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欢我给你点的菜吗。”欧利文淡淡地问,但是那表情任谁都不会觉得对方是在征求意见。
“我不喜欢法国菜。”戴维摸了摸脑袋,心想就连安东尼那个疯子都知道这件事情。
“我喜欢法国菜。”欧利文抿了一口红酒。
“我不喜欢法国菜!”戴维站起来,扶着桌子,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欧利文歪过脑袋,微微蹙眉。
这个时候,侍者又端着一份什么点心上来了,奶油上还淋着糖浆。
戴维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冲向了洗手间,稀里哗啦全部吐了出来。
当他悻悻然回到餐桌前的时候,欧利文指了指那盘蜗牛:“这里的名菜。”
“既然是名菜,你就好好品尝吧!”说完,就转身走向停车场。管他之后欧利文要怎么发脾气,要他还钱,他没有,要送他去州立监狱,他就逃跑!
在看看手腕上那只表,真烦!
甩了欧利文,他没有回家,而是开着车在纽约的街头闲逛,把车停在一个咖啡厅,他为自己点了一杯蓝山还有华夫。
总算能把嘴巴里面法国菜的味道遮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不会是那个让人辈催的大画家吧?
“嘿,戴维宝贝,你还好吗?”
“好,我很好,我非常好。”一听到尼奥的声音,戴维就气得手指发白,那个家伙倒好,现在一定沐浴在阳光下欣赏着美女的倩影。
“不过你听起来不是非常好啊?这也难怪啦……欧利文每年到这段时间心情都不会很好的。”
“为什么?他更年期了?”戴维嗤之以鼻。
“不是,下周二是那个教授的忌日了。”尼奥的音调微微压低。
戴维一愣,吸了一口气:“哦……”
两人之间忽然沉默了起来。
“如果你实在待着难受的话,不如像我这样买张机票出去玩玩?”
“……”如果欧利文现在处于最难受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离开。
也许让欧利文一个人待着是最好的。
但是他过去的痛苦,戴维没来得及体会。
现在的哀伤,他愿意陪他一起承受。
再望向窗外,戴维惊了,他的车呢?
随便将钱扔在桌子上,他冲了出去,看着自己停车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喂!你们有没有谁看见了我的车?”
“你的车?什么车?”一位蹲在咖啡馆屋檐下的抽烟的年轻人问。
“就是一辆灰色的保时捷!”戴维心焦无比,他没有违章停车啊,所以一定是有人偷了他的车!
“哦……你那辆车太招眼了。摸摸看,你的钥匙还在你口袋里吗?”年轻人提醒他。
戴维一摸口袋,这才猛然想起自己走进咖啡店的时候有人撞了他一下,一定是在那个时候……
戴维赶紧报警备案,向警察通知车牌号码。
完了!完了!欧利文的心情本来就不好!这下他真的得买张机票逃跑了!
就在这个时候,偏偏欧利文的电话又打来了。
“你在哪里?”
“咖啡店里……”戴维伸手探向口袋,还好自己带了卡出来,应该足够买张机票到夏威夷去找尼奥了。
“我的车呢?”欧利文直接问。
“哈哈,车吗?车很好……很好哇!”戴维笑得嘴巴都要抽筋了。
“刚才保险公司怎么打电话跟我说我的车被盗窃了?”
那是什么保险公司?怎么消息得来的这么快?啊……是啦,像欧利文这样的人,应该是VIP客户那种吧……
“回家吧。晚上吃意大利面。”欧利文声音如常,但是戴维却惴惴不安。
“我中午吃太多,晚上不饿……”
“那好吧,晚上回来之前到‘菲比’那里给我带两盒白色颜料吧。”
欧利文的声音略带柔和,这让戴维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不发怒。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弄丢了你的车……你会怎么样?”戴维试探性地问。
“等保险公司理赔。”欧利文的回答天经地义,让戴维呼出了一口气。
“菲比”是一家高端画具店,不少住在纽约的画家都会到这里来购买画具,欧利文更是这里的常客。
两盒白色颜料就耗费了戴维三百多,欧利文不止生活上奢侈,就连画画用的颜料也奢侈,不过再想想他的画卖出去的价格,颜料的价格似乎也没那么离谱了。
戴维回到了别墅,忐忑地来到了三楼。
欧利文应该是在画室里面,推开门,那个家伙又坐在画板前,沉郁的模样,一动不动。
他的手中并没有托着颜料盘,画笔也还插在笔筒里。
似乎,只是在沉思。
“欧利文,我把颜料买回来了。”戴维吸了一口气。
“嗯。”对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那个……你的车子……确实被偷了……”
“嗯,保险公司的理赔程序太多,所以我订购了一辆世爵,后天你去试车。没有事情的话,就出去吧。”
什么?你这么快就买了新车?
戴维赶紧离开画室,趁着欧利文还没有翻脸。
欧利文的脾气也和艺术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晚上七八点钟开始,忽然下起了暴雨。闷热的天气瞬间凉爽了下来。
就像某种压抑多时的情绪,奔涌而出时滔滔不绝。
暴雨伴随着闪电,从窗外映照在墙壁上,令人心惊。
戴维赶紧将所有的窗户都关上,又是一阵雷鸣,整座别墅忽然停电了。
“不会吧?这么衰?”
欧利文呢?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他不会还在画室里坐着吧?
戴维回到自己的房间,找到了曾经交往过的女人送给他的香薰烛台,点燃之后,沉暗的房间里终于有了一些光亮。
他端着烛台上楼,来到画室门口,又是一阵闪电而过,在墙壁上映照出锐利的影子。
欧利文的背脊不似平常那样挺拔,他垂着脑袋,手掌按在画框上。
戴维将烛台略微抬高,看见欧利文颤抖着的背脊,还有脸颊边未干的泪痕。
这个世界上能让他如此悲伤的,也只有那个人而已。
欧利文是骄傲的,他不会愿意别人看见他的眼泪,也许就是这场暴雨所带来的黑暗,给了他放纵情绪的机会。
戴维正要转身将门阖上,欧利文却忽然开口了。
“能把烛台留下吗。”
“我只有这一个烛台。”戴维好笑道,难道要他摸黑下楼?“算了,烛台留给你好了。”
戴维走过去,将烛台放在画室的空地上。
“如果只有这一个烛台,你也坐下好了。”欧利文淡淡道。
戴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席地而坐。
他与欧利文之间,隔着那面画板,而这块画板让戴维与欧利文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的时候,感到安全。
因为……欧利文看不见他的表情,也就猜不到他的心。
“戴维,你信仰上帝吗?”欧利文问。
“我信仰钱,你知道的。祷告永远没有钱有用。”戴维回答。
“我也不信仰上帝,可是他相信。死亡对于他而言就是回到了上帝的怀抱。那么是不是说,我死以后也不会见到他,因为我和他没有相同的信仰?”欧利文娓娓道来的嗓音,与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你很爱他吗?”戴维问,似乎欧利文的答案也能解答他心中的那个问题。
“嗯。”对方轻轻呢喃了一声。
“那么,你有让他快乐的时候吗?”
“大概吧。在我得到人生中第一个艺术大赏的时候,他笑的很灿烂。”
“那就永远记住他那个时候的笑容。”
“但我却只能永远记住他是为我死的。痛苦永远比快乐要深刻。”
看不见他的脸,戴维却能想象他无奈着勾起的唇角。
“欧利文……”戴维起身,走到了画架旁,朝他伸出手,“你小时候玩过野营吗?”
几秒钟后,趴在画架上的男子抬起头来,轻声道:“玩过。”
“那我们也来玩啊,高中的毕业旅行我没有去成,听说他们还野营了呢。”戴维自顾自地将欧利文的空画架摆出来,然后摘下窗帘罩在了上面,像是一个帐篷一样。
戴维坐了进去,朝对方招了招手,“你要不要进来?”
欧利文坐在原处愣了愣,戴维伸长手臂,将那个烛台拉到了帐篷里,柔和的光晕弥散在那个小空间,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欧利文委下身子,钻了进?3 ィ氪魑黄鹋掏茸诶锩妗?br /> “你刚才坐在帐篷里捧着蜡烛的样子,很像圣母玛利亚。”欧利文扬起了唇角。
第44章
“只要不像本拉登就行。”戴维仰起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帐顶,“欧利文,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吧,在这个帐篷里,我们都向彼此诉说心里面最痛苦的那件事情。说完之后,就要把它留在这个帐篷里。”
“你们高中毕业旅行时也这么做的?”欧利文侧目。
“嗯,听说是这样,可惜我不在场。”戴维耸肩,“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我可以先说。”
“是吗,你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欧利文随意地问。
“我吗?”戴维吸了一口气,“我很衰啊,总是‘错过’。”
“读小学的时候,我个子很小,总是被班上的人欺负。后来新转来了一个女同学,她个子很大,长的很壮实,总喜欢来欺负我,比如课间的时候抱着我在课桌间走来走去,你想想,我一个男孩子被她这样抱着,有多丢人,那时候我几乎成为全校取笑的对象。有一次在学校门外,我故意躲在转角处用石头砸了她的脸,看着她蹲在地上疼的不行,我得意的跑了。”
“很像你会做的事情。”欧利文轻笑了一下。
“后来那个女生因为眼睛被我砸伤,所以休学了。八年级的时候(也就是初中二年级),她竟然来了我们学校读书,也许是因为发育的关系,她看起来没那么壮实了,甚至还长漂亮,和学校里另一个不错的男生谈起恋爱。有一次学校运动会的时候,她半开玩笑地告诉我,读小学的时候她很喜欢我,看见我被别的男生欺负,她很不忍心,于是总是抱着我在教室里面走,这样别的男生就不会欺负我了。”戴维吸了一口气。
“你喜欢她吗?”欧利文问。
“我不知道,只是当我回头想起小学时候的她,我突然觉得她真的很漂亮,比校花还要漂亮。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没有发现呢?”
欧利文沉默了一会儿,“那是小学时候的事情了。你还没有成熟的审美观。”
戴维笑了,“成熟的审美观并不意味着你就不会错过美丽的事物。高中的时候,我一直喜欢着同班的女同学,她气质优雅,但是家境富裕,就算她喜欢我,我知道她的父亲也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我只是编造了很多谎言,制造了很多机会,只是为了和她说话。……有点懦弱又有点傻吧……高中生很流行时间胶囊,毕业前我们把它埋在学校的树下面。四年之后,很多同学一起回到了那棵树下,但是她却随父亲去了其他国家,所以没有来。”戴维看向欧利文,眼睛里的天真仿佛回到了那个不谙世事的年代,“她的留言是:戴维,你会来找我吗?”
欧利文皱起了他好看的眉:“为什么不去找她?”
“因为我没有勇气,难道你要我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我是个骗子吗?”戴维吸了一口气,“不过这还不算什么了,最惨的是我后来又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怎样的女人?”欧利文的胳膊放在膝盖上,半张脸看不清楚。
“他啊……一点女人味都没有,脾气坏的要死,经常让人恨得牙痒痒。”
“这就是你自虐了。”欧利文的声音里有些调笑的意味。
“是啊,但是他……让我把自己看的更清楚,他把我带到了一个更高更远的地方。”戴维轻轻一笑,“只是我永远到不了他所在的高度而已。因为我知道,就算我披着翅膀飞向他,他的热度也会融化我的翅膀,而我会摔的更凄惨。”
“戴维……你的生活很丰富,你体会过暗恋,也被人倾慕过,也曾经无奈地爱过。但是我所拥有的,只是那一次而已。”欧利文的声音平稳着,就像静静淌过的岁月,却在最深处汹涌出细腻的疼痛,“那个时候,我喜欢站在明亮的地方,喜欢听到别人的赞叹与掌声,因为我知道,在那些注视着我的眼睛里,一定也有他。我的灵感就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滔滔不绝地涌现……”
戴维注视着他,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闪耀着的星子,可是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我的母亲来自英国的黑道世家,外祖父并不想要我做一个画家,他用他的关系网,威胁了所有的赞助商,没有人愿意帮助我开画展,那样我很快就会被艺术界所遗忘。”
戴维低下了头,尼奥曾经提过欧利文的母亲是和他父亲私奔来美国的,只是没有想到他外祖父的势力竟然会这么强大,甚至想要左右欧利文的未来。
“在没有人愿意帮助我的时候,他卖掉了家里世代相传的沙皇彩蛋……他带着支票来找我,但是却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了……等警察找到他的时候,他身上被捅了六刀,一直撑到我来到他的身边,把那张支票交到我的手上……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欧利文你是自由的,就像艺术一样自由……”欧利文闭上了眼睛。
烛台里的蜡烛烧尽了,一切再度陷入了黑暗。
戴维的心脏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他的眼泪落了下来。
然后他们俩再也没有说话。
当晨光照射进画室,戴维眯了眯眼睛,这才发觉自己昨晚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过去。
地板硌得他的背有些疼痛,缓缓撑起自己,这才发觉欧利文就睡在自己的身边。
不自然倒抽了一口气,戴维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机会能和欧利文这样待上一夜。
对方没有醒过来的趋势,只是整个脸部的表情显得柔和,没有了平时的冷峻和高傲。脑袋枕在一边胳膊上,像个孩子。
戴维就像着了魔一般,撑着自己的上半身,倚了过去。
嘴唇触碰在了对方的眼睛上,他还来不及感受欧利文的温度,触电一般缩了回来。
心脏在狂跳,他刚才做了什么……
戴维的脸烫得快要燃烧,天啊,他竟然亲了一个男人!
心跳个屁啊!
但是……只是亲一下而已,欧利文也不会少些什么……
算了,你的脾气那么烂,对我也呼来喝去,就当是除了薪水之外的一点点回报吧。
除了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触碰你,我还能再做些什么呢?
戴维爬出帐篷,走到了窗口,雨后的阳光很明媚,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没有叫醒欧利文,戴维给自己准备了早餐,然后去了趟超市。
牙膏、牙刷还有其他的日常用品,当他将推车推向收银台的时候,手机响了。
“不会是欧利文那家伙发现自己睡在地板上所以要发脾气了吧?”戴维拿出手机一看,显示的却是陌生的号码,“你好,我是戴维。”
“……戴维,我是露比。”
手推车停了下来,明亮的超市灯光忽然有些炫目。
“露比?你还好吗?你在哪里?”
“我在家……戴维,为什么要给我的账户里汇那么多钱呢?”
戴维笑了,“你知道为什么,所以不要问我原因。”
“傻瓜,这么多钱……我根本没有什么能够拿来回报你。”
“……那么就活的久一点,久到戴安娜长大,久到看见我变的和你一样老。”
“戴维……”露比的声音哽住了,很久之后,声音才再次传来,“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能把戴安娜交给你吗?”
霎时间,戴维的眼睛睁的很大,他明白所谓“我不在”的意思是什么。
“不能。”因为我是个骗子,我没有自信能够教好她。
“对不起,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不该再来找你的麻烦。”
“你可以告诉我地址,也许……我会去看看你的女儿。”
戴维有一种预感,露比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曾经无数次有机会拉住她的手,在他们一起骑着自行车郊游的时候,在他们的毕业舞会上,在她离开美国的时候……他一次都没有抓住过。
现在……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