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他躺平的同一时刻,门板也咿呀开启。一阵脚步声往艾伦所在之处走近。每行走一步,便伴随窸窣纸袋摩擦声。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半晌后,一个声音道在他上方道。
即便没睁开眼皮,艾伦也能感觉对方屈着身子,居高临下观察自己的视线。周旁被陌生气息所笼罩,他能感觉对方与自己的距离,相差不过三吋。
那人维持同样姿势,语气悠悠地接续道:「这真是个美丽的早晨,妮可刚给了我一些手作面包,据说是之前从佩蒂那偷师的手艺——你要来一点吗? 」对方问着,带着些微的笑意。灼热的气息喷在艾伦的眼睫上。
艾伦眼皮颤了颤,只好睁开眼。撞进一双冰蓝色的眸子。
「西蒙,」看着他的眼,艾伦轻声说:「今天不是愚人节。」
「我知道。」西蒙直起腰杆,站在床旁说:「我也同样希望这只是场耶诞余兴节目——这样我便不必对难得喜爱的玩具,宣判他的死期。」他微笑道。
「我能知道原因吗?」咬着下唇,艾伦问。
「你是真的毫无头绪,或者对愚弄我一事感到至高成就感?」西蒙冷笑:「既然你已调查过我并成功掌握我的把柄,你认为这秘密除了让你揣进棺材,难道还有别种用途?」
他低吼着说:「而且或许我远远算不上好人,但玛莉莲的事......该死,那就是件意外!」
艾伦看着西蒙,记忆里那副总挂着无关紧要情绪的脸孔,今日在他眼前终于崩解。卸下玩世不恭的笑容后,西蒙的英俊脸孔扭曲得异常不真实。
这让艾伦有些茫然,仿佛自己被西蒙迷晕、并链在这装满刑具与尸骨的鬼地方,全是场虚假不实的幻境。但潜意识却又不停呼喊着,一切确真无误。
但西蒙到底在演哪出呢?艾伦耐下恐惧,努力分析着:玛莉莲是梅格已故的女儿,这他晓得。但自己确实不清楚玛莉莲的死,究竟与西蒙有何牵扯不清的干系——至少在西蒙主动坦承一切以前,他真的对这些毫无记忆!
可若自己当真对此事一无所知,西蒙又何必如此暴怒呢?毕竟,既然西蒙能把事情隐瞒多年,也势必能将一切继续掩盖下去,又何必暴露给他这造访不过四个月的人知晓,而后再干这多此一举的灭口勾当?事情症结点究竟出在何处?
「她是怎么死的?」在得到逃脱机会以前,艾伦看着正怒视自己的西蒙,诱导着说。 「所以,之前的事也是你干的?包括乔安娜、捷尔森,甚至是佩蒂......」他又问道。
下意识的,他知道自己得争取些时间。至少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死。况且,那些疑案也需要一个合理解释。而倘若,西蒙就是个冷血的变态杀人魔,那么连同先前的种种疑案,也都能在一瞬间获得解答。
但将话问出口后,隐约间,有个答案在艾伦心底呼之欲出。他感觉此刻无比靠近真相,更是迫切想获取一个答案,但脑内深处却开始作疼,那股电钻似的不适感再度袭来。他的意识开始叫嚣,警铃在他脑壳里狂肆大作,强迫他停下窥探一切的脚步!
另一边。西蒙也微愣。
「哦不,宝贝,那些事不是我干的。」半晌后,他说。
像是突然拾回理智般,西蒙再度微笑道:「虽然我并不特别排斥涉身于此,但第三人称才是我的惯用视角。所以,若非这次你得知一些不应知道的事,我也不愿亲自操刀;甚至那晚在夜里对你行刺。因为这一切实在太腻味,也太无趣了,且会让我联想到一些不好的经历......」
「其实你总算说对一件事,玛莉莲的死确实与我有关。」西蒙说。他侧过身子,望向墙壁上那些物件。 「虽然我不晓得你从何得知,也不晓得你为何现在玩弄这装聋作哑的把戏。但就如同那晚,酒吧里你所对我耳语的那般,玛莉莲确实是死在我怀里的。」
他抚摸着其一骨架——与其他拴置在角落的不同,它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显然得到了最好的待遇。它留着一头并未干枯的如瀑金黄卷发,身上穿着昂贵的暗红礼服。
由于被固定在墙面,它就像直挺挺地站着的,乍看竟与真人无异。此时被西蒙高大身躯所搂抱着,轻轻偏头,犹如小鸟依人那般。
西蒙低下头,用鼻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它的头顶,仿佛正悉心嗅闻它的发香。 「这就是场意外。」他阖上眼皮低声说:「那天派对结束,我们只是想像往常一样,瞒着她的母亲梅格偷偷来这儿,来点派对以外的『余兴节目』。」
「而就如同你所看见的,平时里,我没法藉由平常管道达到高/潮,所以每次欢爱,我势必得借助这满墙的『玩具』来助兴。而恰好,玛莉莲也挺喜欢这种玩法,我俩一拍即合,后来正式交往,甚至论及婚嫁。但谁晓得,那天也许是真的玩过头了。当我回过神时,只发现玛莉莲瘫倒在我身下。我的双手还握着她脆弱的脖颈,而她早已绝了呼息。」
西蒙叹了一口气,像是对那段往事无比缅怀。 「我是真的很爱她,也尝到碎裂般的心痛。毕竟她本该穿着这身礼服,于毕业后与我携手教堂的。所以她死后,更加重了我的症状——此后无论是技巧极好的妓/女,清纯学生,甚至是男性躯体,都再无法让我达到高/潮。这些年来,我只好不死心地反覆实验,一次次地尝试使用更有趣的『玩具』。」
他看着放在角落的几具骨架,桀桀地怪笑了起来:「——当然,偶尔还是会『玩过头』。」转身看向墙面,西蒙哼着小曲,随意从里头挑拣了一个焊有细密碎尖牙的铁环,往艾伦的方向走来。
然后,他松开艾伦手腕的钳制。
西蒙一点也不怕艾伦会反抗——因为他也清楚成年男子的力量,与艾伦在酒吧的绝佳身手。所以为确保万无一失,他早在半小时前便为艾伦打了一筒肌肉松弛剂。剂量之高,足以让一头小型恐龙动弹不得。而现在到了这时间,它应当恰好发挥效用。想然即便此时大门敞开、供艾伦有一小时脱逃,他也没有有余力爬到门口。
也不知是否与这筒药剂相关,艾伦看着眼前西蒙的身影开始重叠。他努力对焦着他的模样,却始终感到意识涣散、无法集中。且只要西蒙每多说一句,他的脑袋便愈加刺痛,仿佛每一寸头皮都扎满着针,下一秒就要从最里层炸裂开来。
但另一方面,他却又是无比清醒的。譬如,他能清楚感知西蒙投射在自己的冰冷视线,犹如爬虫类般冰冷黏腻;以及那漫布在额际有大片暴露在空气里的汗水的微凉触觉,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西蒙继续说:「还有,其实我也挺好奇乔安娜他们怎么死的——也许你下了地狱能替我问问他们,究竟这一切,你那矫健如狮的可疑『床伴』是否相关?毕竟在酒吧外的那次照面,我可不认为他是个乐于助人的平凡流浪者......」
「但别担心,至少在真正死期来临前,我会让你尝到天堂的滋味。」西蒙微笑,心情愉悦地说。一只手游走在艾伦赤/裸的腰侧。
但艾伦同样无法听清西蒙所言,此时他的意识涣散得近乎昏眩。且这种感觉异常熟悉,正如同之前预测乔安娜之死,以及捷尔森的坠楼那般。他的自身意识开始抽离,仿佛眼前逐渐清晰的视野,只是透过萤幕所见的第三人称视角。
然后他听见一个声音,它轻声说道:「『他卸下他的面具,交给他心爱的人;于是他变得渺小如一首歌,或是一枚永恒的吻......(# )』」
但还来不及深思这声音归属于谁,艾伦的视野便陷入幽暗之中。
#注:He puts off his mask to his lovers. He becomes small as one song, as one kiss of the eternal. --《漂鸟集》,泰戈尔著。
第21章 小酒吧与死者五号(1)
每逢耶诞,都会有三周至四周的假期。这是E国学生的重大假期之一,能与之相比的还有复活节长假,以及最为漫长的暑假;每学年以此相隔为三个学期。
在这些可供休憩的日子里,学生们能够自主安排休闲活动,譬如展开环欧之旅,平常不易执行的计画,或者其他。充份利用时间抑是学习的重要一环。
而作为教职员,妮可自然也幸运地得到这个美好福利。
这小半个月来,她最近尤其热衷于糕饼制作——或许是为祭奠珮蒂之死,每有空闲她便会磨练她的糕点手艺。譬如今早,她根据珮蒂生前留下的食谱烤了一份天使蛋糕,并邀请西蒙前来品尝。
虽然西蒙直称这类糕点过于幼稚(不可否认,它时常出现在姨妈举办的派对),但食用之后,他还是勉强臭着脸给了一个「口味还算可以」的评价——要知道,对于厌恶甜食的西蒙,这已然是至高盛赞。同时也带给妮可极大的心灵助力。
所以在捎给西蒙一些面包、打发他回去之后,她又趁着手热烤了些佳发蛋糕——毕竟她的好友不多,手工饼干又是极好的佳节赠礼,象征与金钱无干的崇高心意。其中,佳发蛋糕又是她最为拿手的,她期望这松软的糕体,以及带有酸甜口感的橘子内馅,能够攻克艾伦的味蕾。
然而,就当她提着包装精美的盒子,抱持愉悦心情前往艾伦住宅时,却意外看见西蒙的住所前门正不自然地大敞着。原先装置里头的素雅门帘被风吹得高高扬起,镶在门板的玻璃花窗碎裂一地。
她皱着眉头,赶紧旋开艾伦未落锁的门。她轻喊艾伦的名讳,拾步遍寻每个楼层,试图询问隔壁发生了什么事,却发现整栋楼竟是空无一人。
其实,这完全是可以预见的景况。毕竟艾伦能有千万种理由不在家。但不知为何,妮可有种极不祥的预感。这感觉自她心底油然而生,是一种强烈的感知。尤其联系方才西蒙家所发生的状况,选修过初级鉴识与犯罪侦查等等基础课程的她,认为其中必有关联。
思至此,她也赶忙拿起放置客厅的话筒敲起警局热线,却赫然发现,那台该死的座机,居然没半点反应!
事情简直糟得不能再糟,她气愤地将话筒一丢,然后拾起丢在沙发的皮包。她得赶紧回医务室,那里还有其他电话,她必须喊人前来帮忙!
但一回头,那原本空荡无人的门口,此时竟站着一人。
那是一个男人,正环胸看着她。他的身形如同巨人般高大,并且强壮,带着一股不容质疑的压迫感。由于背光而站,他几乎看不清模样,就仿佛一团曝光过度的黑雾,落在光洁的地面拖成一道长长阴影。
妮可随即认出这副身形——即便昨晚只有短短一见,但她直觉,这就是艾伦的室友布兰登 柯尔克拉夫。哦,或者我们也能说,那是一个「自称」布兰登 柯尔克拉夫的可疑谜团!
想起他至今仍属未知数的来历,妮可戒备地退了一步。
而就当她后退的同时,那男人也开口了。 「如果你是想报警,我劝你不必瞎忙,这里的电话线老早被我剪断了。」对方说。他的嗓音如同他小山似的身形低沉且稳当。 「又若是想找西蒙或艾伦,那就更别忙了。他们一个死了,一个昏了。就在隔壁屋子里待着。」那人说。
对方语气有掩不住的嘲笑,如同一个大男孩逗弄自己的年幼妹妹。但面对这过分至极的玩笑,妮可一点也不想追问原因,好让他拥有损毁电话线的新鲜想法。她唯恐解答让她无福消受。
「谢谢警醒,先生。」她扬起下颌,看进对方的双眸,「我就是来送刚出炉的糕点,你在正好,就移交给你了。记得告诉艾伦我来过。」她微笑道,语音充满自信。貌似一点也不受影响。
「但你很紧张,女士。」看着她的脸,布兰登发出一声轻笑。 「虽然勉强看着我的眼,但你瞳孔紧缩,手指颤抖,脚趾绷紧,就像只倍受惊吓的野猫——你正准备逃离这里,是么?」他分析道。一个个尖锐字眼如同子弹,自他嘴里吐出,射向妮可的脆弱心脏。
他这时又向前走几步。一脱离光影照射,那张深刻且俊挺的面容便暴露在妮可的视野中。他笑着,偏头看着她,模样风流不羁,眸色如海深沉。想必若不是在这种场合,他绝对能掳获所有女孩的芳心。
但看着这双眼,妮可只是蹙紧眉头,绷紧身上每一寸肌肉。果真,眼前这副五官带给她异常强烈的熟识感,就像晚会里她所感知的那般。所以她现在能确定,她曾在许久之前见过这张脸孔,也许还见过不仅一次。
可......又是在何处呢?
她努力搜罗脑袋任何一隅,急切寻找出解答,并将左手伸向牛仔裤后袋。那里放置一把她随身携带的瑞士刀,平时用以防身,没想到今日竟会派上用场。确实,她很紧张。分明是干冷的十二月天,却让她分泌一身细密薄汗。
布兰登却像总能看穿她的思想似的,跟着望向她后背着的左手。 「别紧张,凡斯女士。请相信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愿。」他轻声说,然后举起右手,朝她微笑:「假若真有,你也不会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他晃着高举的那只手,亮了亮里头的东西。他手里握有一个表面光滑的物品。它反射屋外的光,刺目且明锐,螫得妮可忍不住偏头避过。
然后布兰登抛下它,任它砸在地板,发出一声当啷脆响。
妮可看见了,那是一把瑞士刀,就与她所拥有的款式无二。惊觉于此,她后知后觉地摸向口袋,竟发现里头所装载的东西,不知何时早已荡然无存!
但布兰登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仿佛就像他所说的,他没有任何想伤害人的想法,目前所做的一切,也仅是他用于自保的未雨绸缪。
俩人僵持不下,布兰登却是突然开口了。 「警察也差不多该抵达了。」他说道。然后也不管妮可作何感想,兀自走出屋外。
妮可原地愣了一会,才挪动一步——由于刚才一场对峙,她感觉这时腿脚有些发软,但她不敢彰显分毫。也随即跟上。
而布兰登果真没诈她。一出房门,妮可便见到西蒙家的门口站了几个警官。布兰登还站在门口,远远看着隔壁,没半点动作。这幅景象让妮可有点头晕:好吧,现在又是谁报的警?布兰登不是凶手么?为什么还不逃!她实在要被这诡异节奏给搞蒙了!
※
那是一个怪异的房间,举目一片血红。
红色地毯,红色床具,红色墙壁。墙壁吊挂着几架真实不过的森然白骨,以及一些来源可疑的钢铁刑具。
此外,房间中央有张床。床单凌乱散落着,上头还遗留一副已经解锁的手铐——十分钟前,还有人在这上头躺着,但此时已被送往中央医院。
床边棕色地毯上还躺着另外一名男人,但不幸的是,他现下已经没了生命迹象。圆睁着的天空色眼瞳瞪向天花板,白色羊毛衫有大片深褐色染渍,仿佛一朵浴血盛绽的黑玫瑰。
从地毯上头的血液色泽与凝固程度来判辨,妮可猜它应当释出不过两钟头。但依其头骨所拧转的角度,她臆测出血过多并非祂的真正死因。祂应当在遭受扭颈袭击后的第一时间就死亡,随后才摔跌在地。鲜血自被砸破的脑壳溢出,黑沉沉地被地毯所吸附,最终在地上晕染成一朵型态怪异的曼荼罗。
当然,此刻她也只能专心致志地做这些客观的数据化分析,假装一切与她无关——毕竟,若能让她选择,她宁愿自己永远保持这般意识抽离的状态,这样她就不必面对她多年的挚友,西蒙·皮尔森,竟在耶诞节这日离开人间的悲惨消息!
但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她哀痛地想,这无疑是最惨澹的一年开端。源自一个惊人的噩耗。它怪异的如此令人难以置信,并且毫无征兆。
其间又包含许多层面。譬如妮可并不晓得,西蒙这异性恋者是如何与艾伦勾搭上的,并拥有不为人知的性癖好。且根据壁上吊挂的那些人骨,西蒙或许也与部分失踪案有所牵扯。种种颠覆她人生观的新信息,皆令她错愕难信。
哦不,或许并不真的全无征兆。这时妮可突然想起,那位总令她莫名眼熟的男人。她走近窗户一眺,还能看见布兰登仍待在艾伦家的骑楼下。他环胸杵在那儿抽着烟,看着警察忙进忙出。似乎在观察,又像是刻意保持安全距离那般。
她想,她永远忘不了方才擦身而过时,那双? @渡垌K且斐@淠坪跻人飧隼赖囊缴χ┤弧杉偃羰率嫡嫒绮祭嫉撬裕鍪堑轿髅杉医璧缁笆保痪夥⑾炙劳鱿殖。治嗡苡涤腥绱似骄驳谋砬槟兀勘暇挂莱@砝此担胀ㄈ嗽庥稣庵质拢芑岵痪馔嘎兑欢〉憔徘樾鳎皇敲矗?br /> 妮可直觉这家伙,与近期的这些事件绝对有千丝万缕无法割舍的关系。可惜在真正记起布兰登的来历以前,她尚且无法准确推估。看来也只能等当事人艾伦苏醒,再向他询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