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弟俩在院子里讨论一番。温石桥想让赵昔继续留在山中养病,自己代他和大雪山弟子一起去找韩音。赵昔却不同意,一来即便有“玛布尔”入药,解药一时半会也是研制不出来的,二来由他亲自去和樊会碰头,事情会更顺利一些。
还有韩音,他脾气骄纵,只怕在洛阳城里按捺不住,惹出什么祸来。还得赵昔亲自去找他,才能制得住他。
温石桥见赵昔在山中休养了半年,虽毒还未解,脸色看着却好了许多。季慈心在关内云游,也十分牵挂他,便答应了他入关之事。又看了眼廊檐下不言不语的宋绎:“这个人呢,你也要带走?”
赵昔跟着看了一眼道:“纵留下他,他也会跟来。师兄只当我收了个护卫。”
温石桥冷哼道:“这人一入关,若被人认出是从前的武林盟主,你可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赵昔笑而不语。等温石桥回屋子里歇息。赵昔坐在院子里,想到程仪风的话,其实不无道理。
从前喜欢一个人,就想把他捧着护着,舍不得伤他一分一毫,而现在,听着别人描述的“复仇”,竟也有那么一丝动摇。
若有一天宋绎清醒过来,后悔起现在所做的一切。到那时候,即便成了仇人,也是真正的解脱了。
赵昔这么想着,喊了一声“林朝”。
宋绎闻声过来,低头望着他,眼睛里像墨,又深沉,又干净。
赵昔伸手摸了摸他脖颈,道:“该换药了。”
在那之前,就当你是戏苍山初逢的林朝吧。
第70章 游说
赵昔和温石桥以及两名传信的大雪山弟子日夜兼程到了洛阳。
因为洛阳的牡丹冠绝天下,樊会在洛阳建有一座洗心阁,专用来培育各式各态的牡丹花。不过很少有人会把这么一个风雅之地, 与繁花剑宗的染心台联系起来。
只是等赵昔等人赶到时, 洗心阁里气氛凝重, 早没了往日调花弄草的悠闲。
身着便服的繁花剑宗弟子将他们带入后院,樊会正候在那里。
赵昔与樊会多年旧友, 一见他神色, 便知事情有变,果然樊会见了他们,立刻道:“韩音被人带走了。”
跟着来的大雪山弟子脸色一变,赵昔道:“何人何时带走的?”
樊会道:“韩家的韩偓, 如今他是韩家的代掌门。就在昨晚。到底韩音是被何人追杀?”
赵昔道:“不瞒你说,是京城里的那位。”
樊会神色一冷道:“难怪韩家对此事如此殷勤。韩佑和魔教两件事后,他家已经锐气大减。如今连武林盟都随了皇帝,他可不正要抱紧朝廷的大腿么?”
赵昔皱紧眉道:“除此之外, 韩家与韩音还有不小的私仇。韩音不能再韩家久待, 得想法子在他们离开洛阳之前将人截下来。”
樊会不语,过了会道:“那小子,是我对不住他。”
赵昔知道他为人虽然孤高,但记仇也记恩,韩音曾在关外救他一次。他这次既决定收容韩音,就不会半途反悔。恐怕是韩家人使了什么手段,胁迫他不得不交人,便道:“人人都有为难处,此事牵扯颇大,你尽早脱身也好。”
他看向温石桥和大雪山弟子,道:“当务之急,是想出个能让韩音从韩家脱身的办法。”
那弟子道:“还等什么办法!联络这一带我们的弟子,直接进去抢人不就行了!”
赵昔道:“韩家在洛阳当地只手遮天,纵使现在伤了元气,也是不损他在洛阳的势力。否则皇帝也不会把韩音的事放手给他们去做。而这里潜伏的雪山弟子不过百人,在人家的大本营里动手抢人,纵使武功再高,也是以卵击石。”
温石桥道:“你觉得该怎样?”
赵昔思索道:“韩家、唐家,都是武林的老世家了,武林如今发展到被朝廷掣肘,可当年,武林的事是容不得半点朝廷插手的。韩家如今听命于朝廷,也是元气大伤后的无奈之举,若能诱之以利,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温石桥抱手道:“诱之以利?你我都是身无长物之人,哪来的让整个韩家甘心俯首的好东西呢?”
赵昔看向雪山弟子,笑道:“那样好东西,我与师兄没有,可是韩音和廷主却是许得起的。”
那雪山弟子也是通透之人,立刻道:“先生的意思是,策反?”
赵昔笑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们抱着谈判的意思前去游说,即便不成功,能让韩家人有所动摇,你们再乘隙而入,胜算不是更大?”
那弟子了悟,抱拳道:“弟子们都是口舌笨拙之人,这游说的事情,恐怕还要为难先生……”
温石桥道:“不行。”他看向赵昔道:“你忘了你在韩家吃过的亏了?手无寸铁,还要入虎狼之地,胆子也太大了。”
赵昔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我既然在韩家吃过一回亏,就不会再跌跟头。师兄放心,我会带着林朝进韩家,师兄带其他人在外面接应,我在里面也能大胆放心地游说。”
樊会道:“既然你说韩家是听皇帝的命令行事,那么阻拦你们的就不止韩家人,还有皇帝的眼线。你怎么确定韩家没有立即把韩音交给皇帝的手下?”
赵昔道:“你不知道。我们进洛阳城时,已经和暗中行走的雪山弟子联络过了。就在我们进洛阳城后,皇帝的眼线还在死死盯着这洛阳城的动静,若韩家已经交出韩音,那些眼线也该少几个人,放松片刻才对。所以我猜测,韩音还被扣在韩家人手里,以期拿他做些利益交换。又甚至,皇帝的人手还不知道韩音已经落到韩家手里了。”
他这么一说,听者茅塞顿开,樊会不由笑道:“你这么能算,该去宰相府里做个幕僚才对,只行医真是委屈你了。”
他玩笑一句,旁人听了赵昔的分析,心里有了方向,也都没那么焦急了。
赵昔亦笑了笑,而后认真道:“事不宜迟。樊兄你不要插手,我们找人去韩家下个拜帖,今日就前去拜访。”
从樊会那出来,温石桥快步走到赵昔身边,赵昔知道他又要责骂,低声道:“既然交易定下了,就要做出点实事来,人家才肯心甘情愿地拿东西来。”
温石桥瞪他一眼:“你这分明是不要命的做法。”
赵昔低笑一声道:“当年宋绎掌管武林盟时,四大世家虽各怀鬼胎,却被他的铁腕手段压得不敢吭声。如今有那尊煞神伴我入韩家,外有师兄和大雪山的人接应,我还真没什么好怕的。”
温石桥道:“你怎知他会不会爱惜羽毛,不敢出面。”
赵昔顿了顿,道:“若他果真不敢出面,说明他并未忘却从前的事。我也就能顺理成章地甩开他了。”
温石桥眼神一沉道:“你心软了,打从你肯留他在身边之时,你就心软了,对不对?”
赵昔看他一眼,低头笑道:“或许吧。我看他那副样子,只觉得可怜,和我从前一样可怜。他想要个解脱,我就给他个解脱好了。”
温石桥不语,赵昔停下脚步,拍拍他手臂笑道:“等韩音救出来,师兄再和我计较这些儿女情长吧。”
赵昔找了大雪山驻扎在洛阳潜伏收取情报的弟子,以当地一个乡绅的名义伪造了一封信和一张拜帖,乔装打扮上了韩家的门。
信上写的是当初韩佑走火入魔的真相,递进去后,代掌门韩偓果然命人请他进去。
温石桥和雪山弟子都潜藏在韩府周围观察情况。赵昔让林朝一身侍卫装扮,两人施施然进了韩家大门。
他那封信抓住了韩家的要害,下人直接领他进入一个私密的小院。韩偓就等在院内。
韩偓与当初的韩佑看着一般岁数,应当曾是与韩佑同辈的掌事之人。他一双眼将赵昔两人打量个仔仔细细,抬手道:“赵员外,里面请。”
赵昔笑着随他进门,宋绎要跟进来,被院子里看守的韩家弟子阻住,韩偓道:“员外与我有秘事相商,这随从还是等在外面吧。”
赵昔看了宋绎一眼,他找人制了一张面具给宋绎带着,以免他暴露身份。此时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就等在外面。
以宋绎的武功,哪怕神志不清,也比他这个清醒的人要能自保。
到了屋内,合上门,韩偓才转身看向赵昔,眼中精光毕露道:“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赵昔微微一笑,撕下易容道:“一年前造访贵府,韩佑韩掌门可请我好好赴了一场鸿门宴。如今时移世易,韩偓掌门看着可比韩佑要通情达理得多。”
韩偓目光深冷道:“原来是你!我杀我韩家掌门一事尚未清算,如今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赵昔笑道:“韩掌门何必动怒,若不是韩佑私自修炼邪功被我所杀,你又怎么能登上掌门之位呢?”
韩偓冷哼一声道:“你污损了我韩家声誉,如今韩家在武林中地位不保,其中少不了拜你所赐!”
赵昔上前一步,低声道:“韩家地位不保,全由韩佑而起,韩掌门如今接过这烂摊子,若能力挽狂澜,将百年拳门世家再发扬光大,岂不是千古留名?”
韩偓冷笑道:“你说得容易,我韩家如今处处受人掣肘,岂是你随口两句话就能东山再起的?”
赵昔笑道:“现成就有一个大好机会,还请韩掌门好好把握。”
韩偓目光一凝道:“什么大好机会?”
赵昔道:“韩家第三代旁系弟子韩冰,与温王后人生下一个孩子名为韩音,如今正在你们韩府中。”
韩偓原本已经坐下,此时霍然起身。
赵昔接着道:“皇帝当年初即位便联手颐王逼死叔叔,对温王一脉赶尽杀绝,如今又想掌控武林,其野心昭昭……”
“你们要谋反?!”
赵昔温然笑道:“不过事被逼无奈,想要自救,也想救武林于危难之中。韩家替朝廷出再多力,也只是个武林世家,迟早是要遭皇廷驱逐的。”
韩偓道:“这太平盛世,谁想不开去谋反?”
赵昔道:“不破不立。韩掌门是眼睁睁看着韩家式微,还是背水一战,让韩家成为武林的救星呢?”
韩偓“刷”得拔出佩刀,指向赵昔道:“好一张颠倒是非的口舌,只可惜,还是就此闭嘴了吧。”
赵昔被他逼退到门槛前,刀尖直指着喉咙。
门外寂静无声。
第71章 进京
韩偓的刀刃还只刚架在赵昔脖子上,忽然紧闭的窗户被人劈开,一个人被扔了进来。
那人的左臂刚刚被斩断, 鲜血汩汩, 摔在地上痛苦地嘶吼。
韩偓惊怒之余声音都变了调:“忠儿!”
一只干净的侍卫靴子踩在那人胸膛上, 靴子的主人道:“韩掌门,令郎只剩一条胳膊了。”
韩偓看向戴面具的人道:“你是谁?”
宋绎看着他搭在赵昔脖颈的刀, 眼神如冰棱一般, 将剑尖轻轻立在脚下那人心口的上方道:“韩掌门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韩偓额头沁出冷汗,他才意识此人能够如此嚣张,而屋子外声响全无,只怕是守在院子里的弟子都被他杀了!
他的次子韩忠已经痛晕过去, 若不尽早救治,只怕要失血而死了。他别无选择。
韩偓咬紧了牙,慢慢将刀从赵昔身上移开。
宋绎这才将剑从韩忠身上移开,那柄“无忧”已经被数人的鲜血染得脏污不堪, 他皱了皱眉, 剑尖一甩,斑斑血点便洒在光洁的青石地砖上。
赵昔看着那血迹,有一瞬间的晃神,而后退到宋绎身边,道:“韩掌门,现在考虑我方才所说的话,还来得及。”
韩偓脸色阴沉片刻,将刀扔在地上道:“你让我出去找人给忠儿救治,我让人把韩音带来。”
韩忠被他们放到床上,赵昔勉强替他做了下止血,韩偓则去开了院门,喊来下人道:“马上去请大夫!再让韩敬把昨日抓进地牢里的人提过来。”
他背心正抵着宋绎的剑尖,下人浑然不知,匆忙领命而去。
等大夫提着药箱,和被押来的韩音一同进门,看见院子里修罗场一般,前者腿一软险些坐倒在地上,后者则精神一振,进屋见了赵昔,不由又惊又喜道:“先生!”
韩偓坐在失血昏迷的次子身旁,赵昔道:“韩掌门若早作决断,也不至于断送了你这几个门下弟子的性命,还有令郎的左臂。”
韩偓阴沉道:“不必说了。中原是皇帝的天下,光凭你一张嘴,我不可能将整个韩家都押作赌注。”
赵昔微微一笑道:“韩掌门只要大开正门送我们出去,我说的话不日便会向你证明。”
韩偓看了他一眼,起身道:“那就请跟我出去。”
赵昔道:“且慢。”他弹了弹手指,捏着一枚药丸道:“还请韩掌门将此物吞下,我等才能安心出去。”
韩偓怒道:“你!”
然而宋绎在旁拄剑而立,明明戴了面具,一身衣裳也依旧干净整洁,却让人胆寒不已。
韩偓只能接过药丸,当着赵昔的面吞了下去。
随后将韩音扮作韩家弟子模样,赵昔两人便被当作贵宾,一路送出韩府。
机关巧算,到了强者面前,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宋绎掌管武林盟时,能将四大世家牢牢镇压在武林盟之下。
三人若无其事地上了来时的马车,一上车,赵昔便脸色一变道:“我们来时是两人,走时却是三个人。虽然把你扮作韩家弟子的模样,但朝廷的眼线恐怕也会生疑。待会和雪山的人会合后,你立即由他们掩护出城,不要有半点迟疑。“
韩音道:“那先生你呢?”
赵昔低头思索片刻,道:“我决定去一趟京城。”
韩音一愣,立刻道:“我也要去!”
赵昔道:“我知道你担心周夫人,但朝廷还要拿她作引诱你出去的筹码,她的性命暂且不会有大碍。反倒是你,若贸然出头,只会引得更多人为你身赴险境。”
韩音握紧了拳头道:“可是……”
赵昔见他仍然十分的不甘愿,横眉道:“你便不考虑我们,也要想想廷主一番良苦用心!”
韩音对上他的目光,心中再多的不甘和愤怒,也只好强忍着低下头,不再言语。
赵昔反倒自言自语了一句:“武林盟的总部……如今已经搬到京城了吧。”
他在来的路上便已考虑了许多。如今武林之中,四大世家折损了两个,剩下两个也元气大伤,峨眉、少林这些老门派这些年被打压,也没什么魄力能接管武林之事。
唯有武林盟,虽有投靠朝廷的嫌疑,但从宋绎手下出来还不过半年,威风仍在,若能将它重新拉回武林,那么程仪风托他办的事便成功了一半。
他抬起头,看着坐在一旁静静望着他的宋绎,忽然道:“你可记得武林盟?我们在那里呆了五六年呢。”
他语气和缓,宋绎眼神一动,伸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有些笨拙道:“我记得我受伤了,你照顾我。”
他手伸出来,赵昔才闻到那股血气,低头看他的袖管,只见手臂上被划破了一道,血都浸染了布料,只是布料颜色本就深,方才情况又紧急,他不说赵昔也没察觉。
赵昔挽起他袖口,皱眉道:“怎么还被人弄伤了?”
宋绎只看着他,不说话。
潜伏在韩府周围的温石桥和雪山弟子见他们安然无恙地从韩家出来,也就掩去踪迹,分路回了大雪山秘密在洛阳的据点。
赵昔找来棉纱清水等物,一边替宋绎包扎,一边和温石桥说在韩府的情形。
温石桥听完,道:“我听韩音那小子说,你要去京城?”
赵昔点点头道:“我要去见宋舟一面。”
温石桥看了眼宋绎,又看看他道:“看来你是从没有把我说的保重自身放在心上。”
赵昔笑了笑道:“我知道我在武林盟那几年,是师兄一段心结。但时移世易,对我来说,那些早已过去了。”
温石桥指向宋绎道:“那这个人呢?”
赵昔看了看宋绎,眼里情绪不明道:“这个人是林朝,我一手培养的护卫。”
温石桥的手悬在空中许久,垂下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放任你。进了京城,此人若还能不管不顾地护你,我就当他是你的护卫,若有一点异动,我会亲自动手替你了结。”
赵昔笑道:“师兄所想,亦是我所想。”
等到这日的傍晚,洛阳城中依旧平静,韩音在弟子的掩护下出了西城门,而赵昔宋绎两人在前,温石桥在后远远跟随,从洛阳的东城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