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他的反应是直接抛下书本,扑了过来:「阿令,可以睡了?」
「……」
对于「一起睡」这件事,他到底有多执着……
「可以是可以,先把书收拾完再说。」我看着散乱满地的书籍,开始一本一本的捡拾。
小兔子见状,立刻跟着帮忙,不一会儿,就将一地狼籍整理得干干净净。
将书放回书柜后,一切算是大功告成,小家伙双手并用,呼哧呼哧爬上了大床,转身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我拿他没辄的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躺上床,他立刻就钻进了被窝,牢牢的抱住了我的腰。
这孩子,也不怕闷死!
我抓着被子,盖也不是,不盖也不是,只得连忙调整好角度,让他能露出头来,呼吸新鲜空气。
只是这样一来,我大半个身子都曝露在外。
……也罢,横竖只是一晚而已,囫囵几个小时也就过去了。
这般想道,我闭上眼,任他抱着就这么睡了过去。
隔天一早醒来时,我就知道要糟。
大概是露在被外的面积太大,加上小家伙身体虚寒,体温不高,我冻了一夜,直接就着凉了。
整个头晕乎乎的,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无比,我试图坐起,却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一个脱力又倒了回去。
这下似乎惨了……
我伸掌覆着额头,想测看自己是否发热了,但掌心热额头也热,一时间竟辨别不出。
这时,缩在我腰间的小家伙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在发现自己的处境与身上的童稚的衣着时,可以感受到一股勃发的怒意,他「哗」的一声坐起,有些羞愤的扯着身上的睡服,但下一刻发现我的状况有些不对劲时,又停下了动作。
「你怎么了?」严肃的童音问道。
我勉强睁开了眼,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只是个小感冒。」
冰凉的小手覆上我的额头,很快就像被烫着般震了一震。
「你知道自己在发烧吗?」
「大概知道……」我兑出了瓶特效感冒药,左手持瓶,右手吃力的扭着瓶口,但试了几次都无法扭开。
「我来。」卓不多话的拿过瓶子,试了一试,可惜人矮力气小,试了半天也以失败告终。
「没关系,我请方磊或向绿竹来就行了……」为免他恼羞成怒,我撑着口气连忙安慰圆场。
也不知这话是哪里刺激了他,瓶盖一个扭曲,凭空逆时针旋转起来,扭开后仍不停止,顺着惯性将自己扭成了一个令人心惊的金属麻花辫。
「给。」卓狠着脸,将药瓶递了过来。
我无言的饮下,虽然味道并不怎样,但至少效果是妥妥的。
刚喘了口气,就听他说:「我要走了。」
我吃惊的看着他跳下床,一脸嫌恶的脱去软绒的兔子装,换回了正常的儿童服。
「怎么?」看见我的表情,他皱着眉:「那家伙没跟你道别?」
「……」若说那笔记本幕连看都没看,他大概会暴走吧?
「看来他是想默默离开,倒是我多此一举了。」他情理之中误会了什么。
「你不打算留下吗?」我忍着晕眩问。
「你不会以为,我需要同伴吧?」他讥诮道:「我自己的仇,我自己报。为了所谓的同伴而抑制读心,那是不知记取教训的蠢蛋才会重蹈覆辙的事。」
「哪怕我们不会出卖你,那也一样?」
「在利益面前,没有所谓的友谊。」他斩钉截铁道。
「好吧。」我叹口气,「既然你这么想,那我尊重你的决定。只不过你现在身体虚弱,又开不了车,还是等身体养好后,我再请向绿竹他们送你到安全基地去吧。」
「用不着。」他道,「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够处理。」
「那么的话……」
我挣扎的坐了起身,兑换出了一个外表朴素的小铁盒递给他。
「那是什么?」他警戒的看着,并未伸手接过。
「长效版本的『普通丧尸驱逐剂』,一共十支。」我说道,「就当是我给幕的礼物吧。你们现在无法吸收晶核,若是这么一路杀出去,只怕不到半路就会将异能耗了个干净,你就算想报仇,也得先安全的抵达基地再说吧。」
我见他仍有顾忌,又道:「的确,异能耗尽只要足够的休息或冥想就行,但既然有更便捷的方法,何不使用?你不必担心亏欠什么,这只是我的一点临别心意,这段时日我跟幕相处得很是愉快,自然也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
闻言,他总算收下了铁盒。
「这份情我记下了,来日若有机会,必当报答。」他道。
随着话语的结束,主卧的窗户应声而开,借助异能,他轻巧的跃上窗台,没有一丝犹豫,就从两层楼的高度一跃而下。
窗边瞬间失去人影,一股浓厚的失落感随之袭卷了我的心头。
突然之间,就这么走了。
干干脆脆,没有犹豫。
其实在我心底,一直认为他会选择留下来,虽然这么说有些自傲,但我的兑换能力对他而言会是个很大的助力,能为他的复仇路上减轻不少阻力。
更何况,我们还有个共同的敌人林清和。
只是我终究小觑了他的自尊心。
他这样的个性,注定是勇往直前,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这样的人,即使跟对方同归于尽,也是眼不眨眉不皱,跟我这种温吞平和,万事只想准备俱全的人相比,显然要教人畏惧敬佩得多。
我嘴上说若有机会定会选择复仇,实际上却更倾向随心所欲的平淡度日,也难怪他会觉道不同不相为谋,宁可独行其道。
疲惫感忽地涌上,我抚着额角再也支撑不住的倒了下来。
身体的热度直线上升,焚烧蚕食着我的意识,腰部少了个黏人的挂件,心中空虚感更甚。我痛苦的呼了口热气,几乎是立刻就掉进了半梦半醒的梦魇中。
第48章 梦魇
「杀了黎真,我配合你们。」我听见自己冷酷的说。
「那可不行,我们可是答应过他,要让他锦衣玉食、逍遥自在的活着呢。」
「那就毁了他,不管是斩了他的手,还是剁了他的脚。」
「这可真是让人为难……缺手少脚的,还能逍遥自在吗?」军服男子笑着问。
「你们需要的是我,而不是他。如果我是你,该怎么选择,显而易见,不是吗?」
「这倒是。不过,军方若是言而无信,将来可不能服众啊!」他懒洋洋道。
「那就是你们的问题了。想要丧尸解药,就得付出点诚意。」
「好吧好吧,真是个难缠的家伙……我们的确是答应了黎真没错,但可没保证他不会出点什么『意外』……若是因为什么天灾人祸而缺胳膊断腿,甚至是丢了性命,那也不干我们军方的事,你说是吧?」
「可以的话,我要他的命。」
「包君满意。」他微笑,「只是每月至少十支解药,您可别忘了。」
……
「喏,这是您要的尸体。如君所愿,他醉后失足不幸溺了水,没怎么扑腾就归天了,真是可怜……」
解剖台上冰冷僵硬的尸体,身躯发白肿胀,已起了淡红色的尸斑。
看着那熟悉的面目,死前的惊慌还依稀残留脸上,只是在剎那间便永远定格。
「这真的是黎真?」
「当然,如假包换。您曾是他最10 好的兄弟,他身上的胎记、伤痕什么的,你应该再清楚不过吧?」
「……」
……
「那具尸体是假的。」女研究员镜片后的眼神惊慌而飘移,「五官是整容的,胎记和伤痕也是假造的,真正的黎真已经被改名送到了另一个安全基地,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再次的冰冷。
「能兑换丧尸解药不是你的错,却变成你的罪,这对你而言不公平。」她紧绞着十指,「军方仗着你无法离开研究所,便想用瞒天过海之计来欺骗你,我实在是看不过去……」
「谢谢妳。」我听见自己说,「但是妳什么都没告诉我,这些话我是从别人口里听来的。」
「咦?」
「妳必须说服自己,什么都没说,这样才不会被人看出破绽。我不想害了妳。」
「谢、谢谢……」她匆匆起身,准备离去,「你……你也别对人性失望,你那幸存小队的队员里,有个火系异能者曾试着要救你,只是被队员大力施压,所以……」
***
我难受的翻了个身,只觉浑身湿漉漉的,像是被人丢进热水池里泡熟一般。
一只手似乎贴上了我的额头。
「呀,好烫!水,阿磊,快去端水来!」
「咦,可是妳说泳池里的水不能用……」
「餐厅里有瓶装水啊,笨蛋!」
「哦、喔……」
谁?是谁的声音?
我艰难的喘息着,想睁眼,又被那黏糊如麦芽的记忆重新包裹了回去。
***
「苏先生,这个月的解药……」
「黎真并没有死。」我怒瞪着他,「你欺骗了我!」
「绝无此事,那具尸体可是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是他人假扮的。」我冷笑,「你当真以为我这么好唬弄?尸体左耳上方一吋处并无黑痔,还说是本人?」
「哦,那您应该是记错了。」他唇角上扬,眼中却毫无笑意:「那地方绝无您说的……」
「的确是没有。」我截断了他的话,「如果不是动了什么手脚,谁会去注意那里是否有异常?」
「……」他沉默了一会,半晌,缓缓的拍起手来,「真是好心机。」
「没有黎真的尸体,就没有解药。」
「苏先生,您似乎还不了解自己的处境?」他呵呵笑道,「上层的意思,本是想与您互惠合作,若是您能主动提供解药,那是再好不过,若是动之以情不行,那还可以施之以刑啊……」
「你以为我会屈服?」
「的确,只要您不愿意,谁都逼不了您,但您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小队日渐分崩离析吗?」
「……」
「这世上还是有不少『意外』的,您说是吧?」他云淡风清的说道,「听说那幸存小队里似乎有个人想救您,不如就先拿他开刀吧?」
……
纷杂的人声、散乱的纸张、奔逃的研究员。
「外面在闹什么?」我问。
「丧尸、丧尸攻城了!」女研究员镜片后的眼神依旧慌乱,「这一次,大概是守不住了。」
「那很好。」我冷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就大家一起死吧。」
就算手上握着再多解药,能抵住丧尸咬上几口?
「您不会死的,军方已经准备好了直升机,打算先将您送到邻近的安全基地避难,您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是吗……那些押运我的人呢?」
「再十分钟后就会来了……」女研究员说着,突然摔碎了桌上的笔筒,然后开始脱起身上的白大挂和裤装。
我一时有些发蒙。
「我真是个笨蛋,因为担心苏先生的安危,所以无视规定擅自进入了房间,结果遭到了攻击。」她只着单薄衣物站在我的面前,催促着:「快点,时间不多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开始褪起自己的衣服。
「幸好我长得高挑,我们俩身材差不多,我的制服您应该穿得下。」她也不闲着,快速帮我着好装,又一把扯下头部卷曲的大波浪假发,「还有这个!」
熟练的替我套上后,她又从内衣里取出事先藏好的口红,极快的给我画了个唇妆。
「好了,还有五分钟,苏先生您快逃吧!白挂上有我的通行证,您出入研究所应该无虞。等到了外头,您再换身衣服,应该能抓住空档成功离开安全基地。」
「那妳呢?」
「我?我已经无所谓了。」她笑笑道,「我得了胰藏癌,却一直以为是胃炎,等发现时已经是末期了。医生说我只剩不到一个月的寿命,这段期间会如何都无所谓了。」
「……」
「没关系的,反正在末世,大多数人都不会寿终正寝,我身为研究员,能免于面对丧尸的恐惧,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
「我可以兑换胰脏癌的口服化疗药给妳,也许还有希望。」我报出了原水市周边的一个民宅地址,「如果这波丧尸潮过后,妳还能活着,就到那里去,我会把药藏在二楼厕所的水箱里。」
「我不要口服化疗药。」她说,「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丧尸解药。」
「我知道您浮报了解药的点数,暗中储了不少能量下来,额外兑换一支解药对您来说并不困难,是吧?」
***
「糟糕,温度怎么降不下来?可别烧坏了脑子啊!」
额头覆上一块湿凉之物,冲走了些许不适。
「怎么突然间就病了?」那声音还在继续:「没有冰块,只能用常温水了,苏令先生,您可千万要撑过去啊!」
「绿竹,别紧张,这有个感冒药的空瓶,他一定喝过药了。」
「那就好……对了,幕呢?」
「不知道……」
「不知道?!」女声突然拔高了八度:「天啊,别一个病了,一个丢了,苏令先生要是醒来,肯定又要昏头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
「丧尸解药对妳并没有更大的作用。」我理性的说道。
「我知道。」她说,「但我弟弟需要的是丧尸解药。如果您不答应,很抱歉……我不能让您就这么离开。」
「妳弟弟是?」
「他只是个身手好些的普通人,几乎每天都要跟着幸存小队出城狩猎丧尸,我只是想给他多一份保障。」她眼露哀求,「我知道我给您的帮助并不足以兑换一支丧尸解药,但我必须赌一赌,赌您对自由的渴望有多大。」
「……妳这么做,和威胁又有什么两样?」
「至少我并不是毫无付出的索取。我给您情报,您才能知道自己被军方所骗;我放您离开,您才有机会自由。」
「我要离开并不需要你的同意。」我道,「妳打不过我。」
「但要和我起了冲突,只会拖延您离开的时间。」她苦笑道,「只要您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以给您指明一条人少又快捷的道路,让您可以在最短时限内离开研究所。时间不多了,您还有三分钟可以考虑。」
「妳就不怕我敷衍妳,或是出尔反尔?」
「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虽然这里的监视器暂时被关闭,但您一旦逃离,我一定会受到看管,这里可能也会被大肆翻找检察,根本没有藏放解药的地方。只有将药放在基地外头,我的弟弟才有可能取得。至于放不放解药,我也只能冀望您的为人了。」苦笑过后,她面渐露焦灼之色:「您还是快点下决定吧,再晚些,就连我也帮不了您了。」
……
原水市民宅、二楼浴厕、水箱、防潮袋、锈铁盒。
画面一帧一帧飞过,旧电影般褪成暗黄色。
恶梦中的恶梦。
「我活下来了,但我弟弟却死了,我恨你!」
无数次在尘沙之中惊醒的梦,如魔魅般萦绕不去。
那是道德良心凭空塑造的幻境。
能兑换丧尸解药不是我的错,却变成我的罪。
在末世里,我想当个好人,好人却在末世里当不得。
她说的没错,她给予我的帮助并不足以换取一支丧尸解药,而且解药太过于昂贵,一旦兑换,我等于净身出户,对几乎没有生存能力的我来说,在野外存活超过三天的机率,几近为零。
所以我最终留下的是化疗药。
我知道自己将会承受她的怨恨,但为了他人性命而献身的蠢事,做过一次就够了。
第49章 求助之人
我睁开了眼睛。这一次,是真正的醒了。
向绿竹正守在床边,见我醒来,脸上立刻焕出光彩。
「苏令先生,您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出了身汗之后就好多了。」我费力的对她笑了一笑,「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刚过正午。」
正说着,方磊正好在这时抱着干粮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压低了嗓门道:「绿竹,用餐时间到了,吃点东西吧……欸,苏令先生,您醒了?」
「嗯。」我拿下了额上的毛巾,喘着气坐了起来:「我想洗个热水澡……能麻烦你扶我进浴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