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时已晚,只听一声轻笑道:“小子,你找得我好苦啊。”
韩音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跪倒在地:“你!……”正要张口叫人,却连声都发不出来了。
前方传来府内下人的说笑声,妇人从房檐一角跃下,一手将韩音提溜起来,又跳上房檐,韩音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下人从下面经过。
韩音袖中五指成爪,待要反击,妇人传音道:“你少挣扎些,你那位赵大夫就能少受些苦。”
韩音怒瞪着她,喉咙用力发出气音。
妇人笑着拍拍他的脸道:“可抓着你的把柄了。”说着将他拎在手中,她身段玲珑,力气却大,提着一个十四岁少年恍若无物,在屋宇间几个起伏,便离开了齐府。
齐府诸人尚且不知这一段经过,下人们一道道菜上齐,齐大官人在上首,右手边是李氏,李氏下首是齐大少爷,齐大官人左手边本是白姨娘的位子,只因她遣人来道身子不适,便缺席了。
李氏环顾周身,问道:“柳姨娘呢?”
一旁侍立的丫鬟道:“才刚遣人来回,正穿衣裳呢,马上就到。”
李氏道:“噢,不急。”
不一会儿,外间丫鬟道:“柳姨娘来了。”打起帘子,只见一个二十有余的女子娉娉婷婷走进来,朝在座几位屈了屈膝,抬起头来时,只见琼鼻丹唇,纤眉秀目,只是盈盈一拜,却尽显可怜可爱之姿。
齐大官人舒展眉头道:“你来了,都等着你呢。”
柳姨娘轻声道:“府里的家宴,妾想着挑身像样的衣裳,却忘了时辰。”
齐大官人道:“无妨。”柳姨娘又一屈膝,走至李氏身边为她捧杯,李氏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计较这些旧俗,你坐罢。”
柳姨娘又看向齐大官人,后者道:“夫人不计较,你便坐吧。”
柳姨娘便在齐大官人左手边落座,齐大少爷瞄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不敢叫齐大官人听见。
齐大官人动了筷子,其余人各自动筷。席间李氏特意让人给齐大少爷换了清淡的菜,说他躺了许久脾胃虚弱,不宜吃太油腻的,齐大少爷便发了火:“也不瞧瞧我这样子是谁害的!贱人没抓到,倒对我管东管西!”
他说话声大了些,正与柳姨娘说话的齐大官人听见,斥道:“父母面前容你放肆!不想吃,回房里去,没人拦着你!”
齐大少爷素来惧怕严父,但此时此刻,居然一咬牙,站起来道:“爹,从小至今,您看重姐姐胜过看重我,我认了。可如今害我的人就坐我面前,您难道都不为我主持公道么!”
齐大官人脸色沉沉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大少爷毫不避讳,一手指向柳姨娘道:“就是她!要不是她派了元香到我房里,我怎会无故中毒?”
柳姨娘蹙眉,起身道:“大少爷,元香是你自个要了去的,我见她愿意,才放了她到你那去。”
齐大少爷冷笑道:“要不是你唆使那小贱人故意勾引我,我怎么会被她迷了心窍,来向你讨人?”
柳姨娘怒及反笑道:“我竟有这等手段,可以左右大少爷的心思,我自己竟不知道。”
齐大少爷口不择言道:“你不知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出身,使那些下三滥的手段,窑子里的……”
“住嘴!”齐大官人狠狠一拍桌案,把齐大少爷的话喝住,气得浑身直颤,“不肖子,不肖子!”
李氏忙起身道:“老爷……”
“你也住嘴!”齐大官人指着齐大少爷向她道,“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李氏脸色苍白地坐下,过了会儿,抬首,神色冷静道:“妾身教子无方,老爷大可责罚妾身,但今日,必定是要将贼人找出的!”
齐大官人盯着她,手指向柳姨娘道:“你也认为是她?”
李氏道:“不是我认为,是武林盟的卢大侠认为。卢大侠,事态严重,为使众人信服,还请出来一见。”
话音未落,只见她身后的十二扇屏风后走出一个人,却是二十岁数往上,头戴儒巾,身着长衫,手执竹骨折扇,仿佛再文弱不过的一个书生。唯一不同的是,他腰间悬着一柄极锋利的铁爪,寒芒凛凛似有血光。
齐大官人拱手道:“卢大侠,此事……”
“齐大官人。”来人打断他,笑道,“你若问我此女是否为投毒凶手,恕我无法拿出实据。不过你大概不知,此女乃是小秦淮魁香楼弟子,小秦淮数年前有一命案,一家人均在半年内不治而亡,正是此女所为。武林盟同官府,已经追捕此女两年了。”
齐大官人道:“什么?”
他不禁望向身边纤弱动人的女子,她还是敛着眉,婷婷而立,默然不语。
“阿秀,你……”
作者有话要说:
肯定是虐攻的,攻二十章之内出场,不过离虐还比较遥远……
第10章 洞玄
柳姨娘道:“老爷宁可听信他人之言,也不信您的枕边人么?”
齐大官人沉默良久,道:“起初,我是不信的。”
柳姨娘抬头,一双剪水似的眼望着他道:“我把老爷当作我的良人,我怎会伤害良人之子呢?”
齐大官人道:“可你入府以后不爱与人往来,独独和婉儿过从甚密。”
柳姨娘道:“大小姐冰雪聪明,我很喜欢她。”
齐大官人道:“但是没过多久,她便病倒了。”
柳姨娘抿紧了唇,终于露出一丝悲哀:“我何必害她?”
齐大少爷叫道:“你害死我和姐姐,母亲必定伤心欲绝,父亲后继无人,你再生个一男半女,正房不就是你的了!”
齐大官人道:“我只问你,卢大侠所说命案,可是你下的手?”
柳姨娘拂了拂荷叶卷纹的袖口,淡然道:“是。”
李氏适时地发出一声惊呼。书生拿折扇一下一下敲着手心笑道:“官人再如何舍不得,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还要谢谢诸位今日设下此局,助我拿下凶犯。”
精铁的镣铐拷上一双细腕,柳姨娘被带走时回头道:“昔日明月楼上一见倾心……”
齐大官人道:“是我一时糊涂。”
柳姨娘垂下眼,众人在后,只看见她腮边滑下泪珠,随书生走了。
李氏如释重负,坐回座位上,瞧了眼齐大官人,见他仍未回过神来,便道:“老爷,事已至此。总算给孩子们个交代了。”
齐大官人闭上眼道:“我总觉得,她不至于此。”
李氏道:“或许她入府时,只想好好侍奉老爷,可人心不足……”
“罢了。”齐大官人摇了摇手,“散了吧。别透露风声。”
齐大少爷等人回到院中,伺候他的丫鬟问道:“元香呢,少爷的药丸子少了一样,她也不差人送来。”
丫头答道:“晚饭前我还听她吩咐赵大夫屋里的七宝送去呢,姐姐们没收到?”
丫鬟道:“哪有什么七宝八宝,这小厮也忒躲懒了,叫送样东西都送不到。”说着去敲了敲厢房的门,“赵大夫,赵大夫?”
半天叩门也无人应,丫鬟问道:“赵大夫出去了?”
丫头道:“不曾见他出来啊。”
丫鬟便唤来一个小厮道:“你瞧瞧去。”
小厮上前推门,一推就开了,进去寻了一圈,出来道:“屋里没人。”
此刻的赵昔正被绑手绑脚关在一间屋子里,没点灯,外间有人坐着,他嘴里勒着布条,说不出话。
那些人没封住他的耳朵,他耳力甚佳,听见外间屋门开了,两个人走进来道:“六弟。”
“二哥四哥。”
“少主有吩咐,叫替屋里那位先生松松绑,这是给你们俩备的晚饭。”
原本守在外间的人笑道:“我就说,一个乡野郎中,又没什么功夫,绑了还费劲。”
“可不是。少主吩咐了,人还是关着,但要吃什么用什么,你只尽着送去,不可怠慢了。”
三人边说边走至赵昔这间房内,点起灯火,对赵昔笑道:“先生,事急从权,对不住了。”说着解开他脑后的布条活结。
赵昔打量这三人,一个身材矮壮,短小精悍,一个模样精瘦,神态机敏,一个着蓝布衫,儒士打扮,眉眼端和,说“对不住”的正是这人。
那精瘦模样的人又上来替他把绑松了,赵昔活动了一下手腕膝盖,起身道:“几位可是为了我身边那小兄弟而来?”
三人对视两眼,儒士笑道:“不错,他犯了我教教规,得抓回去照规矩惩治。”
赵昔道:“他不过十四岁大,年幼无心,不知是犯了什么错?”
儒士道:“这个是我们教内事务,外人无从过问。倒是先生你,明知我们是白鲸教人,还肯与他来往?我记得在这中原,武林盟的规矩还没变吧?”
赵昔道:“我不过一介草医,能与武林盟有什么牵扯,就是把我带到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信我能勾通魔教。况且你们说你们是白鲸教,我就相信?若无凭证,我在街上随便扯一个人也算勾通魔教了。”
那矮汉子哈哈大笑道:“你这郎中说话倒有些意思。四弟,横竖咱们路上捎人也麻烦,就放他回齐府又如何?”
儒士道:“你不知道少主的性子,他看上的人,不带回去,他能闹得我们一路不得安生。”
赵昔眉梢一动道:“不知几位的少主是谁?可否当面一见?”
儒士笑道:“这个不行,没到雪山北边,他的脸你是不能看见的,见得太多,也易招来杀身之祸。这个道理先生懂得吗?”
赵昔叹道:“我懂。”那精瘦模样的是先前在外间看守之人,此时将饭菜自盒中取出,放在桌上,两个家常菜式,饭香扑鼻,赵昔早已饥肠辘辘,道一声“多谢”,便在桌边坐下,拾起碗筷。
精瘦模样的笑道:“你倒真的不怕死。万一这饭菜有毒呢?”
赵昔道:“若有毒,能吃饱了再死,也是件幸事。”
三人笑着出去了,锁上门。赵昔独坐房中,将一碗米饭吃个干净,才放下碗筷去榻上盘坐养神。
他袖中还有两枚银针,只是对上这三人没有胜算,只能伺机而动。
虽然断定是他们抓了韩音去,甚至可能是以自己为要挟,但这些人脸上并无杀气,想来韩音应无性命之忧。
至于那个“少主”……他可真是毫无头绪。
外间三人聊了几句,仍旧留那精瘦的汉子守着,余下两人来到另一间房,这里却比赵昔的屋子好了不知多少,案几上甚至放着冰炉,这样奢侈的东西,在齐府也是少见的。
两人一进屋,背对着门的玄衣少年即刻转过身来道:“饭菜都送去了?”
两人笑道:“都送去了,少主,你大可安心吃饭了吧?”
少年哼了一声,坐在另一侧的妇人道:“这就是个乡野郎中,你执意要带他回去,到了廷主那儿可怎么说?又怎么安置他?”
少年道:“家里那么大地方,难道还安置不下一个人?”
妇人扑哧笑道:“你要是带个美娇娘回去,我也不说什么了,带个大男人是什么意思?咱们家又不缺大夫。”
少年不耐烦道:“问东问西,无非是想劝我放人,我不放又能怎样?”
妇人道:“好吧,好吧,我不说了,眼见小主子长大了,连姨娘也嫌弃起来。”朝那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出了厢房,这是他们租下的一方庭院。
三人又叫来老大和老五,除了老六还在看守赵昔,其余人聚在正堂内商量回关外的事。
妇人摇了摇檀扇,抱怨道:“这关内暑气也太重了,还是咱们雪山里好。”
老大是个瘸腿的英俊男人,笑道:“再忍忍,明儿一早我们就快马上路,傍晚就能出关外。”
老四和老五是一对双生子,只是兄长温文儒雅,弟弟却神情森然,杀气颇重,任凭年长的兄弟们谈笑,他却一言不发。
老二是那使大刀的矮汉子,举止粗鲁心却细,察觉到老五似乎有心事,便笑问道:“小伍,想什么呢?”
老五道:“我在想四天前你们碰见的那道士,他能以一敌四,我倒想和他过上两招。”
儒士亦感叹道:“是啊,武林盟虽为我教人所不齿,但的确不乏武功过硬之人,不像中原近年来兴起的什么世家,全是绣花枕头,一踹就倒的花架子。”
众人哈哈笑了几句,对老五说:“你要找他单挑,以后有的是机会,这会子先歇歇吧。”
话音未落,老大的耳朵一动,肃容道:“有人来了。”
其余四人也察觉到了,纷纷起身闪至庭院中,只见甬道正中立着一个人。矮汉子一看,大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小伍,你的心愿可以了了!”
道人还是那身道袍,短兵已在手中,看来是早准备好要闯进来了。
老五舔了舔嘴唇,右手同样握着一柄短剑,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剑身上。道人见他使的是同类兵器,便颔首道:“请。”
老五眼中精光迸发,纵身向道人心口刺去,速度极快,没有任何花招,杀伐之心毕露。
道人却不作格挡,剑尖一抖,不知从哪里刺出,锋芒在老五门面处一晃,逼得他向后躲开。
老大见到道人手中短剑,和他背后印刻有八卦纹的剑鞘,眼睛眯了眯道:“‘洞玄’?”
妇人道:“大哥,你认得此人?”
老大沉声道:“椿山道人张岐。入武林盟前,凭借一把三尺三寸长的短剑击败了五岳剑派第一人,仅此一战便闻名江湖,后来为武林盟做事,江湖上再无他的音讯。你们少在关内行走,所以不认得他。他的剑法叫‘洞玄’,剑的名字也叫‘洞玄’。”
第11章 夜奔
在场的人心知肚明,老五是赢不了这道人的,所以只等他两人切磋的差不多了,再群起而攻之。
两人拆到第十七招,老五不支落败,妇人娇叱一声,捏了两枚银针加入战局。
道人说:“不必等了,一起上吧。”
老大用拐杖敲了敲地面笑道:“阁下艺高人胆大,我们就不客气了!”
说着,棍,刀,针,鞭,双刺,雨点似的向道人身上袭来,寻觅着他身上的弱点。
当年五岳剑派第一人乃是一位女子,王灵雨。她师承自华山剑派长老王灵越,这人在当年屠魔之战中生擒了魔教的右护法,自己也身受重伤,留下顽疾,战后不久便病逝了。
王灵雨深得恩师真传,也是当时年少成名的英杰之一,况且一个女流跻身一流剑客之列,能耐可想而知。谁都没想到,她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道人打败。
五人武功自问不敢与当年的魔教右护法并肩。但与道人初次交手时,老二三妹和老四联手,尚能和他打个平手。此时五对一,应当是有胜算的。
谁知对方的三尺短剑就像是长了眼睛,无论如何左右夹击,如何刁钻的偷袭,都打不乱他的阵脚,越是纠缠,越是心惊。
老大明白局势,知道再这样拖下去不仅不能取胜,反而渐渐让“洞玄”通晓了他们的路数,到那时恐怕连抵挡都难了。
当即高喝一声:“老六!”
只见那屋门一开,那精瘦汉子跳出门外,身形灵活,五指成爪,骨节突出,指节比寻常人要长些,瞅准那道人格住老二的刀,躲开老三的针时扑了过去,直取咽喉。
赵昔坐在房中,早已听见屋外打斗声,但四周门窗锁死,且能用来破锁开锁的器物都被搜了个干净,那些人虽轻视他毫无内力,却也不曾放松警惕。
倒是有把椅子,但用它开窗难免有动静,外面的人只需派一个人过来,就能将他擒住。
赵昔翻手看藏在袖中的两枚银针,可惜纯银柔软,开锁不易,反倒成了鸡肋。
他正苦苦思索脱身之计,忽然耳内听得“咔哒”一声,立刻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窗户松动了一下,开了一条缝隙。
赵昔看清缝隙后的人,起身往前走了两步:“韩小兄弟?”
韩音轻轻推开窗扇,翻进屋内道:“先生,趁那道士和他们打架,咱们快走。”
赵昔见他生龙活虎,并未遭到什么刑罚,心下松了口气道:“那道士是为谁而来?”
“我不知道,但那人厉害得很,他们一时顾不上这边,咱们快走。”韩音低声道,抓住赵昔的手,拉着他悄悄翻过窗,踩在后院的草丛里,“我偷了他们的马,那马又快又没声响,骑上就安全了。”
韩音拉着他一路顺着墙根溜出后院,两匹骏马果然立在墙外,见人来,抖了两下耳朵,也不嘶鸣。韩音让赵昔骑了黑的,自己骑了棕的,软鞭轻轻一甩,马儿就飞奔出去,轻灵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