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不厌烦照顾我这57 个瘸子,那么我纵使不能站起来又有什么的?万一是你像我这般不良于行了,我才没耐心这么好好照顾你呢。”
霍湘震心头微动,原来楼辕终究是为了这件事。当下便回手揽住楼辕脊背,慢慢下倾身子,送楼辕平躺到床榻上——刚才楼辕那个半坐不坐的姿势,保持久了会累得很。他自己也微微压在楼辕身上,开口前却是先吻了一下楼辕的唇角。
两年间,亲近已似伉俪。老夫老妻一般的相处,出奇地让人舒坦。
楼辕唇角微微一抹笑意,黑灯瞎火的房间里,霍湘震依然知道楼辕在笑,开口便也是轻声慢语:
“暮皓,我时常在想,如果不是六年前我一时冲动,你现在绝对不止于此。”
楼辕沉默了片刻,却又笑了:
“若不是六年前你一时冲动,我又怎么能明白你的心意的?六年前不见你的四年间,我时常在想,若能见到你,必然要把当初我所受的折磨加倍还给你。可是真的见面了,你不也知道么?”楼辕微微一顿,似是回忆,继而笑声淡淡:
“就那几天的冷言冷语,之后不还是心软了?我怪过你,也怨过你,甚至最难过的时候,恨不得杀了你。真见面的时候,还是舍不得了。你觉得我欠我两条腿,可是现在你自己看看,你整个儿人都是我的。两条腿换一辈子,岂止不亏?是我赚了。”
霍湘震轻声微微叹息:“可是你……”
楼辕的食指封在了他的唇上,楼辕的声音也是低低的:“还有三年,三年之后,我一定告诉你全部的事情,现在先稍安勿躁,好么?”
霍湘震突然想起,两年前赵宋新京,楼辕加冠之日那个夜晚,楼辕对他说,给我五年,五年之后我还给你那个天真讨喜的虞暮皓。五年已经过去了两年,他已经分不清最喜欢的到底是当年的淘气小子,还是如今的俊俏公子。
或许在他心里,其实根本是一样的。他身边的那个淘小子长大了,长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俊俏公子。
他喜欢到现在依然还是喜欢。
于是霍湘震用一个缠绵温柔的吻回答了楼辕。楼辕“唔嗯”两声气音,有些措手不及,却很好地配合着他。
缠绵已然,霍湘震轻轻噙着楼辕的下唇,啮咬一口之后才放开,声音低低道:
“我不知道你瞒着我的到底是什么,但我希望你在这三年里,也一定会善待你自己。”
楼辕心下一惊,不知道霍湘震这话说出来,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霍湘震低声道:
“我总有种预感,你口中所谓的‘五年’、‘三年’间,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你给我一个时限,但我想你自己也无法断定这时间真的足够,你只是觉得,到了三年之后,再瞒着我,你自己也会难受。暮皓,我……”他喉头一听,微微一哽,才继续道
“我想帮你,我想帮你分担。”
楼辕沉默,突然又挺起身子来吻住了霍湘震。这个吻不是缠绵温柔,而是无比的火热撩人。霍湘震心头狂跳,紧紧抱着楼辕紧贴他的身体热切回应——楼辕的胸膛,隔着彼此薄薄的亵衣,紧贴着霍湘震的胸口,而后是慢慢地磨蹭。
这个举止,本身的意味就是求欢,引诱一般的求欢。通常都是霍湘震去轻吻楼辕的耳廓、耳垂和鼻尖,这一次楼辕却如此主动,霍湘震焉有坐怀不乱之理?
“霍湘震……”
正是情浓的时候,楼辕在喘息间,连身子的颠簸都不能控制的时候,却突然认真这样喊出了霍湘震的名字。霍湘震还没有明白他这一句话的含义,他便狠狠咬了霍湘震肩头一口,几乎见血:
“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相信我!”
霍湘震不明白楼辕的意思,但他答应了这句话,用一个最直白、也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第二天一早的晨光,穿过窗棂,照进了屋子里。室内还有淡淡的情爱味道,大概是昨晚霍湘震虽然帮楼辕清理了身子,却忘记了通风换换空气。
晨光依然照到了放着床帐的床上,霍湘震被阳光晃醒,激灵一下坐了起来。微微愣了瞬间,便伸手轻轻推搡了一把楼辕的肩膀:
“暮皓,醒醒,该去节度院了。”
楼辕连眼睛都没睁开,嘀咕了一句:“今天休假……你做傻了么……”
霍湘震一愣,才想起来今天是休息的日子。难怪昨晚楼辕配合他那么疯,原来是知道今天可以心安理得地睡一整天也不要紧……
霍湘震想着这些,低头看看楼辕身上或青紫或鲜红的痕迹,心里一阵充实,便也跟着又躺了下去,一手揽着楼辕的腰,额头贴着楼辕的额头。楼辕被他迷迷糊糊地叫醒了一些,当下只在被衾里蹭蹭,如小猫一般。
霍湘震却是暂无了睡意,只是留恋被衾里的暖意,以及喜欢看楼辕的睡颜。平时对他张牙舞爪的一个小半妖,在那样的劳累之后睡熟的模样,分外美好。
于是也就又想起了楼辕的那句话——
“霍湘震,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相信我!”
肩膀那里还有点疼,就算没见血,也肯定是青了。霍湘震想,他的暮皓真是狡猾,竟然用这样的办法让他狠狠记住了这句话。这辈子,他定然是忘不了这句话的了。
可是以后会发生什么呢?又要相信他什么呢?霍湘震的脑洞也开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涨潮一样灌满了他脑子。
以后会有人在他们之间作梗?让他怀疑暮皓变心?还是有人要离间他们,让他怀疑暮皓要做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还是他的暮皓被恶人逼迫要做什么违心的事情,提前这样暗示出来让自己不要误解了他?
等等,这好像都是说书的话本里的段子?霍湘震自觉已经败给了前人丰富的故事……
别胡思乱想了。霍湘震对自己摇摇头,想想与其在这里瞎想,还不如起床去给楼辕准备点吃的。
说动就动。霍湘震悄悄起身,穿齐衣裳出了门。
刚刚给楼辕做好早点,便有管家找到了他,说是甘草来找楼辕。霍湘震想着让楼辕多睡一会,便自己去了会客的大厅。
大厅里只有甘草一人,霍湘震进去之后,不待甘草问,便先说了一声:
“暮皓身子不好,此时还没有睡醒。”
甘草这种小纯洁当然是不懂身子不好和没睡醒之间是有什么联系的,只是点了点头,向霍湘震一揖:
“那么劳烦霍大人转告楼节度,官印已经找到了。”
霍湘震微微一愣:“找到了?你们在哪里找到的?谁偷的?”
甘草脸上虽有喜色,却也是微微摇头:
“其实……下官也不知是谁所为,只是今日放心不下,一早到副使司中,便发现官印已经好整以暇地又放回了盒子里,锁也好好锁在上面。”说着,摇头苦笑了一声,“若非遇见卡捕头,下官几乎以为昨夜失窃之事只是下官的一场幻梦。”
霍湘震也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官印又没成精,还能自己出去溜达一圈再回来?
于是带着这样的疑惑,送走了甘草,霍湘震又回了厨房,端着给楼辕的早点进了楼辕的卧房。
楼辕还没有睡醒,霍湘震怕他睡得太多晚上睡不着,便轻轻推了他一下:
“暮皓,醒醒。”
楼辕的浅眠,他比谁都清楚。而且楼辕也不止是浅眠,有时候他根本就睡不着。霍湘震睡得虽然熟,却也能感知到身旁这小猫有时候会陷入又不想吵醒他、又无法入睡的焦躁。
楼辕打了个呵欠,慢慢揉着惺忪睡眼起身。在霍湘震一阵端茶倒水的伺候之后,才算是容光焕发,坐着轮椅在院子里吃霍湘震做的米粥和蛋饼。
吃了几口,忽然就问霍湘震:
“你有事情想问我?”
第五十九章:离别突至
霍湘震已经习惯了楼辕敏锐的观察力,此时微微颔首,就是坦然十分:
“甘草说官印已经找到了,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就放在官印盒子里面。我很奇怪,你怎么知道官印会回去的?看你之前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楼辕很喜欢霍湘震做的蛋饼,香香软软。大概是这个蛋饼把他喂顺毛了,楼辕难得有耐心起来:
“嗯,倒也不是很复杂的事情。你说节度副使官印这东西,虽然对我和甘草来说很重要,但是对于别人,是不是没什么用处?”
霍湘震想想,官印也就是批一下公文的用处,好像对一般人来说是没啥用。用吴积白的话说,有卵用和没卵用是一个意思。
点点头,就听楼辕笑道:
“官印这东西也就批公文用,既然是内贼偷的,那肯定是哪个小官把官印拿去盖私章了,估计是要假公济私捞点油水之类。节度副使官印可以批出入境的货物单目,我猜可能是哪家缺钱,想了这么个走私茶叶瓷器的歪点子。”
说着,一眯眼:“如果真的大张旗鼓地去查,万一把他逼急了,或者是吓着了,没准就狗急跳墙把官印扔自家灶膛子里,更没准是顺手扔岷江里去,那就真没救了。咱这不动声色,等他用完了,自然还是会放回去的。”
霍湘震眨眨眼消化一下,便不由得是“啧”了一声:
“你这小坏猫,鬼点子还真多。”
楼辕微微扬眉,少见的并没有回嘴,反而是问霍湘震一句:“吴大哥呢?去脂红阁了?”
虽然不知道楼辕为何忽然提起吴积白,霍湘震却是一样回了话:“这时候去脂红阁估计还早,可能他还没起来。”
懒床了啊……楼辕想,突然就笑了起来。霍湘震不解他笑什么,楼辕便淡淡道:
“我刚才是想,以往都是你赖床晚起,最近这两年里却次次给我经营早饭。今天我起得这么晚了,吴大哥居然也没起,看来赖床这毛病真是不分人神异类都会有的。”
说话间,就听吴积白打开了房门,呼吸了一口早晨的空气,笑眯眯道:
“你俩这大早上的就说我坏话呢?”跟着,眼尖看到了桌上的蛋饼,笑了起来,“爱心早餐?啧啧啧,这秀恩爱的光线都遮住阳光了!”
霍湘震乐在其中,当下抱臂挑眉看着吴积白:“想吃也没你的份!”
楼辕倒是慷慨,问他一句要不要一起吃,吴积白却是摆摆手:“算了,我吃不吃都一样。”吴积白好像很少在意吃喝的问题,楼辕和霍湘震忙起来一整天都在外面,更不知道吴积白平常是不是有认真进餐的。
“吴大哥今天也要去脂红阁?”楼辕问了吴积白一句,跟着又补充道,“吴大哥要是不介意,我有件事想托吴大哥办。”
就好像楼辕每天到副使司和节度院一样,吴积白也是每天到脂红阁报道,不用问,就是和那位寇白门寇娘子。楼辕不管吴积白的私事,霍湘震更对他这样逛窑子的事情没什么置喙的兴趣,所以吴积白是花柳下享受了两年。
倒是奇怪,人都说那温柔乡即是销金窟,可是两年以来,却没见吴积白缺过钱。楼辕并不是很在意,霍湘震倒是注意到了吴积白偶尔会接些出诊求医的活,但是从来没有老老实实开过药房医馆。
此时听楼辕说有事要托付吴积白去办,霍湘震微微愣了一下,先吴积白一步就问了出来:
“什么事情?用不用我去?”
楼辕看了他一眼,莞尔微微:“你自然有其他事要帮忙。”
霍湘震和吴积白都是奇怪,不知楼辕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却见楼辕指了指书房,对霍湘震道:
“师兄,书房桌上两只鱼函,你帮我拿来好么?”
还用什么疑问语气,就算是让霍湘震给他打洗脚水霍湘震都是屁颠屁颠的。霍湘震此时便立刻起身,到楼辕的书房里找到了那两只鱼函,带了出来。
所谓“鱼函”,乃是古时所用的鱼形信函、信封。《车服志》有载:“有传符、铜鱼符者,给封符印,发驿、封符及封鱼函用之”。楼辕此时让霍湘震取来的,就是这么两个鱼形的信封。
有诗云:“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文中的双鲤鱼就是楼辕用的这种鱼函信封。
这是两片竹木,雕成双鱼形状。古人使用的时候,会把信纸夹在两块木板中间;而楼辕这种,是两只腹部鼓出来的鲤鱼,拼在一起更像一个盒子,内侧有卡槽可以扣住,信笺就在鱼肚盒子里面。鱼眼睛的位置,是个方孔,此时已经用丝带在鱼身上缠绕了三圈,丝带穿进孔里,再用胶泥封好,盖着一枚小小的楼辕私印。
两封鱼函,缠绕的丝带一蓝一红。楼辕把红色丝带那只交给了吴积白,蓝色丝带那只交给了霍湘震,跟着,笑眯眯道:
“师兄,你也有份的。”
霍湘震微微一愣,就听楼辕继续道:
“吴大哥这个,是要送回赵宋新京楼家的;师兄这个,要送到居庸关外的陆二哥那里去。我已经和管家说过,路上盘缠都已经准备好,希望两位尽快动身。”
信息量略大,霍湘震要消化一下,摆了摆手:“等等,你那个‘居庸关外的陆二哥’是谁?”
楼辕颇有耐心:“就是我大哥的夫婿,你知道的,陆家二公子陆六孤。他毕竟是位居典属国,现在正在西夏的居延海出使。知道了?准备准备,快去吧。”
“大哥的夫婿”这个词用的好啊!吴积白在心里疯狂笑了起来,一晃两年了,不知道这两年里面楼陆两家的老头子看着两个儿子大放闪光弹是什么心态。
霍湘震还没问完,吴积白就耐心等着他问。霍湘震眼里,自然楼辕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万一遇到什么险情……”
楼辕眼里几不可见一道暗光划过,却是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整个剑南路的军队都是我手下的,大不了你回来之前府里都加强戒备就是。而且最近治安也还不错,应该不至于再出什么事情,你早去早回也就是了。”
吴积白看看日头,想着楼辕为何要提到“军队”?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不做声,只是微微蹙了眉。
霍湘震也隐约察觉了一丝怪异,依然追问:“让八哥或者别人去送不行吗?”
问出来,霍湘震才发觉今天都没有听见楼辕那只聒噪的鹦鹉叫声。楼辕慢慢道:
“这两封信很重要,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八哥已经往南诏去了,我另有一封书信要给玉清和竹巫彭。还有问题吗?”
楼玉清和竹夜清都在大理住着,霍湘震想起,前几天听楼辕说过,小夫妻俩的儿子快满一周岁了。
只是霍湘震依然觉得不妥,又争辩了几句:“要不然我和乌鸡换一下,他去居延海,我去新京,这样我还能快点回来。”
毫无疑问收到吴积白一个鄙视的眼神:“喂喂喂,虽然我地理学得不好,但是百度地图已经告诉了我,去居延海得从剑南路出去,一路往北出嘉峪关,然后还得往里走。霍大少爷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只是个柔弱的人类啊?”
霍湘震也是一时情急,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这有点重色轻友了。且不说去居延海比去赵宋新京远了多少,就是一路的风险,那也不是多出来一星半点。就吴积白这个小身板,出了塞估计就得让马匪捆几下就着篝火烤来吃了。
看霍湘震那表情,楼辕也明白他是反应过来了,这样的安排是他思量好的,就算到了霍湘震肯定是没法儿跟吴积白换的。
于是笑起来,拍了拍霍湘震的肩膀:“行了师兄,你就老实些儿快去吧!玄命司的事情这几天我帮你盯着,你要是心疼我就快点启程,早送信早回来就是。”
吴积白发觉了楼辕一直在催促着霍湘震快走,却不多说。他隐约猜到了是为什么,便起身向楼辕一摆手:
“小楼,我这就收拾收拾准备走了,不过走之前得去一趟脂红阁跟白门说一声。”
楼辕对上吴积白了然的目光,心里一慌,却仍是微笑颔首:“好。”
……吴大哥他应该没理由知道的吧?楼辕想,这件事,此时此地,应该只有我知道才是。
楼辕催促地急,霍湘震本想多滞留一天再走,却耐不得楼辕总说让他快去快回。打点了行囊,不到正午就要走,临走时,楼辕送他到锦官城外。
不是人最多的时候,门前人来人往却并不是很多人。霍湘震虽然不舍,却也想着赶快回来就是。
却感觉楼辕牵了牵他的袖角,低头,就见楼辕指指唇角。离别前一个吻,缠绵至斯。霍湘震感到楼辕似乎有一些不安,可是他完全无法理解楼辕不安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