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神轮廓是镂空的,像是冰层里的一条螺旋通道。它挺立在盘绕的尾巴上,头颅高高扬起,一对重瞳凝视前方。
林宵:“这鱼神的形状有什么意义?”
“既然是冰灯,”杜乐丁抓过一只手电,调整光束将冰面从上照到下,“那就应该有灯。”
墓室的设计者很喜欢利用光线来设计机关,他直觉镂空的鱼神形状应该是开启这面冰墙的关键。在冰墙底部有个洞,跟鱼神的尾巴相连通,他把手电从洞里塞进去,光线果不其然的顺着弯曲的通道照了上去。
冰墙猛的一震,隆隆的往下沉去。后面的人不敢凑近,紧张的等待着墙后面的情形。
十几秒之后,冰墙完全沉入地面冰层中,露出了人工开凿的甬道。众人一番激动,忘了“一人独活”的壁画,迫不及待的往里走去。
杜乐丁向前迈出一步,苏腾突然拉住他的手喊道:“闭眼!”
虽然人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但却来不及反应。在他话音出口的一刻,自甬道中发出一阵灼眼的白光,利刃般照射过来,杜乐丁感觉像是被强迫直视太阳一样,眼前顿时爆开一片白芒。
他捂着眼睛蹲了下去,只听到周遭一片惨叫。那白光的强烈印记通过视觉神经进入大脑,即便闭着眼睛,眼前依旧是一片明晃晃的亮光。
生理性泪水汩汩涌出,他一手撑着冰面,一手乱晃着想找到苏腾。
“丁丁。”苏腾抓到了他的手。
杜乐丁睁开眼睛,顿时陷入慌乱之中:“我看不见了。”
眼前白花花一片,甬道变成了一条朦胧的白色带子,摇曳着往远处流去。他紧紧抓着苏腾道:“你怎么样,眼睛还好吗?”
“我暂时也看不见了。”苏腾比他们更早受到白光影响,先他们一步进入暴盲状态。
后面传来一声声咒骂,显然林宵他们也是一样。
“别喊,”杜乐丁冷汗涔涔,喝止身后的混乱,“保持冷静,都把眼睛闭上。”
“睁着眼睛都不一定能出去,现在还要把眼睛闭上?!”
杜乐丁咬牙道:“现在睁着眼睛也一样看不见,况且这洞里这么亮,闭着眼睛或许不会瞎。”
几人纷纷摸到冰壁,不敢再往前走,或许等一会儿能恢复视力也不说不定。
杜乐丁挨着苏腾,暗骂自己太过大意。只不过谁又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现在他们成了一群瞎子,事情更不好办了。
一片令人窒息的静谧之中,突然有人说:“‘心跳’好像加快了。”
众人一听,那差不多每隔一秒的心跳声好像的确缩短了间隔,急促的鼓点一般敲打在他们紧张脆弱的神经上。
“还有其他声音。”林宵低声说。
杜乐丁支棱着耳朵,听到从他们来时的方向,传来一阵阵微弱的刮擦声,起初十分微弱,几秒钟之后便清晰起来,仿佛是在由远及近的朝他们逼近。
他拉着苏腾站起来:“是不是有东西过来了?”
呼啦一声,所有人都站起,杜乐丁听到摆弄枪械的声音,赶忙阻止:“别乱开枪,一群睁眼瞎,伤到自己人就糟了。”
或许这正是壁画内容所暗示的,他们此刻什么都看不到,只能依赖其他感官,但处于此等情况下,很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自相残杀。
壁画里暗示最终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但在杜乐丁看来这概率太小了。他们可能全都会死,又或者活下来不少人,怎么可能不论进来多少人,都刚好只有一个活着……
刮擦声越来越近,同时又升起了另一种古怪的声音,听上去让人想到咀嚼声。
“我操……”有人低声骂到。
众人不约而同的往身后退去,虽然忌惮冰墙之后的空间,却又不敢原地停留,令人心惊胆寒的声音让他们无法再保持冷静,总有一种下一秒便会被什么东西扑倒的感觉。
他们互相挤着走了几步,却听“心跳”声又放缓了,停下脚步后,“心跳”声便再度加快,仿佛这隧道见不得他们停留,急躁的催促他们往前走。
他们犹豫不决,被催命般的声音弄得心神不宁,那刮擦声越来越近,逐渐能分辨出当中的脚步声。
苏腾对杜乐丁耳语道:“停在这里不是办法,不如快速通过甬道。”
杜乐丁也是这么想,他往白晃晃的甬道里看去,眼睛一阵刺痛。苏腾走的很稳,气息也很平静,与平时并无区别。
难道苏腾是装作看不见,实际上并没有受影响?
可是他眼睛与常人不同,按理说视觉损坏得比他们更严重,然而他的反应未免太过冷静了吧。
仅有一人能活下来……难不成刚才那片白光之中,有人没受到影响?
不对,苏腾不会骗他……又或者因为怕被其他人听见,故意隐瞒?
杜乐丁陷入怀疑的泥淖无法自拔,在内心的混乱当中,他又听到自己体内血液涌动的声音,急躁、亢奋和某种邪恶的欲念在心中浮动。他忍不住收拢手指,用指甲在冰壁上狠狠扣了一下,好像这样做便能释放一些压力。
冰壁吱嘎作响,他清楚的感到指甲深深扎进冰层,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抓痕。
那不是我的指甲——杜乐丁恐惧的想。
狭长的甬道将各种声音收拢放大,与壁画心理暗示的影响,共同催生出一个又一个恶意的念头。连他都在莫名其妙的怀疑苏腾,林宵他们的念头可想而知,每个人恐怕都在互相猜忌,互相提防。
“是谁!谁他妈拍我!”有人外强中干的吼道。
“啊!”一声惨叫。
枪声,暗褐色的光轨,闪动的白影,甬道里如同开天辟地之初的混沌,杂乱无序的声音和不成形的画面让人失控,杜乐丁感到胸口一阵疼痛,理智荡然无存,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心中有个声音在咆哮——
血液,温暖的血液。
混乱持续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只有一分钟。杜乐丁脑海中的云雾渐渐散开,眼前白光蓦然一沉,视觉竟恢复了几分。
一阵强风猛的吹到脸上,令他更加清醒。他们不知是何时已经走到了外面,烈风毫无规律的吹着,在地上形成一个个气旋。头顶是黑沉沉的天幕,左右是一望无际的落雪。
他用力眨了眨眼,看到林宵正跑在一片冻结的冰湖上。
“苏腾?!”杜乐丁早在之前的混乱中放开了苏腾的手,这时想起那壁画里的内容,不禁心中一冷。可他还活着,林宵也活着,那是不是说其他人也没死?
“我在。”苏腾沉稳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杜乐丁惊喜的转过身,在看到苏腾的一刻心中猛的一沉:“你的眼睛……”
苏腾脸上挂着两条血痕,源头正是那双重瞳。他伸手摸到杜乐丁的手臂:“没事,不过暂时还看不见。”
怎么可能没事,这情形不是跟他外公瞎了之前一样吗?杜乐丁心口揪紧,疼的厉害,想帮苏腾擦掉脸上的血迹,举起手才看到自己手上全都是血。
“我做了什么?”杜乐丁把双手伸到眼前,声音颤抖。他环顾四周,那五个雇佣兵都不见了。
“什么都别想,”苏腾抱住杜乐丁,坚定的说,“你什么都没做。”
杜乐丁真希望能相信苏腾,可颤抖的指尖仿佛在尖叫——都是你杀的,全都被你杀掉的!
“林宵呢,你看到他了吗?”苏腾强迫杜乐丁转移注意力。
“他往一个冰湖上跑了。”杜乐丁攥紧拳头,极力克制着发抖。冰湖面积很大,当中耸立着一根冰柱,顶端横着什么东西,林宵的目标正是那里。
苏腾牵起杜乐丁的手:“我们过去看看。”
杜乐丁带着苏腾朝林宵追去。苏腾的眼睛对光太敏感,视觉受损肯定比常人严重的多,一时半会是恢复不了了。只是不知从第一次流血开始,到完全看不到,中间会隔多久。
几年,几个月,还是几天?
“别过来!”林宵站在冰柱下方,手里的弓箭对准杜乐丁。他脸上都是血,左耳朵只剩下面的一半。
杜乐丁抬头往上看去,冰柱上横放着的是一口晶莹剔透的天然水晶棺,形状未经雕琢,轮廓毫无规则。仰起的视线中微微一闪,黑沉沉的天幕中似乎有流星划过。
杜乐丁心中一动,往脚下看去,冻结的“冰面”之下隐隐有紫色光芒流动。
“这不是外面。”杜乐丁喃喃的说。
林宵没听清:“你们俩,谁都不许靠近。往后退!”
杜乐丁回过神来:“你听我说,这地方不对劲,我们脚下不是冰湖……”
“咻”的一声,林宵突然放箭,杜乐丁感到肩膀一痛,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你受伤了?”苏腾心慌意乱的往杜乐丁身上摸去。
“没事,”杜乐丁按住苏腾的手,转向林宵说,“我们不过去,你也别动那口棺材。”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林宵冷冷的说。
杜乐丁心中沉了沉,看林宵的态度,之前在甬道里他必然是做了令人发指的事情。可他必须阻止林宵,他们脚下的并非是冻结的冰,而是一整块天然的硕大无朋的水晶,里面包裹着某种不知是液体还是气体的物质,他怀疑只要有人接近冰柱或是水晶棺,就会触发极度危险的机关。
“你上去开棺。”林宵指了指苏腾。
杜乐丁急迫的说:“他眼睛看不见,你让他怎么开。”
林宵连射几箭,全都扎在“冰面”上,孤注一掷的说:“我不在乎,你指挥他的方向。不然我就引爆箭头,要死就大家一起死。”
林宵眼睛通红,情绪像是受了刺激。杜乐丁不想激怒他,还想再说什么,苏腾拦住他,装备机甲飞到半空中:“告诉我方向。”
他往前飞去,离水晶棺越来越近,林宵喊停,告诉他只要伸手就能碰到。
杜乐丁拔出肩膀上的箭丢在一旁:“如果棺椁有机关呢?”
“不论谁死,只能说命该如此,”林宵目光僵硬的说,“要是真有毁天灭地的机关,痛快的死总好过活活被你撕碎。”
杜乐丁克制不住的发抖,他真的……把人撕成碎片了吗?他完全想不起来。
“棺盖没有封死。”苏腾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他小心翼翼的把棺盖打开,从空中飞落,将棺盖放在地面:“棺椁跟冰柱是连着的,我拿不下来。”
林宵不管这些:“别开玩笑了,你可装备着机甲呢,那冰柱跟棺椁的连接面才多大。”
“等一下,”杜乐丁指着地上的棺盖说,“上面有个转盘。”
棺盖内侧正中央安置着一个铜转盘,杜乐丁抬手示意林宵按住弓,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在棺盖前面蹲下,轻轻转动铜转盘,自棺盖边沿弹出一根根手指长的细铁棍。
“这是做什么用的?”林宵把杜乐丁从呆滞中叫醒。
杜乐丁恍惚道:“这是……开锁的装置。”
林宵不由自主的走到棺盖前,诧异的说:“可这转盘是在棺盖内侧……”
他忽然明白了杜乐丁为什么如此震惊。就算尸体入殓时有二次下葬的打算,开锁的装置也该在外面。而这个铜转盘仿佛是专门给棺材里的尸体预留的。
“这肯定是宋祥祺的棺材,”林宵气喘吁吁的出神说,“他可能真的掌握了起死回生之法,所以特意造了这么个能从里面打开的棺材做实验。”
他话音刚落,被循声靠过来的苏腾一把勒住脖子。林宵震惊之余,反应也是相当迅捷,在杜乐丁冲过来之际,从腰侧的口袋里抓出一枚短箭,狠狠插在机甲关节的连接处,同时释放出电磁。
苏腾手臂稍有松懈,他便泥鳅一般滑脱,想按下控制器引爆“冰面”上竖着的几根箭。杜乐丁扑上去就是一拳,眼前血溅三尺,控制器飞出老远。
林宵一脚将杜乐丁踹翻,疯了似的朝控制器跑去,杜乐丁追过去将他按在地上,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身后传来噼啪裂响,杜乐丁心中一寒,想也不想先把林宵打昏,回头一看,那冰柱竟然裂了。水晶棺像跷跷板一样前后晃了晃,不给人任何喘息之机,轰隆作响的滑了下来,眼看着就要砸到“冰面”上。
杜乐丁的呼吸停止了,他无法想象脚下这块异常诡异的水晶裂开会有什么后果,但他直觉这后果将非常糟糕。
“轰”的一声,杜乐丁心跳停滞,下一秒突然重新泵血,拼命的跳了起来。在千钧一发之际,苏腾竟把水晶棺接住了。
杜乐丁膝盖一软,简直要给苏大佬下跪。他喜不自胜的跑过去,想给苏腾一个惊魂甫定的拥抱。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好似山崩,又像打雷,又或者是一次威力巨大的爆炸。风雪突然停了,就如同杜乐丁骤然停止的脚步。一秒钟的死寂过后,大地仿佛受了重创,阒然呻吟颤抖动起来,一道裂痕“咔”的一声在“冰面”爆开,阵阵紫黑色的烟雾如同发丝般飘了出来。
杜乐丁闻到了死亡的味道,看到苏腾丢开棺材朝他跑来,下一刻,一道紫黑色的火墙隔绝了他的视线。巨大的水晶分崩离析,皴裂瓦解,瞬息之间,那颜色诡异不祥的紫火从地底爆发,腾龙般刺破天空,流星般火雨纷飞。
滔天烈焰,怒火燎原,天地万物皆被紫色流火吞没,冰川,冰谷,冰原,棺椁,漆黑的恶鬼,白色的妖怪,全都不复存在。
第82章 冰渊幽鬼10
像是很久未曾呼吸一般, 杜乐丁猛吸一口凉气, 睁眼从雪地上坐起。
雪还在下, 风势稍逊,苏腾单膝跪在他身边,左手边是一群穿着雪地作战服的人, 右手边是参差冰塔,身旁是早已冷透的不明生物尸体,紫褐色的血液已经结冰, 大半被雪所掩埋。
苏腾将披在他身上的衣服帮他穿好, 带着担忧的神色宽慰他:“你晕倒了,不过好在没有冻伤。”
杜乐丁紧紧盯着苏腾, 他脸上没有血迹,双眼明亮深邃, 浑身毫发无伤。
“你不会……想不起我是谁吧?”苏腾被杜乐丁的眼神吓到,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道。
杜乐丁激动的揪过苏腾的领子, 狠狠咬住他的嘴唇,疯狂而激烈的吻着。苏腾怔了怔,随后便搂住他回以深吻。
“咳~”围观群众手里没有瓜, 感到很不满。
杜乐丁忘乎所以, 他需要确认苏腾还活着,自己还活着。他吻得如此投入,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等二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苏腾用拇指抹了抹杜乐丁湿润的嘴角:“想我了?”
杜乐丁放松的笑了。刚刚的一切应该是做梦吧,否则怎么会除了自己, 还看到了奈特和查理。可这梦未免太真实,他的身体依然因恐惧而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杜乐丁看着身边那些满脸不耐烦的雇佣兵问道。
苏腾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没那么烫了:“我也不清楚,也许等一下可以问问他。”
杜乐丁顺着苏腾的视线看过去,时千金站在雇佣兵中间,穿的像个北极狐,尖下巴缩在厚厚的白色毛皮里,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
“你……你就是他们的老板?”杜乐丁花了好几秒才确认那是时千金,并非他的幻觉。
时千金把嘴从毛领子里露出来:“你真看得起我,我像是那么有钱的人吗?”
“那你在这干什么?”杜乐丁从雪中站起。
“先找个避风的地方吧,”时千金戴上防风眼镜,“有些事情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
杜乐丁木然走了几步,忽然记起什么,对苏腾问道:“其他人呢,找到斯诺了吗,能联系上奈特吗?”
苏腾:“周如许和容措还在找,奈特的通讯器没人应答……”
杜乐丁急迫的抓住苏腾的手臂:“不行,咱们得赶紧找到奈特。”
苏腾虽然也担心奈特,但杜乐丁眼中的恐慌却好像清清楚楚的知道奈特他们发生了什么。
即便刚刚不过一场梦境,可杜乐丁还是心有余悸,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警告他,梦中所见一定会发生。
时千金道:“我派人去找吧,你知道他们在哪吗?”
杜乐丁:“在大冰谷附近……现在可能已经在大冰谷里了。如果在谷底找到他们就立刻回来,千万……千万不要去其他地方。”
基地已经沦为恶鬼巢穴,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时千金点点头,让十余人前往大冰谷搜寻,另外又让几人去把周如许带回来。剩下的人则跟着时千金返回他们的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