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犰秋只觉风,呼啦啦地从耳畔刮过。这几日他一直担心受怕,虽然对雪天意还怀有戒备,但抵不住疲惫,头脑开始昏沉沉,等再次醒过来时,他已身处于破庙之中。
两人在破庙里一住就是好多天,雪天意性子顽劣,在这空山中,除了树就是山,除了山就只能望天,简直无聊透顶。雪天意把手中雕了一半的小狐狸一扔,大喊道:“黑衣人,你他妈赶紧给我出来!你他妈不出来,我就……我就……”雪天意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在偏远之处,直到四年前才入世,虽然也学了不少市井胡赖之言,但一时记不得。他脑飞快筋急转,把过去听过的龌龊尽数回忆一遍,张口道:“我就草你爹,草你娘,我草你祖宗十八代!”
山谷空旷,他这一串骂在山中形成回声,一荡一荡传出去,山林里的鸟兽都扑啦啦展翅飞起来。
他插着腰,凝神等待,一炷香过去,连个鬼影也没有。
“妈的!”他伸脚往地上一块石头踢去,正好撞到脚尖,疼得哇哇大叫起来。“你他妈看什么看!再看我挖你眼睛!”
琼犰秋本来在地上躺得好好,脑海里回想和余丛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正想到每到夜晚来临,两人同睡一塌,他趁着对方熟睡,偶尔会偷偷伸手抱住他。次日清晨,余丛云总会不好意思从自己的怀里挣出来,轻手轻脚帮装睡的自己捂好被子。他想得正是情热,却被雪天意一连串脏话打断,自然会不满盯着他看。
雪天意恶狠狠盯着琼犰秋,嘴里继续不干不净:“你再这样瞪我,我就把你那个情人,什么丛丛,云云捉过来,脱了裤子,在街上溜一圈。”
琼犰秋大怒,翻起身就要揍雪天意一拳。雪天意自然轻而易举地接住,冷笑道:“呵,敢打我。既然你有这个胆子,就应该不怕我回敬你。”说着就拔出短剑,要在琼犰秋脸上划上一刀。
琼犰秋惊惧,却挣逃不了,只得眼睁睁看着刀锋往自己脸上落下来。
“嗷呜~“一声低叫,将雪天意的注意力拉了过去。雪天意皱眉,放开琼犰秋,朝门口走去。
一只狐狸瘸着前腿,周身警戒,全身毛发直竖,龇出一排尖利牙齿,朝对面一只老虎发出低吼。那老虎丝毫不惧狐狸发出的警告,猫着身子,一步一步往狐狸逼近。狐狸浑身发抖,却不敢后退一步,因本能知道,若一退步,老虎立刻就会扑上来将它脖子咬断。但随着老虎一点点接近,狐狸越来越害怕,终于支撑不住,不小心后退一步,老虎一个奋起,就要扑将上去。
千钧一发之刻,雪天意施展轻功一把将狐狸捞在怀里。
琼犰秋呼出一口气,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老虎捕食,天生王者的姿态以及弱小者临死前的恐惧都一一传染到他。
快到口的食物被别人抢了去,身为林中之王,老虎岂会罢休,张大嘴巴,发出一声怒吼,声如洪钟,震得山中鸟兽纷走乱逃。
雪天意虽然轻功了得,但老虎瞬时爆发的力量,不可小觑。他不想正面交锋,慢慢伸手进怀中,想要抓一把之前制的迷药。这迷药本来是打算用在黑衣人身上,效力比普通蒙汗药强上十倍。如今形势危急,他也顾不了了。在这种要命的关头,怀中的小狐狸忽然挣扎起来。原来它本能感觉到雪天意抵不过老虎,想要逃跑。小狐狸乃山中野兽,爪牙尖利,稍一挣扎,就在雪天意的手臂上划开一道血口子,鲜红的血液慢慢渗透出来。山风刮过,将一丝丝的血腥气传向老虎。老虎迎风扇了扇两瓣黑色鼻翼,突然打出一个寒噤,竟然拔腿就逃。小狐狸也开始瑟瑟发抖起来,发出“呜呜呜”害怕之极的低鸣,听起来比方才害怕老虎更甚。
琼犰秋一直看着雪天意,此时日辉西斜,橘红的夕阳照在雪天意迎立寒风的身体上。雪天意转过身来,原本总带着三分笑意的眼睛此刻如千年寒冰,微微发着红光,一眼照过来,让人浑身血液都冻结。
“不要顽皮”雪天意轻声对小狐狸说话,然后伸出红舌在自己的伤口上舔上一遍,伤口竟开始结痂。小狐狸此刻已害怕地连动都不敢动了。
雪天意抱着小狐狸进到庙里,琼犰秋连连退步,始终与他保持三丈距离。这一晚,琼犰秋只觉静得可怕,一刻也不敢闭上眼睛。
当阳光照在琼犰秋眼皮上时,他忽然惊醒过来。原来他夜里发了烧,不知不觉昏睡过去。起身打量四周,发现雪天意竟然不在,他第一反应便是逃跑。他刚跑到门口,就撞见雪天意一手抱着狐狸,一手拎着一只兔子往这边走过来。他慌忙又折回去,躺在干草堆上,假装还没睡醒。
雪天意回来,拿出短剑把兔子剥皮,去除内脏,然后一分为二,一半架在火堆上烤,一半扔到小狐狸身前。小狐狸拿鼻子凑近闻了闻,后大口吃起来。
雪天意走到琼犰秋身旁,又拿脚踢他:“喂!别给我装睡,喘息声这么重,除非聋子才不知道你醒着。”
琼犰秋隐瞒不过,睁开眼睛坐起来,眼神惊惧。昨日的雪天意比任何时候的他都恐怖,明明他什么也没做,连刀子都没拿出,却让人不寒而栗。琼犰秋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站在夕阳里的他堪比地狱恶鬼,让人不自觉害怕恐惧。
“哼,知道怕了?怕就不要再想从我手中逃跑。不过本大爷今天心情好,决定放你走了。”
琼犰秋不可置信看着他。黑衣人都没捉到,他怎么肯放过自己。
雪天意从怀里几个野果扔给琼犰秋,又掏出一个油纸包。“喏,给你。”
琼犰秋担心他有什么诡计,一时犹豫不绝,不敢接。
雪天意见他不收,语气加重:“接着!”
琼犰秋接下。
“这油纸包是我自制的迷药,比蒙汗药好上十倍。如果黑衣人来杀你,可以用迷药迷晕他。还有这个……”他从脖子上取下一挂坠,绳子上悬着一指头大小的哨子。“还有这个,你一吹,我就知道你在哪里了。”雪天意把东西交给琼犰秋,拍拍他的肩膀站起来,自顾往门外走去,越走越远,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琼犰秋起先不敢置信,但在庙里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雪天意回来,劫后余生的欣喜蹿上心头。他立马从干草堆里起来,准备回信州。
第25章 25凶手是谁七
余丛云像往常那样守在家里等琼犰秋回来。院门吱地被推开,余丛云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时还未到饭点,不会是当归。进到院里的那人,面容英俊,眉眼之间少了风流,多了沧桑。
“无时?”余丛云惊呼出来。
“丛云,好久不见。”来人正是自林绿死后,一直陷入昏迷的林旭。
余丛云连忙迎上去,见他神色正常,哽咽道:“你……你……你好了!”眼中依稀含泪。
林旭淡淡一笑:“这些日子难为你了。秦大夫和当归都把我昏迷时发生的事和我说了。”
余丛云又喜又悲,林旭身体恢复了,但比起以前却又少了什么。
“你怀里是?”他看见林旭怀里抱了个小瓦罐。
“是阿绿。”
“阿绿?”
林旭点头,目光忧伤看着怀里的瓦罐。
余丛云让林旭跟他进了小屋。此时节已入深秋,冷风飒飒,余丛云担心林旭刚好的身子又给病了。
林旭跟着余丛云在房内坐下。余丛云想给他倒杯热茶,才发现壶里是空的。
林旭拦住他要去厨房的动作:“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余丛云见他神色严肃,端坐回原位:“什么事?”
“这个时候说这件事,实在很对不起你。”林旭犹豫会,继续道:“我决定离开这里。”
“……去哪?”
“去其他地方,只要不是这里。”
余丛云对林旭所说的话并不讶异,毕竟这里留给他太多的痛苦。
“我打算将宅子卖了。”
“卖了?……你……你以后打算永远不回来了?”
“爹娘、大哥、阿绿都已经离开了,家里再也没人等我回去了。”
“可是我呢?”
林旭盯着余丛云半晌,道:“对啊,到时候住你这里,不就好了。”
余丛云想了想,也觉得可以。“那你卖了宅子,离开这里之后,有什么打算?”
“嗯……或许会参加应试,考个功名;又或许做个教书先生。丛云,我经历这些事,早不相信命运能受自己控制。”他抱紧怀中瓦罐,轻声道:“以后走一步算一步吧。”
“你要走,我不会拦你。只是以后记得,无论到哪里常写信给我。”
“好。以后清明,爹娘、大哥的事就麻烦你了。”
余丛云点点头,眼眶见红。
林旭透过窗外,看院中在微风中摇曳的白色小花,喃喃道:“以前,我总不明白大哥为什么如此狠心,抛下所有,选择守在那人身边。现在我却明白了。”
余丛云顺着他的视线也往窗外瞧,林旭的大哥不顾亲人反对,执意要陪伴在爱人身边。那会儿,他和林旭年纪小,不懂他的执着。如今……
他想起往年清明和林旭一起去拜祭他大哥和他爱人的坟茔,两座坟茔被洁白的花海包围,凄美而又冰冷。明年怕只是他一人前去拜祭了。不,还有小秋,那时小秋定然已经回来了。
“丛云,就此别过了。”
余丛云亲自将林旭送出门外,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就这样从此离开视线。
琼犰秋按照原路往回赶,他要赶快回到余丛云的身边。山间路窄分叉多,琼犰秋几次走错路,又折了回去,来来回回折腾了近两个时辰,才走了一半的山路。他认得眼前这条山溪,上次上山,雪天意曾在这里休憩玩耍。他擦了擦额间汗水,往溪边走去。溪水很清,山中翠色皆映照进水里,哗哗地往山下流淌。琼犰秋蹲下来,用手鞠了一把水,喂进嘴里。忽然身后一个大力俯冲过来,支撑不住,整个人面朝下摔进水里。溪水灌入口鼻,琼犰秋难受地挣扎起来。
“安庆东!安庆东!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愤怒的嘶吼在耳边炸开,琼犰秋脖子一紧,后领已被人用力拉扯。来人手劲非常大,使劲把他的脑袋往水里按。琼犰秋双手在水里乱挠乱抓,眼前视线模糊,一股对死亡的恐惧整个儿从胸腔里爆发出来。慌乱之中,他摸到一块石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往身后抛去。可是对方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按着他的脑袋往水里浸。琼犰秋急中生智,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不再挣扎,四肢也放软。身后的力道果然小了,这时,他抓起一把泥巴往身后掷去,趁对方惊讶间隙,用力吹脖子上的哨子,“吁——”,就短促一声,之后无论怎样憋红脸去吹都发不出声音。
对方恶狠狠盯着琼犰秋,双眼布满血丝。琼犰秋从未见过此人,但方才这人喊自己“安庆东”,正是父亲的名讳。他不知道自己与父亲年轻时是否相像,因为记忆中,寥寥数次的见面,安庆头都是顶着一张富态的面孔,而且他从来也不敢正眼瞧看,也就更不清楚安庆东相貌究竟如何了。
来人目露凶光,青筋蹦起。琼犰秋知晓对方这一次定然一刀结果自己,害怕往水里后退一步。溪水里有水坑,他弄了个踉跄,对方趁机发起。琼犰秋啊——一声,在摔倒之前,将怀里迷药尽数撒向迎面扑来之人。对方满面都被□□覆盖,直直往琼犰秋身上掉落。
琼犰秋被将近两百斤的重物砸在身上,一口气登时喘不上来。他仰面躺在水里,大口喘气,等回过神来,把身上的人推到一边,连忙挣扎爬起上岸,逃进山里去了。
琼犰秋耳朵里尽是自己的喘气声和剧烈的心跳声,他一点也不敢耽搁,只管往前面跑,可是两条腿越来越重,步子也越来越慢。天慢慢暗下来,山里野兽多,哪怕逃过追杀,今晚也可能落入豺狼虎豹的肚子里。琼犰秋一点也不想死,他要活着,活着回到余丛云的身边。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心中的那份情感,还没来得及和他说,想和他永远在一起。他见前面有个四五丈的深坑,决定先到那里一躲。顺着边缘,一点点爬下。他双手紧紧抓住草根,好在坑壁上长着厚厚一层藤蔓,没有把他身体刮得遍体鳞伤。到了坑底以后,他寻一处草木茂盛地方,躲藏起来。
山上的温度比山下低得多。琼犰秋躲在草丛里,又发起高热来,山风吹过,冻得他上下牙关开合不断。
“喂!琼犰秋!琼——犰——秋,你——在——哪——里!”
琼犰秋恍惚之中,听见有人叫他,声音似越来越近。
“琼——犰——秋”
琼犰秋猛一睁眼,声音竟然就在自己的头顶,而且……而且这声音竟然是雪天意!这一时刻,他没想到雪天意曾捉过自己,灭他安家门的人,一心只想着,要活下去,要活下去!他连忙从草丛后爬出来,奈何身体发虚,手脚无力,一下子摔倒原地,竟然动弹不得。
雪天意的声音逐渐远去,琼犰秋心急如焚,又将脖颈上的哨子找出来,拼命吹。依旧“吁——”一声,再无其他。
雪天意却眨眼之间来到琼犰秋面前,叉腰道:“妈的,你怎么到现在才吹。我快把山里翻个遍了!”一手按住琼犰秋肩膀,一跃到坑顶上。“咦!你发烧了?废人问题真多。”他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塞进琼犰秋嘴里,一股暖流流窜到他的四肢百骸,琼犰秋登时觉得身体有力了。琼犰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觉得很不可思议。
“哼!我厉害吧。既能制毒也能制药,□□包你死翘翘,好药包你药到病除。”雪天意无比得意。他又将绳索逃到琼犰秋的脖子上,拉着他往山溪处走去,边走边骂:“你怎么这么笨啊!给人洒了迷药就把他浸在水里,再厉害的迷药也会失效好吗?幸好我及时赶到,把他捉住,要不然以他比蚂蚁还小的胆子,永远都不会现身了!不现身,我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没有好的房间住!没有好肉吃!你要怎么赔我啊!“琼犰秋随便他骂,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他刚刚死里逃生,满身满心都是回到余丛云身边,如今黑衣人捉到,不知这个雪天意将如何处置自己。如今头脑清醒,越想越烦,越想越懊悔。早知道就躲在坑里不出来,天明再赶路。不过如果雪天意要捉自己,就算回去了也定捉回来,还会连累丛云。他看了眼还在骂骂咧咧的人,哀叹一声。
“你终于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以后就乖乖听话,别给我惹麻烦。不是让你吹了哨子,原地等我吗?害我四处乱跑。喏。”他提起一只脚,“你看,我新买的鞋子都脏成什么样子了。”
琼犰秋不能说话,无法反辩。这人明明没说过原地等他,还有他什么时候去买了新鞋子了?他让自己原地等待,仔细想来,分明把自己当成诱饵,帮他解决黑衣人,而他自己却去享受玩耍去了。琼犰秋第一次这么想骂人!
第26章 26凶手是谁八
快到山溪边时,雪天意脚步突然加快。琼犰秋脖子还被绳子套着,勒得一痛,迫不得已随他快步赶去。
雪天意将黑衣人绑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黑衣人已经清醒,正在挣扎着想要逃脱出来。他听见人声,瞥到琼犰秋,怒吼道:“狗贼!我杀了你!杀了你!”一面大喊一面使劲往琼犰秋方向挣扎,杀意毕露。
“喂喂!”雪天意用手肘戳戳琼犰秋,道:“你真名不是安犰秋吗?怎么改叫安庆东了?”他当然知道黑衣人口中的安庆东是琼犰秋的父亲。
琼犰秋不想理他,稍微走近一点,想再细细看一遍那人面容。
那人龇牙,恶狠狠往琼犰秋方向一咬,像一只猛兽。
琼犰秋被唬得后退,越看越觉得这人不对劲。
“他凶猛得很,我劝你别凑太近。他被你爹害得可惨了,自然恨死你……不对,恨死你爹了!”
琼犰秋以眼神示意心中的疑惑。
余丛云呵呵冷笑。“安家灭门的主谋就是他。”
琼犰秋不可置信,如果真是如此,雪天意不是应该和此人一伙吗?
雪天意道:“当年他浑身是血闯入百鬼楼分部。这小子运气不错,碰上韦默笙,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抵押换取一千两,设下夺命单,灭你安家满门。不过灭人满门这样的事,罪业实在太大。杀手虽一眼不眨夺取他人性命,但也只杀自认为该杀之人。单子没人接,这小子就只好亲自动手喽。他原来武功平平,连你爹都打不过,怎么可能报得了仇。于是,他成了韦默笙的药人,不要那一千两银子,条件就是要亲手一个个杀死安庆东本人和他身边所有的人。嘿,你在想你爹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如此怨恨,是不是?”雪天意斜眼看琼犰秋,续道:“当年他和姐姐初入江湖,两人相依为命。他姐姐心善,救了你那被强盗打劫,身受重伤的父亲。可惜,好人没好报。你父亲见色忘义,□□了他姐姐。他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受尽折磨,悔恨死去,他自己也被你父亲当胸一剑刺死。”他做了个剑刺入胸膛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