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依言关掉车厢的灯,车厢里一片漆黑,然而车窗外甚至更加黑暗,杜乐丁第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瞎了。这绝不是正常的夜色,就好像列车停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洞里一样。
他转过头正要让老板开灯,黑暗中突然冲过来一个人猛的将他扑倒在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旁突然一声炸响,尖锐的碎片纷纷下落——他刚刚靠近的那扇窗子竟然从外面被击碎了,有什么东西卷着彻骨的阴风,窸窸窣窣的从窗口钻了进来。
第24章 棺山妖冢04
随着车窗被猛然击破, 车厢里传来慌乱的尖叫声。
列车车窗极厚, 抗压抗震, 还有一层胶膜,普通的力量绝对无法将其击碎。
杜乐丁被人压得严严实实,连头部都被完全护住, 没有一片碎玻璃扎在他身上。他下意识就觉得身上这人是苏腾,赶忙推了推对方道:“你没事吧?”
苏腾很快起身,丢下一句“待着别动”便不知跑去了哪里。
杜乐丁哪里呆得住, 一边凭声音摸到查理一边喊道:“老板开灯!”
几秒钟之后, 从前方传来老板紧张的声音:“灯打不开了。”
潮湿的冰冷气息从破碎的窗口涌入,裹挟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就连那浓重的黑暗也如同墨汁一样渗透进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一点都不夸张。
杜乐丁屏气凝神,耳朵在其他人粗重紧张的喘息声中, 捕捉到了细密似蠕动般的声音,好像有什么没脚的东西在车厢的四壁上爬动。
难道是蛇?
杜乐丁不喜欢蛇,想到那滑腻无骨的身体就浑身不舒服。他一手握紧刀子, 一手搂紧查理, 惟恐有蛇突然袭击。
他正支棱耳朵听着,不知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脸。那东西冰凉、湿滑,令他心里陡然一沉,胃里一阵阵翻搅。他一动不敢动,生怕惊动了蛇被咬一口, 若是毒蛇可就糟了。
然而仔细感觉一下,那东西硬邦邦的,实在不像是身体柔软的蛇。
那东西在他身边蠕动爬行,杜乐丁忍着想要跳起来的冲动,想要再判断一下究竟是什么鬼。但他忍得住,别人却忍不住,黑暗中响起尖叫声,不止一个人挣扎翻滚,形势顿时慌乱起来。
随着一阵阵惊声尖叫,原本动作缓慢的不明物体突然加快了速度。杜乐丁耳中听到空气被破开的抽动声,一股凌厉的风势朝他面上袭来,他抱起查理就地一滚,还没停稳身体,就听到刚才待着的地方传来重重一击。
四周传来猛烈的撞击声和鞭子般的抽动声,夹杂着乘客们的哀嚎,即便什么都看不到,也能想象到场面是何其混乱。
杜乐丁凭着声音和直觉东躲西闪,感觉窗子里进来的东西应该不是蛇。但无论是什么东西,敌在暗,他们在明,躲藏之间还常常跟自己人踩踏绊脚,这么下去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他正想要摸到门边寻找出口,吧台那边突然亮了起来,躲在吧台下面的老板摸出蜡烛点着了。
借着烛火的亮光,众人立刻被眼前的异象所震惊。
一根根粗如人腿的树根,从破碎的窗口戳进来,正沿着墙壁和车顶攀爬蔓延,已经覆盖了半个车厢,连门都被封住了。
有人大叫一声,失控的冲向门口企图夺路而逃,那些树根仿佛有意识一般舞动起来,鞭子似的将他抽出老远。他后背狠狠撞在墙上,只发出一声闷哼便失去了意识。
杜乐丁抓着查理朝后退去,同时招呼其他人也躲过来。他找了一圈也没看到苏腾,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难道刚才苏腾趁着门还能开的时候,跑出去了?
乘客们惊慌失措,四下寻找能够抵御树根的东西,无奈桌椅都是固定在地面上的,只能抄起酒瓶朝树根丢去。
但那些树根就如同着魔一样在空中盘旋舞动,将被丢来的东西一一拍飞击落,转瞬间整个车厢里充满了酒精的味道,地面上全是碎玻璃。
杜乐丁眼看着树根越来越疯狂,急忙阻止他们:“别再激怒它们了!”
但他提醒的还是晚了,几条树根快速插入人群的空隙中横冲直撞,将他们撞得人仰马翻。
树根已经钻进了吧台里,酒吧老板爬出来往车厢后面跑去,不知被谁推了一把,竟撞上一条树根。那树根在她纤细的脚踝上一卷,将她整个人提到了半空中。
老板一声惊叫,两只手拼命想要抓到什么,可那树根将她甩来甩去,速度之快,令她根本抓不住任何东西。
杜乐丁见势不妙,将查理丢到相对安全的位置便冲了上去。他把刀咬在嘴上,站上桌子纵身一跃,抓住了束缚着老板的那条树根。
他坐直身体,两条腿反向攀住树根,一手牢牢将其抓住,手起刀落,狠狠扎了上去。然而这树根粗壮坚硬,柔韧无比,这一刀虽然用了很大力气,竟只割了个小口。
绿色的汁液从树根的创口处渗出来,那树根像是能感觉到疼痛一般剧烈的抖动起来,杜乐丁坐在上面甚至能够切身体会到它的愤怒疯狂。
眼看着一条条树根几乎将车厢四壁包裹住,酒吧老板已近昏厥,缩在车厢后面的八九个大老爷们儿竟没有一个敢上去帮忙。
查理手足无措,脑袋一热也跳上了树根,张嘴就往缠着老板的那端咬去,这一口用力过大,差点把他的牙镉碎。
“查理你下去!”杜乐丁大吼一声,抓起查理的尾巴丢进人群,随后又是一刀割在树根上。
树根如金蛇狂舞,猛的把骑在身上的杜乐丁甩了出去,同时前端一松,老板也掉了下来。
杜乐丁接住晕过去的老板交给其他人,一边躲着狂猛袭来的树根,一边从桌上拿起一只打火机。
这打火机是防风的,按着之后,杜乐丁将它朝树根丢去。刚刚其他乘客丢酒瓶子的时候,树根将其一一击碎,上面沾了不少酒精,这一点便全烧了起来。
树根再魔性,本质上也是树,显然十分怕火,被烧着之后便拼命往后缩,摆动扭曲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像是章鱼的触手。
没一会儿,这些树根便从破碎的窗口缩了回去,车厢里的人终于暂时松了口气。
有人牙齿打颤道:“这些树根是怎么回事,活了吗?”
没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一个个全都战战兢兢的盯着窗口愣神。杜乐丁掐了掐老板的人中,几秒钟过后她悠悠醒转过来。
四周的人全都围过来嘘寒问暖,似乎忘了自己刚才见死不救的行径。老板充耳未闻,只是感激的看着杜乐丁,半是虚弱半是激动的说:“谢谢你了帅哥。”
杜乐丁笑呵呵说:“没办法,我这人就是怜香惜玉。”
老板又转头看了看查理:“也谢谢你那么勇敢。”
查理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没办法,我是个绅士。”
有人嘀咕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谁知道那些鬼树根还会不会再回来。”
他话音刚落,窗外传来了“笃笃笃”的响声。众人惊魂甫定,紧绷的神经刚松懈下来,还有些提心吊胆。这声音虽轻,却如炸雷劈在他们头顶一般叫他们头发都竖起来了。
所有人猛的转头看向窗口,就见一双冷酷的蓝光出现在黑暗中。
“鬼呀!”好几个人叫破了嗓子,忙不迭的缩到了墙角。
杜乐丁眉梢抽动了一下,毫无畏惧的走到窗口:“你怎么在外面?”
窗外的不是别人,正是苏腾,由于机甲是黑色的,跟不正常的漆黑夜色融为一体,金属头盔上的眼睛便格外突兀。
其他人见杜乐丁神情自若的跟窗外人交流,不免又惊又疑,但显然那人没有威胁,这才放下心来。
“砍树。”苏腾轻描淡写的回答,“出了点问题。”
看来那些树根快速退去并不仅仅是因为被火点燃,还有苏腾的功劳。杜乐丁皱眉说:“这么多树根发疯,可不是一点问题。”
苏腾说:“我指的不是这个。我们现在停在一段很长的隧道里。”
杜乐丁从车窗探出头去,前后一望无尽的黑暗,本该灯火通明的隧道里,一盏灯都没有亮。
苏腾继续说:“但只有这节车厢和前面的98号车厢。”
“啥?!”杜乐丁一惊,“前面的车厢都消失了?”
苏腾已经查看过,他们车厢前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前97节车厢已经不见了。但现在这种状况,也很难说是其他车厢消失了,还是他们被遗忘在了隧道中。
“或许消失的,是我们。”查理喃喃说道。
查理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前97节列车已经安全通过隧道并继续前进,那么对于他们来说,消失的就是99号车厢和98号车厢了。
奈特他们三个在95号车厢,杜乐丁扒着窗口道:“能联系上奈特吗?”
苏腾把杜乐丁的手从挂着碎玻璃碴子的窗口小心挪开:“无论机甲的通讯系统还是个人终端都不行。”
其他人难以置信的拿出手机和个人终端,不是报警就是联系亲朋好友,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现在就跟在大教堂的时候一样,通讯设备无法使用。杜乐丁心知他们已经进入了那种异常的量子场范围内,想要跟外界取得联系暂时是不可能了。
查理仰起头看杜乐丁:“现在怎么办?”
杜乐丁想了想,问苏腾:“隧道里的情况如何,那些树根还在附近吗?”
苏腾摇了摇头。那些树根被他的切割刀逼退,已经缩回了隧道之外,就目前来看,他们暂时没有危险。
但杜乐丁觉得留在车厢里不是办法,还是那句话,坐以待毙不符合他的审美,他想去查看一下隧道外面的情况,弄清楚他们此时此刻的处境。
“走吧,”杜乐丁决定道,“我们出去看看现在处于什么位置,如果运气好的话,最好能够脱离信号干扰地区联系到前面的车厢。”
说着便朝门口走去,苏腾叫住他:“等一下,把手给我。”
杜乐丁以为苏腾要给他什么东西,便伸出了手。
二人一个在窗外,一个在窗内,一个在黑暗中,一个在烛光下,看起来像是身处两个世界。
苏腾的手臂穿过泾渭分明的分界限,伸进破碎的窗户里,抓住杜乐丁的手掌翻了过来,将一枚朴素的银色戒指,套在了象征着“热恋中”的右手中指上。
第25章 棺山妖冢05
苏腾给杜乐丁戴上戒指后, 整节车厢都安静下来, 包括从98号车厢赶来的乘客, 也都僵立在门口默默注视着窗内外的二人。
作为求婚的围观群众,他们是想要送上鼓励和祝福的,然而这个时机未免不太完美, 且不说满地狼藉毫无美感可言,他们可是被遗弃在隧道里,外面还有成精的老树根呢。
然而查理的兴奋值已经突破天际, 弹幕汹涌, 如火如荼,对“节目组”的这个安排表示非常惊喜, 恭喜二人确定关系的礼物跟不要钱似的猛砸。
弹幕:泪目,我要截图, 留下这一幕,@相恋六年至今没有表示的男票。
弹幕:喜喜!!
弹幕:突然送戒指!吓得我吞了一包狗粮。
弹幕:恭喜恭喜, 一定要幸福啊!
弹幕:进展神速,明天是不是就该办婚礼了?我要穿我爸的礼服出席婚礼现场。
屏幕内外的观众心思如潮,当事人的情绪却没有这么乐观。
杜乐丁看着手指上的戒指,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你是不是少了个程序?”
苏腾善解人意:“单膝下跪吗?”
杜乐丁挑起嘴角, 笑容里没什么笑意:“是啊,这样我就可以说‘不愿意’,然后你就可以把戒指收回去,再然后我们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说着, 他便使劲儿拔戒指,想要丢出窗口。然而这戒指就像是长在了他手指头上一样,他使尽力气也没能使其移动分毫。
苏腾见他脸色涨红,淡淡的说:“这戒指跟项圈一样,没有特殊的方法拿不下来。”
杜乐丁多半是气急了,神经错乱的笑了起来:“你玩‘套圈’呢?我这一身大圈套小圈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查理心里默默说:为了套牢你啊。
“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苏腾语气无波,“戒指你会用得上的。现在走吗?”
杜乐丁不甘心的尝试了各种方法,皆以失败告终。他感觉自己的血压在不断升高,再这么下去就要脑溢血了。
酒吧老板还不嫌事大的凑过来赞许了一番,说戒指款式简洁大方,正适合杜乐丁阳光清爽的气质。
杜乐丁虚伪的笑了两声,冲一脸懵逼的围观群众说:“别看热闹了,这戒指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咱们赶紧离开隧道去外面看看吧。”
他话一出口,立刻遭到了反对。有些人觉得外面一片漆黑,情况不明,他们生怕出去会遭遇更可怕的东西,前面的车厢迟早会发现状况,还不如留在这里等待救援。
两节车厢里的乘客产生分歧,大部分都不愿涉险,只想原地等待。
杜乐丁也不勉强,对他们说:“那9 你们就留在车厢里,如果发生什么事,尽量不要跑到包厢里把自己反锁在里面,要尽可能的逃出隧道。”
安排妥当后,杜乐丁带着另外七个乘客离开车厢。
隧道黝黑深长,苏腾查看过来时的方向,入口已经被堵死,他们只能朝前走。在苏腾的引领下,走了大约十分钟,才看到稀释的黑暗。
出口外已是夜幕低垂,本该满天繁星的山中夜空,在雾气的掩盖下像是浑浊的墨池。一行人完全凭借机甲肩膀上的灯,沿着悬浮轨小心前进。
杜乐丁加快脚步走到苏腾身边,耿耿于怀的低声说:“喂,我实在弄不懂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但你能不能把这戒指给我取下来?如果方便的话,还有项圈也一并摘下来成不?”
苏腾目视前方,看也没看他:“你不是说戒指不是定情信物吗,那还有什么介意的?”
杜乐丁:“……不是,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为什么平白无故送个戒指给男人啊?”
苏腾:“我有说是平白无故吗。”
他语气极其平淡,杜乐丁实在听不出是否暗含深意,他正要问问苏腾,既然不是平白无故,那到底有什么原因,难不成是在暗示什么不堪的交易,苏腾突然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七个人之所以愿意离开车厢,完全是觉得跟全副武装的苏腾在一起更有安全感。所以当苏腾止步不前,他们也立刻站定,同时感到了几分紧张。
有人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不走了?”
苏腾没有回答,伸手示意其他人不要动,他往左侧走了几步,身影很快便被雾气吞没了。
其他人忐忑不安起来,探头往苏腾离开的方向张望,犹豫着要不要跟过去。
几分钟后,有人嘀咕道:“不会把我们丢在这自己走了吧。”
立刻有另一个声音否定说:“怎么可能,他男朋友还在这呢。”
杜乐丁一阵头疼:“我不是他男朋友!”
“不好意思,”刚才那个声音道歉,“应该是未婚夫?”
杜乐丁:“……”
他正要说戒指又没戴在他左手上,未婚个鬼的夫,苏腾已经返回了。
距离悬浮轨五米外的山崖下方,有一条崎岖陡峭的山路,除此之外就只能沿着悬浮轨继续走。苏腾这话是对着杜乐丁说的,显然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返回车厢,继续向前,还是顺路而下。
杜乐丁回想发现停车之前的时间和路程,估摸此时他们的位置应该已经是在巨腹山的山林范围之内了。如果顺着山崖小路下去,极有可能进入山谷。
这本就是他此行的目的,自然想要选这条路,但是其他人就不同。他转身对身后的人说:“我们打算从小路下去看看,你们最好还是返回车厢吧。”
七人面面相觑,似乎拿不定主意。
刚才说“未婚夫”的家伙站了出来,说:“我跟你们一起走。”
杜乐丁仔细瞧他,发现竟然是之前那个闹事的“醉鬼”,他已经换了一身行头,清醒的状态看起来还人模人样的。而“内裤男”也在行列之中,就站在醉鬼的身后,眼神躲躲闪闪,好像对杜乐丁的打量感到十分羞赧。
这二人一前一后,几乎紧挨在一起,好像酒吧里那一幕闹剧完全没有给他们制造任何隔阂。
杜乐丁指了指他俩:“和解了?”
“醉鬼”解释道:“我俩是朋友,之前是我喝多了,若是平时,我怎么会开那种玩笑!”说着还用胳膊肘捅了捅内裤男,示意他附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