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只听“啊!”的一声,有尖叫声从西院传来,惊恐不已,紧接着数十人吵嚷起来,像是在集体奔走。
“老爷,老爷,大少夫人遇刺了!”有仆人冲进来惊恐的说。
钟毓豁然起身,连忙冲向西院,快速的行动间摔倒了坐下的椅子。
镇远侯跟着起身,正要追出去,端如昕忽然叫到:“侯爷!”
镇远侯一惊,停住了脚步,仿佛有预感似的,他没有回头,笔直的站着,像一把已经磨平了棱角的□□。
端如昕站在镇远侯背后久久没有出声,过了许久,等周围的吵闹已经远去,逐渐归于平静,她才咬着牙梆子,压制着怒气说:“第四个了。”
镇远侯心底仿佛注了贯冰水,滋滋的冒着寒气。
钟毓一溜烟跑进西院,没管院子屋外站的各色下人,砰的踹开房门,只见郭殊涵一身红衣摔倒在地上,旁边的紫竹等丫鬟手忙脚乱的要扶起他。
但是郭殊涵好歹一个大汉子,身体又僵硬的没有知觉,因此几个丫鬟根本抱不动他。
“我来吧”,钟毓见郭殊涵没受伤,心里安稳了大半,走过去一个干脆利落的公主抱把郭殊涵抱起,然后在郭殊涵连同几个丫鬟的惊诧目光中,淡定的把他抱到床上,这才问丫鬟:“发生什么事,仔细和我说说。”
紫竹赶紧道:“女婢奉命把换洗的衣服给大少奶奶拿来,结果正要敲门,发现门缝还挺大。透过门缝,刚好看到有个黑衣人手握着刀,正,正对着大少奶奶。女婢吓得大叫起来,那个黑衣人听到后,就从窗户那跳出去了。”
钟毓看了眼对着床头的大开的窗户,问道:“黑衣人呢?”
有侍卫跑进,跪下来道:“少爷恕罪,被他跑了。”
“长什么样子,能不能分辨出来?”
侍卫:“看不清,全身上下除了眼睛没有露出来的,只能知道个子不高,体格健壮。”
“他是什么功夫,能看出门派吗?”
侍卫:“他轻功太高,卑职,卑职还来不及和他过招,就被他逃掉了。”
钟毓沉思片刻,道:“发出通缉令,严查。给我爹娘报个信,我们这边平安无事。你们都下去吧。”
“是。”
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就像它的到来一样,突兀的结束。没头没尾。
丫鬟把摔落在地的脸盆花盆清理后,连同侍卫一起退出房间。
钟毓的眉头不自觉紧锁起来。外人不知道,钟毓却相当清楚,侯府内养着功夫不下于皇宫大内的高手。
这些高手没有追捕到杀手,究竟是因为郭殊涵不是侯府人,反正他还没受伤,没必要大惊小怪,还是因为这个杀手轻功了得,逃过了他们的追捕?
如果是前者,倒还好说。可如果是后者,那这个杀手是谁?放眼偌大个长安,有如此功夫的,除了皇宫还有谁?钟毓眉头深锁,万般不情愿相信和宫里有关。
房间里重归于寂静,郭殊涵半靠在墙上,不动声色的打量起沉思中的钟毓。
第一次见到钟毓,是在竹林深处。漫天的竹叶飞舞间,一人一狗迎风而立,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第二次见到钟毓,是在郭府。钟毓的狗认出他来,从墙角里扑了出来。
第三次见到钟毓,便是昨晚,这才发现他并不是传闻中那样嚣张跋扈,至少没碰他,至少还算好说话。
现在想来,比起勾心斗角的郭府,郭殊涵忽然觉得其实现在这样也不赖。
“那个黑衣人你应该不认识吧?”钟毓抬起头,正对上郭殊涵的眼睛,忽然问道。
郭殊涵轻微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他现在也就个别部位能动弹。郭殊涵的睫毛又密又长,此刻垂下眼眸,睫毛在巴掌大的脸上投下一片阴翳。
钟毓瞧见了,心里想到幸好是个爷们,要是个姑娘,指不定得多“我见犹怜”呢。
郭殊涵摇了摇头。
钟毓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他只是顺口一提,联想到他前两位还没进门就香消玉殒的未婚妻,他不得不确信有人在和他作对。
至于作对的原因还有些难以置信,那便是不能让他娶媳妇。
日头偏西的时候,郭殊涵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二人前往东院给父母敬茶。
从西院出来的时候,钟毓挥退了下人,给郭殊涵介绍自己的家庭情况。
“我父亲你在军营里想来也知道不少,我就不多做介绍了。我母亲是将门之女,是能提枪的人,可能跟长安女子不一样,不过人很好说话。一般家里的事,都是我娘做主,我爹不管,所以你有什么事找我娘就成。”
说到这,钟毓笑道:“据我这么多年的经验来谈,把我娘说服了,整个侯府大院就没一个敢反对的。所以待会你给我娘留个好印象,以后对你在府内府外会轻松很多。”
“怎么留个好印象?”郭殊涵开口问。
郭殊涵的声音已经褪去了年少的稚嫩,带着些许沙哑的味道,仿佛春-日的微风,挠痒似的拂过钟毓的心头。
钟毓本以为郭殊涵不乐意听这些,甚至和他想的一样,等风头过了就跑,根本就不在意什么“婆媳”关系。听到郭殊涵问,钟毓不自觉笑了起来:“我娘的观念有点保守,喜欢知书达理的,不过那是针对姑娘,至于你嘛,我觉得乖巧听话的,总不会错。”
“嗯。”
钟毓继续介绍:“我还有个弟弟,才九岁,在外跟着师父求学,年底是要回来的。到时候再介绍给你认识。”
“嗯。”郭殊涵点头,虽然没说什么,但钟毓看得出他记下了。
于是钟毓乘胜追击,说:“我这边对你没什么要求,你要做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找下人,呆会我再指派几个仆人给你。如果仆人解决不来,和我说也成。就有一点恐怕得要你帮忙。”
郭殊涵停下,看着他:“你说。”
“就是在外人面前,恐怕得要你陪我演点戏。”为了不让自己轻浮的样子露出来,钟毓说话的时候,直视着郭殊涵的双眼,样子显得异常真诚,只差含两泡眼泪证明自己绝不是要轻薄于他。
郭殊涵轻微蹙眉:“什么时候?”
“时间地点都不定。”钟毓有些忐忑。
郭殊涵沉默了会,这才说:“可以。”
钟毓眼睛里亮光一闪而过。
郭殊涵看着钟毓脸上的笑容,有点不懂为什么能笑得这么开心,于是表面上一脸严肃,肚子里却满心思坏水的说:“不过,我有个要求。”
第11章 围追
郭殊涵作为新婚夫夫,提个要求,钟毓哪有不答应的理。
“你说,你说。”钟毓把这个大问题解决了,整个人都轻松的飞起,别说郭殊涵是有个要求了,有十个百个他照样答应。
郭殊涵平静的说:“我要你的狗。”
钟毓挂在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他愣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试探着问:“你要它做什么?如果是它之前咬你的事,我已经打过它惩罚过它了,要是你还不满意,我可以现在再教训它一顿。”
郭殊涵不说话。
钟毓脸皱成了苦瓜:“你真的要?”
“嗯。”郭殊涵点头。
钟毓垂下头,一脸忧伤,半天才下了个艰难决定:“那,那成吧,明天我就把狗给你。”
郭殊涵有些诧异钟毓居然真答应了,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不过现在他发现一个更有意思的,那就是钟毓的表情好好玩,翻脸跟翻书似的,练过吧。
郭殊涵也见好就收,低沉着嗓音说:“也不是要你送给我,你把狗给我养半个月,半个月后还你。”
虽然把狗给出去很舍不得,谁知道郭殊涵会怎样对这条曾咬伤过他的恶犬,不过毕竟是狗错在先,而且只有半个月,这对钟毓来说多少是点安慰。
于是,只好故作大方的说:“可以。”两个字一说,钟毓自己都觉得心在滴血。
郭殊涵把头扭过去,嘴角勾起轻微的弧度,没让钟毓看到。
二人来到东院,进入大堂,只有端如昕坐在堂上。
钟毓带着郭殊涵进来,端如昕远远瞧见郭殊涵,先是一愣,她以为在军营里呆过的哪怕不是膀大腰圆,至少也是像镇远侯那样身材魁梧吧。
哪知郭殊涵身材匀称,匀称到单薄的程度,加上年岁尚小,脸孔还有些稚嫩,即便在军营里磨砺过,到底是个孩子。
端如昕忽然想起钟毓这个年岁的时候,估计也是在外头流浪吃苦,蓦地心底就软了下来。
钟毓问:“我爹呢?”
“陛下传旨,他进宫了。” 端如昕笑道:“是为了安置即将到长安的燕国皇子的事。”
钟毓瞧着端如昕脸色还算好看,心中安稳了些,他挺担心他们侯府因为娶妻的事,和陛下生了龃龉。不过转念一想,就是真生了龃龉,他娘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表现出来。
因此假装什么也没察觉的,拉着郭殊涵给端如昕下跪敬茶。
钟毓自然是姿态端正,态度诚恳,礼仪分好不错,让端如昕很是开怀。
钟毓敬完茶后,从进屋后就一直没开口的郭殊涵双手奉上茶盏,低头温顺道:“夫人喝茶。”
端如昕佯怒道:“还叫夫人。”
郭殊涵乖巧回应:“娘。”
可把端如昕乐的,轻轻拍了下钟毓,说:“这儿媳妇我认了,以后敢对他不好试试。” 端如昕是真心喜欢郭殊涵,实在是……
郭殊涵长得太乖巧了,唇红齿白的,还彬彬有礼,连茶盏都托到了额头以上,这份心意端如昕如何察觉不到。
钟毓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早知道娘这么好打发,刚才就不费那么大神了,还没了狗。
端如昕拉起郭殊涵在旁边坐下,开始絮絮叨叨的说些体己话,钟毓闲着没事在旁边剥橘子,一口一个,吃的不亦乐乎。
等端如昕和郭殊涵说完话,回头一看,嘿,一盘橘子吃了个空。
“你还吃不吃晚饭了,吃这么多也不怕酸了牙。” 端如昕道。
钟毓往嘴里塞下最后半个橘子,含糊的笑道:“一斤橘子老贵了,我在外面想吃都吃不到。”
得,一句话,成功的把端如昕堵的没话说,恨不得再拿出几斤橘子才好。
郭殊涵看着他嘴巴里一鼓一鼓的,像只仓鼠。
两人辞了端如昕回到西院后,叫来了一干丫鬟仆从。
钟毓在紫竹紫嫣两个一等丫鬟中打量了会,把紫竹连同三个手脚麻利的男仆指给郭殊涵:“这几个人你先用着,用不惯再和我说。以后要出门之类的,也随意,我这人规矩不多,只要面子上过得去,我都无所谓。”
郭殊涵点头,这两个丫鬟他早上见过,确实也对紫竹的冷静明事理有好感一些,至于紫嫣,郭殊涵的目光若有似无的从她姣好的面颊上滑过,发现后者正明目张胆的看着钟毓。
丫鬟仆人不应该是低着头的吗,镇远侯府怎么会连这点规矩都没有。郭殊涵想。
见貌似没别的事了,钟毓道:“这个房间你先住着,回头我叫紫嫣把我的东西搬走,隔壁院子的卧室已经清好,我以后就在那睡。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嗯。”
“那你忙,我先走了。”
“别忘了把狗给我。”郭殊涵在他身后道。
钟毓:“……”他是多和这只狗过不去哟。
钟毓没有直接回屋,而是去了南院。南院是个偏僻的院子,平日里除了下人做打扫,只留作钟毓弟弟日后读书用。
他走进南院,还没推开房门,就听到里? 钟毓心道委屈你了。
他推开门进去,门后面半人高的大笼子里就传来呜呜的声音,像某只野兽受了重伤,正在呜咽。
钟毓走过去,打开牢笼,一头棕色的半人高巨型犬从里面窜了出来,猛然跳到钟毓怀里,对着钟毓就是猛舔。
“乖啦乖啦,别闹。”
然而无论怎样,都缓解不了獒熊犬大安看到主人的热情。
钟毓无奈的拍了下獒熊犬的头,“你说你当初为什么要咬别人,现在可好,有人要我把你送过去。你啊,笨死了,要你松嘴居然还发脾气。”
说着,又打了下大安的头,估计下手重了点,让大安感受到主人的情绪,还真就乖了,没往钟毓身上沾口水。
钟毓叹了口气:“这次我也保不了你了,给你说明天看到郭殊涵了,表现乖一点,不要龇牙咧嘴的。昨晚的婚礼都不敢让你出现,万一你看到郭殊涵凶性大发怎么办,再给你吓跑咯。”
大安耷拉着脑袋。
钟毓索性坐在地上,陪着爱犬唠嗑,“他应该不会真打你的,最多,最多就几棍子。你忍忍就算了,知道吗?”
大安呜咽以示回应。
想到这头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狗要被别人打,钟毓的心肝脾肺连着一起疼,“要是他真的打你太狠了,你就叫知道吗?我在隔壁,听到了立刻过去救你。知不知道啊?”
大安把脑袋搁在前腿上,垂头丧气的。
钟毓亦是苦恼,只好搓揉狗头排遣,狗被摇摆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一时间狗毛飞舞。
有匹疾行的马在古道上长奔,马蹄声急促而猛烈。
“驾,驾”。蒙面女子已经来不及挥舞马鞭,她拉着缰绳,拼命的催促着。
在女子身后,不过百米远的距离,有四个黑衣人手握清亮弯刀,同样策马狂奔而来。
蒙面女子心中焦急,不停加快速度,两方的距离开始拉大。
这时,身后追踪的黑衣人,有个突然掷出手中弯刀,弯刀顺着风旋转,只看到弯刀在空中打了个转,便要直刺蒙面女子后背。
蒙面女子察觉到身后有异常之处,本能的弓下腰,然而就在她弯下腰的那一瞬,弯刀擦着蒙面女子后背而过。
女子后背上留下一道惨烈的血痕。
蒙面女子吃痛,支撑不住,从马背上跌下,罩在头上的面纱顺势滑落,露出一张像被毒素腐化的脸来。
女子左边的半张脸倒是娇小可人,可惜右边的大半张脸长满毒疮,从额头蔓延到脸颊,看着恶心恐怖。
就女子摔倒的呼吸间的功夫,杀手已经追了上来,瞧见了女子长相,只露出的眼睛中惊诧之色一闪而过,仿佛也没有料到他们追杀了许久的人,竟是这番尊容。
或许这只是个杀手下意识的神色,但女子看来,这个眼神却仿佛带着天然的挑衅和轻视。女子眼眸里怒火中燃,她解开腰际长鞭,游蛇般甩出,就与这批黑衣人打斗起来。
女子的长鞭带着赫赫的风声卷出,长鞭末梢,正中一个黑衣人脸颊。
眼看就要挥舞到,却见黑衣人脚下后移,整个人弯下腰,长鞭擦过他的脸。
没有伤着。
这时另外一个黑衣人横腿扫来,女子余光瞥见,脚下连蹬,整个人翻身而起,后跃一大步。
险险避开黑衣人的连环腿,才站稳脚步,女子愕然发现长鞭已经被黑衣人徒手徒手握在手里。
另一个黑衣人趁此机会,一脚踢在女子腹部,女子受力,被踢出去好远。
摔倒在地,裹了满身的泥。
女子擦了下脸,呸了一声,捂着腹部站起,气势丝毫不弱。她双手合并,相互摩擦两下,有个深知女子手法的黑衣人暗道不好,立即杀了过去,想要阻止女子。
而女子丝毫不理,双手仍保持的相互摩擦的姿势,却在黑衣人杀过来的千钧一发之际,扬起了芊芊玉手。
一股看不见的气息,透过黑色布料钻进了黑衣人的鼻腔。
黑衣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其余几名黑衣人听了对视一眼,立即冲了过来。
女子一脚踹开已经七窍流血的黑衣人,顺势往后方逃去。
然而杀手的追踪不是一个受伤的女子所能抵御的。另外三名黑衣人紧随其后,一个追踪,两个包抄,很快便把女子围在了圈内。
女子撑着与他们交手,然而包围的圈子却越缩越小,到了只能容纳女子站立的空间。
这次他们没给女子任何反击的机会,三把雪亮的弯刀同时举起。
不是为何,当生死只在瞬间的时候,女子反而平静了下来。她垂下手臂,里面有个瓷瓶,只要等弯刀下达的那瞬间,她把瓷瓶掷出去……
那么一切都结束了。
瓷瓶已经握在手中,等着周围的三个黑衣人靠近……
在女子的视野中,这几个黑衣人下手的动作放慢不少,她甚至能清晰的看到刀片是如何划破长风,凌厉而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