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向娘坦白?钟毓想象了下他娘气个好歹的样子,老爹绝对会拿着砍刀让他有个好歹。钟毓摇头拒绝。
要不说寡人有疾?钟毓脑海中浮现出七八个七老八十的御医大夫,围着他逼他脱裤子看下面,那滋味,钟毓想想就够了。
实在不行,就说喜欢师姐?钟毓想想也放弃了,和师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拉上熟人确实不大好。
可是要他娶个姑娘回来,却也是真不能够的。
钟毓最终只能坚定这点。
“毓儿,你觉得王夫人的长女如何?”端如昕忽然开口问道。
“啊?”钟毓半天才回过神来,看着满屋的太太,他哪知道王夫人的长女是个什么鬼。
端如昕:“啊什么啊,刚才不是听得挺认真,时不时点头摇头吗。放心,娘一定遵循你的意见。”
座位上有个体态偏胖的夫人笑道:“钟夫人真是爱子,这婚姻大事哪有由孩子们自己做主的。”
端如昕徐徐道:“为人父母的,哪个不希望子女幸福,还是看毓儿的吧。唉,刘夫人家的小女也有十七了吧,可曾读书?”
“不过是识得几个字,认得女训罢了。”
钟毓:“……”
自打从相国寺回来之后,钟毓就一直闷闷不乐。
许嬷嬷看在眼里,抽了个空问道:“小姐你真打算给大少爷说门亲事?”
端如昕坐在椅子上,笑着抿口茶,缓缓道:“其实最开始要说门亲事,不过是吓唬吓唬毓儿,省得他三天两头的要往外跑。可后来觉得他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如果有个合适的,抬进门也不是大事。”
许嬷嬷:“可是我看大少爷似乎不太愿意。”
“有人要来管他,当然不乐意。” 端如昕的语气里带着了如指掌的笃定,半晌到底叹道:“可是他的性子也该收收了。”
许嬷嬷笑道:“少爷还小,性子也不差,再过两年就好了,小姐别急。”
端如昕:“这事我写信给侯爷说了,侯爷也觉得可行。我打算先把亲事定下来,等侯爷回来了就把人抬进来。”
第3章 郭府风云
炎炎烈日,院子里蒸腾着暑气。其实已经入秋许久,秋老虎依旧折腾的厉害。
上了年纪的奶妈坐在屋檐下的长条凳上打瞌睡,睡得呼噜直响。院子里安静异常,起伏的呼噜声格外分明。
有个穿着绿衣裳的丫头顶着烈日跑来,丫头年岁不大,一张厚嘴唇,杏仁眼,额头上冒着细汗,看着就像憨厚老实的人。
她瞧见奶妈在睡,放轻了步子从她身边走过,一溜烟跑进房间,脆生生喊道:“薛大夫,大少爷的伤好像变重了,您去看一下吧。薛大夫!”
丫头隔着门帘喊话,声音不小,吵醒了在门口打瞌睡的奶妈。奶妈撑着肥胖到臃肿的身体,气急败坏的走进来骂道:“嚷嚷什么呢,大小姐发烧了,薛大夫在南院看呢。”
丫头似乎有些畏惧奶妈,为难道:“可是少爷腿上的刀伤比前几日更严重了,我换药的时候……”
奶妈不耐烦道:“这伤筋动骨么,总有个百十来天,你急什么。再说,薛大夫给大小姐看完病,还得去看看夫人的头疼,哪有那么多时间。”说着,估计是觉得这么说不大好,奶妈问:“他的药用完了吗?”
红薯摇头:“还剩三天的量。”
奶妈摆摆手,“那就三天后再来。”
红薯还要说什么,房间外走来老爷房里的大丫鬟翠英。大丫鬟长得寻常普通,谈不上俏丽,穿着却比红薯好了一点不止。她本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老夫人去世后才去伺候老爷,地位自然不一般。
翠英问:“徐妈妈,老爷觉得房间里暑气太重,要薛大夫准备的解暑的药准备好了吗?”
瞧见翠英,奶妈刚才盛气凌人的姿态跟狐狸精的尾巴似的,顿时藏了起来,喜笑颜开道:“早准备好了,薛大夫特意叮嘱我在这里等着姑娘。”说着,掀开帘子进去,拿出几幅已经包好的香料出来,递给翠英。
红薯瞧着奶妈翻脸比翻书还快,嘟了嘟嘴。
翠英看了不过两寸高的香料,伸手擦擦额头的汗,似乎觉得要她拿着这么重的药是个顶难受的事。便看了站在旁边不知怎么办的红薯一眼,不耐道:“红薯,帮我拿一把,和我去趟西屋。”
“啊?”红薯不情愿的回复了声,“可是大少爷那边没人伺候……”
翠英轻蔑道:“他一个大男人,一时半会没了人伺候还怎么着了。少废话,快帮我拿东西。”
奶妈用手绢捂着嘴角冷笑。
红薯闷闷的哦了声,从在一旁看好戏的奶妈手中拿起香料,老老实实的跟着翠英出了屋。
两人沿着屋檐下走,院子里的光线明亮刺眼,让人看一眼就不想出去。翠英沿着阴影走,看着院子角落里被焦阳炙烤的芭蕉,忽然问:“你来咱们府多久了?”
红薯:“快两个月了。”
“才两个月,难怪了。”
红薯不知翠英为何出此言,依然感觉到她话里有话。
翠英在前面领路,徐徐道:“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没有错,但更应该知道这个家是谁在当家。”说着,她停下来从红薯手里接过香料,道:“我言尽于此,你去吧。”
红薯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不是说要把香料拿去西屋吗,怎么忽然又要她去了。
看着红薯呆愣的样子,翠英无奈的摇摇头:“大少爷当时怎么挑了你这么个人在他身边伺候。”说罢,她话题一转,不知是庆幸还是无奈,“不过也只有你了。”
红薯更不明白了。
翠英只好把话说开:“徐妈妈是夫人的人,以后在她面前不要说关于大少爷的事。”
红薯总算是开了窍。
早就听闻大少爷不是老爷现任夫人的亲生儿子,原配夫人生大少爷的时候难产而死,现任夫人只是续弦,一连生个两个孩子都是女儿,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结果从军多年的大少爷忽然回来了。
这其中的意味可多了去了。
红薯恍然,连忙点头道:“我知道了。”过了片刻,又犹豫道:“可是大少爷的伤……”
翠英道:“去问大少爷吧,他也不是傻子。”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
红薯回到屋里的时候,大少爷正躺在里屋午睡。房间里没有点香,一进去就闻到了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红薯正纳闷谁杀鸡了,走进里屋,瞧见亚麻色床帘半掀未掀,一条穿着白色长裤的腿从床沿处垂下,另一条屈膝踏在床板上。半垂下来的腿在大腿处裹了绷带,为了换药方便,大半截裤腿剪了开去,一眼就能看到。
但现在一眼看到的,却是因为有鲜血从绷带里溢出来,染湿了半截白色的裤子。
红薯吓了一跳,她出去的时候才把绷带缠上去,怎么一会就流血了。
她赶紧走过去,半蹲下身,小心翼翼的解开绷带,原来已经快愈合的伤口忽然裂开了,有乌黑的血从里面流出来。
红薯吓的捂住嘴巴,大少爷是在战场上受的伤,明刀真枪的什么时候血成这个颜色了。红薯抬头看了少爷一眼,惊觉熟睡中的少爷脸色异常红润。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竟是滚烫的。
红薯没读过书,却也知道能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大少爷,绝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飞一般的冲出院子,直奔西院。
翠英给老爷揉肩,房间里点上了薛大夫的香料,有沁人心脾的凉意丝丝传来,果然舒服。
郭府的老爷是朝廷正五品的光禄寺少卿,这个官位在大官满街走的帝都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求爷爷告奶奶想往上爬的人,却是首先要讨好的官位,又是个手握实权的位置,比起天子门生的四品侍读学士,要强上不少。
因此这些年人情往来格外的多。
然而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个古话,在这个位置待久了也有了更大的想法。
如今他的长子跟着定远侯出征,在大败敌国的战役中捞了个大功劳,虽然才回来没几天,赏赐还未下来,但郭府当家的郭宇城想,凭他的功劳,当个官位比做父亲的稍差的千户总不错吧。那自己身为他的父亲,陛下会不会一同封赏?
着实是郭宇城惦记盐运使司的位置已经很久了,自打还在任的使司大人年老重病开始,这可是个肥的掉油的差事。郭宇城终于从十六年对嫡长子不闻不问的感慨中发现,他这个儿子还真有点用。
郭宇城舒服的动了动肩膀,说:“左边重点,对对,就这样重。”
房间里静静的安好,就这时候,院子里传来吵闹声,管家在房外呵斥道:“成什么样子,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紧接着,是几个人要强行动手的声音。
郭宇城听到响动,好心情一扫而空,皱眉道:“没一个省心的。”
翠英揉着肩不语。
推拿摩擦中,有人突然喊道:“老爷,有人给大少爷投毒!”
郭宇城吓了一跳,直接坐起身,翠英诧异的看着门外,也忘了去给老爷揉肩。
郭宇城大声道:“什么事,进来说。”
红薯一把推开旁边要强行拖走她的下人,推开门一把跪倒在地,憋出两滴眼泪哭道:“奴婢去给大少爷换药的时候,发现大少爷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腿上流的血是黑色的。奴婢不敢欺瞒老爷,请老爷快去看看吧。”
其实红薯也不确定是不是中毒了,只是听老人家说只有中毒的人,血才是黑的。
如果真的有人下毒,对于红薯来说就是重罪。那么不管是真是假,这件事都不是红薯处理得了的。这才拼着丢了这份工钱的危险,跑到老爷面前。为了让老爷觉察到事情严重,她还特意哭了起来。
老爷的脸色果然变了。
郭宇城并不显老,四五十岁的年纪,脸色红润的很。却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脸色急剧变白。他推开翠英的手,慌忙起身,就要自己亲自过去看看。
一道谈不上刺耳,却绝对轻慢的声音传来:“哟,怎么这么多人,出了什么事了?”
翠英不动声色的皱眉,随即舒展开,没有让任何人看到。
一个薄施粉黛,穿着淡红色裙装,被人前呼后拥走过来的中年女子说完这句话后,轻巧一笑,走过来挽着郭宇城的手臂道:“老爷,我炖了点清汤,最是解暑,要不要去尝尝?”
郭宇城面有愠色:“都什么时候了,殊涵可能被人下毒,我去看看他。”
女子用手指按了按头顶的珍珠钗,懒懒道:“谁报的信,敢说殊涵中毒了?”她的语气是舒缓的,态度却是严厉。
红薯自打进了郭府,就一直畏惧夫人,此刻听出她语气有异,左右没有支援,只好喏喏道:“是奴婢。”
郭府唯一的女当家葛亭上上下下把红薯打量了好一番光景,直到对方狼狈低下头绞着手指低头不语,这才剔着指甲慢悠悠道:“没照顾好主子,是你失职。来人,把这个丫头拖出去杖三十。”
红薯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连求饶都不敢。
有两个大汉走来 ,拖着红薯就要离开,红薯涕泗横流,想要反抗却斗不过大汉,只好把求助的看向周围的人,盼有谁能给她说句话。
可是没有。她来郭府才几个月,能不能长久的留下来都是两说,谁会在夫人掌权的情况下给她出面呢?
翠英终于轻声道:“老爷,还是先去看下大少爷,回来再罚不迟。”
郭宇城终于开口,“回来再说。”
红薯被放开,却已经是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不敢再多言语。
葛亭意味深长的看了翠英一眼,见后者低着头没有看她,这才换了张笑脸,道:“那我陪着老爷。”
翠英看着一行人前呼后拥的离开,心里何尝不知道老爷并不是真的关心大少爷,很多时候不过做做样子而已。
除非大少爷这次中毒太深,只剩下半条命,否则要扳倒夫人确实不可能。
中毒?翠英嘴角翘起,丢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脸上浮现一丝幽色,夫人对大少爷克扣虐待又不是一两日了,寒冬腊月里都能纵容大小姐把大少爷推进冰窟窿,下毒这事未尝做不出来。
至于让夫人狗急跳墙,要下毒害人的原因,在府邸摸爬滚打过年的翠英有个猜测,怕是成也萧何败萧何了。
第4章 复仇
这个让夫人不顾颜面,非要置于大少爷于死地的原因,自然是和得胜的战事有关。
大少爷郭殊涵是跟着镇远侯从战场里回来的,老爷这两日上朝的时候,听了好些武将对大少爷称赞的话。
听说大少爷做斥候,探听敌情,立了很大的功劳。不出数月,朝廷对大少爷的封赏就要下来。
到时候手握权力的大少爷会把她亲儿子的风头全部压下去。这也便罢了,若是长子不成器,以后老爷的家业交给次子未尝不可,可哪有嫡长子聪明能干,还略过长子把家业交给一个续弦的次子。
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翠英心道希望老爷看在大少爷即将成为朝廷重臣的面上,不要做得太难看。说到底大少爷真不是个省心的。
这样想着,翠英忽然忆起大少爷的长相,嘴角勾起冷笑。
大少爷长得真是极好,乌黑的眼睛,粉色的薄唇,连隔壁街上住着个见识极广的老寿星,都夸大少爷长得体面,唇红齿白。
搁谁身上,也都会说大少爷是个乖巧懂事的,可不是么,这些年来夫人对他使的绊子,下的黑手,什么时候少过,又什么时候听大少爷反抗过怒斥过。
总是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连带着不少下人都替大少爷委屈。前些年老夫人在的时候,就特意叮嘱过下人,能照顾的就多照顾一些。
若非翠英多年前偶然间发现大少爷背着老爷夫人在练习飞镖,有模有样,想来已经练了很久,连她这个遇人待事向来多个心眼的也要被他糊弄过去。
翠英想起,其实练飞镖的时候,大少爷甚至不到十岁。
有大风吹来,翠英走出大门,看了看刚才还骄阳似火,现在已经有云层挤压下来的天色,喃喃道:“要变天了。”
这是郭宇城十二年来第一次踏进他嫡长子的院子,才进来就觉得异常冷清,入目处,除了墙垣,连点花草都不见。他刚开始还没察觉,走了几步才觉得不对劲,想了好久问道:“怎么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郭宇城的现任夫人葛亭,持家多年,稍有风吹草动都能觉察出来,此刻怎么可能没发现这不过半天的功夫,老爷对大少爷的态度就变了。
因此经验老道的笑道:“还不是因为大少爷回来没几天,先前为了节省开支把院子里的下人撤了,现在他回来,可我瞧着养伤不是需要清静吗,就没多安排人手。若是老爷觉得少了,我这就给院子里添几个。”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丝毫未提老爷子刚得知长子要回来时,那副不待见的样子。
红薯听到这话心里不服气,大少爷养伤是要清静,可清静到大少爷这一房就她一个伺候的人,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郭宇城点点头:“你待会多派几个上手的人过来。”说罢,在夫人耳边低声道:“我怕这次盐运使司的位置还要靠他才能拿到。”
葛亭诧异道:“此话怎讲?”原本葛亭心里还有些气愤,以为老爷子突然转性要善待长子,若真是这样……听到这话心里顿时安定下来。
郭宇城握紧了拳头,语气不善道:“如果能让他放弃陛下的封赏,让陛下把这份赏赐转到我身上……”
葛亭:“他会答应吗?”
郭宇城:“他还没成年,要入主朝廷还得几年,而这需要我这个高官位的爹去铺路。你不知道,这孩子的性格从小就隐忍,只要他想的长远,不答应也不行。况且,一笔写不了两个郭字,到底一家人,帮我就是帮他自己,能不帮吗?”
他继续道:“呆会戏演得真点,别让他看出破绽。”
葛亭心里的大石落了下来,果然就是嫡长子再怎么成气,老爷心里也没有他。因此得意一笑:“那还用说。”
郭宇城推开房门,葛亭为了营造出长辈关怀的氛围,把一干下人都挥斥在门外。
两人进屋,屋内除了木桌木椅,竟是一件装饰也无,简单的甚至比不上府里管家的房间。郭宇城诧异了会,估计自己也没料到长子住的地方如此朴素,不过便是如此又怎样,他不做理会谁敢指责他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