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歇正好也有一些问题要问梁音观,他对三刻使了个眼色,三刻会意,将不情不愿的闫箜拉走了。
带闫箜二人走得看不见背影,梁音观才道:“你这次来,是因为樊派吧?”
“此话怎讲?”
梁音观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樊派派人追杀你们的那天晚上,我也在。”
“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救你们吗?”梁音观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缓缓摊开手“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这块石头。”
谢歇定睛细看,猛然间瞪大眼,梁音观手掌上安静躺着的,正是谢歇从佘悬林里带出来的那块石头!
“难道这块石头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块石头确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若是算上它背后的种种,便不只是一块石头那么简单了。
梁音观当初是真心喜欢这块石头,才会从谢歇那里问来它。
他看见那块石头被谢歇握在手心,颜色绚丽,在阳光下透射出细碎的光芒,是那样的好看。
就如同他的主人一样。
于是石头就落入了梁音观手中。
他对它爱不释手,整日拿在手中把玩,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被村里的老人看见。
老人见到这块石头,满是皱纹的脸上竟然能看出激动的潮红,好像这是什么无价的珍宝,非要将它供上神祠。
可梁音观再清楚不过,这石头除了颜色绚丽之外,再没有一丝奇特之处。
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小孩子的意见,那天晚上,清源村灯火通明,梁音观亲眼看着石头被老一辈的人神色虔诚的送进祠堂,放在清源村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那时,梁音观听见老人口中喃喃着一首他从来没听过的童谣。
“虹桥池,七色石,红莲娉婷婷,神水化清源。”
现在回想起来,梁音观还觉得好笑,不过是一块石头,莫名奇妙就上升到了神明的高度。
这只不过是他漫长生命中发生的一个小插曲,若不是之后的事,这块石头很快就会被梁音观忘在脑后。
谢歇走后没几天,清源村又迎来了第二个过路人,他衣衫褴褛,浑身是伤,被村里善心的妇人所救,细心将他的伤势养到痊愈。
那人并不好相处,成天阴沉着脸,伤势一好便没了影子,再次出现时,那人带着十几个黑衣人,皆是武艺高超之辈,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村里人屠杀殆尽,连一丝多余的响动都没有。
梁音观被自己的母亲藏在稻草里,眼睁睁看着那个不辞而别的人扼住村长的脖子,逼问他那块石头的由来,村长宁死不招,只消片刻,就在那人手里断了气。
当梁音观看见自己平时亲切慈祥的母亲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时,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痛哭出声。
黑衣人发现他的存在,一路追杀,梁音观慌不择路跑进佘悬林里,他藏身在草丛后,听着那几人云淡风轻的讨论自己的死活,最后以一声讥笑收尾。
梁音观的眼泪里已经带上了血红,他把指甲掐进树干里,鲜血不断从指尖渗出。
他发誓,若是自己能活着走出佘悬林,哪怕是穷极一生,也一定早为清源村的村民报仇!
或许是幸得老天垂怜,旁人视为人间炼狱的佘悬林,梁音观却如同入了无人之境,就算偶尔遇到一两条鳞片艳丽的毒蛇,也会立刻绕开他。
梁音观在佘悬林里躲了两天,他回到村庄时,刚下过一场大雨,冲散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看着空无一人的村子,梁音观悲从心来,跪倒在地,这些人竟然连一具尸体都没给他留下!
自此,清源村沦为了无人村。
“太可笑了,不是吗?”梁音观稍一用力,那块石头便化为了粉末“后来我入了八卦楼,才得知一切事情的始末,竟然是为了一本虚无缥缈的秘籍!”
“就为了这个,他们就能杀我全村,上至古稀老翁,下至黄毛幼儿,除了我,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谢歇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惊愕来形容,他虽然早就知道这个世界强者为尊,杀人偿命这样的说法根本就是个笑话,可到底还是抱着一丝幻想,以为这里的人会把人命看得重一点,到头来,却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那人是谁?”谢歇强制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
梁音观的眼睛在说话的过程中早已布满了血丝“他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全村人之所以会死不瞑目,就是因为你留下来的一块石头!”
“凭什么我每日每夜都活在悔恨痛苦之中,你却倍受人追捧,还自以为是的想来管束我!”
梁音观嘶哑“我有错,你同样也有!如果不是你,如果没有你,我便不会背负那么多!我们都是罪人!”
谢歇听完这些话,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浸在寒冬腊月的江水中,冰冷刺骨。
并不是因为梁音观说的这些内容让谢歇感觉自己成为了千古罪人,将一切过错全都归咎在自己身上,而是因为梁音观的心态,已经扭曲了。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惦记着的,视为弟弟的人,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最心寒莫过于此了。
“不,我没有做错。”谢歇开口了,他的背脊挺拔,无畏的迎上梁音观的视线“或许你的意思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对吗?”
“可是,我不杀伯仁,我就没有过错,况且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毫不知情,若是让我背负罪恶感,抱歉,我没有。”
“我最多只是惋惜罢了。”谢歇轻叹。
梁音观久久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开口,气氛一时间僵持下来。
良久,梁音观收起万千思绪,深深看了谢歇一眼,只留下一句话,扭头便走了。
“总之,樊派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谢歇目送他走远,微微的皱起了眉心。
梁音观走后,独留谢歇一人立于树下,此时已是四月中旬,树上开的迎春花花期将过,花瓣打着旋落下来。
谢歇只觉胸闷无比,他摘下面具透气,却冷不丁被一朵半萎的迎春花掉在鼻尖。
用指尖轻轻抹去,盯着指尖的小花看了半晌,谢歇忽然感觉心情渐渐明朗起来,他摸了摸鼻尖残留的痒意,不由轻笑出声。
不知不觉背后想起了脚步声,谢歇回头,来的是闫箜和许久不见的江亦陨等人,甚至有过一面之缘的了然和尚也在其中。
谢歇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他和众人打了声招呼。
这时正好刮来一阵大风,夹杂着淡淡的泥土清香,谢歇立于树下,白衣乌发与绿芽素花竟意外的相得益彰,他回身回身遥遥一笑,惊落了一树的繁花。
了然和尚摸了摸锃亮的光头,自言自语“每次看到他,我都想还俗。”
末了,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作者有话要说:
至于梁音观为什么会和樊派勾搭在一起,这事儿你们想从正文了解还是番外了解!?
举起你们的手,到底有几个人把梁音观看成了梁观音……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有太多太多的疑问盘踞在谢歇心头,屠杀清源村的黑衣人到底是哪一方的势力?梁音观为何投靠了樊派?温蛮现在何处,可还安好?
深夜,万籁具森,谢歇和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干脆起身点上一豆烛光,任它暖亮整间客房。
谢歇踏上鞋推开窗户,顿时银华倾泻他一身。
今夜的月亮十分圆满,挂在枝头份外讨喜,谢歇跃上窗台坐下,竟然开始想念起故乡。
故乡车水马龙的街道,汽车驶过留下的尾气,开在晨雾里的早餐店,凌晨还未关门的烧烤摊,乘客拥挤的公交,被大妈占据了地盘的广场,不管好的还是坏的,在这一刻,都让令他怀念。
谢歇忍不住想,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来到这个一点都不适合他生存的世界,找不到可以糊口的工作,适应不了弱肉强食的规则,与这个世界处处都格格不入,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都爱搅基。
想到这里,谢歇的脑仁更疼了。
这种伤感怀秋的事情果然不适合谢歇,还没正式开始,就已经歪了楼。
夜晚渐凉,谢歇拢了拢外衣,打算回屋,谁知就在他跳下窗台的前一秒,一阵风刮来,眼前就多了一个人。
来人所散发的光辉将客房照的如同白昼。
谢歇看着了然的光头没有说话。
了然在窗台上坐下来“你在烦恼?”
“是啊。”我在烦恼为什么你们都喜欢搅基。
昂俸伲康狈秸傻P拿砝锏南慊鹗本褪悄阏飧霰砬椋馐彼突岬椒鹱婷媲八芯煌恚庋苋盟男某沟拙蚕吕础!?br /> 了然一边说一边向谢歇靠近,差点没把他挤进木头缝里。
“你要不要试一下?”了然问。
“啊?试什么?”谢歇被了然挤得根本没心思听他在说什么。
了然双手合在胸前“到佛祖前诵经一晚,说不定会让你大彻大悟,看破红尘,从此走上……”
了然住了嘴,没再继续说下去。
大彻大悟,看破红尘,从此走上剃度出家的不归路?
谢歇在心里自动帮他补充完整,别说还挺押韵 。
“还是不了,庙宇那么神圣的地方,我是造过杀孽的人,实在是不敢踏足。”谢歇婉拒。
“诶,这有什么。”了然摆了摆手“这世道,谁手上还没几条人命啊。”
谢歇微愣,像是有点理解不了了然的意思“你是说你也……可是你不是……”
“出家人。”了然截断谢歇的话“出家人不打诳语。”
一语双关,谢歇竟然对了然有了兴趣。
“你为什么会出家?”
“哪有什么为什么,我父亲是和尚,我便一出生就是和尚,将来若我有儿子,那我儿子也会是和尚。”
“……”谢歇一时竟无话可说。
“哈哈哈……!”了然大笑起来“骗你的。”
谢歇白眼一翻,他正准备说点什么,却被隔壁的响动给打断了。
睡在隔壁客房的江亦陨早已听了半天墙角,见了然这个死不要脸的和尚竟然开始‘调戏’起谢歇来,实在忍无可忍,穿好衣服,背起采药用的竹筐,动作潇洒自然的打开房门,却故意把声音弄得格外响亮。
谢歇以为江亦陨出了什么事,连忙跑去看,却见他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衣服也穿得整整齐齐,长身玉立,背上还背着个干净的药框子。
“这么晚你要去哪儿?”谢歇一看他的架势,就猜到他要出门。
江亦陨答:“寅时,尚早。”
谢歇闻言一惊,没想到他和了然已经聊了这么久了。
了然正好从屋内出来,看见江亦陨这一身装扮,有点哭笑不得“你这是……要去采药?”
江亦陨慢悠悠的看他一眼,没做理会,转头对谢歇道:“你同我一起去。”
“我?”谢歇指着自己的鼻尖,见江亦陨点头,转念一想,左右自己也睡不着,便答应了。
凌晨四点多,一本正经的江亦陨带着一脸懵逼的谢歇出门采药,而了然看着他们的背影,笑得一脸兴味,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回房补眠去了。
天渐渐的亮了起来,三刻打开窗子迎接第一缕阳光,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午时从隔壁房出来,两人互相问了个早。
“早饭吃什么?”午时问。
三刻洗了把脸,正用毛巾擦拭脸上的水珠“吃点清淡的吧。”
“也行。”
两人在厨房忙活起来,不一会儿,便有一锅热腾腾的白米粥搭配着糕点端上了饭桌。
了然睡眼惺忪的走下楼梯,见桌上摆放的吃食,露出嫌弃的表情,嘀咕道:“一点儿肉末都没有,切。”
“谢谢歇歇谢歇谢歇谢歇……”
闫箜叫着谢歇的名字一路小跑,到处寻找谢歇,却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人呢?谢歇呢?你们把我媳妇儿藏哪儿去了?!”闫箜大叫。
了然脸也不洗,叼起一块糕点含糊不清道:“他今天一大早就跟江亦陨出门采草药去了。”
“草药?”午时坐下来,面带疑惑“安和这一带因为气候问题,植被缺少,不适合草……唔……”
三刻往午时嘴里塞了一块糕点“食不言寝不语。”
闫箜仰天怒吼:“你们这群居心叵测的人!把我的房间安排的那么远,就是为了拐走我媳妇儿!”
这边,谢歇跟在江亦陨身后走了老半天,一直到天色微亮,也没见他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就忍不住开口问了。
“我们这是去哪儿啊?还有多久能到”
江亦陨闻言脚步一顿,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蜷了蜷,不动声色环视了一圈四周,目光停在一株其貌不扬的绿草上。
弯腰,连根拔起,江亦陨把它丢进背后的竹筐中。
“如果你要采的是这个。”谢歇指了指自己身后“那里还有一大片。”
江亦陨:“……”真是太给面子了。
采了一大筐,谢歇好奇道:“这个药材有什么作用啊?”
江亦陨手上动作不停,一本正经“攀地草,味鲜,可充饥解馋。”
谢歇冷漠脸。
于是他们连着吃了三天的野菜。
了然:“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得稍微晚了点,因为和基友出去浪了…你们猜!明天谁会出来!!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步恣意给的资料十分详细,名单上密密麻麻的记录着各人的本名以及顶替的人名,背面则是一张地图,上面不仅标注了樊派手下的藏身之地,还有飞舟庄的所在之处。
资料上唯一没有的就是樊派的情况,谢歇早先就听步恣意说过,樊派疑心很重,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将自己的行踪告诉任何人,并不让谢歇意外。
为了掩人耳目,谢歇在江亦陨的帮助下将自己伪装成飞舟庄出门采办的仆人,成功混进飞舟庄。
怀抱一大堆有的没的,谢歇几乎要看不见路,跌跌撞撞走了老半天,谢歇不由埋怨起这飞舟庄修建得这么大做什么,自家人记得住路吗?
正在谢歇分神之际,猛地撞上一堵肉墙,他手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往下掉,有的砸在他脚面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你小子也挺有意思,我看了你将近半个时辰,就见你抱着东西在这儿转来转去,莫不是你中饱私囊,不敢向我交差了吧?”
谢歇还没缓过劲来,就听头顶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他眼睛一亮“杨叔?”
杨叔标志性的山羊胡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和谢歇记忆中的形象相差甚远,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他那爱财如命的个性了吧。
“少跟我套近乎!”杨叔把算盘打得啪啪作响“摔坏的,你该赔还是得赔!”
“是我啊,我谢歇!”谢歇把杨叔的算盘压下去,凑上自己的脸。
“谢歇?”杨叔打量着谢歇的面容,视线停在他的鬓角,伸手一揭,撕下一块人/皮/面具。
谢歇的笑凝固在脸上,捂脸哀嚎“好歹打声招呼啊!痛痛痛!”
“哦。”杨叔面不改色的将人/皮/面具揣进自己怀里,这玩意儿挺贵的“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旷工好几个月,工资已经扣没了。”
谢歇被杨叔的无耻所震惊“所以你没帮我把钱还给扈飞扬?”
杨叔鼻孔朝天,双手轻柔抚摸自己的宝贝算盘。
谢歇还能不了解他吗,一看他这架势,就知道他定是把自己的月钱给私吞了,当即连声大叹“完了完了,这利滚利滚利,我得还到猴年马月去啊!”
谢歇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感觉自己的前路一片黑暗。
直到一队蚂蚁驮着食物从谢歇左边爬到右边,他这才想起来,今天自己可不是来和杨叔算账的。
谢歇抹了把脸,起身道:“杨叔咱今天不谈这个,谈钱伤感情,你带我去见徐北城吧,我有话要跟他说。”
“原来你是来找他的啊!”杨叔嘀咕“我还以为你来找我叙旧的,哎,现在的年轻人真没良心。”
“……”对不起了,我和你还真的没旧可叙。
杨叔一摆手“也罢,你等一下,我去通报一声,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
“哦,那我在这儿等你。”谢歇干脆又蹲下来,看蚂蚁搬家。
没过一会儿,杨叔就回来了,随之一起的还有满脸喜色的徐北城。
“谢歇。”徐北城把谢歇从地上拉起来“快快请起。”
谢歇:“……”我他妈又没给你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