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楼辕是继续驱动轮椅前行,又轻轻抚摸了一下花瓣,浅浅笑着问霍湘震:
“霍公子,你说玉清戴上这个会不会很漂亮,我看很多女孩儿都戴花,给她也买一朵,这丫头成天乱蹦乱跳的,挽朵花也让她小心着点,别再把花蹦掉了,”
啧,果然是我想多了,霍湘震无奈地撇撇嘴角,也对,楼辕这个小吃货要是对他表达喜欢,估计也就是吃馄饨的时候分他一半,
回到客栈,楼辕没有直接去找竹夜清,而是先去把花给了楼玉清,楼玉清没想到五哥还能给她买朵花回来,高高兴兴就插在了头上,然后直奔竹夜清房间就去敲门了:
“竹大哥,竹大哥,你快来看我戴这个花好看吗,”
“……”楼辕眼角直抽,霍湘震则是捂嘴偷笑,这可真尼玛是妹子大了留不住啊,楼姑娘你要不要这么主动,
刚好竹夜清也在房内,听楼玉清叫门,便打了开房门,一眼,就见了那人面桃花相映红,肤如凝脂,面带微红的姑娘,绿云上还簪着一枝鲜活的红花,毫无疑问就是人间最美的景致,
惊艳之后,竹夜清也慌忙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而后才微微注视着地面道:“楼姑娘……楼姑娘你,你比那花,还要美,”
看到这个场面,始作俑者楼辕小同学低头捂脸,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干了一件蠢到家了破事……
第九章:五龙独龙
官府已经派了衙役把守了那湘夫人所住的地字号房,确保里面的东西无人再动过,此刻,里面只有楼辕、霍湘震、竹夜清和从衙门回来的倪彀四个,正在检查湘夫人遗物,
官府已经初步点检过了湘夫人遗物,剩下的就是在等楼辕他们探查,
楼辕并未告诉竹夜清那女死者叫什么“湘夫人”,他只是说此人或许也来自南诏,怕有些东西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玄机,故而请竹夜清来看看,
至于倪彀,是楼辕为了防备竹夜清的一手,名义上是让倪彀确认湘夫人的东西是否有遗失,事实上是要见过湘夫人物品的倪彀监事竹夜清不会对这些东西动手脚,
所幸是竹夜清没有想过楼辕有怎样的算计,也还好是倪彀为人略有木讷,不知道小师弟能小心眼到对人如此提防,否则想来两人都是会心凉的,
霍湘震看出了楼辕这意图,却不能多说什么,他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希望是自己在以小人之心度楼辕君子之腹,
他不敢想象他的暮皓会变得如此猜疑他人,那不像,也不该是虞暮皓,
于是霍湘震也忽然就想起了,这个半妖不止是虞暮皓,还是楼辕,
忽然就有些难受,
楼辕却不知霍湘震在想什么,只是看倪彀和竹夜清两人看着官府搜查过的那些物品,这两人是对视了一眼,而后一样犹豫,
毕竟是女人的东西,
楼辕面上依然是那个云淡风轻的浅笑:“两位若是下不了手,不如我先来,”
说着伸手,端起来桌上一只漆盒,上下看了看:“像是梳妆盒,和我三姐六妹的都很像,”
而后把它平放回桌面,在自己面前的位置上,指尖拂过它的表面,轻声道:
“看重量,只是普通的水柳木,雕花功夫应该是专门的木匠手艺,有花纹无风韵,匣子上有锁扣,但只是用红丝线系住,说明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
竹夜清看着漆盒,微微蹙眉,因为戴着面具,便只看得到他是垂首不语,霍湘震便替楼辕开口问:
“竹巫彭,这盒子是否有何不妥,”
竹夜清便抬头,微微颔首:“上面的花纹,很像我们五龙坛巫姑的纹章,”
“哦,”楼辕明知故问了一声,但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竹夜清便拿起了盒子仔细查看,盒子正面阳刻浮雕的图案,主体一只右上左下倾斜的梭形,梭形上环绕祥云纹,背景一条水波,细看下去,梭形是一只螺壳,化为祥云的是蛇形,
竹夜清看了之后便紧紧蹙着眉头,自然无人看见;他放下了漆盒,又拾起桌上其他物品,全都细细检阅了一番花纹,最后终于满面严肃放下了手上的东西,声音不觉也沉滞了起来:
“楼公子,你们知不知道这件事牵扯到我苗疆的五龙坛,”
楼辕短暂沉默,最后还是慢慢颔首,
竹夜清沉沉地长出了一口气,一时间屋子里诡异地沉默了起来,似乎是都陷入了尴尬境地,打破这沉默的还是竹夜清,他开口便是冷的:
“楼公子看来是信不过我,只是这件事楼公子是万万不该瞒着我的,”
楼辕一时尴尬,正要开口致歉,霍湘震便先他一步开了口:“竹巫彭莫怪,这是我叫暮皓先不要声张的,以免干扰了竹巫彭的判断,毕竟事关人命,不好轻易定论,”
楼辕一怔,回眸看了霍湘震一眼,而竹夜清并不在意,只是摆了摆手:
“霍公子言重,不过,此事已经不是单单涉及渝州城这几条人命了,”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器物上,“死者是不是女子,自号湘夫人,”
楼辕颔首,不语,等竹夜清说下去,竹夜清只是沉声:
“那么在下只能劝小公子放弃此事,也叫本地府衙不要再管了,这件事他们大概无论如何也是解决不了的,”他说到这里,微微沉默,看四周门窗紧闭,才压低声音:
“小公子,说句实话,你是赵宋人,我是南诏人,李唐再乱也与你我无关,这件事牵扯太广,涉及我五龙坛旧事,又和巫蛊法术有关,都是小公子不熟悉的东西,在下看小公子向来习惯明哲保身,那么此事还是不要过问了,”
他虽不说此事有多凶险,却字字句句暗示了这意思,楼辕听了,只是目光微动,
又是无边的寂静,
霍湘震是没有官职的,于是也就没有任何义务去为李唐调查,而且楼辕的任何决定他都会支持,
倪彀只是受雇于湘夫人,任务也只是捉猫,湘夫人已死,江湖规矩,这件事他完全可以撒手不管,
至于楼辕,他是赵宋楼家的,又要上任剑南路节度副使一职,和李唐更是没有牵扯,
只是……
楼辕微微笑出了声,而后竟然越笑越大声,最后几乎笑出了眼泪,竹夜清被他突然的笑吓懵了,不知所措,他倒是知道中原人有个词叫“怒极反笑”的,不知道楼辕是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哪里气到他了,竹夜清完全陷入懵逼状态,
同样懵逼的还有霍湘震和倪彀,完全不知道楼辕这是什么意思,倪彀懵很正常,毕竟他不太了解这个小师弟,觉得大概这是小师弟正常反应;霍湘震就完全理解不了了,没见过这个小猫这模样,
外面的衙役也听到了,不知这里什么情况,畏畏缩缩推开了门,楼辕见到了他们,猛地收声,锐利的眼神如刀一般,语气也是对外人少见的冷,唇齿间吐出来的仿佛不是话语,而是冰凌:
“让你们看门缝了吗,滚出去,再看我剜了你们的狗眼,”
那双妖瞳,散发出前所未有地威压,绿眸里面有慑人的光,
两个衙役吓得一缩头,忙忙关门躲开,
而后,楼辕的眼光便扎到了竹夜清身上,那绿眸里面的光华更加明显,只是竹夜清不知那光华代表了什么,然而在这光华之下,他竟然感觉到了危险,和被轻视一般的愤怒,
只听楼辕慢慢开口了,语调仍然是对着生人少见的尖刻:
“竹巫彭,你说我不信你的时候,我原是自惭形秽的,觉得自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现在我就不这么觉得了,你我分明一样都是小人,”而后冷笑了起来,“而我,还小人得光明正大一些,”
竹夜清一时无言以对,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楼辕看了个透彻,先是那双阴阳妖瞳,看到了他难以启齿的懦弱之处;又用檀口贝齿,将言语化作箭一样穿刺了出来,直接捅进他心窝子,
楼辕双手,在下意识间已经狠狠握紧了轮椅扶手,而他的言语却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却咄咄逼人:
“换做他处,楼暮皓或许一样也会撒手不管;换做以前,说不定一开始我就不会理会,只是此地不是他处,是我故乡渝州;也可惜现在不是以前,我乃堂堂楼家子孙,若是毫无责任时的闲事我都管不得,我还有何骨气去剑南路出任,还怎么对得起十几年来一直教我行得端坐得直的这位,今日此事在李唐境内,你劝我不管;那明日若是发生在了剑南路呢,若是在南诏国呢,那么他李唐人命就不是人命了,我虽不是个人类,却也知道什么叫‘众生平等’,我既然有了线索,哪里有半途易辙的道理,”
他眼中的光,灼灼到令人难以直视的地步,却正配他的话,
“烛九阴的九嶷山不出没骨气的徒弟,赵宋楼家也不出没胆魄的孬种,”
竹夜清猛然想起一句话,是人们给赵宋三大名将之一的辛幼安的,在此时用在楼辕身上却是再合适不过,
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
那一番话,简直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眼里的那光华,分明就是燃不尽的烈火,
竹夜清在心底暗暗敲打着自己,竟然忘了,这一向病恹恹的楼小公子,无论他看起来是怎般的柔弱女气,却也是个血性的男儿,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对着楼辕拱手躬身下拜,不同于平日见礼的客套,而是无言的肃穆,之后是直起腰来,微微颔首:
“既然楼小公子此话已出,竹夜清确实是自惭形秽了,关于湘夫人的事,容我慢慢道来,”
楼辕眼中的火悄然褪去,微微颔首,竟又是轻声浅道:
“在下失礼,”
竹夜清摇头,也不知是表示他不介意还是无需挂怀,只是慢慢开口,吐出些陈年旧事:
“这纹章,的确就是出自我五龙坛巫姑所用器具的纹饰,再加以改造,我们五龙坛巫姑所用的,是田螺左上右下、彩云缠绕、背后星月纹饰,这个,是独龙坛的,我知她是湘夫人,因为这图案背后的水波代表了汉人‘楚辞’里面的湘水,”
霍湘震很想纠正他一下,《楚辞》里面也不是单独提湘水的,不过他还是闭嘴了,细枝末节还是不要打岔,他觉得竹夜清所提的“独龙坛”,很想才是事情的关键,
果然,竹夜清继续道:
“提起独龙坛,就和几位要找的虺柰娘有关了……”
第十章:过往已往
渝州城里的凶案。竟与楼辕要找的沈鹿鸣、虺柰娘有关。这也是着实出人意料。见楼辕与霍湘震都是诧异十分的样子。竹夜清便赶忙道来那段陈年旧事:
“在下彼时年纪尚小。记不清时间了。阿猫阿狗应该已经和几位提到过。大约二十年前。我五龙坛当时的巫姑虺柰娘叛离出逃。并且咒杀了前任大祭司。成为我苗疆一个禁忌。”他微微抿唇。略显犹豫。而后才开口。“但实际上。她是因为爱上了一个汉人。才做出了那些事的。”
楼辕?1 ⒄2挥煽谖柿艘痪洌骸澳歉龊喝恕D训朗巧蚣业娜恕!?br /> 如果是的话。那虺柰娘为难沈鹿鸣倒是有原因了……
然而竹夜清却摇头:“不。应该不是。在下并不清楚此事。卷宗并无记载。但那人应该并非世家子弟。”
并非世家子弟。那么沈鹿鸣却为何会和这个前任巫姑有牵扯。
楼辕暂且按下心间疑惑。只专心听竹夜清讲虺柰娘那些往事。
“虺柰娘和那个汉人之间的纠葛已经不可考了。这些是他们密谋的事情。史官自然记录不到。虺柰娘动用禁术造成大祭司陨落。这个倒是确凿。我们五龙坛禁止使用巫蛊伤人。就和你们中原朝廷禁止动武伤人一样;有些巫蛊法术。本身就是禁止研习的。”他说着。略一停顿。才继续道:
“我们现任的八巫和大祭司都知道。其实虺柰娘真正做的事情。就是盗取记载了禁术的蛊术书籍。并且在被当任大祭司发现之后。杀死了他。”
竹夜清的声音沉滞了下来:“之后她逃跑了。记载为叛教出逃。因为她手上还有禁术秘籍。我们也会怕她会像你们汉人说的那样‘狗急跳墙’。所以没有长时间搜捕。之后的事。在我南诏国史之中零星拼凑。也能见到一个大概。”
如果吴积白在的话。他会说这故事是一个逆袭打脸小说的好梗。不过还好他不在。
“这些事。其实是在下自己推断出来的。尚未验证。”竹夜清略略犹豫。不知该不该说。“楼公子仅作为参考吧。我也不知这事情对是不对。”
楼辕颔首。带着淡淡浅笑:“好。”
竹夜清便继续道:
“我虽不清楚具体是怎样的。但南诏乃至整个西南。都有了一个新起的教派。叫独龙坛的。在某个意义上讲。它是在处处与我五龙坛作对。”
楼辕浅浅抿起一个笑影。那是他感兴趣了的模样:“有趣。你们是五龙坛。它偏偏就叫独龙坛。大有个一枝独秀的意思啊。”
竹夜清微微颔首。继而轻声叹息:“我五龙坛执掌南诏国政已经不知几个世代了。原本也并未在意它那般胡闹。只当做是个拜异神的教派。并未在意。只是时间久了。才看出来。那独龙坛根本是个毒瘤。”
一直安静旁观的倪彀忍不住出声询问:“难道是jianyin掳掠无恶不作。”他很介意这个独龙坛是什么来头。毕竟他受雇于湘夫人。谁知道他是不是助纣为虐了。
竹夜清略一沉默。是在想怎么用汉话好好说明白。想清楚之后。才慢慢说到:
“他们做的不是这样的事。是利用巫蛊杀人。”
霍湘震听得有些懵。打断了一句:“这些和湘夫人虺柰娘有什么关系。”
楼辕仿佛是恨铁不成钢一般看了他一眼。而后微微摇头:
“我猜。‘湘夫人’就是他们独龙坛取代八巫地位的一个职位。而虺柰娘。就是竹巫彭认为的独龙坛大祭司。或者说是虺柰娘建立了独龙坛。名字和五龙坛对着来。杀人的伎俩出自她当年偷走的秘籍。”
竹夜清颇为欣赏地看楼辕一眼。微微颔首:“的确如此。我们五龙坛自它‘从洱海里面浮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调查了。”
“从洱海里面浮出来”。他在说啥。霍湘震迷茫看了楼辕一眼。倪彀也没明白。不过看大师兄的样子就觉得小师弟应该懂。于是也看向楼辕。楼辕微微一琢磨。轻声问道:
“竹巫彭是不是想说……浮出水面。”
竹夜清愣了一下。眨眨眼。而后恍然大悟一样点头啊点头:“对。就是这个词。”
“……”该说什么呢这个汉话水平。
楼辕微微一笑:“别在意他们。竹巫彭继续说。”
竹夜清颔首。继续道:“我们查到。他们的八巫变成了你们汉人那本楚辞里面的那几个神灵。也就是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东君、河伯、山鬼这八个。而他们的大祭司。就被叫做‘东皇太一’。又是和五龙坛相反。他们的八巫七人为女。只有湘君是男子。”
说着。伸手指桌上的器物:“上面画的就是他们之中湘夫人的徽记。他们徽记主体都是一样的。是我五龙坛巫姑的纹章。但是后面的衬纹不一样。云中君的是流云。湘君的是所谓的湘妃竹。大司命的是南斗星图。少司命的是北斗星图。东君的是夹竹桃。河伯的是鱼。山鬼的是苍山。”
竹夜清面具下的眉头微微蹙起:“大祭司和其他七巫也想到了。很可能东皇太一就是虺柰娘。她以前是巫姑。最熟悉巫姑的纹章。而且那个男人是汉人。虺柰娘很可能受他影响。学到了一些汉人的东西。”
楼辕微微浅笑。品评到:
“可惜她学的都是皮毛。”说着。微微啧了一声。道:
“云中君。云神丰隆也。一曰屏翳;既然是云神。流云易散难聚。怎么能代表神格。而东君用夹竹桃便更奇怪了。《博雅》曰:‘朱明、耀灵、东君、日也。’。东君分明是太阳神。并非是她理解的那个东风之君。传说湘妃竹乃是娥皇女英垂泪而成。给湘夫人还差不多。却成了湘君的。难道她是想这夫妻三人怎么恩爱。大司命主掌寿夭。南斗掌生、北斗注死。这就都该给他用;少司命是司掌子嗣繁衍。应该用秋兰、蘼芜;所谓兰为国香。生子之祥;蘼芜之根。主治妇人无子。可她为何却用了代表寿夭的北斗。河伯和山鬼就更稀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