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太多了。
燕稷清楚, 谢闻灼就算再厉害,也敌不过对方人数众多,而这里动静这么大,皇城禁军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想来是被人提前做了手脚, 五更天之前估计是不会过来了。
现在距五更天还有约莫两炷香的时间。
越往后, 越难熬。
这么想着, 燕稷皱起眉,发现面前的黑衣人比起先前更多了些,眼里的冰冷残酷更甚, 手下招式也越发凶狠,从三个方向朝谢闻灼攻了过来。
若是平常,谢闻灼轻松躲开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可现在要护着燕稷,手腕一转直直对了上去,寒光金星过后,地上又多几抹猩红,可同时,燕稷看到谢闻灼的手腕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这却仅仅只是个开头,刺客没给谢闻灼喘息的功夫,迅速围了上来,谢闻灼渐渐难以顾及,左边有了空当,刺客抓住时机提剑刺了过来,剑身寒光冰冷,须臾映在了燕稷眼睛。
谢闻灼来不及回手,瞳孔骤然一缩,燕稷冷眼看着,在剑尖及至眼前时一退,下一秒,耳边一声嘶吼,二狗子扑过来,爪子一伸,眼前顿时一片猩红。
它挡在燕稷身前,浑身毛发染上血污,喉咙间发出声声低吼。
注意到燕稷视线,二狗子耳朵抖了抖,爪子起了又落,和谢闻灼配合着,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保护圈。
有它帮衬,谢闻灼有了喘息恢复的余地,手下游刃有余。
地上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外面也逐渐亮起,燕稷朝窗外看了一眼,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这样的感觉很快得到了证实,在攻击又一次被谢闻灼斩杀之后,刺客没再全部上前,一半留下继续围困他们,另一半迅速朝外面退了出去。
燕稷看了一眼,猛地直起了身子:“温卿!棠棠!!”
黑衣人去的方向,就是小太子的卧房!
谢闻灼神情一凛,手下速度骤然加快,但留下的黑衣人也太多,源源不断攻了上来,分身乏术,燕稷看着着急,拍了拍二狗子的头:“温卿,你顾好自己。”
话音落下,转身朝小太子卧房冲了出去。二狗子紧紧跟在他身后,挥爪护着他一同进去,刚进门,就看到邵和缩在角落,一手抱着小太子,一手握着长刀胡乱挥着。
狗蛋蛋在他们身边做出攻击的姿态,在黑衣人靠近的时候猛地跃起,咬断刺客喉咙。
燕稷靠了过去,抱住小太子:“怎么样?”
“还好。”邵和明显很害怕,声音都在颤抖,但还是紧紧握着手里的刀,还有心思不满看了看燕稷:“陛下,这边太危险,您实在不该离太傅太远。”
大概是燕稷弱鸡的形象太根深蒂固。
燕稷也不恼,挑眉,右手扬起一挥,邵和还没看清楚,眼前的刺客就倒了下去,脖颈一道细细的血痕。
邵和目瞪口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分神的时候,重新开始挥刀,一边挥着一边朝着燕稷那边看看,发现后者眼神很冷,从头至尾一丝一毫慌乱都没有。
和手足无措的他一点都不一样。
地上蔓上猩红。
又过不久,隐约钟声。
五更了。
殿外传来禁军走动盔甲的声音,遥遥有火把的光点。
黑衣人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攻击骤然加快,不死不休的决绝,完全不顾自身性命,迎着刀剑举剑劈了下来,燕稷握着匕首一挡,突然听着耳边一声脆响,转眼一看,邵和脸色煞白站在那边,手腕颤抖着,刀已经掉在了地上。
他没了兵器,身后刺客再次举剑。
燕稷急忙把他拉到自己身后,缺了邵和,刺客很快近身,燕稷握紧匕首,面前的人没躲避,嘴角出现一抹诡异的笑,看向自己怀里的小太子。
他心头一跳,下意识抱着小太子避开,手腕突然一痛,一个影卫打扮的人出现在他的手边,猛地伸手朝小太子抢了过来。
燕稷咬牙没松手:“二狗子!”
二狗子伸爪把面前的人拍开,嘶吼一声,迅速扑了过来,那人仿佛没有同他争夺小太子的意思一般,就势松开了手。小太子重新稳稳落在燕稷怀里,他低头看过去,突然嗅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这味道很浓,是从小太子发间传来的。
燕稷回神,猛地伸手捂住口鼻,却晚了,眼前渐渐开始变的模糊,身子失去力气往前一倾,二狗子一惊,直起身子想要撑住燕稷,面前的刺客却比他更快,迅速伸手,在燕稷挣扎时在他脖颈重重一劈。
剧痛过后。
眼前彻底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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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阴冷潮湿。
燕稷坐起来,手指探了探,触摸到似乎是墙壁的东西,他撑着墙壁站了起来,觉着自己现在应该是在一个……小黑屋里。
什么都看不见,燕稷顿了顿,很快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现在定是被云木止的人带到了这里,云木止不会那么早杀他,这点在意料之内,只是不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罢了。
难不成想要以自己做筹码让贺戟退兵?
这太可笑了。
这么想着,燕稷突然不慌了,重新坐了下去,声音平稳:“费尽心思把我给带来了,难道不打算出来么?”
四周寂静无声。
燕稷又等了许久,见依旧没人应答,才彻底信了,这里确实没其他人。
他重新站了起来,沿着墙壁四处摸索,在黑暗中走了许久,好不容易碰到了门,仔细摸了摸,一愣。
三道锁。
于是突然就被气笑了。
这么黑什么都看不见,一道锁都未必能打开,还直接来三道锁,这事情搞得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燕稷干脆不做无畏的挣扎,摸回原先的地方坐了回去。
既来之则安之。
他倒是想看看,云木止究竟想做什么。
五日后。
燕稷坐在那边,实在太闲,低头摸着自己腕间的佛珠消磨时间。
说实话,他确实不急,外有贺戟征伐,内有谢闻灼帮衬,即便他不在,大启也不会乱。
于是这几日过的越发懒散。
燕稷笑了笑,到现在,他差不多也摸清楚了云木止的意思,无非是用幽闭的法子来扰乱他的心思,最好将他逼到崩溃,所以这几日除了有人按时送水送饭,就再没有人来过。
这样的法子不是说不好,普通人还真受不住,但燕稷……
比这更让人恐惧的苦都吃过了,还会怕这些么?
燕稷慵懒一笑,伸手探了探,发现今天送饭的人居然没来过。
云木止这是想破罐子破摔直接饿死他了么?
燕稷也不怕,谢闻灼会在他被饿死前找到他,这一点他还是信的。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些听不大真切的细微声音,不像脚步声,不像低语,是些细小的摩挲声音,还有火油浇灌的声音……
等等,火油?!
燕稷手一顿,与此同时,四周火油味钻入鼻孔,紧接着,有火光带着浓烟在暗色中亮起,沾上火油,瞬间蔓延在四周。
火,熊熊大火。
和当年宣景殿的那一场,一样的刺眼。
燕稷心脏骤然一缩,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里,他站在火里满心绝望的往外看,动不了,逃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舔上自己的衣角,炙烤他的皮肤,最终把他的一生都碾在灰烬里。
这么多年过去,他好不容易才从那场大火中挣扎着走了出来,但到现在,四周火焰卷土重来,炙热汹涌。
他怎么办?
他怎么办!
燕稷心里既乱又慌,面上却比往常还要平静,眼里古井无波,他就这么坐在那边,面无表情看着火焰从门下蔓了上来,慢慢靠近他,慢慢的,慢慢的……
在蔓开门边一米开外的时候,被倾覆而下的水尽数浇灭。
而就在火势停止的同时,一个略微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从前便听闻大启性子冷淡的庆和帝平生惧火,现在看来,果真不假。”
那人点了灯,灯火昏黄中映出一张曾经被眼里恨了许多世的脸,转眸一笑。
“好久不见,燕稷,燕望之。”
第79章
空气里蔓延着难闻的烟味, 燕稷握紧了手, 掌心一片潮湿。
他回头看向站在微弱灯光边上的人, 姿态慵懒:“惧?笑话, 我有何惧,葬身火海也有你一同上路, 总归不孤独。”
“真是嘴硬。”
云木止提着灯信步走近,弯下腰:“我就喜欢你现在这种嘴硬又骄傲的模样,这样的你, 等到了一败涂地的时候,定然很好看。”
燕稷不屑一笑:“就像你当年那样?确实很好看。”
云木止动作一顿, 脸上的笑一点点收了回去,声音沉着:“好,很好,你果然也是重新回来的, 可笑我居然被你骗了这么久,大启庆和帝果真是擅长做戏之人。”
燕稷懒得理他:“自己蠢就别怪别人城府深。”
“……”
云木止不怒反笑。
他在燕稷面前缓缓蹲下,目光相对的一瞬间,嘴角弧度居然有些温柔的意味:“我当然不会怪你,毕竟我受过的苦, 你很快就会加倍还回来……我还有什么好怪的呢?”
“呵。”
燕稷仰起头漫不经心笑了一声, 眼里尽是不加掩饰的不屑。
云木止看着他, 恍然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兵临城下的夜里,四周风声凌冽,之后许多年成为他梦魇的人居高临下握剑刺进他胸口, 当时的眼神,和现在如出一辙。
于是面上刻意装出来的笑再也撑不下去。
燕稷看到他沉下脸,仍觉着不够,笑得慵懒:“你觉着那是苦,我倒是觉着那是最快意的时候,尤其是,你一身狼狈跌在门边被我亲手了结的时候。”
“你都不知道那血的颜色多好看,四周的哭喊声都被衬的更加悦耳。”
嘭的一声。
伴随着他的话,云木止手里的灯瞬间在他身边炸开,灯油浇在底下铺着的湿草上,没起火,只有难闻呛鼻的烟味。
燕稷抬头,看到云木止凶狠看着他,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
他笑得更欢,毫不在乎身边破碎的灯盏,接着出了声:“我生前百姓爱戴,死后名垂青史,而你呢?生前就不是什么名正言顺的东西,至于死后……呵。”
字字句句,都在朝心上最难以愈合的伤口上刺。
云木止红了眼,他怎么能不清楚燕稷的意思?他这一生,生前弑兄夺位受人诟病,即位十年无数人口诛笔伐说他冷血,死后为亡国之君,用血肉在史书上留下了污点。
“那已经成为过去了,燕稷。”他目光阴狠,低头在地上灯盏碎片上看了一眼,吃吃笑起来,手指一点点碰触上燕稷脸颊:“现在一身狼狈坐在这里的,是你,放心罢,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同这油灯一样,支离破碎,逐渐被彻底掩埋。”
他指尖用力,所过之处留下一道刺目红痕。
燕稷恍若未觉,冷笑一声:“是么,就凭你?你一无朝堂惊才绝艳之臣,二无沙场骁勇善战之将,云木止,你凭什么?”
云木止手下不自觉用力,指甲刺入燕稷皮肤,鲜血沿着脸颊缓缓流下,可即便是这样,燕稷却还是那样不屑的模样,讥讽道:“或者说,云木止,你有什么?”
听着他的话,云木止只觉着气血翻涌。
他有什么?
他确实什么都没有。
命里坎坷,自小受人轻贱,忍辱存活十几年,终于登上帝位,依旧名不正言不顺为人诟病,生前无人牵挂,死后也无人眷恋。如今重来一世,他依旧一无所有。
可燕稷呢?
生来矜贵,皇城上下所有人将他捧在手心宠着,一生喜乐,后来荣耀加身,身侧有忠良,明明如此顺遂,却还是有继续重来的机会,且比之从前更为尊贵,还有故人常伴身侧。
更甚至,即便现在坐在尘埃里,衣袍沾了尘土,他看上去看是那样矜贵的模样。
多不公平?
这四字充斥脑海,成了心魔,云木止再也忍受不住,手指下移一缩,狠狠掐上了燕稷脖颈,声音带着嗜血的恨意:“没关系,你很快会一无所有,傅知怀,贺戟,谢闻灼,这些你在乎的人还有你在乎的事,通通会消失不见,然后就是你,就是你!”
他手指慢慢缩进,手臂青筋毕露。被勒着快要窒息的感觉并不好受,燕稷看着云木止,后者面容越发扭曲,慢慢靠近燕稷:“你说,到时候我应该让你怎么死?你觉……”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方才无力任由他掐着的人突然暴起,手腕一抖将衣袖里的匕首握在手心,面无表情钳制住云木止手腕,匕首干净利索从他颈后绕了过来。
云木止心下冷笑,却不慌,谁都知道大启庆和帝是病秧子,即便是上一次自身武功也没厉害到哪里去,并且被关在这里几日体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如何能赢得了自小习武的他?
他立即反手转了过去,猛地一勾。
却愕然发现,浑身被燕稷禁锢的死死的,任他用尽所学也还是挣脱不了,不由大惊,震惊间,听得耳边一声笑,冰冷的匕首便贴在了匕首处。
“风水轮流转的滋味好不好,嗯?”燕稷似笑非笑,手下不带半点犹豫,在云木止脸颊划了一道:“敢用指甲破我的相,现在还给你。”
看着云木止不甘心的模样,他又道:“别试了,你逃不了。”
他现在拥有的这些,是当初亲征九国,从战火和献血中得到的东西,不是云木止这样从宫城教习里学来的能比的了的。
“杀了我,凭你一人也走不出这个屋子。”
燕稷轻笑,用匕首拍拍他的脸:“所以,吩咐下去,命人送信给谢闻灼,待他到了,我便放了你。”
云木止冷笑:“让他来,我岂不是自寻死路。”
“我可不会这么轻易让你死,决战时正大光明击溃你,对我来说更有成就感。”
“呵。”云木止看着他正不断颤抖的手腕:“你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也撑不了多久,你不可能一直困着我。”
“但我可以在困不住之前了结了你。”
燕稷手腕使力,立即有血痕出现在了云木止脖颈:“左右有你垫着,我也不亏,可是啊,云木止,你现在敢死么?”
云木止一愣。
“我死了,朝堂有谢闻灼,边关有贺戟,等到太子长大,依旧是百年盛世,屹立不倒。而你一死,赤方连最后一点抗衡之力都会散去,云木止,你舍得死?”
“……”
燕稷微笑着:“有你和赤方无数臣民陪葬,算一算我也不亏,是不是?”
这一句无疑是压倒骆驼的自后一根稻草,云木止低下头,神情晦暗不明,沉默良久,最终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好,我答应你。”
“这就对了。”燕稷笑眯眯,手下没松动,听着他将事情吩咐了,不再言语,等着谢闻灼。
谢闻灼来的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小黑屋便被人团团围住了。
一般是谢闻灼的人,一半是云木止的人。
谢闻灼独自走入小黑屋,见到燕稷,他先是松了口气,眉头又在触及他脸颊血迹后皱了起来,面无表情疾步走上前,燕稷有恃无恐,慢条斯理站到了谢闻灼身边。
他笑:“我可不是背信之人,云木止,来日一战,拭目以待。”
云木止目光沉沉看着他,嘴角扯起一抹阴冷的笑:“好啊。”
“待得胜归来,我会放最好的烟花庆祝盛事,我记着你之前说最喜欢站在大启高处看烟火是不是?放心,等到那时,我会将你的头颅高悬在大启边关最高的城楼,让你亲眼看看我大启的繁华盛世。”
“而割下你头颅的兵器,就用当日你在我生辰时送上的匕首,如何?”
话说的这么难听,云木止却没动气,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朝外面走去,只在最后出去的时候沉声说了一句。
“赤方城楼,我也给你留一个位置。”
说罢,抬脚大步出了门。
真是长进了。
燕稷不觉着生气,看他走了,笑眯眯转过头,在对上谢闻灼视线的瞬间,顿时觉着即便云木止眼神再凶狠,也比不上谢太傅此时来的渗人。
他咽了咽口水:“温卿……”
语气还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若是平时,谢闻灼早已宠溺笑着揉他的头发,此时却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你答应过会顾好自己,你失言了。”
燕稷理亏,偷瞄他一眼:“现在这……这不是还没到出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