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不对,你耍赖皮!”
“哦,耍赖皮,耍赖皮,赖皮脸……”
“你才是赖皮脸。”
“你是。”
“你才是。”
“哈哈……”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感觉自己的心灵都得到了净化。
这时候,大树后出现了一颗怯生生的脑袋,他探头探脑地看着玩耍的孩童们。
孩子们很快发现了他,他们跑过去把他围了起来,嘻嘻笑笑,“是哑巴!哑巴出门咯!”
“哑巴,你又出来捡垃圾啦?我告诉你们,我奶奶说哑巴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家,他是吃垃圾长大的。”
“咦——好脏啊。”
“他没有爸爸妈妈,那他是怎么来的呢?”
“难怪他身上那么臭。”
他一张小脸涨的通红,捏着拳头在忍耐着什么,他想为自己辩驳,他想告诉他们他不是没有爸爸妈妈,只是他的爸爸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在他没长大之前不能回家,他还想问问他们刚才在玩什么游戏,从来没有人和他玩过……
只可惜,他是个哑巴,这些话他都不能说出口。
“哑巴是个怪物,他不能说话,人都会说话,他不能说话,所以他是怪物。这是我妈妈说的。”一个孩童扬起下巴,颇为得意自己的“博学”。
“对呀,对呀,”另一个孩童也细声细气地说:“我奶奶说自从哑巴出生之后,我们村里的井水都下降了。”
“我种的茉莉花也不开了。”
“我家的小狗前几天病死了。”
一瞬间,仿佛天下所有的祸事都是他引起的。然而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只是天生不能说话而已。
他气得推了一把带头说他是怪物的孩子。
那孩子是村子里的孩子王,从小作威作福惯了,这还是第一次有孩子敢推他。他气得嗷地一嗓子扑过去就揍哑巴,其他孩子也一拥而上。
小孩子打架手下没轻没重,也不分敌我,不是你打了我的眼睛就是我揪了他的脸。玩得疯了,不知道是谁捡起地上的木棒胡乱砸了下去。
看着哑巴头破血流地躺在地上,孩子们吓得一哄而散。
……
黑暗中,程乂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
第19章 一二三,木头人(九)
黑暗中,程乂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
他努力催眠自己忘掉刚才的那些画面,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可是那些天真但恶毒的讥讽,懵懂无知却带着厌恶的表情,就像在他脑子里生了根一样。让他忘不掉,也忽略不了。
程乂最近的经历,已经霸道的改变了他万事都能用科学来解释的思想。这让他不禁开始思考,梦里的一切到底只是单纯的梦而已,还是真实存在发生过的。
平复完剧烈跳动的心脏后,程乂睡意全无。
惨白的月光从小窗木头的缝隙之间挤进来,拉长延伸到床上,印得旁边男人的睡颜也失了几分人色。惨白泛着冰冷的色泽,形同一具尸体。
不知道这个男人是来干什么,竟然和他们一起走了一路。对于一个武力值强大,并且不清楚底细和目的的人,程乂作为一个智商正常的成年人,本来应该有所防范的。不说不和陌生人说话,最起码他不应该和这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睡得天昏地暗。
可程乂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于他无害。
真是可怕又准确的直觉,对方确实没伤害过他,反而还帮了他好几次。
程乂静默地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他此时太过寂寞的原因,他竟然从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和石晏清相似的地方。
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程乂坐起来穿好衣服后出门。
他现在还苦恼着一个问题,送信的事好解决,但木头人该怎么找?
什么颜色?什么款式?什么大小?
唉……
程乂轻手轻脚打开门,又轻手轻脚合上门,穿过黑窄逼仄的走廊后,他看到本应该同样黑漆漆的堂屋里亮着一豆昏暗的油灯,灯火被门缝里漏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有时候火光晃过那张遗照,让堂屋里充满了阴森感。
程乂看到光芒后脚步一顿,下意识寻着灯光转头,刚好和遗照打了个照面,那瞬间,他吓得浑身一紧,差点儿转身夺路逃跑。
然后反应过来才想起这只是张照片,又在心里唾弃自己胆子太小。
程乂依稀能看到油灯旁坐着一个人,背对他正不停地忙着。
看背影似乎是那个老太太。程乂心里升起疑惑,大半夜不睡觉在干什么?
程乂有些好奇地走过去看。老人耳鸣眼花的,灯光又弱,程乂走到她面前她也没发觉。
程乂实在看不出她手里那些四四方方的东西是什么,不知道是什么纸上印满了花纹,然后折起来黏好边,这是要做什么?实在想不明白,程乂只好开口问:“您手里这是什么?”
老太太“啊”了一声,动作迟缓地抬头,脸上本来是眼睛的位置变成了两个血窟窿,正汩汩地往外冒血。
程乂心里猛地一跳,啊得一声叫了出来。
火光这时候突兀地灭了,四周一片漆黑,程乂只能听到周围渐渐变大的簌簌声,像是无数的衣服互相摩擦的声音。
怎么回事?
程乂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浑身发冷,直到一只像木棍一样的手抓住他的脚踝,他吓疯了似得用另一只脚去踩。
声响在缓缓靠近,近的程乂都能闻到腐臭的味道。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裤腿,又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这时他脑海里像是被人用力敲了一下,他突然就睁开了眼睛。眼前还是黑暗的,只是那些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的东西却消失了。
程乂伏在床边干呕了几下,浑身发抖。
一只手从他身后伸过来,一下一下给他顺着背,他突然就镇定了下来。
男人拥着被子坐在他身后,睁着黑漆漆的双眼,用无波无澜地目光看着他,刚才还白的像僵尸的脸色这时候诡异的被大红的背面印的有些喜庆,程乂忍不住弯着嘴角笑了笑。
男人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也露出一个略带着僵硬的微笑。
程乂忍不住朝他靠了靠,“我问你件事,如果是的话,你就点头,不是就摇头。同意吗?同意就点头。”
在程乂满目期盼地注视下,男人缓缓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程乂又笑了,男人大概是很喜欢程乂笑的样子,抬手碰了碰程乂的脸。
程乂一愣,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这世上真的喜欢同性的人很少,绝大部分人喜欢的都是异性。只是摸了下脸而已,他不能因为自己喜欢男人,就觉得所有对他作出稍微亲密动作的男人都喜欢他吧。
把这件事抛到脑后,程乂问:“我之前出去过吗?”
程乂看到男人摇头了。
他不禁追问:“也许我出去的时候你睡得很熟,不知道。”
男人见程乂不信,托起他一只手,在他掌心写写划划。有些痒,程乂忍不住缩了缩手。
男人在他手上捏了捏,像是在责怪他的不专心。
“好了,你写,你写!”程乂倒吸了一口凉气,妈的,这人的手是铁做的么?捏的真他妈痛。
男人写的很认真,一笔一划,仿佛是要把这几个字刻在程乂手心里。
程乂在他写了好几遍之后,才感觉明白他写的是什么。
男人“说”:我睡觉很浅,你动一下我就能知道。
“这样啊,怎么会这样呢?如果是梦那也太真实了,并且还是梦中梦。”程乂郁闷的嘀咕着。
嘀咕完,程乂又问:“对了,你睡觉的时候有没有做什么梦?”
男人“说”:梦到了小时候的事,不怎么好。
经过手心写字这一茬,程乂觉得他和男人熟了不少,“听”他这么说,程乂忍不住挪愉他,“怎么,梦到小时候被人欺负了?还是尿床被父母揍?”
男人不声不响地看着程乂,看得他有点心虚,忍不住想:难道他理解错了?这个人在他手里写字并不是想和他建立友谊关系,他的玩笑开过火了?
“其实尿床也没什么的,每个人小时候都尿床过,我也一样,没什么好丢人的……”说不下去了。
说话的时候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被套,如果有个不熟的人开他小时候尿床的玩笑,他可能也会生气的吧?可能吧。
男人终于移开了目光,低下头继续写:小时候很多人都不喜欢我,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这应该算是对方心里的伤疤了吧?“是他们没有慧眼,不识货,你现在多厉害啊。”
男人“说”:他们都打我。
“别伤心了。”
男人“说”:不伤心,有你在。
哎?
程乂说不出话来了,他刚才是不是给自己立了个flag?
第20章 一二三,木头人(十)
程乂像被烫到了一样迅速抽回手,他低下头扯过被子,翻了个身,轻轻咳了一声,“没事的话我就先睡了,明天还要去送信。”
刚才那瞬间他本来想出去的,但想起那两个梦他就没有打开房门的勇气了。
不过到底是没有丝毫睡意了,程乂侧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那扇关的不是很紧的窗户,眼睛酸酸涩涩的,他用力咬住拳头才忍住了几乎要溢出眼眶的眼泪。
那年冬天第一场雪后,程乂第一次和石晏清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影片的名字和内容程乂早就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那是部恐怖片,他完全没被吓到,从影片开头一直吐槽到结束,全程石晏清都很沉默。
最后出了电影院,程乂拉住石晏清有些躲闪的手,才发现对方手心里全是汗水。他愣了一下,然后坏笑着问:“你害怕?”问完又安慰道:“不需要害怕嘛,电影里都是假的。”
石晏清反手回握住他的手,低声说:“不怕,有你在。”
听清楚的程乂笑得像个傻子。
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也是最后一次。
身后过了好长时间才重新传来动静,他躺了下来,程乂知道。
一米五的床两个人并排躺在上面,身体上难免会有所接触。程乂僵着身体,悄悄往外挪了挪,刚放松下来,一瞬间又僵住了——身后的人指尖碰到了他的背。
好一会儿,程乂才分辨出来,对方是在他背上写字。
男人“说”:对不起,不过我不会收回刚才的话。
程乂沉默着。
男人又“说”:你在生气?我不明白。
程乂确实有点儿生气,不过想想,他也觉得自己生气得挺没道理的,对方并没有做出什么过份的事,只不过“说”了一句含蓄的表达好感的话而已,所以他到底在生什么气?
心里想着事,语气上就有些生硬,程乂说:“没有。”
这句话听到男人耳朵里就是冷冰冰的,他缩了缩手指,继续写:我在车站看到你,跟着你上的车,在车上你没理我。
程乂瞪大眼睛,嚯!逃票居然没被抓出来!!
“你买票了吗?”
男人“说”:不需要买票。
什么来头?!程乂惊呆了。
“所以你本来没准备来这里?”程乂心里有种凌乱的感觉,本以为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哪知道对方一言不合就能干出这种事。
男人“说”:我跟着你来的,不过这里也有我认识的人,明天是他的祭日。
“朋友?那也算英年早逝了。节哀。”
至于程乂为什么觉得是朋友,如果是父母、祖辈的祭日,对方不可能对他说只是顺便来祭拜,如果是不太亲的亲人,对方也不怎么可能会清楚的记得祭日是哪天。朋友的话,就说得通了。
不过男人只说是认识的人。
我的名字,师彦青——这句话,男人一笔一划写在他背上,写的格外慢。
作为礼尚往来,程乂也说了自己的名字,“你的名字读起来和我一个朋友很像。”说完又补充道:“男朋友。”
男人“说”:你们感情很好么……
程乂往旁边让了让,打断了他,“对不起,我不想谈这个话题。”
后面再怎么样,程乂就不知道了,他只知道他说完那句话之后,身后的人就再没和他“聊天”了,他闭着眼睛躺了没多久就睡着了。不过这次他没再做那些奇奇怪怪的梦。
醒来后,天已经大亮。
旁边的人不在了,看床铺的温度应该离开有一会儿了。
房门被人推开,胖子从门口挤进来,嘴里还絮絮叨叨的抱怨着:“这到底是什么气温啊?白天热死晚上冷死。你、你醒了啊?”他挠了挠后脑勺,“那个、那个让我来叫你,说已经不早了,再睡下去就没饭吃了。可是现在也没饭吃啊,这里也没有饭馆,我早上起来在外面转了一圈也没看到,哪里有吃的,饿死我了……”饿了的胖子就会变成一个话唠胖子。
程乂掀开被子坐起来,套上裤子开始穿鞋,他说:“这里一定有厨房,等会儿借老人的厨房用一下就行了。”
“哦哦哦,也是,”胖子点头。
“你不是还有很多零食吗?怎么饿成这样了?”
“嗨,别提了,我半夜饿醒都吃了,”他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是不是有夜游症?我知道治这个的偏方,就是不知道管不管用。”
“夜游症?”程乂一顿,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系鞋带,“有吗?我不知道。”
“你昨晚上,我出来上厕所的时候,看到你一动不动地站在外边儿那屋里,我问你站在那里做什么,你也没理我,我想啊,该不是夜游症吧,就没敢继续叫你。还是趁早治治好吧,万一哪天出事……”
程乂眉宇间渐渐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昨梦到一群孩子打伤了一个哑巴孩子,然后吓醒了,醒了之后他出门看到老太太行为诡异,走过去看到她少了两只眼珠,然后那些腐臭的味道,摩擦的声音,抓住他的手……最后师彦青证实了他之前的经历都只是梦。刚才胖子又说看到他出门了,不过却没有那个老太太。
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昨晚是梦还是真实经历,程乂已经彻底糊涂了。
不过,程乂眉头一松,他来不过是送信和找个木头人的,这两件事做完就走,这个世界的一切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不是吗?
想明白后程乂也不纠结了,他说:“大概就是夜游症吧。”说完站起来拍拍胖子的肩膀,脚步轻快地走出去。
胖子跟在程乂身后,满脸茫然。
“哦,对了,”程乂说:“师彦青呢?”
胖子问:“师彦青是谁?”
“昨晚和我住在一起的。”
胖子说:“他早就离开了,不过走了也好,他看起来有点吓人,比我师父还吓人,我看到他就想发抖,还好我长得胖,不然昨晚和他睡一张床的人可能就是我了,太可怕了,想想都觉得吃不下饭。”
程乂:……有那么严重吗?
程乂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不是道士吗?昨晚那个人掉进水里后拉住他的那个东西,种类应该属于你的业务范围之内吧,你怎么好像……”
胖子表情一整,满脸严肃,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说:“那玩意儿太厉害了,必须我师父亲自出马才能收伏它,我虽然在修道上属于天才的行列,但现在毕竟还年轻,修行不够。”
程乂:……要点脸好么,人师彦青年纪也不大吧,怎么一脚就能把那玩意儿踢走?
“再者,那玩意儿单个的成不了气候,水里肯定还有更多,这个村子,”胖子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这个村子古怪的很,阴气太重了,还有那个女的,我早上问过老太太了,她说她们村子就那么几户人家,她都认识,她们村十八岁以上的男孩子都已经结婚了,根本没有那个女人的未婚夫这个人,那个女人来这里的目的不单纯,我看她一路上对你殷勤得很,你要小心着她点儿,不单纯。”
程乂惊讶地看着胖子,他没想到胖子能注意到这些东西,柳艺对他的态度他自己都没怎么注意。
说曹操曹操到,他们看到柳艺端着托盘从过道另一端款款走来,笑着说:“我做了饭,你们要不要尝尝?”
胖子看到吃的,整个人都要狼化了,也忘了他自己刚刚才说过的要防着柳艺,就差甩着舌头扑过去了,“要要要!”
第21章 一二三,木头人(十一)
几个人正吃着早饭,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大爷迈着腿颤颤巍巍地走进来,老太太很熟捻地和他打招呼,两个人用程乂听不懂的方言聊了一阵。他们吃完饭之后,老太太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送信的后生,这是住在前面的老头,来拿儿子寄来的信,你帮他找一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