至极的荒唐道:“施予卿,既然你想朕好好活着,当初又为何要背叛朕,朕差点死在你手里!你现在良心发现,又想补偿朕了吗?还是你另有所图,想让朕落入你的陷阱里,再被你害得万劫不复?”
林榛不带丁点儿情绪说完这番话,心情却不如想象的轻松,反而沉甸甸的,像在隐约期待着什么般。
☆、 第25章 被囚禁的皇帝陛下(12)
郑舒南侧身盯着牢外摇曳泛黄的烛火,久到林榛以为他睡着了,才低叹道:“林榛,我没什么好说的,是我背叛了你,就算现在幡然醒悟,你也有权选择怀疑我,不过我想你应该能分辨得清,无论我有什么图谋,都不至于以性命为代价。”
林榛有些失望,随即又感到可笑,“这的确是朕不解之处。”
“你想听我的想法吗?”
林榛点头,察觉到郑舒南看不见,又道,“说。”
郑舒南认真道:“我说希望你好好活着,没有一字是说谎,你灭了颐国,也算是我种的因,我不是不恨,然而颐国已走到穷途末路,灭亡是无可避免的,我必须想开点,难道还真一头撞死不成?我现在只希望河清海晏……”
林榛忽然嗤笑一声,郑舒南尴尬的停顿,心道我也是被逼无奈,不解释清楚你今后恐怕又没完,但河清海晏这种理由实在蹩脚,就跟普通百姓希望世界和平一般。
郑舒南继续道:“还有我跟你的事,希望你能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就此一笔勾销了。”
“你想得倒好,一笔勾销?”林榛听不出情绪地道,“若不是朕救你,你早就摔死了。”
郑舒南:“……”
林榛:“朕还没跟你算账,为何跑到城楼去?”
郑舒南:“…………”说得真有理,竟无言以对。
“不能一笔勾销,至少我们也共患难过,算朋友了吧?”
“朋友?”林榛嘲讽道,郑舒南猜测他得了不反驳要死的病,“我们的关系只有两种。”
“什么?”
“一,你做我的男宠,二,你做我的敌人。”
郑舒南忍不住在心头好笑道:“从禁脔到男宠,我这算是升级了吗?”
系统正经严肃地道:“恭喜,请再接再励。”
郑舒南:“我更想跟他做朋友,纯的那种。”
系统不留情面道:“根据统计,已有性-交关系的情人,能再做纯朋友的几率为0.01%。”
郑舒南危险冷道:“你还是憋着别说话,否则我会控制不住想揍你。”
系统:“暴力有碍身心健康,请注意克制。”
郑舒南:“你能说点人话吗?讨人喜欢的那种?”
系统:“亲爱的,宝贝,哈尼,我爱你,么么哒,你喜欢哪款?”
“……我喜欢你闭嘴,谢谢!”
郑舒南认真地试着跟林榛讲道理,“我觉得这件事还有转圜余地,做朋友比做男宠更有价值,我还有的是计谋,你想征战别的国家,想必有我事半功倍。”
林榛不屑一顾地道:“做男宠照样能陪朕征战。”
“做朋友我会更心甘情愿。”
林榛加重语气道:“做男宠朕也有的是办法让你心甘情愿!”
郑舒南深吸一口气,不想再争辩下去,头疼道:“这件事容后再议,我们先……”
林榛态度坚决,“没什么好说的,依朕说的做。”
郑舒南内心os:好生气好生气好生气好生气…………
郑舒南道:“明日会有人将我们带去见庾扬知,你有什么打算?”
林榛搂着郑舒南腰的手缓缓下移,落在柔软的臀部,忍不住捏了捏,又回味般地捏了捏,郑舒南脸猛地黑了下来,沉着脸将林榛的咸猪手扔了出来。
林榛不甚在意道:“你既然这么做了,想必已有应对之策。”
郑舒南觉得再这么肌肤相亲恐怕要惹火,又舍不得离开温暖的热源,“我听说庾扬知在封地私自募兵,更当着朝廷派来的巡抚大放厥词,现在听县令这么说,恐怕庾扬知野心勃勃,另有企图啊。”
在郑舒南记忆里,林榛就是被庾扬知杀入皇宫,才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庾扬知狼子野心,早就觊觎圣安的皇位,虽说林榛那时成了暴君,但庾扬知在此之前暗箱操作,扰乱人心,行为阴险狡诈,使的也不过是小人手段,上不得什么台面。
林榛道:“虞扬知是先帝亲自封的王爷,理应感念皇恩,不至于敢行欺君犯上的罪吧。”
“虞扬知感念的是先帝的恩,跟你可没有瓜葛。”
“依你判断,是觉得虞扬知有杀朕之心了?”
郑舒南听出林榛话里的猜忌试探之意,知道他说的话逾越了,便拐了个弯道:“我也是猜测,俗话说有备无患,就算虞扬知将你奉为上宾,也该做好最坏的打算。”
林榛“哦”了声,语气恢复成漫不经心的调子,“说说你的提议。”
郑舒南有条不紊地道:“虞扬知纵然没有弑君的念头,也在积蓄军力、图谋不轨,你以皇上的名义,难保虞扬知不会突然发难,不如编造个假的身份,既能以防万一,又能试探出虞扬知对你的忠心。”
林榛摇头,“虞扬知见过朕,不会认不出。”
“就是见过才好办事,虞扬知应该是在晚宴见的你吧,彼此相隔遥远,又时隔这么久,他未必记得清楚你相貌。”
林榛沉思道:“朕说是谁,虞扬知又岂会信,你也太小看堂堂北战王了吧。”
“仅你一人自然不能,这不还有我吗,”郑舒南谈起正事来兴致极高,“如今人人皆知你攻下颐国,我身为颐国君王,想必没人会认为我甘愿臣服于你,虞扬知更是不会相信。”
“你要朕假装成何人?”
“身份我已想好,你名为何隐,瘟疫村人,以打猎为生,性格憨厚老实,单纯没什么心机,能轻易任人摆布。”
林榛沉吟半晌,“任人摆布——这可有点为难朕。”
郑舒南笑道:“一切就全凭皇上演技了。”
林榛昨夜还在担忧演技,没想到郑舒南次日醒来,就发现这种担忧完全成了多余,因此出现在他眼前的人又变成了智商掉线的二号人格。
林榛二号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腿搭着郑舒南腿,手臂圈着郑舒南腰,头埋在他颈项,还极为孩子气地在他颈窝蹭了又蹭。郑舒南推开林榛,骨头被木板硌得快散架了,动一下就噼里啪啦乱响,他还没坐起来,就被头发扯得又倒了回去。
郑舒南捂着发疼的脑袋,这才发现两人头发都缠在了一块,只得无奈地一缕缕分开,间或扯断几根头发,被痛得皱紧眉头。
林榛睁开眼,瞳仁泛着淡淡的红,他亲昵的缠着郑舒南腰,打着哈欠道:“予卿,这床好硬,你该睡不习惯吧?”
郑舒南好不容易分开两人的头发,边活动筋骨,边冷静问道:“昨晚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林榛点头,随即又摇头,“记得,好像又不记得,我昨晚好困,记不住了,予卿说了什么,能再重复一遍吗?”
郑舒南只得又重复了一遍,只说了个大概,没有把全部计划和盘托出。林榛一点兴趣都没有地听着,直到郑舒南再三强调希望他能做好时,才稍微表现出几分认真。林榛二号将全部身心都放在郑舒南身上,这让郑舒南既觉得心情沉重,又有些说不清的心烦。
林榛切换角色倒是方便,一会霸气9 冷酷型,一会单纯烂漫型,只是苦了必须适应他变化的郑舒南,险些没被折腾出毛病来。
第二日,北战王虞扬知出游途径文沧县,在县衙内下榻歇息,随行还有其王妃傅筠,护卫、丫鬟若干。
三更天,文沧县衙烛火通明、热闹非凡,丝毫不见前几日死气沉沉的氛围,烛火笼在精致的玉器内,窈窕婉约的丫鬟美若天仙,捧着果盘、膳食款款而入。大殿为县令耗资为北战王修缮,内部装饰奢华昂贵,只可惜县令没等来加官进爵,反倒轻易丢了性命。
傅筠花容月貌,一袭薄如蝉翼霞影纱玫瑰香胸衣,腰束葱绿撒花软烟罗裙,外罩逶迤拖地的白色梅花蝉翼纱,她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被虞扬知轻薄似的搂在怀里,携着柔若无骨的魅人心魄的妖娆。
林榛跟郑舒南镣铐加身,被人押送到大殿,大殿内佳肴美人,富丽堂皇,他们衣衫褴褛、满身恶臭,与这幅美景显得格格不入。
傅筠以涂着丹蔻的手指夹着蟹肉喂给虞扬知,虞扬知笑着吃了蟹肉,又捏着傅筠下颌亲昵深吻了一番,傅筠脸颊泛红,羞涩轻捶虞扬知胸口,将打情骂俏拿捏得恰到好处,活脱脱是个世间难寻的妙美人。
林榛紧蹙眉头,忽然举步遮掩住郑舒南视线,极为严肃地道:“不许看她。”
郑舒南无奈点头,美人的确美,他欣赏归欣赏,是绝不会对虞扬知的人有想法的,郑舒南点了头见林榛微松口气,又偷偷使了个眼色,提醒林榛待会别忘记先前说好的,给漏了陷。
虞扬知抬起头,视线落在两人身上,仿佛总算想起还有活人在,他目光深邃复杂,没有杀伐的狠戾之气,反倒带着几分文人倦气,显得儒雅斯文。郑舒南觉得惊讶,他原以为虞扬知身为北战王,应该是身高八尺、魁梧高大的壮汉,没想到竟是这般不起眼,乍看之下,又有谁能猜到此人便是圣安赫赫有名的北战王。
虞扬知起身道:“杨建冒犯了陛下,罪该万死,只是陛下微服私访到我封地,为何不曾提前告知臣下,也好让臣下尽地主之谊。”
虞扬知这番话乍听之下无可挑剔,实则另有深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自称“尽地主之谊”,也就是暗指封地并不在圣安管辖之内。
郑舒南示意林榛让路,林榛扭头看了傅筠一眼,不知为何固执的杵着不动,郑舒南只得自己朝外挪半步。
郑舒南坦然面对虞扬知的审视观察,不卑不亢道:“不知王爷可认得我?”
虞扬知不露声色道:“听捕头说,你是陛下身边的御前侍卫。”
郑舒南面露愧色道:“恐多生事端,因此隐瞒了身份,我是第一次见王爷,但王爷见多识广,想必早已认出我来了吧?”
虞扬知沉默许久,也不知在谋划什么,半晌笑着凑近傅筠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傅筠又羞又臊嗔怪地瞪他一眼,随即起身招呼下人一起出去了,她身姿似弱柳扶风,飘着淡淡的郁金香香气。
殿门关闭,殿内烛火摇曳,映得投落在地面的影子飘忽不定。虞扬知敛了笑意,微皱眉头,大概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虞扬知为人谨慎,在没了解好情况前,是绝不会轻易漏出破绽的。
郑舒南又道:“王爷不好奇吗?我为何能跟圣安的皇帝相安无事?”
虞扬知点头:“不妨直说。”
“因为此人并非皇帝林榛,他名为何隐,是瘟疫村人,我从林榛手里逃出后,便遇见在山上打猎的何隐,起初也以为他是林榛,但相处几日后,便发现何隐除与林榛相貌相似外,并无其他共同点,他性格憨厚,脑袋有些痴傻,根本没见过多少世面。”
虞扬知不动声色道:“你胡编乱造一通,便以为能骗得了本王?”
郑舒南刚要说话,便被极不耐烦的林榛抢了先,“你这人真是,予卿没骗你,我就是何隐,你爱信不信!”
虞扬知目光深沉,他实际早就发现不对劲,若是真的林榛,现在恐怕早就提刀架到他脖子上了,哪还有功夫废这么多话,但此人跟林榛实在太像,虞扬知不敢大意,因此小心警惕地戒备着,以防这是林榛给他布下的一道陷阱。
郑舒南拍了林榛脑袋一下,朝虞扬知冷静道:“王爷若是不信,予卿也无话可说,林榛灭我颐国,我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予卿还以为王爷能助我一臂之力,如今林榛大败星汉,待他回京必将如虎添翼,王爷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郑舒南顿了顿,他观察着虞扬知神色,发现对方显然在认真思考,便继续加大力度道:“林榛班师回朝,王爷封地乃必经之路,届时王爷请林榛稍作歇息,再神不知鬼不觉地……”他瞳孔骤缩,漠然以手成刀划过脖子,“然后以何隐将其掉包,何隐是我的人,王爷想控制圣安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如此天赐良机,既能助我报仇雪恨,又能实现王爷抱负,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