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仔?好呀。”云雁回忍俊不禁,摸了一下小猫,“从今以后你就是细毛啦。”
小孩们也“毛仔”“毛仔”的叫起来。
秤砣期盼地说:“先生,是官家派您来,给我们送肉吃的吗?”从前吃肉,大官人和婆婆也叫他们感谢官家。
“……嗯,是呀。”云雁回点头,“不止有肉,官家还多给了田,一些其他地方的叔叔也给你们送了东西来。”考虑到孩子们也不懂御史台之类的概念,云雁回也没逐一数出来。
不过呢,孩子们关心的只有肉而已。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再吃肉?”秤砣迫不及待地问。
“很快的。”云雁回微笑了一下。
秤砣乖巧地点了点头,但是心里其实是有一点点失望的,每次吃完肉,他们都会问大人,下次吃肉是什么时候。这个时候,大家都会回答他们,很快。不过,几乎一直要到他们快忘记这件事了,才会再次吃到。所以,秤砣觉得云先生也是这样。
给毛仔喂完了鸡肉末水饭,云雁回就端起碗告别了,他施施然道:“明天见。”
……
第二天,秤砣睡醒了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和他的小伙伴们一起去看毛仔。
毛仔这个名字,昨天晚上在他们的宣扬之下,已经众所周知了,虽然有不同意见,但是因为秤砣说这是云先生同意的,所以他们也无法。
秤砣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小孩围着毛仔在看了。
秤砣挤了进去,因为通过他之口宣扬了“毛仔”的名字,所以在小孩们心中,仿佛是普遍默认秤砣和他的小伙伴有优先探视权了。
“阿元,你把鼻涕擦擦!”秤砣看到趴在篮子边的阿元一直在吸溜鼻涕,那鼻涕落下来时,几乎都要碰到毛仔的头了,顿时一阵嫌弃。
阿元用袖子擦了擦鼻涕,因为布料粗糙,又抹得用力,鼻子都红了。在这里,自然不是每个人都能穿上好衣裳,都是捡大孩子的旧衣裳穿。只有大点儿只有,裁新衣才有他们的份。
阿欢在一旁说:“我想昨天的肉了……”
顿时一片沉默,然后秤砣说:“哼,谁不想啊。”
一说到这个,顿时大家对小猫的热切都淡了一点儿,好一会儿,秤砣才振作起来,给大家讲述云先生口中,毛仔的母亲是开封府的捕鼠官。
不知道这是什么官儿,但是,有人已然开心地说:“我就说,它一定是大官儿!”
秤砣纠正,“不是它是大官儿,它娘是大官儿,不过,它以后一定也是大官儿的。”
在嬉闹中,就到了吃饭的时间,他们这些能懂事的孩子,早就知道规矩了,一个个捧着碗去食堂,等着打吃的。
不多时,秤砣就闻到了一股香气,他原本就饿得直响的肚子,反应更加热烈了,“好香,这是肉香味儿!”
其他人也辨认出来了,原本就不怎么整齐的队形,一下子更加散乱了,纷纷往前面挤。
还有人问食堂的阿叔,“今日又有肉吃?!”
阿叔眼皮都不抬,懒懒道:“快点排好队,一个个过来打,这顿吃雕胡饭。”
噫……看来肉不是给他们吃的呀,那还在这里炖,馋着他们。本来雕胡饭也是不错的,然而有了期待之后,再一对比,就让人失望了。
秤砣方才就带着阿元他们挤到了前面,这会儿虽然失望,但还是把碗高高举起。
阿叔用大勺打了雕胡饭,放进秤砣的碗里。
秤砣习惯性地要捧着碗走开,然后下一个,阿叔却攥着了他的手腕,“等等,去哪儿呢?”
秤砣茫然地抬头,“啊?”
阿叔又拿起一只碗,递给秤砣。秤砣感觉手上一重,拿到眼前一看,居然是一碗散发着肉香味儿的浓汤!而且,那汤中不但泛着油光,更漂浮着一些碎肉!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阿叔说:“这是猪骨头汤,每人都有。”虽说供不起顿顿吃肉,但是有赖多了田,但是常供肉汤,偶尔加餐还是可以的,水平一下子提高不少。
哗然立时变成了欢呼声,排队的人一下有精神了,站得笔直,不停伸着脖子往前面看,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到了分完汤后,部分孩子还有幸分到了骨头,虽说骨头上不剩多少碎肉了,他们可以把骨头砸开,吃里面的骨髓。
阿叔还说,不要多久,又可以再吃一顿猪肉,虽然还不知道是哪天,但超不出这个月。听说,以后也许还能吃到羊肉。
秤砣想到云先生对他说的话,兴奋得脸都要红了,云先生没有骗人,他所说的很快,和别人不一样,真的就是很快。
秤砣美滋滋地用肉汤配雕胡饭,吃了饱饱的一顿,碗被他舔得干干净净,肚子里暖洋洋的。
……
下午,秤砣决定去找云先生,告诉他,真的吃到肉了,今天是肉汤,以后还有肥肉、瘦肉,甚至是羊肉。
其他人都去睡觉,只有阿元拉着秤砣的衣摆,跟在他后头一起去。
秤砣风一样跑过慈幼局各处,惹来乳养妇人们的一阵阵呵斥,最后在几辆车旁找到了云先生,云先生正背着手和大官人们说些什么。
秤砣顿时就不太敢过去了,悄悄摸摸想领着阿元离开。
不过晚了,云先生已经看到他鬼鬼祟祟的身影了,一乐,招手道:“是秤砣嘛?过来。”
秤砣讪讪地牵着阿元走过去,老实挨个行礼。
秤砣不好意思说那话了,幸好云先生也没问他来干什么的,只是牵住他的手,于是他就和阿元一起依偎在云先生腿边了。
林易看了一眼秤砣,没有在意,继续说:“郑氏的绣工出神入化,我们怎么请得起,能够送这些布料已经很够了,裁缝找我们相熟的便是。”
今日郑家送了一批布来,是郑苠听说了云雁回到处打秋风的事之后,主动捐赠的,算是支持云雁回工作。本来云雁回也觉得可以给大家裁新衣,现在瞌睡有了枕头,倒是不错。
云雁回点点头,“这也行,款式尽量方便一些吧,不要太浪费布料,但是又要能够多穿一些时间,小孩子长得快。”
“正是。”林易连连点头,“我待会儿便打发人去裁缝铺,明日就给孩子们量体。”
秤砣睁大了眼睛,怎么他听着大官人和云先生话中的意思……他们就要有新衣服穿了?!
随后,秤砣的想法就得到了云雁回的证实。
“有好心人给你们送了布来,明日就可以穿上新衣裳啦。”云雁回笑着说。
秤砣咽了口口水,“我也有吗?”
云雁回笃定地说:“每个人都有。”
秤砣激动得差点昏过去,他记忆中,自己还从未穿过新衣裳呢!
秤砣,和很多得知了消息的小伙伴,晚上都没有睡着,但是到了第二天,当他们做好准备要量体时,来得更快的,却是一群大夫。
这些人,都是太医局的,几个太医,带着一批学生,挨个给他们体检。体检完之后,才到一旁去量体。
云雁回站在小宝身后,扫了一眼,对身旁的郑凌说:“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郑凌点头,“嗯嗯,和他们都商量过了,我今日在这里也会好好采风。”
云雁回觉得,光靠他去各处打秋风不是长久之计,甚至光靠官家不断给钱也不是个事儿。
一方面云雁回在请教林易百姓弃子的状况,希望在他借调的这段时间,能够琢磨出一些条陈上奏官家,改善这种情况。
另一方面,则是借助媒体的力量,打一些公益广告,鼓励殷实之家能够捐助出自家用不到的物资,或是前来收养弃婴。
这第一发,云雁回自然是想到了叫郑凌的团队以连环画的形式广告。图片比起文字,要更加直观,而且郑凌他们的连环画在京中有很大的民众基础,效果会很好。
政策虽然一直存在,但是比不上连环画的图文并茂,若是画得很,人们被感动了,自然多加关照。
为此,云雁回还特别请林易空出时间来,和郑凌好好聊一聊,帮助他采集素材,画出打动人心的内容。
林易在慈幼局呆了好几年了,又听了不少人的诉说,自然是一肚子的故事。而且,知道是给《东京日报》的漫画提供,他不知道多开心。
云雁回正和郑凌聊着呢,就看到赵允初也来了。
云雁回调到慈幼局后,这是赵允初第一次过来,于是招收示意他自己在这里。
“雁哥儿。”赵允初看准了,便走过来,就看到郑凌在旁边,显得有点不自然——又想起云雁回说的那个巨可怕的笑话了。
“阿初来啦,你们俩,还有小宝晚上都在这儿吃饭好了,”云雁回看人还挺齐的,说道,“这里的孩子都特别好玩儿,还有,我把二毛家的小猫也带过来了,可爱啊!”
赵允初乖巧地点头,没有不答应的理。
这时,云雁回看到小宝给一个小孩诊治时,小孩不是很乖,就上去搭把手。
郑凌看他走开,对赵允初坏笑了一下,“婶婶来了,真是一刻也分不开啊……”
赵允初听着觉得阴阳怪气的,那个气啊,恶狠狠道:“你别乐!还记得你表叔说过的话吗?你叔婶无子,小心回头真把你过继到我们膝下来,叫你也跟我们分不开,共享天伦之乐!!”
说完,赵允初自己都抖了一下——这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第237章 慈幼局的变化(中)
郑凌只觉得一阵恶寒涌上心间, 且不说这法子是否能操作成功,他只消想想那个画面,就够受的了。
一家三口,儿子年纪最大,这像话吗?
更别提, 母亲还是赵允初这家伙……
为了打击郑凌, 赵允初真的拼了, 不过看到郑凌难看的脸色,他还是十分得意,仿佛掌握了什么郑凌的死穴。
这时云雁回才放下小孩,回转过来, 却见郑凌和赵允初之间流动着异样的氛围,不禁讶然道:“我刚刚不在,你们又吵架了?”
云雁回心平气和地劝他们:“多大的人了,小时候吵一吵也就罢了, 这么大了还吵架, 这不是给外人看笑话吗?都是一家人啊!”
赵允初:“……”
郑凌:“……”
云雁回那个“一家人”虽然没有深意, 但是他们两个心里虚,自然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
云雁回看他们不说话,又指着一旁正扶着阿欢体检的秤砣教育道:“你看看他们,也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互帮互助,感情多好,何况你们还是有亲戚关系的……”
从他自己这里论起,自然是有亲戚关系的,然而这话只会叫赵允初和郑凌更加坐立不安了。
“你别说了,”郑凌黯然道,“都是我的错,行了吧,我去采风。”
看着郑凌失魂落魄的背影,云雁回诧异地问赵允初:“少见你大获全胜至此,未必是最近口才渐长?”
赵允初甜甜一笑,“和雁哥儿待久了,我自然多少要长进一些。”
这话被郑凌听到,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
……
一下午的时间,慈幼局的大小孩子都检查了身体,也量了尺寸。这一单比较大,裁缝铺为了能够如慈幼局要求一般,尽快做出来,还另约上相熟的同行一起完成。
郑凌也采风完毕,收获满满地回去。
后来回忆起来,秤砣想到,真是云先生来了之后,慈幼局变得日新月异的。当他们判着肉吃时,不但有肉吃,还有新衣,当他们盼着新衣时,不但裁缝来量体了,还有大夫来诊脉。
而第二天呢,慈幼局又迎来了三位翰林院的先生。
比较小的孩子不懂得翰林院的概念,只听说是有大学问的人,大一点的倒是懂事了,便愈发惊讶。
从前,慈幼局只有少数孩子才有机会去小学做旁读生,自然是选一些聪明、有天赋的孩子。
现在,他们却得知,每隔一日,便有先生来上课,而且是每个人都能听课。
秤砣又开心又觉得不可思议,他去找云先生,抱着云先生的手说:“婆婆说我这么笨,日后肯定不能去小学里,翰林先生能要我吗?”
“子曰:有教无类。”云先生说了这么一句话。
秤砣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是云先生要去忙了,所以等到上课之后,翰林先生——不对,先生纠正了,不能这么叫他,叫他李先生就行。李先生介绍完自己后,问大家有没有什么问题。
这时,秤砣就举手问了,有教无类是什么意思?
李先生一愣,告诉他们,这句话是圣人说的,意思是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能受到教育,当然也包括秤砣这样的。而且,这能够让他获得改变,越来越聪明,最后,不比别人差。
在秤砣心里,这句话就很了不得了,听不懂,但是其中的意思由李先生解释出来,让他觉得特别好。圣人很厉害,云先生很厉害,李先生也很厉害,居然能知道这样的话。
秤砣这一帮孩子年纪都在十岁以下,他们在李先生的带领下,进行了开蒙礼,拜孔师,然后才开始讲课。
所有人都非常认真,不止因为这是第一次上课,非常新鲜,他们年纪虽小,但是他们依稀知道,读书很重要,这可能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种知道,有的来自于旁人之口,但更多的,则是亲眼目睹留下的印象,不需要什么道理来体现。
慈幼局的大孩子,有的读了书,有的没读书,他们出了慈幼局之后,偶尔会回来看看,或有人传来他们的近况。那些读了书的哥哥姐姐,总是比没有读过书的境况要好很多的。
很多人都知道,有个从慈幼局出去的哥哥,被送去小学读过书,后来自己争气,考上了大学,后来已经做了一家书院的先生,自己置了家院薄田,还娶了妻。
这个哥哥的命运,是很多慈幼局小孩羡慕的,这是他们所知中最好的未来了。
而拼搏,通常从慈幼局就开始,只有少数人能够去上小学,这些人中能够有下一步发展的,就更少了。
不过不能读书,识字的话还能做很多事,选择比不识字要多,工作的种类也更加体面。
现在有这么一个“有教无类”的机会,叫他们怎么能不珍惜。
……
又过五日,裁缝铺便将新衣都送来了,大家围在一起,排队等喊到自己的名字,领新衣服。
所有人的新衣服都长一个模样,除了尺寸不同,特别漂亮,是红褐色的,还包着边,胸口处绣了一些字,但是很多人都看不懂。
有识字的大孩子说,这上面写的是每个人的名字,还有慈幼局的字样。
秤砣领到自己的衣服后,兴高采烈地摸了一遍,又试穿了一下,然后就嚷嚷开了:“不对,发错了,这不是我的衣服!”
“怎么不是啊?”小燕儿说,“秤砣哥,你看你穿着多合身啊。”
“再合身也不是,你看,这里写的不是我的名字。”秤砣指着自己胸口的字样说,“秤砣是两个字,这里却写了三个字!”
“对耶!”小燕儿一看,果然是这样,“秤砣哥真聪明,这真的不是你的衣服。”
云雁回正在那边帮忙一起发衣服,听到秤砣在这边喊,便走过来一看,“我看看,发错了吗?”他念出来衣服上的名字,“陈大全……陈大全是谁?这是陈大全的衣服?”
“你看,我就说,这是陈大全的衣服……”秤砣开心地说,忽然觉得有点不对,挠了挠头,“等等,陈大全……好像是我的大名啊。”
“……”云雁回哭笑不得,“秤砣,你还要想一下才记得这是你的大名啊?”
秤砣低着头,脸都红了,他觉得很丢人。
周围的小孩都哄笑起来,“秤砣连自己的大名都不记得!”
“我记得,我记得!”秤砣小声说,“哎呀我就是忘了一会儿!”
秤砣揪着衣襟,盯着那三个方方正正的字看,决定一定要把这几个字记下来,以后就不会认错了。
对于好多人来说,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是怎么写的,颇感新奇,甚至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临摹起来。
林易看到这欢声笑语的一幕,十分感慨,“这些都是好孩子,多容易满足。”
“嗯。”云雁回想,因为他们拥有的太少了,不过很快,郑凌他们的公益广告就可以登出去了。
……
月末的时候,郑凌团队的孤儿主题连环画如期刊登,果然引起了很大反响。
虽说这期没有《三国》连环画,但是并没有很多怨言,就算有,很快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