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有小楼在就够用了。情蛊什么的咱俩去查就得了。”
终于开窍了一回的竹夜清,点点头,跟着吴积白出了去,嘱咐家仆两句,将门带严。
他们出来的同时,两个去取霍湘震和楼辕今早食物的人也回来了。竹夜清看了一眼那早点,微微蹙眉。巫彭的敏锐,让他立刻做出了判断:“东西被换了。”
两个仆人对视一眼,看得清对方眼里的讶异。两人慌忙摇头跪下:“巫彭!我们没有换过这些东西!”
竹夜清摇摇头,吴积白这才看出来这小子当个巫彭不是白给的,关键时刻真是明察秋毫——
“看来苗老板和苗秀儿是有些问题的,你们去把他们带来。”
略一停顿,又道:“不,带他们去神殿,请大祭司和其他九巫。就说,有独龙坛的线索。”
“独龙坛?!”两个家仆眼里满是惊讶,竹夜清却只颔首:“快去吧。”
吴积白颇是好奇好奇,倚着门扉问他:“你怎么得出的这一堆结论?”
竹夜清淡淡微笑:“你们都说楼大人是猫,可若是猫,遇见鱼肉馅的蒸饺,怎么会只吃了一两个?”
吴积白微微一挑眉:“嗯?万一就吃了一两个,然后就毒发了呢?”
竹夜清摇了摇头,依然是笑意谦和:“楼大人身上有血迹,又无外伤,向来是吐了血的。几样食物上都沾了血迹,唯独一个蒸饺和笼屉干干净净,这就是欲盖弥彰了。吴先生你们三位到在下这里、在下派人去客栈取这些食物,时间不过是片刻,这短短时间里,能调换这些东西的,最可能便是苗老板父女二人。”他说罢,微微笑了笑:
“最后,看霍公子找苗姑娘的反应,在下也大概猜到了,想来苗姑娘是心悦楼公子的。情蛊的制法我南诏没有人会,只有当初虺柰娘盗走的禁书之中有所记载……那么,苗姑娘即使不是独龙坛的主要人物,想来也是可以接触到独龙坛的。”
吴积白微微挑起了眉头,抬起手来,拍拍手,鼓掌一样,淡淡称赞了一句:
“这个推理我给九十九分,少给一分怕你骄傲。真是敏锐!”
夸奖来的太出乎意料,还有点不太理解。竹夜清歪歪头看着他,吴积白嗤笑一声,突然起身,走到竹夜清面前,抬手摸摸他头顶:“竹巫彭你可真是个可爱的人。”
竹夜清被他吓得退开一步,吴积白便笑了一声,转身走开,留一个自认为狂拽酷炫吊炸天的背影。没啥特别的意思,就是媳妇不在,习惯性到处泼洒男性魅力而已。
而竹夜清看着吴积白那一摇三晃走开,简直就是个翘着毛自以为是孔雀的大公鸡。无奈摇摇头,看看楼辕和霍湘震紧闭的房门,不由得感慨,吴大夫好像真是该找个伴儿了吧?天天看着人家两个恩恩爱爱的,是不是心里很受伤所以见人就勾搭了啊?想法可能是勾搭这么多总有一个能成的?
竹夜清摇摇头,吴大夫太可怜了!
然而更可怜的应该不是吴积白。派回客栈的两人慌忙回来禀报,脚步都跌跌撞撞,更不记得压低声音了:“巫彭大人!巫彭大人!不好了苗家人逃走了!”
“逃走了?!”竹夜清转身看向两人,严肃时巫彭的气势真真是端庄无比。
“是!苗老板父女都不见了!”
这两人绝对与独龙坛脱不了干系……竹夜清握着鸣泉杖的手一紧,想要说发布通缉诏文,却猛然发觉连苗老板姓甚名谁都不甚清楚。
对了,自打住到此处以来,苗老板就一直告诉只说自己姓苗……根本就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和名字啊!
然而更火上浇油的乱事,此时才来。
“巫彭大人!巫彭大人!”高喊一声接连一声,竹夜清一怔,就见阿猫冲了进来,“扑通”一声就给竹夜清跪了下来:
“巫彭大人!秀儿绝不可能和独龙坛有干系的!”
对了,阿猫好像一直很喜欢苗秀儿。竹夜清这才想起来这一茬。和独龙坛有瓜葛,这事情可大可小,只看苗秀儿到底和独龙坛牵扯多深,若只是买了一个情蛊,却只不过是个擅用禁术害人的罪过……
他刚要开口,身后楼辕静养的客房却忽然被打开了。霍湘震面色如霜地出现在了门前,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阿猫。
阿猫看见他,正欲开口,霍湘震便冷声道:
“暮皓在休息。”
堵住了他所有的话。
看了看跪地的阿猫,霍湘震冷冰冰又加上了一句:
“你的秀儿姑娘,给我的暮皓下了情蛊。”
第四十七章:将计就计
——你的秀儿姑娘,给我的暮皓下了情蛊。
霍湘震的眼里是森然的寒意。他早就看出来了阿猫对那个苗秀儿的心悦,又不是竹夜清那般的迟钝。这句话大概是这么久以来他说的最刻薄的几句话了,直接就是这么一刀捅进阿猫心窝子里:
“你身为五龙坛的人,不会不知道什么是情蛊吧?”霍湘震的无名怒火不知该发到哪里去,现在干脆就一腔怒火用薄凉言辞扔给阿猫,“你了解你那位苗姑娘多少?知不知道我们中原有句话叫‘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现在她害了我的暮皓!”霍湘震想起了所谓情蛊的作用,更是杀气腾腾,一把拽起了阿猫的衣领子把他给揪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你最好能先我一步找到那个苗秀儿,让她在我动手之前交出情蛊的解药。否则,我会让她生不如死!暮皓有多痛苦,我必将百倍奉还!”
平素那个老好人的霍湘震,终于露出了血性狰狞的一面。阿猫被他的气势所激,反倒怒气难平,一把推开了他。他的气力自然比不得这妖龙,踉踉跄跄退开几步。站稳了,才看着霍湘震。霍湘震却没有兴趣听他要反击什么,转身便回了客房。
关门的动作却极轻,因为怕惊醒了房内的小猫。
他发怒,是因为他怕。是在用愤怒去掩盖他的怯懦。
他怕……他的小猫会不再是他的。霍湘震的怒容,慢慢就化作了一脸忧惧。坐到楼辕身边,看他双眉微蹙的睡颜,且疼且忧,伸手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俯下身,微微抬起楼辕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
我的暮皓……不会变成别人的,对不对?霍湘震的手微微颤抖,咬着下唇不敢发出声音。他不敢想象,他的暮皓一觉醒来,心里的人就不再是他,而是那个叫苗秀儿的小丫头。他和他的暮皓,怎么可以就因为这么一种莫名其妙的蛊虫就分开!怎么可以!
其实,如果他的暮皓真的喜欢一个女人,也没有什么关系对不对?霍湘震想,不知是不是在宽慰自己,他暗暗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只要他的暮皓过得好,他什么都可以接受。就算只是他的师父或者师兄,也没关系的……
真的没关系吗?怎么可能会没关系?!霍湘震的手不自觉握得紧紧,也不再去考虑会不会惊醒楼辕,伸手把他抱进了怀里。一手扣在他的腰上,一手揽着他的脊背。他的暮皓……一定不会,一定不会喜欢了别人的!
他的动作太大,真的惊动了楼辕。楼辕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被霍湘震抱着。满身的倦意让他无力思量太多,只能用削瘦得有些尖的下颌,蹭了蹭霍湘震的肩窝。声音如若游丝,细细微微:
“怎么、了?师……兄……?”
霍湘震的鼻子有点酸。他不想只是师兄啊!明明已经那么亲密,现在却要全部归零?!怎么可以啊!
楼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无力去想那么许多,他很疲倦。头搭在霍湘震肩头,无力地又说了几句话,不需刻意,声音就已经低得几不可闻。
热气扫过耳廓,但霍湘震已经起不了邪念了。他的猫儿现在一定很难受,身体虚热……大概所谓的情蛊,和他体内的烬心,一直在撕扯不断,折磨着他。
而听过了楼辕那几句话,霍湘震却怔愣在原地。
楼辕又缓了缓气息,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动了动,靠在了霍湘震胸口,微微叹了口气,“湘震。”
霍湘震愣住。
楼辕伸手,搭在霍湘震的腰间:“我不知道……那个情蛊到底会怎样……但是……我……不会……”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霍湘震捧起了他的脸,深深一吻。
这个小猫儿永远都会是他的,他也永远都会是这个小半妖的。什么情蛊,去他的!随便!世上不会有什么能改变他们的!
暮皓,他的暮皓。霍湘震放开了他,又慢慢扶着他躺回床榻上,给他盖严被子。楼辕深深看他一眼,紧握住他的手。霍湘震这时候反而是伸手摸了摸楼辕的额头:
“安心睡吧。你交代的事情,我会去做。我也会一直在的。”
楼辕嘴角微微上扬,却无比疲惫。烬心和情蛊不断撕扯,就算躺下,也一样难受。血脉间除了烬心带来的刀剐虫噬疼痛,还有火烧火燎的煎熬。现在他最怕被碰到,身上一点点的触碰,都会引起身体的再度疼痛。只有好好睡熟了,才能不那么疼……
他需要安安静静的休息,以及布局。
霍湘震一直等到楼辕的呼吸平稳下来,才慢慢收回手,轻轻将楼辕的手臂安排回被窝,塞严了被衾。微微叹了口气,按照楼辕的那几句低低吩咐,起身出了房门。和下人打听了几声,便按着下人的指点,去找竹夜清。
他的暮皓,这一招真的是破釜沉舟,将计就计……
竹夜清府内突然一阵喧哗。几个下人探头看向声音的来处,突然间“轰隆”一声巨响,就见得竹夜清接待客人的厅堂。房门突然就被轰了开——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天大地大没有我家暮皓的命大!”
霍湘震的声音足够大,简直是咆哮。轰开房门的,是他扔出去的下人。
吴积白立刻从房里小跑了出来,看看这名仆役的伤势,嘴里喃喃不住:“哎呀哟藿香你就不能积点德吗把人伤成这样!小楼跟情蛊犯冲谁也不想的对不对?现在没人能解大家也都不想的啊……”说着回身一指霍湘震鼻子:
“现在小楼命悬一线!我告诉你除非烬心和情蛊能解了一个否则必死无疑!你赶紧积点德求老天爷保佑他过了这一劫!否则别说我和竹夜清,就算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也救不了他!”
“你住口!”霍湘震追了出来,白鹿剑猛地出鞘指着吴积白,“暮皓有事我就让整个南诏国给他陪葬!情蛊你们没见过没办法,烬心你们也束手无策!你们还有脸自称是什么大夫是什么巫医!!”
竹夜清追了出来,要伸手压一下霍湘震的剑。霍湘震一个刀一般的眼神向他投射过去,竹夜清猛地遍体生寒,下意识退开了几步。霍湘震剑花一挽,白鹿剑带着一片潇飒冷光回鞘。
“竹巫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霍湘震的脸色,阴沉得森寒如霜:“你是不是要说,让我冷静一点,不要冲动?呵,竹巫彭,现在躺在那里的要是楼玉清,你能冷静吗?!”
竹夜清被他憋得哑口无言。吴积白摇着头就感慨,本以为楼辕躺在那里,能少听两句刻薄言语了,没想到楼辕的刻薄技能还能转移!
也多亏了竹夜清是个老好人,能忍过去楼辕和霍湘震的刁嘴毒舌,这时候还能理智下来:
“霍公子,你听在下说。情蛊一物是失传已久的禁术,我们对它也是知之甚少,如果胡乱下药下蛊诊治,可能反而让楼大人陷入危险。至于烬心——”他略一犹豫,还是继续道,“烬心本身是用蛊虫配置的毒物,各种配法不尽相同,解法也就不同。楼大人用的药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在下和吴大夫也就只能靠着楼大人已有的药物钻研……”
“不用说了。”霍湘震揉着眉心打断了他,“你的意思是,谁给暮皓下的烬心,谁才能有真正的解药是吗?”
竹夜清犹豫片刻,微微颔首。吴积白知道霍湘震下一句是什么,便抢先道:
“小楼的烬心是谁下的,这里只有小楼自己知道。你也不用去问了,小楼不可能告诉你,这事情和他身上的刑伤不一样,关系重大得多,小楼不可能随便说给你。”
霍湘震脸色一沉,哼了一声,继续道:
“大夫是你们不是我,治病救人是你们的事。你们治不了,那我就去找全南诏的大夫一个个来看!南诏的没用,那就去更远的地方!全天下总有人能除去情蛊或者烬心。”他的眼里陡然一闪寒光,“天明之后,你们若依然束手无策,我便去找独龙坛。就这样。”
说罢,拂袖而去,不理会众人的目光,自行回了楼辕的房间。
霍湘震坐在楼辕床边,怀抱白鹿剑,微微闭目假寐。月明风清之夜,窗口敞开着,微微一点点凉风拂面,正是个甚为舒适安谧的悠悠清夜。突然,“喀”的一声传来,打破了一片静谧。
这是有人踩断了房顶瓦片的声音。
霍湘震的眼睛猛然睁开,提剑便由窗前飞身而出。只见得一道黑影猛地划过,霍湘震反手挽剑,提步便追了上去。
房内又是寂寂无声,一片惬意的黑暗。又一道小巧身影,灵活便从房顶翻窗入内。见得床榻上楼辕熟睡,便悄悄几步走了上前,欲仔细看看楼辕情况。
四周突然亮起了灯火光芒。
第四十八章:请君入瓮
火折子的光亮有些细微,照亮的不过一尺三寸的小小范围。这样细微的光芒,一样让楼辕眉尖微微蹙了起来。点起火折子的,正是那娇小身影。继而旋身坐到床榻旁,细细端详楼辕的睡颜。
看了片刻,便浅浅叹息了一声,万般的无奈凄婉:
“楼哥哥啊……”
火光照亮她的脸庞,正是白日间人间蒸发的苗秀儿。
她正浅浅叹息,身后窗棂一响,又一道身影潜入。她回头,火折子却被一点微风吹熄。那人已经站在了她身旁。不等她开口,那人便低声责备道:
“你这时点起来火光,不怕有人起疑进来吗!”
那声音,分明便是虺柰娘。苗秀儿听她如此,便只好收起了火折子,低声辩解道:
“师父,徒儿、徒儿只是想多看楼公子几眼……”
虺柰娘冷哼了一声:“你也知道五龙坛那个巫彭和这小子的大夫怎么说了。这小子身上情蛊和烬心纠缠不休,再看他这个身子骨,若不化解,下场要么是毒发身亡,要么就是慢慢被两大毒蛊熬干!”
苗秀儿闻言便急了,回身捉住了虺柰娘的胳膊:“师父!”情急之下,便跪倒在地,“师父!你救救他啊!一切事情都是因我而起的,楼公子是无辜的啊!”
“你现在知道他无辜了?!”虺柰娘一把甩开了苗秀儿的胳膊,气急之下也顾不得压低声音:
“你向我求情蛊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什么?!情蛊制法失传已久,现在复原出来的也不知道到底有几成把握,效力因人而异不说,与何物相生相克也全无可知!你怎么求我的?你说的全不介意!你说的你一力担当!”
“师父!”苗秀儿已然是泪水满颊,忙跪下叩首道,“徒儿知错,师父你救救楼公子!”
虺柰娘此时更是怒不可遏,忍不住一拍几案:“我救他?我有什么本事救得了他?!他这个身体底子,我能下什么药救他的命?你就知道他这身子还能受得了什么药性折腾吗!今日答应你来,不过就是让你见他最后一面,说上几句临终情话罢了!”
——“所以你们是根本没有办法了?”
霍湘震的声音突兀插了进来,让两个女子不由一惊。“哐啷”一声,门被推开,霍湘震手下拎着一人,推搡那人一把,信步入内。四周突然大亮,苗秀儿慌忙起身站在虺柰娘身旁,只见昏暗的房间内,吴积白手执烛台,就站在衣柜后;竹夜清则是立在楼辕床尾,拎着一盏小小花灯。被面具遮盖的脸颊上,还有几分无奈:
“吴大夫,为何偏要在下拿着这孩童玩物照明?”
吴积白微微挑眉,慢慢悠悠走到房内,将烛台立在桌上:“好玩啊。我就喜欢这种反派人物旁若无人好半天之后主角团突然出现的情节。这时候又没有手电筒,照明还不得看火光!俩人都拿烛台那可太没创意了……”
这人越说越没个约束,竹夜清赶紧示意他看霍湘震,脸都黑了。吴积白乖乖闭嘴,看着楼辕这客房里一下挤了五六个人,便指指霍湘震押着的那黑衣人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