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嫁妆丰厚的陈芸,谢奕简直穷的两袖清风,谢家也有别庄和农庄,土地,但是他之前根本没有近距离的接触过,偶尔去趟庄子也是享受完就走。
谢奕十六岁前只一心读书,17岁授了翰林编修后,这两年间更是忙于文会和交际,京都太繁华,他身边更是往来无白丁,世家子弟怎么会关心民生呢。
因而作为锦绣堆里打滚的小少爷,他惯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根本就没有能够这样大方的减免一个庄子的租子这样的体验。
民生多艰,以食为天,在今天谢奕才真的有了真切的体会。
在这之前,他心中所想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喜怒哀乐,所有的一切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自己的日子过得快乐与否才最重要,却没有想过,这传说中的清平盛世,竟然其实遍布疮痍,正逢灾年,还有许多饭都吃不上的可怜人。
“姑姑好气魄!”
同样也是无私产的穷人,予深对于陈芸的大方又欣赏又羡慕。
方才的这一场遭遇,让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现在外面真的到了这般境地了吗?这还是京城附近,其他地方必然更严重了。”
陈芸再有钱也救济不了天下人,空有情怀,只能闷闷的回屋去。
税赋负担重,庄稼收成若是连税赋也交不了,养不活自己,那么这些农民下一步就是逃离家乡,四处游离着做难民了。
这样一来,必然各地的难民蜂涌,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就容易发生农民起义,进而影响国家安定。
西汉末年绿林赤眉起义、东汉末年黄巾起义、元朝末年红巾起义、明朝末年张献忠李自成起义等,就是这样的情况,农民活不下去了,就会揭竿而起,所以史书有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虽然不至于一下子情况到了这么严重,但是作为这个国家最高统治者的亲戚,没有人比陈芸更不喜欢这样不稳定的情况了。
“喂,谢二,朝廷到什么时候才会减轻赋税,开仓救济啊?”
晚上躺在床上,陈芸在黑暗里问着睡在榻上的谢奕,虽然他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柴,但是毕竟比起她这个业余的,好歹还当着小官的谢奕知道的要比她多一点吧?
“若是旱情严重的话,各州郡长官就会上报,核实情况后陛下会在早朝上和群臣一起商讨,制定详细的救灾制度,由朝廷拨款,再派专门负责赈灾的督查,前往各地赈灾救济。”
按照程序,就是这样没有错的,谢奕说完后心里忽然间打了个突。
他虽然在翰林院侍弄笔墨,不太关注朝廷动向,但是好歹每月的邸报是会读的,而且还有一个做首辅的亲爹。
但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旱情严重这种事,而且按照这种干旱程度,必然不是一天两天短短时间就形成的,大概从春天时就有了预兆。
但是大概是并没有州郡的长官上报,京都的按察使也没有上报过京郊的旱情,或者是报了也被人扣下,所以并没有被拿到朝上由众人一同商讨。
谢奕还不知道是在哪一步出了问题,但是现在很显然,减轻赋税和开仓救济短时间内并不会发生。
其实比起谢奕这个毫无政治素养的闲职文官,像陈芸的大哥这些关心时事的朝臣多是早就知道了北方的旱情,但是这事官小的没能耐上达天听,官大的,他们想的却也很多,有各种顾忌。
加上情况目前也没有那么糟糕,尚在可以控制的行列,还可以再等一等,并且主要是现在朝堂不太平,两方派系倾轧严重,这时候任何一个举动就是热火里泼油,又要让他们有理由相互攻讦了。
所以说少数持中立态度的,以及有心经济实务,想做出成绩的官员,都在等,等一个打破局面的契机,使胶着的两派力量失衡,然后破而后立,在新的局面下,胜利的那一方自然会先选择做出点成绩以示天下的。
在庄子上过了一晚,陈芸等人就回了侯府。
在娘家的轻松时光最是短暂,等从侯府再回到谢家,没过多久就已经到了七月。
第34章 姐姐
七月的京都处处热气蒸腾,天气闷热的要命,酷暑炎炎,连空气都热的仿佛凝固了一样。
京都里?5 拇笮∈兰夜箅忻牵伎荚诩柑炖铮铰叫耐辶股角ㄒ屏恕?br /> 谢家是和周家约好了一起上路的,也就是谢家大姐谢杏芳的婆家。
因为要住至少两个月,所以带的东西都很多,两家的车队在后面跟了一长串,叮叮当当的响声不断。
“二娘,咱们还能撑住吗?我让他们再去要盆冰吧?”
看着陈芸蔫蔫的靠在马车的竹席上,热的满脸都通红,容和为她擦着汗,有些担心的问道。
陈芸属于热性体质,一到夏天就特别不耐热,一动不动扇着扇子就要汗流浃背了,所以需要用的冰很多,之前在侯府时是不用操心这个的。
但是现在嫁到谢家,和婆家一起上路,就能感觉出不方便了。
谢家的冰盆用度都是统一的,谢奕又是和谢老爷一起坐在马车里,不和陈芸一道,所以只有陈芸一个人的份例,冰就有些不够了,车厢内气温一直居高不下,跟蒸笼一样。
“算了,再忍忍吧。”
陈芸有气无力的,平日里的话,她自然不会这么委屈自己,早就让人去找谢夫人要冰了,敢不给的话,绝对就要翻脸的。
但是前几天京城的粮价又涨,就连京都里的官宦世家都觉得有点吃不消了。
灾年地里收成都不好,整个北方都旱的土地龟裂,包括谢家在内,庄子里的租子也只收上来了往年的十之一二。
而且各家府第除了主子,每个府里养的下人们都不少,这些人基本都是签了死契的家奴,一家子都是主人的奴仆,都要吃喝,还要养家糊口,加起来也是一大笔开销。
总不能让下人们吃不饱饭干活吧,再穷也不到这个份上,况且好歹也是有点头脸的人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朝廷政策未明,毕竟谢老爷再是位高权重也只是个官员,不比巨富商贾或者豪门世家,家里底蕴到底有所不足,谢夫人就顺应形势表示最近外面形势不宽裕,在阖府缩减了各人的份例。
因而像冰盆这种比较奢侈的东西,一律减了一半。
这样的决定也没有什么不对,这个时候朝廷两派关系风尖对麦芒,陈芸也是大概知道一点的,至于谢家不管是真的捉襟见肋,还是只是做做样子,她都无所谓,反正这时候能低调一点是好事。
整个京都大部分人家都是缩减开支过日子的,若是谢家显得太过于宽裕,背离了大部队,反而会容易引发话题,被人找到缝隙攻讦道德作风,让人以为谢老爷在朝上敛财有道。
虽然陈芸并不觉得谢老爷会清廉到哪里去,混到这个地位了谢老爷想做清官也做不起来的。
但是这时候谢老爷和谢夫人这么表现出来了,她这个做媳妇的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唱反调,况且一路上还不止谢家的人,还有周家的人,哪怕她自己出钱去买冰盆呢,让人看到了也十分不像。
“二娘,再用冷水敷一下吧。”
马车一路以来的速度并不快,容与下去打了盆水照样能赶得上车,满头大汗的端上来。
“唉……”
陈芸热的和死狗一样,恨不得把衣服都脱光,头发又长又多,闷得一脑门汗,用帕子浸了水重新擦了擦,她又躺回了主席,紧紧抱住微微生凉的玉枕。
说是冷水,因为一路上都是山路,荒郊野岭的没有水,他们做饭和日常用的水也都要一路带着,被太阳找了一路,水都带着点余热了。
“那个明月的丫头说她中暑了,我刚才过去看了看,确实像是。”
郑嬷嬷原本在她们后面的一辆驴车的,这时也抹着汗敏捷的跳上了马车,对着陈芸小声道。
“让她熬着吧,我也差点中暑呢。等一会儿停下吃午饭时,让人煮碗凉茶送给她。”
陈芸自己都热的昏昏沉沉呢,哪有闲情管其他的,一心只盼着赶紧到清凉山,稍微凉快点,因而很不在意的对着郑嬷嬷吩咐了一句。
“老奴知道怎么做了。之前孙嬷嬷让人做的龟苓膏,一直浸在水里,许是还凉些,让容和端过来,二娘吃一碗解解暑吧。”
郑嬷嬷一向是个机灵人,知道陈芸压根不在意这两个通房,也就没有多说什么,自己看着去安排了,临走时又跟陈芸建议道。
“恩,去拿来吧。”
冲着容和招手,陈芸懒懒的应道。
本来天这么热,她是完全没有胃口的,但是想到龟苓膏是凉性的,吃了大概能舒服点,这才撑着精神准备尝尝。
但是等到了中午,陈芸打着精神过去和刘氏一起伺候谢夫人时,却见一个婆子哭倒在谢夫人面前。
“求太太看在老奴忠心耿耿服侍了太太一辈子的份上,救小女一救吧。老奴就这么一个闺女,那孩子命不好,现在年纪轻轻,连子息都没有,怎么也是伺候了二爷一场,可不能就这么让她等死啊。”
这个嚎哭着不断磕头的婆子,正是明月的亲娘吕婆子。
由于之前陈芸和谢奕一起回门,在侯府里住了半月,所以吕婆子终于找到了机会,去见了明月几次。
这事在陈芸一回来时,就听曲嬷嬷汇报过了,当时天热起来了,陈芸也没有狠罚明月,只是让明月又在院子里跪了半天,把她每月要做的针线翻了一倍。
原本吕婆子就很担心明月,尤其是听说自己的侄女,在大房做姨娘的紫月都被二奶奶弄得发卖了,更是胆寒不已。
紫月可是生养了大房唯一的儿子,原先以为稳定的根基也能轻易撬动,直接发卖出去,二奶奶可真不是一般的厉害人物。
有这样的主母在,连生了儿子都无法保障安全,吕婆子更是后悔让女儿做妾了。
尤其是她看到明月憔悴的厉害,苍白瘦削的比之前判若两人,吕婆子只有心痛的抱着女儿一起痛哭。
明月几次三番的被陈芸打压,每天吃的饭也粗糙,她之前又一向被谢奕纵容娇惯的厉害,乍然换了这样的饭,每天也只是少吃两口勉强不饿死而已。
再加上被郑嬷嬷打过,又当众罚跪了,二爷也没有去看过她,本就面子里子都没有了,再听说了表姐过来看她时竟然被二奶奶设计了,自身都保不住落到一个发卖的下场,整个人就更加没有生气了。
吕婆子总不想女儿也落到被发卖的地步,便只有帮着她想主意,二奶奶在二房一手遮天,但是谢家总还是谢夫人说的算的。
伺候了谢夫人这么多年,吕婆子也知道她的脾气,二奶奶的手段狠厉不留余地,谢夫人必然是不会喜欢她的,哪有做婆婆的会喜欢一个一点也不贤惠的儿媳妇。
谢夫人对两个儿子的妾室还是不会轻易难为的,之前紫月在大房都压在了大奶奶的头上,也没见她为大奶奶撑腰,所以吕婆子觉得,谢夫人作为二奶奶的婆婆,身份又比二奶奶高,若是明月得了谢夫人的青眼,好歹也安全些,二奶奶总不能再轻易喊打喊杀的。
这次去清凉山,明月也在随车的队伍里,车里热的跟蒸笼一样,又没有冰,明月的身体弱自然扛不住了,热晕过去后,吕婆子在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是个让明月进入谢夫人眼里的好机会。
“二奶奶,明月一个奴才秧子,是不敢跟您争宠的,她已经不敢再见二爷了,求您给她一条活路吧!”
吕婆子在谢夫人面前哭诉完,看到陈芸走过来,又膝行着爬到陈芸面前磕头,边哭边苦苦哀求着,额头也撞得青肿不已。
在场的除了谢夫人外,还有周家的大太太,她身边一嫡一庶两个女儿,并谢家大姐谢杏芳。
“明月是二弟身边伺候的人吧?这是什么情况啊,弟妹和我们说说。”
谢杏芳听着吕婆子哭得可怜,再加上听了母亲说过不少这个弟妹的恶形恶状,便忍不住第一个开口道。
谢夫人之前在婆媳斗法时被陈芸几次气的差点吐血,就给女儿谢杏芳传信,好生诉了一顿苦,本来想让谢杏芳回娘家帮她出个主意的,但是周家那一阵事情多,作为长子媳妇的谢杏芳实在挪不开身。
等到她终于有空了,又赶上了要阖家搬去清凉山,只能说服公公婆婆,和谢家一道出行,路上也能和谢夫人多说说话,顺便找机会帮母亲出口气。
现在可不是终于让她逮到了机会,谢杏芳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仗着谢周两家互为姻亲,已是通家之好,打定主意要在婆母面前揭出来,让陈芸没脸。
“这大概是明月的亲娘?听说是在母亲身边伺候的,母亲一向重视规矩,会调理下人的,怎的今天这个婆子这样不知无礼行事,一会儿母亲可要好好处置这个毫无规矩的婆子。”
“至于明月,我已经知道了,不就是中暑晕过去了吗,这一阵中暑的下人可真不少?让她一说,倒好像是要咽气了一样。现在天热,就连媳妇的车里也就只有一盆冰,也热的难受的紧,明月身子差些中了暑,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陈芸笑的淡定又优雅,回应的也慢斯条理,倒是把谢杏芳的话噎了回去。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婆子也是担心明月罢了,你既然知道明月中了暑,怎么就任由她病着,一点也不管呢。”
谢杏芳性子一向爽利,当初周夫人也看中了她的性格,觉得能帮助儿子撑起家业,做好女主人,才为长子聘的她,并且在她过门后,对谢杏芳相当的好,所以谢杏芳在婆母面前,也是自在的紧,听着陈芸辩解,便毫不客气的问道。
“一个通房丫头罢了,中了暑等会儿灌碗凉茶就好,现在正在路上,怎好兴师动众的找大夫,再说了她也不配啊。便是病的撑不下去了,也是自己命不好,这样的玩意儿,若是二爷在意,我再给二爷找个十个八个的也不成问题啊。”
最讨厌这种同样作为正妻的,却拿着小妾恶心别人的人,陈芸相当的不屑,真是白眼都不爱朝着谢杏芳翻。
怎么这一家子都这么不着调,拿着一个通房丫头倒当起正经人来了,因此话就说的相当不客气了。
又被噎了回来,谢杏芳心头怒火往上不断地烧起,她本就是易怒的性子,加上自认为作为大姑姐,自然有权利教训弟媳,弟媳却这么桀骜不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更是气的不行。
果然这个陈氏,就是和母亲说的那样,完全的是一个毫无规矩满身反骨的不贤之妇。
“弟媳既然这么说,我作为大姑姐的,也要说你两句了。咱么谢家可是有规矩的人家,不兴随意作践侍妾。便是一个通房丫头,好歹也是伺候二弟的,你作为大妇的,怎能如此不贤惠,生病了都不给治,枉顾人命!”
谢杏芳说的正气凌然,冲着陈芸训诫道,摆出一副大姑姐的样子,说的谢夫人和周夫人都暗自点头。
大秦是有这么一个规矩,长女在家中颇有地位,便是出嫁女,在娘家也能说得上话,因此很多出嫁女不怕小姑子,倒是最怕大姑姐了。
“呵呵……倒是叫姐姐误会了,是我的不是。只是您却不知道,现在咱们正在路上,条件不便利,便是我自己,车上只有一盆冰,热的喘不过气,也不敢多要一盆,更不敢请大夫,生怕给母亲添麻烦。我都尚且如此,明月一个通房丫头,若是比我都精贵,不过是中暑身子不适,就要找大夫,那到时候岂不是让人误会,咱们谢家拿着正经的侯府嫡女不当人看,倒是把个奴才秧子当做奶奶来看待了。到时候被人知道了胡乱嚼舌根,说起谢家来这么没规矩,不光您和母亲脸上挂不住,便是我娘家也要生气的。”
“再说了,我好歹是把二爷的通房丫头带了过来,听说姐姐这边,却是没带姐夫的房里人啊。京都现在这么热,让侍妾热死在家中,也是几条人命吧。难不成在姐姐眼中,只拿伺候二爷的明月当个正经人待,便不拿姐夫身边的侍妾当人看了?”
既然谢杏芳给脸不要,陈芸也不客气了,对着她就是一顿冷嘲热讽。
她知道周家大爷没有小妾,谢杏芳是首辅唯一的嫡女,周家很给脸面,而且夫妻俩关系也不错。
“你胡乱说什么呢!你这个口气是对我说话吗?还知不知礼了!”
谢杏芳气的语无伦次,总算是领教了陈芸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