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散了,丞相到御书房来一趟。”
说罢,燕稷便懒得再言语,起身拂袖,出了太和殿。
众臣站在背后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对视一眼后,纷纷转身回去忙各自的事情,待周围人散的差不多,陈之笑防才强行撑着的沉静彻底散去,目露惊慌:“王爷,现在该如何是好?”
燕周不满看他一眼:“现在还在外面,注意你的模样……回去再说!”
陈之笑禁了声,同他一起走了出去,骆铭跟在他边上,低头若有所思。
……
出了太和殿,燕稷面上方才在殿上做出的阴沉不愉便散了去,眯起眼睛笑笑:“今天这场戏,真是不错。”
谢闻灼温润笑着嗯了一声。
燕稷心情很好,眉眼间尽是轻松,又走几步后看到抖着耳朵跑过来的二狗子,嘴角笑意更甚,俯身揉揉他毛茸茸的头:“傅相回来了,众人皆道他的姿容为京城之首,你一定欢喜。”
二狗子耳朵抖得更欢快,脚下都带了几分轻快,燕稷带着他走过青石道路,很快便看到了傅知怀,后者穿着深色朝服,站在晨光中微笑着看过来,眉毛微挑,清贵风流。
燕稷走上前,推门进了御书房到桌后桌下,赐了座,看着傅知怀的模样笑起来:“此次江南一行,丞相觉着如何?”
“受罪招人嫉恨,性命还有那么几分不保险。”傅知怀道,说完朝着谢闻灼看一眼:“下次若有这种事,定要先让谢太傅前去,谢太傅智谋无双,想来更是稳妥。”
燕稷忍不住笑起来:“明成,你从前可没有这么记仇。”
听着他唤自己的字,傅知怀眼神一软,笑笑:“燕小九,你从前可也没有为了旁人说我记仇过。”
燕稷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这不是……从感觉上有点不大像旁人了么?
这么想着,总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燕稷干咳一声,果断将话题岔了过去,正色道:“信件里有些东西说不清楚,此次江南一事具体究竟是如何?”
“其实就是,燕周勾结了江南望族林家,又扯了秦同这条线想置臣于死地,连同打击刑部及苏老太师,往朝堂安插心腹。原先臣还不知道怎么样能还击的漂亮,直到他遣来了秦同。”
傅知怀继续道:“从刺客口中得知秦同身世端倪后,深入便将礼部的事情探了出来。此时姜百里也到了江南,姜家势力声望高于林家,他用了些心思给与燕周勾结的林家人安上了勾结罪臣后代的罪名,林家人被关押,秦同也没了照应,着急后夜里刺杀,当场被擒。”
说罢,他挑眉:“江南的筹谋便到此结束,之后的事,便看谢太傅的了。”
闻言,谢闻灼笑笑:“臣已然布置了下去,如今各部去查,无非也是走个过场,查到的最终也是燕周早前隐藏极深极为重要的心腹。”
燕稷沉思片刻,摸着下巴笑起来:“如此一来,燕周受挫,心腹折损大半,多次办事不力与赤方之间也会生嫌隙……他从前想要一石二鸟,如今倒是被以彼之道还起彼身,不错。”
傅知怀和谢闻灼轻声笑笑。
燕稷靠在榻上,端起茶杯抿一口,看向傅知怀:“此次你前去一月,整日都要操着心,这次回来记着好生歇歇。”
“是一个月又七天。”傅知怀道,说完目光在燕稷脸上停留许久,突然笑起来:“说到这个,之前臣临走时将一些信笺托苏老太师每日呈于陛下,陛下可有看?”
燕稷点头:“看了。”
“那便好。”傅知怀神情轻松:“麻烦了老师这么久,着实不好意思,不过臣既然已然回来,今后也无需再劳烦……”
说着,他又看燕稷一眼,低头笑了起来。
燕稷看着他唇角熟悉的一抹带着羞涩的笑容,心里突然有种不大小清新的预感。
这样的念头刚出现,就看到傅知怀那样笑着,而后抬手从怀中拿出了一封泛着梨花香气的信笺。
燕稷面无表情。
傅知怀娇羞递过来。
这么僵持一会儿,到底还是燕稷觉着有些丢人,将信笺接了过来,打开。里面依旧还是惯常的荡漾小污诗,燕稷只当是在看连载小黄文,看下去倒真是有了几分兴趣,慢慢的到了底端。
翻页。
新页内容入眼的一瞬间,燕稷觉着自己的眼睛要瞎了。
燕稷抬起头,十分震惊:“……这是什么?”
傅知怀笑得十分无辜:“臣觉着只是单纯靠诗句,并不能让心上人明白臣的情义,于是便配了些图,陛下觉着不好吗?”
配图明意是没错,但是……
燕稷低下头,看看手中信纸上也就比谢闻灼春宫卷稍微不那么露骨的一点点的图,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
傅知怀见他沉默,站在那边神色更加无辜:“陛下,臣确实觉着这样表明心意更加明晰,并且这图臣是画了许多张之后才定下来了,神韵意境都觉着不错。”
画,了,许,多,张。
燕稷:“……”
所以说,这么些天你在江南就做了这些?!
第29章
燕稷看着傅知怀唇角无辜的笑,只觉着满心无奈。
他低下头,视线无意识又从小污图上停一下,上面紧紧贴合着的两人脸色微红,目光迷离,身上穿着的衣物险险挂在肩膀处,结合部位若隐若现,看着倒确实是有几分感觉。
噫。
燕稷将信笺放下,不动声色朝着傅知怀下身处迅速扫一眼。觉着丞相此行归来后,欲求不满的程度似乎比从前高了不只一点半点。
目光就忍不住带了几分同情。
他之前瞥过的那一眼过去极快,傅知怀没有注意到,如今突然看到燕稷眼中的同情,不由一愣:“陛下,怎么了?”
燕稷不自在摸摸鼻子:“丞相此去江南这么些日子里,可曾与你那心上人联系过?”
傅知怀一笑:“一直未曾断过。”
“那便好。”燕稷很是欣慰,说完,托起下巴看向他:“那……丞相如今还不打算向他道明心意么?”
傅知怀却没有说话,目光凝在燕稷眉眼处许久,轻声开了口:“现在到底还差些火候,不过,也快了……陛下,臣的信笺如今有多少封了?”
燕稷伸手翻了翻:“算上今天的,一百二十七封了。”
傅知怀嗯了一声,挑眉笑笑:“一百二十七封,说起来也算不得诚意,而且他还什么都不懂,说这些不是时候,还是再等等罢。”
道理燕稷都懂。
但他就怕傅知怀先受不住。
不过这种事旁人没有立场说什么,到这里也就够了。燕稷将信笺放入边上的雕花木盒里:“那朕就继续收着,等你哪日要了,就来找朕讨。”
傅知怀眼神很软:“好。”
之后二人又说了些话,燕稷看他眼下一片青黑,知道他此时已经累极,便开了口:“此事既已有了底,傅相也早日回去歇息吧,之后有太傅撑着,你也别太难为自己。”
傅知怀这些日子忙于筹谋,连夜入京后换了朝服便上殿,身心确实皆是疲倦,闻言颔首应下,躬身行礼后转身出了御书房。
看着他背影消失,燕稷慵懒靠在椅背,语气带了些感叹:“朕倒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居然还有如此矜持的一面,顾虑太多,有些话连说都不敢说,这可算不得什么好。”
谢闻灼将一个软垫放在他背后让他靠得更舒服些,闻言深深看他一眼:“到底还是因为太在乎了,患得患失,自然也就少了勇气。”
燕稷挑眉:“听着太傅是语气,似乎是有些感同身受?”
谢闻灼低低笑起来:“或许吧……陛下,今日看着也没什么事了,可要回去么?”
燕稷点点头,站了起来。起身时袖口不小心拂过边上雕花木盒,方才放回去的信没折起,顺着袖子被扫到桌上。燕稷垂手将它折好,难免又看到小污图,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谢闻灼的那本春宫卷。
而后就是那一晚谢闻灼垂头,手指轻轻扣在他衣襟处的模样。
燕稷老脸一红,脚步加快开门走了出去。
谢闻灼站在他身后,将他耳根突然泛起的红色收入眼中,脸上了然一闪而过,乌黑眼眸深处渐渐浮现细碎的光,转瞬即逝。
……
之后几日,大启朝堂众臣皆忙于李子青(秦同)一事。
纸终究包不住火,彻查之下,李子青背后的事很快浮出水面。主犯为礼部主司之一陈岩,因着从前受恩于李子青之父,故而在其获罪抄家后将李子青秘密换了出来,改户籍后经打点,让他顺利进了太医院。
御史台及大理寺顺着陈岩查下去,三日后,与此事有关者名单被呈至御前,六部皆牵扯其中,礼吏刑户尤甚,大小官员都有所涉及。
七月初九,上朝,大理寺卿林胤上奏言明其事,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清楚,证据确凿,无可辩驳。帝震怒,同日,主犯礼部陈岩及刑部吏部户部主司共五人问斩,从犯十九人除官籍,流放三千里,子孙三代不得入仕。
这场风波连着持续了许多日,朝堂人心惶惶。
等到尘埃落定,就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这日下了朝,燕周没有多做停留,脚步匆匆回了临亲王府。
他进了书房,皱眉坐在桌后,神情满是烦躁和不耐。不久,门被扣响,骆铭和陈之笑走进来在他面前站立,神情看着憔悴而疲惫。
燕周抬头看他们一眼:“现在如何了?”
骆铭和陈之笑低着头:“秘密隐藏在六部中的暗线几乎被尽数拔尽,如今权势失衡,之前新安插进去的人也没了用处,如今,如今……”
他们犹豫起来。
燕周冷声:“说。”
骆铭低着头沉默半晌,咬牙开了口:“王爷,如今我们手下,几乎已经无人可用。”
话音落下,燕周手中执着的毛笔‘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骆铭说完后便没再开口,和陈之笑一起低着头,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瞥一眼燕周的脸色。
燕周脸色阴沉:“这些事明明与他们无关,有关的人早已作了古,分明就是有人在背后玩阴的,借此事将本王的人全都拔了去……”
说罢,他低下头,神色变换不明,许久,突然低声笑起来,声音嘶哑难听:“好,好一个傅知怀,好一个局中局,他倒是打得好主意,但是真以为本王会这么容易就被压制下去?天真!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后四个字被他在嘴里不停重复许多次,语气越来越重,到最后,面上眼里全是狠厉。
陈之笑和骆铭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前者心头一惊更是缄默,后者眉头稍稍一皱,很快收敛回去,沉默许久后还是开了口:“王爷,您真觉着这背后,仅仅只有一个傅知怀么?”
燕周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骆铭抬起头:“王爷,您是不是忘记了,即便这局是傅知怀设下的,可派遣他前去江南的可是宫里的那位!”
“他一个从小被惯着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孩子,能懂什么?”燕周阴沉着脸:“并且遣傅知怀前去那是朝堂的意思,他纨绔惯了,只会听之任之,哪里能想其他!”
听他这么说,骆铭有些着急:“可是自新帝登基以来,我们表面上看着甚是顺遂,但一步步似乎都在被别人牵着走,权势失衡,威信受损,到如今甚至……”
他顿一顿,声音沉下去:“王爷,这局中局,真的就单纯是傅知怀的夺权之争,而不是宫里那位自登基便设下的一个环环相扣大局么?”
这话明显触到了燕周的逆鳞,燕周猛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阴鹜看过去:“你的意思是说,本王的心计能力,居然连一个纨绔都比不过,陷入他的局里?”
骆铭垂头:“臣不敢。”
“你怎么不敢?”燕周冷笑:“本王今天便将话说明白了,这局绝不可能是他设下的。你们可莫要忘了,从前在朝堂对本王百依百顺的是他,刺客试探时依赖本王的是他,即便如今本王踏入局里,权势受损,可同时受重创的可还有刑户吏三部。”
说着,他沉下脸:“刑、吏两部向来中立,户部为苏谋一派,于他都无二心,若他真能有设局的心计,怎会不懂帝王大局之道,做出这种自损的事情?”
骆铭这次没有说话。
见他沉默,燕周又勾起嘲讽的笑:“而且,即便他真的心机深沉,登基也不到半年,绝不可能将本王这边探得一清二楚,与其说是善谋,不如说……是背后有人帮衬。”
骆铭和陈之笑心头一跳,抬头却只看到燕周唇边的讽刺之意。
陈之笑急忙躬身:“王爷,臣等对您绝无二心!”
燕周态度却不如之前缓和,并不想与他们提这事,闻言又冷笑一声:“如今这种时候,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王也不想怀疑许多,只希望你们能清楚自己现在的位置,好自为之。”
说罢,他极不耐烦挥了挥手:“算了,今日本王过于烦躁了些,你们就先回去,其他不用担心,本王在这大启朝堂站了这么些年,岂是他一个傅知怀能扳倒的,还有……”
话没说完,突然顿住了。
骆铭和陈之笑抬头看过去,燕周神色晦暗看他们半晌:“算了,没事,回去吧。”
二人对视一眼,躬身应是,行礼后退了下去。
他们刚走不久,门突然被扣响,燕周应了一声,一人低头走进来:“王爷,有那边的信笺。”
燕周眼睛一亮,将信接过后屏退旁人,拆开,将上面字迹仔细看过去后,神色微变,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
出了临亲王府的骆铭和陈之笑二人此时也是心情复杂。
陈之笑眉头皱着,尽是忧愁之色:“此事过后,我礼部受创最是严重,三名主司去了一个,其下更是没了不少,陛下心中猜忌难免会集中在我这里……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以后可该如何是好啊。”
话说完,许久却没听到旁边人的回应,陈之笑转头看过去,看到骆铭正低着头沉思,明显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陈之笑伸手碰碰他:“骆铭?”
骆铭这才有了反应:“怎么了?”
陈之笑将方才说的话给骆铭说了,后者停了,沉默许久,低低开了口:“以后该如何是好……你现在真的还觉得,我们还有以后么?”
陈之笑一惊,压低了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骆铭神色很淡:“你我从前跟着临亲王,为的就是荣华富贵,能有朝一日站在这朝堂权势的顶端,不必看那么多人的脸色。”
陈之笑点头。
“可是,这么些年走过来,我突然发觉自己其实一直在看旁人脸色,而朝堂权势……”他惨淡笑笑,看向陈之笑:“你看如今工、礼二部,里面有多少我们的人?我们还有什么?”
陈之笑张了张嘴,最终却也沉默了下去。
“我们什么也没有。”骆铭道:“但是你看六部中其余四部,刑吏两部向来中立端正便不多说,就说户、兵两部尚书宁川和张启,手下有实权,整日都是志得意满的模样。”
“……”
“我还记着从前我们六人金榜题名时行酒宴,皆是意气风发之人,但如今……我突然觉着,自己已经被他们远远的甩在了后面,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
说完,骆铭抬起头,笑容更加凄惨,摇摇头:“也罢,到底也是自己选的路,总之现在看着,也走不了多远了。”
陈之笑看着他,神情出现几分苦涩。
骆铭就笑笑:“好了,莫要说其他了,回去吧。”
陈之笑点点头,跟了上去,二人一路沉默回了府,什么话都没再说过。
不过这心,到底是不一样了。
第30章
江南一事平歇后,朝堂重新安稳下来。
但这安稳,其实也不过是表面看起来如此罢了。
燕周势力受损,四处笼络京都权贵,妄图再起。六部空缺,各部皆少不了有心之人,心机算尽想要往更高的地方爬。
朝堂众臣对此事极为关注,原本以为帝王也会如此,毕竟官职空缺有诸多不便,不曾想庆和帝却半点不着急,每日依旧神情慵懒坐在上方似笑非笑看着他们,听人提起此事时便漫不经心抬眼,三言两语打发了过去。
时间一长,一些人心里知晓帝王有打算,从此不再主动提及此事。更多的人还是费尽心思四处打探,想要借此平步青云,结局自然未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