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吴积白回答:“没有。倒是你,这几天地气上升,你身子不比别人,要谨慎着。补药不必吃,但是务必要谨慎着添减衣物。先别忙着和我说话,你先去把衣服换了。还有,那个道士不是送给你过一个小狐袄么?你找出来。”
楼辕似乎有些疑惑:“都春天了,穿狐皮也太奇怪了吧?”
“谁说是让你穿了,让你盖腿上。这毯子不是湿了么。”
霍湘震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没必要在这里听墙角,于是索性坦然推开门走了进去。楼辕正好进了内间,梦山侍候他换衣裳,外间就只剩了这吴积白。看到他进来,吴积白一愣,然后几乎是眉飞色舞,一拍大腿:
“藿香正气水!”
霍湘震一愣,脱口而出:“乌鸡白凤丸?”但是……这人他认识?
内间的楼辕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忍不住还是隔着门问了:
“吴大夫,你们认识的?”
吴积白看着霍湘震就是傻乐:“可不!这人渣,化成灰儿我都认识!”
霍湘震还没回过神,便听到楼辕声音里是好奇:“人渣……是什么?”
吴积白眉头挑的比天高,洋洋得意似的:“人中渣子,败类一个!”说完还语重心长,“记住了啊小辕,这种玩意儿就叫人渣,千万别离得太近!”
霍湘震听得眼角直抽,但却并没有怒意,似乎早就认识这人,知道他嘴贱。又似乎和他关系很好,是那种“帮你可以,但是帮你之前,先叫声爷爷”的真心朋友。可是他仔细去想,完全想不起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此时楼辕已经换了干衣服出来,腿上披着的是刚找出来的狐皮。看了看外面的雪,楼辕便对霍湘震说了一句:
“你进来吧,把门关上。”
这对霍湘震来说就是如蒙大赦,在门外抖抖身上未化的雪,才进了门,特意把门关得严实。楼辕体弱,因而房内火炉生起了火,暖烘烘很是舒适。窗子闪着缝儿,八哥嫌冷,就站在了楼辕肩头。梦山把楼辕买回来的点心摆在了盘子里放到桌上,楼辕便也拿了个糯米糖瓜给他吃着,而后给他的八哥喂花生。
吴积白看霍湘震进来了,便笑他:“你就不用换衣服了,一点湿气你受得住。笨蛋体质本来就不爱生病。”
霍湘震是没懂他在说什么:“什么笨蛋体质?”
楼辕也没懂,但是他很意外发现自己不想说任何话,就好像有人限制了他行动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
在他陷入这个思维怪圈之中时,完全忽略了霍湘震和吴积白的对话。
吴积白摇头晃脑,似乎甚是无奈:“我忘了你忘记了。”不等霍湘震说什么,他便抢白,“我就是说你智商低。”
霍湘震还是不懂:“智商是什么?”
“就是你这人有多二。好了我就是在说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行了不要问我什么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就是在说你这人体格好但是人傻!”
霍湘震琢磨了半天,而后才一本正经的开口:“你怎知我傻不傻?”
吴积白直接趴在桌子上表示其哀怨愤恨。
霍湘震当然是开玩笑的,随手就拿起了桌上的茶具煮水烹茶:“真奇怪,我好像是完全没见过你,但是就是觉得你是我兄弟。而且我还知道你是乌鸡白凤丸,而且,特别嘴贱。”
吴积白似乎是听他损自己听得津津有味,而后摇头摆尾道:“谁叫我是个NPC呢,注定了我是祖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有听没懂……霍湘震歪头问他:“嗯,那个什么嗯,劈……是什么?”
吴积白一个白眼:“NPC!No player contral!非玩家控制!……算了,现在就是说了你也不知道什么叫RPG……”
霍湘震就是一脸迷茫,什么跟什么?……于是吴积白再次翻译:
“Role play game,角色扮演游戏。唉好了看你那个表情我就知道我是在对牛弹吉他!……闭嘴!别问我吉他是什么!我怕了你了!”
霍湘震完全没明白自己有什么可怕的,摇摇头,看看水滚了,起身打开了楼辕房中这外间的一只角柜,拿出了一罐楼辕收藏的上品君山银针。
……等等。
霍湘震疑惑地看手上的茶叶罐,他怎么会知道楼辕把茶叶放在这里的?
这时楼辕似乎也回过了神,看到霍湘震拿着茶叶罐,也是微微皱眉:
“你怎么知道我把君山银针放在那里的?”
吴积白是听见他的话而愣住。怎么……楼辕会向霍湘震提问?这个时候?
楼辕根本没注意到吴积白的不对劲,而是淡淡接了一句:“算了,你找出来了就索性泡茶吧。梦山,歇着。”
直到这时,那梦山才似大梦初醒,眨了眨眼睛。
第十八章: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说起来吴积白是怎么认识楼辕的,那却是丝毫不算巧合。吴积白是天下第一的神医,楼辕的腿伤就是找他看过,宣布了药石罔效的。但吴积白经常会到楼家小住三五天,专门就是来看? ピ淖纯觯级纯幢鹑说囊赡言又ⅰF涫邓彩怯心康牡模撬哪康牟幻飨裕灾劣诖用挥腥嘶骋晒裁础?br /> 但是吴积白怎么会认识霍湘震,那就没人知道了。不仅是楼辕不知道,霍湘震也不知道。在楼辕的记忆里,霍湘震带他的十六年中,绝对是没有一个叫吴积白的来找过他的,可若说是朋友,又怎么能十六年不走动?而且吴积白纯粹是个人类,北方人士,十六年前他才多大?怎么会认识几乎没出过渝州城的霍湘震?
霍湘震煮好了茶,先倒了一杯给楼辕,是所谓的“凤凰三点头”的方式,又很有献殷勤嫌疑地帮他盖好了盖碗。同样倒了一杯给吴积白,不过盖碗什么的就不管了。吴积白只是看看,却没喝,转而问霍湘震和楼辕:
“话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楼辕双手拢在杯子边捂手,闻言没有说话。霍湘震听了尴尬一下,而后才回答:
“暮……楼辕,原本是我徒弟,不过四年前就不是了。嗯……现在是我师弟。”
楼辕听他这话就是一皱眉头:“你师弟是虞暮皓,霍公子分清楚。”又用那种冷冷凉凉的语气对吴积白道,“吴大夫你说的那个‘就算有血海深仇也不该对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的,就是他。”
这句话还是四年前吴积白给楼辕看腿伤的时候说的,因为那时候吴积白是捏了一下楼辕的膝头,疼得他倒抽凉气,差点嚎出来,所以他对吴积白的话是格外记忆深刻。
吴积白一挑眼眉,表情大概是“我勒个擦”之类的,一拍桌子怒指霍湘震:“原来是你啊!你你你你个禽兽!绝交!绝交!你个藿香正气软胶囊!”
楼辕这次问出来了:“软胶囊是什么?”
吴积白对着霍湘震一个白眼:“软蛋!矫情!窝囊!”
霍湘震弱弱反驳:“但是这三个词和我好像都没什么关系……”
拍桌:“老子想起来了不行吗!”说着横眉瞪眼,“不知道有种药叫藿香正气软胶囊就别跟老子犟嘴!”
基本处于置身事外状态的楼辕慢悠悠又问:“那是个什么药?和藿香正气水一样么?”
吴积白发现了楼辕这是在引开话题,好像是有几分回护着霍湘震的意思,于是啧了一声:“小楼辕你这插科打诨的功夫是跟谁学的?算了,我不说他了。”
楼辕眼睛一眯,好像是犯起了傲娇脾气的家猫:“插科打诨?我?没有。吴大夫你继续,我喂会儿八哥。”
霍湘震深深感慨:这是所谓众叛亲离吗?
看楼辕有心护着霍湘震,吴积白也就不跟霍湘震过不去了,怎么说也是老朋友么!他和楼辕聊天,霍湘震一句话都不说就在一边坐着,发呆放空。吴积白寻思寻思,估计一个人被晾着的感觉不好受,于是再叮嘱了楼辕几句,便顺手扯着霍湘震离开了楼辕的房间。
然而霍大少爷明显看起来是不觉得自己在那里坐着有多尴尬的,被吴积白拽出来之后反而一脸不愿意:“干嘛?有话对我说?”
吴积白没料到霍湘震能冒出来这一句,白他一眼:“我擦,你难道不该谢谢我吗?不然你两在那里没人搭理跟个空气似的好玩啊?”
霍湘震居然是摇摇头:“没有啊,我跟他以前也经常各忙各的不说话啊……成天住在一起,哪有那么多可说的?”
吴积白真真是无语凝噎:“你你你……”最后福至心灵扔给他一句,“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霍湘震这就更迷茫了:“你又拿这句骂我做什么?”
吴积白感觉可能会让这白痴气死:“老子想起来了不行吗!”
这时候楼辕房间的门又悄悄打开了,梦山走了过来。霍湘震趁机向里看了一眼,没见到楼辕,想来楼辕是进了内间休息去了。
吴积白看到这个小正太出现,弯腰捏了捏他的小脸:“怎么?你家公子有事要交待?”
小梦山点点头:“是哒,公子说,嗯……”看了看霍湘震,“嗯,霍公子住的那个房间,闹鬼哒。”
霍湘震一愣:“闹鬼?”觉得这话实在是没头没尾,于是接着问了一句,“他还说别的了没有?”
小梦山略微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公子说……呃,说,如果真的闹鬼了的话,霍公子你就大叫吧,反正,反正,他不会管你的……”
这怨念是多深啊!!
内间里,楼辕打了个呵欠,准备小睡一会,估计今晚睡不好。
霍湘震这厢已经打算睡了,却有人敲门。霍大少爷都躺下了,只穿了深衣,只好就这样去开门:
“谁啊?”心里想着最好是楼辕……
结果是失望了:“我!吴积白!”
带着满满的怨念开了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睡?”
吴积白推他一把:“进去进去!爷是来帮你抓鬼的!”
“你真信啊?”霍湘震说着侧身放他进来,又关了房门。雪已经停了,院子里一片安静。
吴积白坐在了桌边的椅子上,给他一个白眼,随手扔了个纸包在桌子上:“你觉得小楼在跟你开玩笑啊?楼家小五可不是爱拿闹鬼吓唬人的主儿。刚才他让梦山找我去了,告诉我你这破屋子酉时三刻准时闹鬼。还说了,你要是被吓着了尖叫出来,我不用太在意,明天给你验尸就成,别麻烦衙门里的仵作。”
霍湘震被这话呛得一愣:“他真这么说?”
吴积白学楼辕那个慢悠悠的劲儿:“我骗你的。”
藿香当然是松了口气:“我就说么……果然……”
乌鸡:“原句比这更恶毒。”
藿香:“……”
吴积白看他无语,撇撇嘴:“我说你跟楼小五怎么回事啊?没见过这孩子跟谁这么大火气的。你不是挺崇拜楼辕的么?你哪里惹了他了?还有哦,你不是他师父么,怎么又成了师兄了?然后啊,小楼五的腿怎么回事啊?你干的?什么事儿啊那么大仇?而且啊……”
“停!停停停!”霍湘震一听吴积白还有个“而且啊”,汗毛都竖起来了,“你哪来这么多问题!《天问》都没你啰嗦!”
“我这是关心你们嘛!楼五小是我病人!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
“闭嘴闭嘴闭嘴!这么一会儿你换了多少个叫法了!你到底叫他什么?楼小五楼五小小楼五,你还有什么奇怪的叫法?!烦死人了你个死乌鸡!出去出去!!”
霍湘震直接翻脸撵人,就是个让人给踩了尾巴的猫。吴积白一个二十几奔三的柔弱人类自然是比不得霍大少爷个妖物,几把就被他推了出去。不小心还在门槛上磕了一下脚尖,踉跄好几步直冲到院子中间才站稳。回头一看,霍湘震已经把门给关上了。吴积白这就是狠狠一跺脚:
“哎呦呵你个死藿香!还了不得你了!我我我……人不跟妖斗老子忍了你!半夜爬个贞子出来咬死你才好呢!”
第十九章:碧城十二曲阑干
霍湘震撵走了吴积白,又躺到了床上睡觉。他信楼辕说的话,但是他不信有鬼。说来挺可笑,一种非人类居然去怀疑另一种非人类的存在。
酉时二刻。
楼辕睁开了眼睛,绿色的妖瞳微微冒出着瘆人的青光。他一向不喜欢在黑暗中活动,因为黑色的眼睛是人的那一半,没有夜视能力;而绿色的妖瞳是猫妖的那一半,在黑暗中一样可以视物,这就会导致他看东西的时候一边清楚一边模糊,难受的要死。
不过今天大概还是要活动一下的。楼辕坐了起来,准备挪到轮椅上。他的床是特制的,比一般的床要高出一些,是正好比量他小腿长度,让他坐下的时候不会让膝部活动的太猛。不仅是床,楼家他常在的几个地方,家具都有过改制,让他方便。府上所有的门也都是宽出两尺,特意为了让他进出方便。楼周氏待他如同己出,加上楼宇宁心细,这些细节都是关注到了的。
毕竟还是有些不便,楼辕从床上挪到轮椅上也颇是费了些力气。默默掐算,酉时三刻这就到了……
霍湘震这睡的迷迷糊糊,正在睡着和没睡着之间挣扎,忽然间就被一道白光晃醒了。睁开眼,就看到床榻正对的墙壁上亮起来了。
霍大少爷一愣,怎么墙还会发光?那以后晚上在这屋子里看书岂不是都不用点灯了?
而后霍大少爷就眼睁睁看着这堵墙……消失了,显出了打着雷的院子。
嗯嗯嗯?!
霍湘震完全懵了,这什么季节啊打雷?刚才不是在下雪吗?于是这下可就躺不住了,霍湘震起身去摸了摸那墙壁的位置,他摸到了墙面,冰凉的,墙壁没有消失。那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这样?霍湘震又打开门看了看外面,院子里仍然是安安静静的雪后。再看那墙壁,还是雷声大作。
霍湘震就笑了,这笑容是懵了的笑法:这墙壁闹妖是几个意思?这是闹哪门子的妖?
不过这时候折腾清醒了,霍湘震就发现不对了。墙壁上的院子不是现在这样有花有草的,是一片空空荡荡,堆放着木料、石块等等的建材,廊道似乎也还没修建好。
就是说这墙壁上的影子……其实是几年之前的?有趣了,这墙壁还会托梦是怎么?
这时候就看到,有人出现了。出现在墙壁的影像上。
两个人,都是民夫打扮,穿着差不多的衣服,似乎是工匠。但是他们做的事让霍湘震汗毛倒竖。
一个人,拖着另一个人,走进了霍湘震在墙壁上看到的视线范围。被拖着的那个人一动不动,很可能是已经死了,或者是昏厥了。拖着他的那个人,霍湘震看得清他的脸,面容扭曲,眼中血丝明显,身材健壮。而他拖着的那个人,看起来更像是个书生,瘦的多。
那壮汉似乎还在骂骂咧咧说着什么,一抬手把书生一样的人扔在了地上,然后开始砌墙。
砌墙?
霍湘震没懂这人在干什么。看样子他是杀了人了,怎么还有心思砌墙?不过看那个娴熟的手法,这人还挺专业,难不成就是个砌墙的泥瓦匠?那被他杀了的是谁?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估计不是干力气活的。
很快霍湘震就知道这人砌墙是做什么了。那人砌的墙是双层,在砌到齐腰高的时候,把那个不知生死的放在了夹层里,然后在空隙里灌进了生石灰,然后倒水,继而继续砌墙,效率奇高。
太太太太狠了吧!!
霍湘震就觉得后背心发凉,但是此时的想法主要是——还好楼辕没打算这么对待他!
这时候霍湘震基本也就想明白了,应该是这个墙壁不知什么原因记录下了这件事,然后每到酉时三刻就会映到屋子里,就成了闹鬼。
这有什么值得尖叫的……楼辕果然还是在逗他。
霍湘震这么想着,忽觉脑后一阵厉风。几乎是下意识地躲开,回身就见背后那墙壁中钻出了一只骨架,利爪险些就抓到了他!
怎么回事?!
霍湘震还没明白怎么背后突然冒出了一只骨架,就听“哐啷”一声,门被推开,是楼辕出现在了门口,一看到那骨架出现了,急忙大喊:“纸包里面是朱砂!!”
霍湘震自然不是傻子,朱砂辟邪他知道。抓起吴积白留下的朱砂纸包就直接向那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骨架扔了过去,而后一把提起桌上白鹿剑,飞身过去挡在楼辕前面:
“你先离这边远点!”
那骨架遇上朱砂,“嗷咾”惨叫出了声音。霍湘震还挺纳闷他是怎么发声的,连舌头都没有。而后就见那骨架化成了一道白烟,忽然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