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这就花了他三个月香火钱的绸衫已经快要寿终正寝了。
钟毓犹不解气,拿着扫把指着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当真人,兀自骂道:“牛鼻子老道,你言而无信,先前怎么说的,说好了让睿儿在侯府待一个月的。这才几天,你自己算算,满打满算到今天才二十八天,满一个月了吗,有一个月吗?你会不会数数!”
他说一句,就用扫把打一下。好在侯府扫地的仆从很尽责,就是这样扫,也没见尘土,否则这个白衣飘飘的道长就得灰头土脸了。
可怜这个在江湖上一拂尘能干掉一大帮的高手中的高手,却在扫帚条中左躲右闪,愣是不敢拿拂尘给这个不肖的后辈一点颜色看看——唉哟,谁不知道看起来生龙活虎的镇远侯府大少爷,就是个绣花枕头。
万一他拂尘还没下去,矜贵的大少爷折了胳膊断了腿,出了事可咋办?镇远侯可还在旁边看着呢。
被叫牛鼻子老道的武当山现任掌门的小师弟萧耘迪年俞五十,精神矍铄,不知从哪搞了头白发,却有张保养得体的脸,简直鹤发童颜。
比镇远侯看起来还年轻。
因此钟毓动起手来毫无压力。
第33章 误会
萧耘迪在躲避中向后院的镇远侯伸出求助之手。
都说朝堂江湖分立,事实上不管在哪,都是拳头大的人说话。江湖门派再牛,十二年前还不是被镇远侯挨门挨户的血洗?识时务者为俊杰,武当也不例外。
有了镇远侯府这个靠山,不说香火钱多了不少,连陛下都会赏脸派人来武当上香。这就是天大的荣誉。
可惜被识时务的镇远侯老神在在的看天,根本没半点要帮忙的意思。
钟睿被母亲牵着,也跟在旁边看大哥撒泼,眼睛红红的,却坚持没哭。
萧耘迪只好讨饶道:“是贫道不对,贫道思徒心切,该打该打。”
钟毓愈发猖狂,把扫帚杵在地上骂道:“知道错了还不走,赖在这等我请你喝茶啊。”
萧耘迪哭丧着脸:“可是从武11 当来回一趟要数日,这这这……”
“这什么这……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郭殊涵来侯府时间不长,确实不知道钟毓会有如此跋扈的一面,如今见了,开始还觉得挺好玩,后来有些看不过去,先不说别人是个德高望重的修行真人,便只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再这么闹怎么收场!
于是他果断的出面,从后面抱住钟毓的腰,阻止了某人继续撒泼,然后在一众主仆惊讶的目光中,把钟毓拉扯回院。
鸡飞狗跳的长廊里顿时安静下来。
郭殊涵借着这个机会,把他一路抱到房门口,踹开房门后才把他放下来,然后平复了下击鼓似的心脏,或真或假的说:“给别人一点面子,好歹是个老人家。”
钟毓怒气冲冲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出去,被郭殊涵眼疾手快的用身体挡在门口。
钟毓差点撞上去,他慌忙用手撑着门框,这才没亲上。
可是这个姿势实在太暧-昧了,暧-昧到郭殊涵一伸手就能把钟毓拢在怀里。
郭殊涵艰难的咽了口口水。
估计一连串的不顺心让钟毓很是烦躁,他索性无赖到底,屈起手臂,整个人几乎贴上了郭殊涵,然后鼻尖对着鼻尖,轻佻的说:“媳妇儿,再拦着我当心我亲你哦。”
郭殊涵:“……”
他的脑子嗡的一下成了空白,像被钟毓扒光了似的,紧张的连气都不会喘了,皮肤接触到冰冷的空气,鸡皮疙瘩集体出来报告。
钟毓距离郭殊涵太近,近的能看到鸡皮疙瘩发生发展的全过程。他不可置信的用手指在郭殊涵脸颊上摸了摸,确定真有鸡皮疙瘩出来了,心里咯噔一下。
钟毓马上拉开距离,满含歉意道:“抱歉,我不知道你这么反感。”
他这样说,心里却想:原来都是我的错觉。有点失落,却不至于丢盔弃甲兵荒马乱。
郭殊涵忙要开口解释,结果话从心底涌出来,却全部卡在了喉咙里,任他怎样威逼利用,这些话也充分发挥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怎么也不肯从嘴里出来。
郭殊涵急的恨不得撞墙。
长廊下,端如昕走到萧耘迪面前,端庄的笑道:“让道长见笑了,毓儿总是这样不懂事,难为道长了。”
萧耘迪擦擦手心的汗,忙道:“不碍事,不碍事。”
哪知话音刚落,就听端如昕道:“不过毓儿也是护弟心切,听说你们武当收养了不少江湖英豪的遗孀。”
萧耘迪面色发白。
端如昕继续笑道:“这是好事,说明武当济世救人,也说明睿儿没有跟错师傅。不过我可不希望再听到有任何人,任何门派,以任何方式对睿儿下手。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钟睿在武当山习武的时候,不少江湖人把当年的气撒在他一个孩子身上。萧耘迪是有管,可是架不住人多手杂,因此时不时从武当传来睿儿受欺负的消息。
若只是被同龄的道童欺负,或者武当内的人欺负也就算了,一些个七老八十恬不知耻的人,不敢来跟镇远侯叫板,却敢拿孩子使畔子。真当天高皇帝远,镇远侯管不了了吗?
而这些话,镇远侯不方便说,那么端如昕就来说,钟毓就来做。这也是一家人多年来的默契。
萧耘迪心底虚汗直流,口中忙道:“是贫道管束不周,武当早已经加大了惩处力度,以后决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发生。”
久不出声的镇远侯这才走过来说:“真人若无事,今日不如在侯府休息一晚。我让人准备了斋饭,顺便换个干净的道袍。”
萧耘迪被嚣张跋扈的大少爷弄得满身狼狈,又被看似温婉实则铁血的诰命夫人怼了个胆战心惊,生怕这对夫妇不满意,铁骑就要来横扫武当。如今对向一团和气的镇远侯凭空生出几分感激涕零,心里几乎喜极而泣的想到这才是讲理的人。
“多谢侯爷。”
房间里,钟毓看着鸡皮疙瘩渐渐下去的郭殊涵,只好正经起来:“让我出去吧,我知道分寸的。”
郭殊涵杵在门口没有动,直直的看着钟毓。刚才太紧张,导致他说不好话,现在平静下来,郭殊涵心里开始酝酿。
有些话是时候该说了。
郭殊涵一直觉得喜欢男人这件事,很不能理解,甚至有点难以启齿,可以想到如果这个人是钟毓,又觉得其实没那么难以接受。
钟毓觉得郭殊涵看他的眼神,似乎带着火。郭殊涵很少会有这样的表情,他一直都淡淡的,很少笑,更没有发火过。难得一见郭殊涵这样要喷火的眼神,钟毓心里发怵。
咋地,还要我道歉?钟毓想,那道歉就道歉吧,反正这种不走心的道歉,钟毓从来都是顺手拈来,比做什么都顺手。
满腹的草稿很快就打好,钟毓面带微笑,徐徐开口:“刚才是我没注意分寸,我的错,可是现在我弟要走了,我要是再不出去,就连个送别都没有。这样,等我先送走我弟,再回来和你道歉,成不?”
郭殊涵:“……”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还能说什么。
他咬咬牙,说:“那就回来再说。”
钟毓:“……”他刚才只是托词,郭殊涵怎么就没听出来呢?
恰在此时,钟睿在门口敲门:“大哥。”
郭殊涵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侧身让开了。
钟毓才推开门,钟睿就扑过来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
钟睿在钟毓面前,向来是个软硬不吃的轻狂少年,没事就爱唆使钟毓干这干那,偶尔服软一次,能让钟毓软到心底,那还不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钟毓把钟睿单手抱起来,打趣道:“哟哟,眼睛都红了,快,叫德叔拿个碗接点金油过来。”
被钟睿锤了下肩膀。
钟毓笑道:“没关系,大不了过两天了哥哥过去找你,也是一样的。”
钟睿鼓着嘴说:“你来找我?”
钟毓点头:“嗯,我去看你。”
“说好了?拉钩。”
“好,拉钩。”
说着,兄弟两人往前院走去。
郭殊涵在钟毓走后,满心满腹的想着该怎么说,到底该怎么说才能既不吓到他,又能把意思准确无误的表述出来。
郭殊涵脑子里设想这个场景。
待会等钟毓回来的时候,他不如先问钟毓喜欢的人是谁。
郭殊涵猜测这个人肯定是不能和他在一起的,或要么是有夫之妇,要么是年长的寡妇,否则凭镇远侯夫妇对钟毓的宠溺程度,钟毓看上谁还不得赶紧把人娶进来。
而这两者既然钟毓现在没娶,以后肯定也不能娶。所以钟毓就是再喜欢也没有用,郭殊涵打算从这方面开始开导他,让钟毓放弃继续喜欢那个人。
等钟毓意志力松动的时候,郭殊涵就和他说自己喜欢他。也不要求钟毓接受,至少等钟毓得知道,如果有一天钟毓转变心意了,他还在。
郭殊涵把话颠来倒去的在心里默念几番,确定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出错之后,便静下心来等钟毓回来。
结果左等右等,等到太阳都快落山了,钟毓还没回来。郭殊涵忍不住问,这才得知钟毓知道萧耘迪今夜要留宿之后,居然带着钟睿上街去了。
郭殊涵再次感觉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
晚饭时分,在外荡了半天的钟毓终于舍得回来了。
他趁着萧耘迪在侯爷书房,偷偷摸摸的跑到钟睿房间,在他包裹里塞了几本刚才在外面买的各种趣志杂文,以及钟毓平日里攒下来的月钱。
出门在外,谁没个打点。就算睿儿还只是个孩子,道童间的人情总得要些吧,但是他娘抠得很,一个子也不给睿儿。钟毓叹道他小时候各种零用钱花都花不完,怎么到了睿儿这就各种省。
偷偷做完这些事,钟毓踮着脚尖离开房门。哪知才打开房门,就撞上守在门口的郭殊涵。
钟毓吓了一跳,小声问道:“你怎么在这?”
郭殊涵一脸平静:“等你回来有事和你说。”
钟毓走出来关门,“没被别人发现吧,你说,我听着。”
郭殊涵:“……”保持了一路的云淡风轻忽然就被钟毓这句话轻飘飘的吹散了,露出忸怩的内在来,他突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钟毓和郭殊涵大眼瞪小眼的互瞪了会,结果郭殊涵半个字都没有说出口,正要开口询问,却听郭殊涵说:“算了。”
钟毓当时就炸了,拉住转身就要走的郭殊涵:“什么事,你别说一半不说了呀。”
郭殊涵回头,盯着钟毓拉住他的手臂,说:“你真的要我说吗?”
钟毓像被郭殊涵的目光射中着般收回手,想起上午的状况,心道不会是因为这事吧,感觉郭殊涵不像记仇的人啊?
他心虚的躲闪着郭殊涵的目光,想着他好像大概也许可能是喜欢对郭殊涵动手动脚了点,就算不是真夫妻,有这个名头在,钟毓也确实没把郭殊涵当外人,人前人后总随意了些。
如果郭殊涵是个姑娘,他这些举动跟地痞无赖有什么区别。
郭殊涵看着钟毓似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心里一惊,心里不可置信的想着,莫非钟毓已经知道了?
他脱口而出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本来就已经够无耻了,继续装傻那简直不能再渣,所以即便万般不情愿,钟毓还是点了下头。
郭殊涵脑子嗡的一下,几乎站不稳。他带着三分惊喜三分忐忑的问道:“那你……”
“对不起,”钟毓轻声说:“我不是有意的……”
本是乍暖回春的时节,郭殊涵感觉有个西伯利亚冷高压突然袭来,小旋风般嗖的一下刮过他心底,带起两片枯叶。
他几乎被冻了个激灵。
仿若幼年腊月天里湖里的冰灌入四肢五骸,冰冷彻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去,他因为纠结了一天已经晕乎乎的头骤然间清醒过来。
郭殊涵带着大梦初醒的茫然在想:我在做什么,我怎么会想这种事。钟毓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喜欢男人的有他一个就够了,怎么还能强迫钟毓也做这种事。他真是太无耻了。
没等钟毓说完,郭殊涵就狼狈的跑了。
第34章 毒发
郭殊涵躺在床上,心里有块大石堵得很,正大口喘气着,要把心底的难受吐出来,忽然从经脉里传来一阵胀感。
郭殊涵顿时从喜不喜欢的小情绪中挣扎出来,他惊惶的发现熟悉的痛感像蚂蚁啃食一般从隐藏的深处暴露出痕迹来。
他坐起身,手背上的青筋鼓起,将白净的手背撑得胀开,像只青色的蜘蛛伸出青色的腿,密密麻麻的爬满整个手背。紧接着,是手臂,随着经脉扩张鼓起,郭殊涵感觉自己整个身体膨胀的厉害,像是要被这层鼓起的青筋撑爆开去。
耳畔嗡嗡作响,有无数的虫子在耳朵里啃来啃去,要咬断他最后一丝清明。郭殊涵捡起放在枕边的□□,随手就刺向自己的大腿,像大海浪中摇摇欲坠的孤灯,一闪一灭的意识终于在分外尖锐的剧痛中,清醒过来。
他想,他绝不能昏死过去。
阵痛再次袭来,像个魔鬼张开了喷着血腥恶臭的獠牙,要把他一口吞下。
郭殊涵的□□从肌肉紧绷的大腿中抽出,带起一片血,洒落在裤腿上。他几乎没有犹豫,再次手起刀落,□□又往大腿上刺了个洞。
换来神智些许清明,但整个人已经精疲力竭。
阵痛像海浪,一浪一浪的打来,要把人吞噬。郭殊涵像是海浪里求生的人,浮浮沉沉,没个尽头。
等郭殊涵感觉阵痛终于像潮水一般褪去后,东方已经破晓。
郭殊涵挣扎着起身,衣服早已被冷汗湿透,浑身筋疲力尽,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但他强撑着坐起身,用衣服擦了擦腿上的血,确定血已经干了之后,他扶着床站起身,小心听着院子的动静。
确定这个时候院子还没有其他人后,他披着血淋淋的衣服走到院中,吃力的打了桶凉水,在春意料峭井水还有结冰嫌疑的黎明时分,对着胸口淋了下去。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井水冲刷着还没结疤的伤口,带走一片新鲜血液。
他扔下木桶,就着积攒了水沉甸甸的衣服,朝房门走去。
待会把血擦干,再补个觉,应该不会被侯府的人发现。他拖着脚步想。
这时,忽然有道黑色阴影从他旁边闪过。
郭殊涵立马警觉,他回头喊道:“谁在那?!”
空荡荡的院子里,除了他并无一人。
但多年的警觉告诉郭殊涵,那个人定然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可惜他现在整个身子基本被掏空,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郭殊涵不动声色的回过头,装作是自己没有发现的推开房门,房间内早被紫竹点亮的蜡烛还在亮着,透过门房照射出来。他彻底暴露在蜡烛光线中。
他迎着明亮的光线往前走一步——
有把雪亮的匕首突然从左边刺来,带来一阵罡风。
郭殊涵早有准备,他在等匕首靠近之后,脚步侧移,身体后仰,将将躲过匕首的锁喉后,他借着后仰的回力直起身,一手扣住贼人拿匕首的手腕,一手折过贼人的手肘,打掉了贼人的匕首。
他本想借着力直接擒拿住他,哪知身体的力气还没恢复,反扣的时候手掌无力,被贼子挣脱开去,并飞来一脚,直击腹部。
郭殊涵被踹飞,撞在门框上,摔倒在地。
腿上没有结疤的伤口有了崩裂的痕迹,鲜血流了出来。
郭殊涵没理会,他抬头,看向敢夜闯镇远侯府的人。
镇远侯府乃簪缨世家,世代为官,朝野江湖人脉不可小觑。既是这样一个贵族,又是武家出身,想来看管的人也是好手。
郭殊涵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夜探侯府?
他顺着光线从脚踝往上看去,竟然是个连夜行衣也没穿的着便装的人,再往上看,竟然还是个女人。
女子只带着面纱,遮住大半张脸。郭殊涵才看一眼,就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倒是女子看到他,眸色登时森然。她高昂起手,纤细的手在橘色光线下,是漂亮优雅的。然而郭殊涵却看到有团黑气在女子手中团聚。
郭殊涵双目圆睁:是她!
女子抬手就要劈下。
“何人敢在侯府放肆!”有声音从后方传来,一前一后两道身影从远处飞来,直冲向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