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笔触之下,藏着一颗温柔的心。
燕稷指尖在纸面轻轻点几下,又翻过许多页,上面渐渐覆上新墨,墨色勾勒也变成宣景殿石阶梅花,点点落在青石道路,走过路的尽头,便到了最后一页。
燕稷翻开,书上左右两面,左边画着一串佛珠,右边则是……
在看清楚的那么一瞬间,燕稷差点以为自己看得太多产生了幻觉。
谁能告诉朕,上面那两个抱在一起亲吻,衣服将落不落若隐若现,手还在彼此身上和谐期间不让写的地方抚摸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画风简直辣眼睛。
燕稷这么想,但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在那张图上瞄了几眼,之后越看越觉着这画风很是熟悉,凝视片刻,转身回内殿将之前谢闻灼带来的那两本龙阳卷翻开,放在一起。
落笔处的笔锋勾回都一模一样。
燕稷:“……”
不怕流氓有文化,就怕流氓会画画。
但这不是重点。
燕稷突然想起之前谢闻灼拿着一摞龙阳卷给他挑选时的笑,还有发现他选了那本时眼底的光。
这摆明就是算准了他的反应。
意识到这一点,燕稷眯起眼睛,思绪突然开了头,不由将这龙阳卷出现前后经历的事挨着回忆过去,等到将一切理了个清楚,燕稷垂下头,唇角渐渐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二狗子趴在边上,眼睛从爪子缝隙中露出来偷偷瞄燕稷一眼,而后很怂的重新缩了回去。
夜里,谢闻灼回了宫城,走进内殿后第一眼,看到燕稷坐在桌后抬头看过来,殿内昏黄灯火犹如被揉碎了的金粉,细碎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眉眼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光。
若是平时,燕稷这个时候应当已经沐浴上了榻,不会在这里坐着。
谢闻灼缓步上前,走近后看到桌上摊开的书和龙阳卷,眼底闪过了然,微微一笑:“陛下还没睡?”
“等你。”燕稷低头,手指轻轻在龙阳卷面摩挲而过,最后在上面与自己和谢闻灼有六七分相象的人脸上停下:“顺带着想问问……这是什么?”
谢闻灼面容从容,眼神在昏暗灯光中更沉了几分,他就这么看着燕稷,过了很久,低眉轻轻笑了起来。
这笑声略微沙哑,犹如羽毛一般从燕稷心上轻轻扫过去,燕稷垂着眼,在感觉到微微痒意的同时,听到谢闻灼用他一惯喜欢的低沉声声音开了口:“……陛下,熟睡的人与未睡着的人,呼吸是不同的。”
也就是说,谢闻灼一直知道他是在装睡,却仍旧扮做不清楚的模样,在夜里偷偷吻了他。
燕稷一愣,电光火石间,突然便觉着这件事或许比他想象还要复杂,无意识道:“那你为何……”
而后便看到谢闻灼抬起头,用一双带着细碎光芒的眼睛定定看过来,眼角带着隐约的狡黠意味,反问道:“陛下……那晚你想了些什么,之后又做了些什么呢?”
朕那晚想着如何与你互撩,之后顺其自然开始互撩。
等等……
燕稷面上出现几分惊愕,朝着谢闻灼看过去,后者眉眼温润站在那边,在看到燕稷目光时从容点了点头。
燕稷:“……”
燕稷突然什么就都明白了。
其实这就是一个勾搭与被勾搭的故事。
谢闻灼先是借着帝师教习名义,白日里温柔渗透,夜里沐浴后前来以男色撩他,等到燕稷隐约有了些缱绻心思,就画了容颜与他们大抵相似的春宫卷,借此让他心底的旖旎越发深厚,之后在它累积到一个临界点的时候,便在燕稷半醒半睡的时候,偷偷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这个吻意味着一场风月局的开端。
燕稷因着它心猿意马,开始和谢闻灼较劲互撩,之后对后者更深层次的身教自然不?4 峋芫チ弥拢缭滦囊饨ソチ窃诙疽陨斫涛鞯牧艟肀阍谡飧鍪焙虺鱿至恕?br /> 于是撩得更加痛快,许多情愫在朦胧暧昧中沉淀,又于每晚带着珍惜意味的轻吻中慢慢浮起,落在心上,映在眼底,最终变化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温柔影子。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以温柔诱他入局。
以一吻作为铺垫。
以春宫卷深入缱绻。
以一场烟火烙下印记。
环环相扣,心思缜密。
铺就一场风月之局。
这样的谢闻灼实在是……
太狗了。
燕稷抬头看向谢闻灼,后者站在他前面微微笑着,眉目间的坦然让燕稷无须多问,也明白事情和自己刚才想的的并无出入。
于是不由得叹口气:“太傅啊,你这可真是……”
之后的话却在谢闻灼的眸光中慢慢淡了下去。
他微微抬头,谢闻灼站在他面前,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轻声开了口。
“臣确实做了许多事,教习是如此,吻是如此,龙阳卷亦是如此,这些本就不假,而在它们背后藏着的欣喜和牵扯出来的一切,点点滴滴,底下都是臣的一颗真心。”
“还有……陛下,这场风月之局能够成局,臣能依仗的东西就是一点……”
谢闻灼低头对上燕稷的眼睛:“那便是,陛下心中对臣有情意。”
燕稷比谁都清楚,这话说的不假。
这般可以算的上是逾越的事,当初因着是谢闻灼,燕稷布巾没觉着被冒犯,还在惊讶后选择与他互撩,但若是换成旁人,选择还会一样么?
不会。
情意不会有,缱绻不会有,有的恐怕只会是宣景殿外一具尸体。
不一样的。
温柔和眷恋看在眼里。
心动也骗不了人。
燕稷现在还记着那个晚上,谢闻灼带着他提灯走过京城,于旷野放孔明灯,又抱着小吃绕过巷口,最终在护城河边上燃放烟火,站在光点中看向他时眼中犹如星点一般的光。
他低下头,看看手腕上绛红佛珠下的红绳,无声笑笑。
算了,栽了就是栽了。
燕稷抬起头,眼角泪痣在明亮眼眸映衬下越发鲜明。
察觉到他神情变化,谢闻灼面上温柔更甚,细细对上他的眼,几乎是一字一顿开了口:“陛下,可愿与我成结发之好,从此余生共度,至死不渝?”
燕稷看着他眼中映出的自己的模样,勾唇笑笑:“当真是至死不渝?”
谢闻灼没有话说,眼底的缱绻满到快要溢出来。
燕稷便笑,凝视他片刻,将手缓慢而坚定的放在他掌心:“那便这么说定了,朕都记着,太傅可千万别忘了。”
话音落下,就看到眼前人的眼睛瞬间燃起温度,须臾灼人,烫在燕稷身上,让他不自觉便想移开目光。
这样的想法刚出现,还未来得及付诸行动,眼前突然一暗,而后唇上一烫,呼吸在温度侵袭的同时被人以强势的姿态掠夺。
这个吻来的突然,疾风骤雨一般落下,燕稷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耳尖顿时一片滚烫,却还是尝试着回应谢闻灼。
案上烛火微微摇晃,四周静谧,夜风徐徐中,覆在唇上的吻慢慢变缓,缓缓碾磨,带着珍惜的意味,极尽柔情,一吻结束,谢闻灼稍稍起身:“陛下。”
声音喑哑,怎么听怎么撩人。
之前还是独身几世,脱单后突然如此,燕稷忍不住脸红,互撩之类的想法早已被丢到九霄云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谢闻灼低声笑笑,紧紧握着他的手,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燕稷就是觉得安心。
二人双手相握靠在一起,过了许久,才觉着心跳缓下来。
燕稷看看他和谢闻灼现在的模样,不由老脸一红,摸摸鼻子拉开些距离,回身坐下。
谢闻灼眼底笑意未散,拿了茶杯斟满递到燕稷手心,燕稷接过来低头抿一口,觉着这事情的发展其实也挺匪夷所思的。
想一想也是满意,就是谢闻灼这心机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怎么都撩不过。
燕稷对自己撩不过这点还是有些小遗憾,忍不住抬头看谢闻灼一眼,视线在接触到后者眉眼间从容笑意时突然一顿,犹豫着开了口:“说起来,二狗子进偏殿后别的不碰,独独叼了这本书,还特意放在了内殿,如此容易被朕发现,这一切不会是……”
说着,就看到谢闻灼嘴角弧度又添了几分。
燕稷:“……”
燕稷僵硬转头,目光在桌上的春宫卷上看了一眼,而后慢慢的,伸手捂住了眼睛。
——朕如何也不敢相信,朕的余生,居然被人用这么一本小黄图就给骗了去。
——简直黑历史!
第42章
又过几日,皇城角落散着的冰雪彻底化了,天也暖了起来。
年节临近,谢闻灼忙到了极致,整日只有在快要入夜的时候才能回来,不过相处的时间虽然短了许多,但心意相通之后的默契和绵绵却是之前任何一个时候都比不上的。
这日清晨,燕稷睁开眼睛的时候,谢闻灼正准备出门,看到他初醒后慵懒的模样,笑着伸手将他耳边的碎发拨到后面:“醒了?”
燕稷慵懒嗯一声:“怎么今日又是这么早?”
“快到年节是要忙些,不过也要不了多久了。”谢闻灼道:“而且,臣只有将这些事都给办好了,诸位大人才不好多说什么,陛下也能省心些,好好歇着。”
燕稷眼尾不自觉挑一下。
自京城第三次大雪过后,外面天寒地冻,他便寻了个名头歇了朝,顺便着让邵和将前来宣景殿的大臣也拦了去,两耳不听窗外事,十分任性。
于是这朝堂事,也就都落在了谢闻灼身上。
知道谢闻灼现在这样忙和自己脱不了干系,燕稷摸摸鼻子,有些心虚看他一眼:“如此,早去早回。”
“好。”谢闻灼答应一声,突然俯身靠近燕稷脸颊:“那么在臣出去之前,陛下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呢?”
噫。
燕稷挑眉:“你想朕怎么表示?”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未消,便感觉有温润的触感落在眼尾,耳边响起谢闻灼低沉的声音:“这样。”
吻又落在脸颊。
“再这样。”
他耍流氓的动作十分熟练,燕稷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到耳边一阵轻笑,一只修长的手缓缓抚上他的发,向下一扣,唇齿相接。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等到结束,谢闻灼后退一步,眉眼带笑:“果然还是这样最好,陛下,臣今日定会早些回来。”
“……你今天不用回来了。”
谢闻灼恍若未闻,趁燕稷不注意时低头又在他唇上亲一下,这才神情满足转身走了出去,留下燕稷看着他的背影,无言半晌,还是忍不住低声笑了笑。
是朕低估了你的脸皮。
红着耳朵在榻上又待了一会儿,燕稷揉揉脸,出了内殿,他出去的时候邵和正巧抱着一束梅花进来,看到燕稷后躬身行礼:“陛下。”
燕稷挥手免礼,看着他把梅花放进窗台上的花瓶,托起下巴:“梅花和含羞草,这两种颜色放在一起,看着倒也挺特别。”
闻言,邵和抬头看看窗台上的红配绿,沉默几秒,低着头着将梅花拿下来放到了桌上。
做完这些,邵和凑到燕稷边上:“陛下今日看着心情不错。”
“这么明显?”
邵和点头:“也不仅仅是这日,之前便开始了,似乎是……”
他捏着手指想了想:“嗯,似乎是从太傅搬入内殿那日开始的。”
燕稷老脸一红,简直无颜面对邵和那双单纯懵懂水汪汪的眼睛,干脆岔开话题:“二狗子呢?”
“方才丞相前来,见陛下还没醒,就说先到外面走走,二狗子跟了去。”
燕稷一听也知道二狗子的颜狗毛病又犯了,无奈站起来:“朕去看看。”
殿外日光融融,梅花开得正好。
燕稷走下石阶,抬头便看到傅知怀正坐在梅树下煮酒,偶尔有梅花落入酒炉,冽冽酒香就染上几分带着甜味的迷醉。
他走上前提起酒壶,刚要抬起,便被傅知怀挑眉压了下去:“若是让陛下沾了酒,邵和指不定还要在背后如何编排臣,这可不行。”
他把酒壶从燕稷手里拿出来放在一边:“陛下,坐吧。”
“你从前可没有这样啰嗦。”燕稷在他对面坐下:“近日都没有见到你,又去哪里浪了?”
“怎么能是浪,燕小九,如今你居九五之位,可得随时把优雅高贵端在身上。”傅知怀道,而后看着燕稷满不在乎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家父四十寿辰将至,前几日刚回了京城。”
这说的是傅行章。
傅行章少年时同贺戟之父贺清一起入宫为太子伴读,三人意气相投,感情甚笃,等到嘉宁帝登基,便又随同帝王半生横刀立马,赢得大启安平盛世,青史一笔。
燕稷从前曾听嘉宁帝说过许多他同傅行章和贺戟的少年事,语气中的回忆和眷恋一览无余,只是到了后来,贺清战死沙场,傅行章不知何故自请归乡,那段岁月就再也回不去了。
燕稷记着之前几世傅行章都没归京,不过也或许是回来了他却没注意。
“傅老丞相寿辰,那朕可要早些备份厚礼。”燕稷道,说完看着傅知怀促狭笑笑:“那你这几日有没有被老丞相逼婚?”
傅知怀不自在看他一眼:“陛下倒是很清楚。”
“必须清楚。”燕稷眯着眼睛笑:“朕还记着你小时候见到个漂亮姑娘就上去扯着人家的衣服说要娶人家,当时老丞相就说等你过十六若是还没娶亲,就要见一次逼你一次婚,而你现在及冠之年,二十岁,这四年……啧。”
傅知怀耸肩:“陛下可莫要忘了,当年被臣抓着衣服求娶的人里,有陛下一个。”
“……”
那是燕稷第一次见到傅知怀的时候。
他自小身子薄弱,满面苍白,宜贤太后为了他能看着精神点,就总爱给他穿些绛红色的衣服,再加着那双眉眼,不仔细看确实像个小姑娘。
后来嘉宁帝带燕稷到丞相府赴宴,傅知怀跟在丞相夫人前来,走到燕稷身边时偏头看了他一会儿,果断伸手抓紧他的衣角,语气很是严肃:“我很好的,长大以后你要不要嫁给我?”
燕稷一脸懵逼,满座大人忍俊不禁。
傅知怀坚定抓着他衣角死活不撒手,后来得知燕稷是男儿家不能娶,还伤心大哭了一场。
简直黑历史。
燕稷自此再也没穿过绛红色的衣服,也不想再回忆这件事,更不明白为什么傅知怀能毫不在乎的将其说出来。
大概是因为脸皮厚度不同。
燕稷摸摸鼻子:“我们还是来谈谈正事好了,今日唤你前来,是想让你同朕一起去趟王府。”
说罢,他把云木止的事情对傅知怀说了。听完,傅知怀皱起眉:“这么大的事,燕小九,你居然现在才告诉我。”
燕稷眼神飘忽:“这事之前都由太傅操心,朕其实也没大管。”
——其实还是因为,之后同谢闻灼去了月老祠看烟花,又承受了一发猝不及防的告白,就给忘了。
傅知怀清楚燕稷的性子,挑眉一笑:“那陛下怎么突然想着让臣陪您去了?”
“这还不是因为你嘴贱能镇得住场面,顺带着还能气气燕周么……咳,不是。”燕稷干咳一声:“其实是,一来太傅无暇顾及,二来傅相是细心之人,最是合适。”
“恐怕也就只有第一点能信。”傅知怀无奈笑笑,站了起来:“陛下,走吧。”
燕稷嗯一声,站了起来,吩咐邵和将外面的酒炉给收拾回去,同傅知怀一起出了门。
……
燕周这次面色看着倒是比以前好了很多。
燕稷走进去的时候,他正拿着一本书垂头看着,魏现低着头站在他边上,二人时不时耳语几声。
“王叔近日看起来气色不错,想来是要痊愈了,不错。”
“托陛下的福,是要好了。”燕周起身下床行礼:“臣病着的这些日子,陛下每日都来探望,这份情臣记在心里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咬牙切齿。
燕稷只当没听见,上前在桌边坐下,目光瞥到站在燕周边上的魏现,笑了笑:“魏先生也在。”
魏现躬身行礼:“陛下。”
自他第一次被燕稷看到后,或许是为了试探,之后又刻意被撞见许多次,见燕稷依旧没有起疑心,燕周渐渐没了顾虑,魏现出现在他身边的频率便日益增多。
燕稷挥手免了魏现的礼,对傅知怀使了个眼色示意一切交由他,自己便坐到一边眯着眼睛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