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这是我家侯爷命我送来的,”钱氏脸色有些不太好,交出这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以后当家理事的人也就不是她了,虽然她如今也只是管了侯府后院那片不大的一亩三分地。
老夫人抬抬眼皮,淡声道:“这是什么?”
钱氏道:“这是侯府祖辈传下来的玉佩,哪位媳妇持有,哪位便是当家宗妇。”
有贴身嬷嬷拿了锦盒过来,打开给她过目。
老夫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周氏垂着眼皮,盯着手里的帕子,没有做声。
刘氏偷眼瞟了眼锦盒,心里暗道,乖乖,没想到那妮子因祸得福,一进门就能当家理事,可比她这熬了许久的强多了。
王氏心里却是一苦,宗妇从来都是干活最多又最不讨好的位置,自己女儿那么小,那么单纯,也不知能不能担当起来。
钱氏看了一圈,将各色表情尽收眼底,看到刘氏满眼的羡慕时,她微扬下巴。
就知道这些家伙费尽心机,就是想要钻进侯府,钱氏眼睛一斜,不经意瞄到满脸苦相的王氏,顿时堵得慌。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钱氏?5 萌菀装鸦鹌瓜拢慌ね罚依戏蛉怂祷叭チ耍骸罢饷徘资拢戏蛉丝纯苫棺龅茫俊?br /> 老夫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慢悠悠放下,才开口道:“侯府已然拿出诚意,老身自然不会拒绝。今日之后,你我两家结为姻亲,那些个不愉快也不过是些阴差阳错的误会,以后也不必再提了。”
钱氏笑吟吟道了声是,心里暗恨,不就是怕自己拿落水这事当做话柄,以后为难她家姑娘吗,她又岂是那般小心眼的。
老夫人抬眼,像是才刚发现似的,朝着身边的人道:“你这老货,可是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使,没看到亲家夫人茶盏空了?还不赶快续上?”
一旁的嬷嬷笑着打了下脸,给钱氏赔罪,又命小丫鬟重新沏了茶送来。
钱氏揉了下帕子,心里忿忿,因着侯爷之前撂下的话,又不敢给老夫人脸色,只能强笑着说不打紧。
硬撑着又说了一盏茶的话,钱氏离开伯府,上了马车,她便恨恨把老夫人给的信物扔在桌上,恼火的踹了车上的小桌子一脚。
小桌子四角是实木连在下面车板上的,钱氏的绣花鞋是外出用的,比在宅子里穿的要厚实,但也没厚多少。
小桌子的角很硬,即便隔着几层布面,也撞得钱氏的脚趾生疼。
钱氏不禁抱着腿,‘哎呦’一声。
阮嬷嬷年纪不小,动作慢,上来时只看到钱氏抱腿惨呼,惊得她连忙上前,问:“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可是磕到了?”
钱氏胡乱点头,指了指脚。
阮嬷嬷手明眼快,放下车帘,将里外彻底隔开,招呼车夫赶车,这才把钱氏绣鞋脱下,小心的替她揉捏。
回到侯府,阮嬷嬷把钱氏扶到榻上,急声命丫鬟找来药膏,还不等揉捏,就听下人来禀,说表小姐来了。
钱氏忍着疼,将脚趾藏在裙摆下,勉强露出笑意,道:“芷晴来了。”
钱芷晴莲步轻移,来到榻边,瞧着钱氏发白的脸,关切的道:“姑母,您这是怎么了?”
钱氏咧了下嘴,没好气的道:“别提了,”她抬眼横了钱芷晴一眼,想起这些时间她因着侄女受得气,道:“我问你,你是怎么想的,为何要害石家姑娘落水,又为什么不管人家走了?”
钱芷晴背脊一僵,支吾道:“姑母,我也不是有意的,当时我是吓着了,后来反应过来,我不是找嬷嬷过去了嘛。”
钱氏撇嘴道:“那时候都完了,真是成事不足的。”
钱芷晴瞧她像是有话没说尽,想到昨天府里管事大张旗鼓的命人开库房,拿出那些个好东西,心里一阵心慌,忙道:“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姑母干嘛又提起?”
钱氏哼道:“什么过去了,那石家坏着呢,好容易抓住世子这么个香饽饽,若不拽点好处,又岂肯干休。”
钱芷晴一听就急了,连忙问道:“怎么回事?这事怎么还跟表哥扯上了关系?”
钱芷晴暗忖着当时跟那件事有关的,她都已经发卖了,她想不出还会有谁会在府里乱嚼舌根,再说这事怎么还扯上表哥了。
这会儿她倒是忘了受害人石岚了,她也不想想,人家有不是没长嘴,无端受难,又怎会不找长辈给自己做主?
钱氏脚趾隐隐作痛,这会儿更是火烧火燎得难受,语气也就越发不好,“你说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把人推下了水,世子为了替你圆过去,救了人家姑娘上岸。姑娘家名节比命还重,你说跟她有没有关系?”
钱芷晴闻听这话,顿觉五雷轰顶,当时她为了逃脱嫌疑,一早就离开了,救人的经过她并不知情,还以为是石岚自己游上的岸,过后为了不被人查到人是被她遣走的,也是第一时间把那些丫鬟婆子给卖了,因此并不知道还有这一次出。
钱芷晴手指微微发抖,好一会儿她斜眼瞥了气愤不已的钱氏,明明心似火烧,却还得佯作六神无主一般的喃喃道:“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钱氏脚越发疼得厉害,苦心筹谋多年的事情被侯爷否了不算,还立马被人雀占鸠巢,再加上钱芷晴自己不争气,做下的这件事,让侯爷对她,对自己都非常不满。
钱氏想到以后,感觉一片黑暗,对着钱芷晴也就没了好脸色。
“行了,我有些乏了,你先回去吧。”
钱芷晴眼珠含在眼圈,楚楚可怜的望着钱氏,“姑母,我真不是有心的,您别生我气。”
钱氏扯了扯嘴角,到底是疼爱了十几年的孩子,就算生气也不会真的过心,不然也不会在侯爷面前再三替她遮掩。
阮嬷嬷见钱氏脸色变差,连忙送钱芷晴出去,边走还边打圆场道:“夫人疼表姑娘还来不及,哪里会生您的气呢。”
钱芷晴情绪低落的道:“自小到大姑母都没跟我说过重话,一定是生我气了才这般赶我出来。”
阮嬷嬷一僵,忙找借口道:“不关姑娘的事,夫人是去伯府议亲时受了气,这会儿心情正不好呢,姑娘是赶巧了,过会儿夫人缓过来,定会让人请你过来说话呢。”
钱芷晴顿住脚步,定睛看阮嬷嬷,“姑母去伯府议亲?给谁?表哥吗?”
阮嬷嬷笑了笑,这侯府里能让钱氏出马前去议亲的人可不就只有世子一人了吗,表姑娘这话不是明知故问嘛。
钱芷晴表情陡变,秀丽柔美的面孔扭曲变形,“你快说,到底是不是?”
☆、第363章 三破邪物侵蚀(十三)
阮嬷嬷只觉得喉咙一紧,呼吸立马困难许多,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襟不知何时攥在了钱芷晴的手里。
钱芷晴见阮嬷嬷没有答话,便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扼住她的喉咙,低声喝问,“我在问你话呢!”
喉咙被人掐住,阮嬷嬷翻着白眼,连连发出剧烈的抽气声,手指也情不自禁的去抓钳制自己的手指。
手指被人用指甲划过,细微的刺痛让钱芷晴回神,眼瞧着阮嬷嬷就要被自己掐出好歹,钱芷晴一惊,连忙松开手,轻轻抚着她胸口,替她顺气。
“不好意思,刚才一时情急,还请嬷嬷见谅。”
钱芷晴满脸柔和的笑意,语意柔和。
阮嬷嬷却满脸惊恐的盯着她,连连后退,如同在看勾魂索命的罗刹一般。
“嬷嬷,”钱芷晴嘴角带笑,上前一步,才弯下腰,还不等福礼,就见阮嬷嬷倒抽口气,连连后退,几乎小跑着一头钻进屋里,再不肯露头。
钱芷晴气闷的狠狠拽了一旁的树枝,将上面的花朵揪下,纤指用力的碾压,直至成泥,才用力盯了晃动的门帘一眼。
但愿这老货识趣,不然就是拼着姑母怪罪,也要让她从此消失。
钱芷晴用力吸了口气,脸上重又绽出淡雅柔和的笑,沿着曲径小路,重新迈着小步,裙裾微摇的回到芷萍院。
抱夏抱了一大捧盛开的桃花过来,见到钱芷晴忙欢喜上前行礼,道:“今天桃花开得极艳,姑娘可要亲自插上两瓶?”
钱芷晴心里正烦得慌,哪里静得下心弄这些,闻言便皱着眉头,没好气的道:“拿到一边去,谁耐烦这些东西。”
抱夏一愣,姑娘临出门前不是吩咐自己多采些桃花,她要插了送给夫人和世子的吗,怎么一转身,姑娘就变卦了呢,抱夏莫名看向一旁噤声的揽秋。
揽秋朝她摇头,朝旁边打了个眼色。
抱夏赶忙躲到一边,把花瓶放到几上。
钱芷晴手肘支着下巴,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莫非就真的破坏不了吗?明明已经抢占了先机,却还是功亏一篑。
钱芷晴用力的捏着手指,再次恼恨自己那时不该为了不引起周四的怀疑,轻易离开那里,她应该等着石岚沉底才走的。
如今石岚跟表哥有了婚约,估计不久以后就要成亲,曾经她就吃过名分上的亏,难道这一次,还要败在这一关上吗?
想到两个本来没有交集的人,因为她的关系产生联系,钱芷晴苦笑一声,身体一软,伏在几上,头深深埋下,眼角沁出水意。
良久,她慢慢睁开眼睛,眼底的火光因为没人看见而热烈燃烧着。
订了亲又不是成亲,一切皆有可能,她是不会放弃的。
钱芷晴紧紧攥着手指,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肉里,很快出现一道道红痕。
疼痛很快袭来,钱芷晴脑子重又恢复清明,深吸口气,她努力翘起嘴角,复又抬起头道:“把花拿来。”
抱夏揽秋见她情绪恢复,不由松了口气,抱夏更是连忙捧着花,快步走到跟前。
钱芷晴歪头,瞧着抱夏怀里的桃花,端详片刻,道:“去把柜子里的仕女抱琴的细瓷白瓶和喜鹊登枝的青花瓷瓶拿来。”
揽秋应声,去次间打开柜子取瓶子。
抱夏拿了剪子过来,伺候钱芷晴剪枝。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怒放着的花瓣上,钱芷晴细细端详片刻,忽然道:“有花堪折真的会去折吗?”
抱夏听到这话,奇怪的道:“既然能折,为何不折?”
钱芷晴抬眼莫名看她一眼,忽然愉快的笑了起来,声音清脆明快,好似枝头鸣叫的翠鸟,声声悦耳。
“的确,”笑了一会儿,她眉展眼舒的重复道:“既然能折,为何不折,”她一扫之前的颓然,面貌精神甚至比早上起床时还要好上几分。
抱夏歪了歪头,全然不知自己怎么就把姑娘哄好了。
揽秋很快把花瓶找了出来,才要回去,就见倚红走了进来。
揽秋眨了下眼,想起姑娘从前院回来时的神情,心里下意识觉得不对,连忙上前,道:“倚红姐姐过来可是有事?”
揽秋是钱芷晴跟前的大丫鬟,倚红虽自恃自己是夫人跟前得力的,可也还是要给她几分面子。
“是有点事。”
揽秋看了门口伺候的小丫鬟,其中一个机灵的钻进屋里禀报,揽秋又笑着跟倚红寒暄,两人相携着进了屋里。
倚红进门便朝钱芷晴福了福身。
钱芷晴才刚得罪了阮嬷嬷,这会儿心里正戒备着,见到倚红她心里一沉,面上却带着春风拂面的笑,道:“我才说要给姑母送瓶插话,倚红姐姐就来了,这可真是花香催人,人就到了。”
倚红见到她面前的花枝,忙笑了起来,“表姑娘巧手,寻常花枝经您摆弄都显不俗,何况开得这般艳丽的桃花,待会儿奴婢带回去,夫人若是瞧着高兴,赏了,奴婢可是沾了表姑娘的光了。”
钱芷晴淡淡一笑,心里一松,心知倚红是刻意在自己面前卖乖,姑母那性子她最是知道,不年不节的哪里会赏什么人呢,不过倚红既然这么讨好,估计不是阮嬷嬷那边的事了。
钱芷晴心里安稳,说话便有了底气,“我才从姑母院子回来,不知姑母可是有事吩咐?”
倚红咧了下嘴,瞧着不便喜怒的钱芷晴,心里突了下,可又不能不说,只好硬着头皮道:“夫人说,前些日子家里老人来信说想姑娘了,夫人那会担心天气冷,路又不好走,就拦了下来,如今天气回暖了,夫人心里惦记那边,就想着过来问问姑娘的意思,看是不是回去看看,一来安了老人的心,二来也帮夫人回去尽尽孝心……”
钱芷晴垂着眼眸听倚红传话,听着听着她心头火起,忍不住啪的一声把剪子拍在了桌上。
倚红听到钱氏吩咐,就知道这差事不好办,眼见钱芷晴变脸,她连忙收了声。
钱芷晴无声哼了一声,心道,姑母真是打得一手好盘算,从前一力推着自己跟表哥亲近,问也没问自己一声,就自作主张,现在眼看盘算落空,又觉得自己没用了,竟然连面都不着,直接派人把自己随便打发了。
钱芷晴嘴角微翘,面上一片和善,话语更是如春风化雨般的柔和,“服侍祖父祖母本就是晚辈应该做得,这事就是姑母不提,我也是想着要说的,只是我住得久了,东西琐碎,就是立马收拾,也需两天工夫,烦请倚红姐姐跟姑母说一声,往老家报信时算好时间,祖父母年纪大了,莫要让他们挂心。”
倚红心里暗自叹息一声,福了福身,也不敢提花瓶一事,提着脚尖离去。
☆、第364章 三破邪物侵蚀(十四)
锦帘开了又合,揽秋脸色发白的瞧着钱芷晴。
姑娘自小住在侯府,往年从没说起送她回老家尽孝心,如今年纪大了,该定亲了,夫人怎么反倒提起来了?
钱芷晴深吸一口气,拿过花瓶,精心插好,指着青花瓷瓶道:“去把这个送给夫人。”
屋里两个一等丫鬟,抱夏性子活泼,平常喜欢出去的差事一般由她来做,这次同样也不例外。
揽秋转眸看钱芷晴,静等吩咐。
却见钱芷晴又将余下那瓶话细细端详,小心减掉多余枝杈,修掉略微破损的花苞,过了好一会儿才满意收手。
揽秋眼见钱芷晴伸手欲抱,连忙上前,道:“这瓶子重,还是奴婢来吧。”
钱芷晴摇头道:“不用,我自己来,”说着她抱起花瓶,起身朝外走。
揽秋恭谨应是,上前两步,撩开锦帘,跟着她出了院。
这会儿,倚红已将钱芷晴的话原原本本的报给钱氏。
钱氏听闻,神情黯然。
钱家到了她这一代已是彻底没落了,爵位只传到父亲那一辈为止,好在兄长还算争气,考中进士,虽然只是三等,但那已经很不错了,为此家里几乎花光了所有钱财,为他谋了个实缺,本以为家业能够重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才刚过两年,他因病故去,如今家里只有老迈的父母,即便还有爵位,但也是虚的,吃喝嚼用哪一样不是靠她接济?
钱氏幽幽叹了口气,精心保养的手腕撑着下巴,很是郁郁。
芷晴在侯爷心头已经留下不好印象,这番回去,再想回来,怕是不易了。
想到自小养大的孩子就此再不能相见,钱氏心里就一阵揪疼。
倚红见钱氏发愁,有心为主子分忧,悄然上前,低声道:“夫人心疼表姑娘离开,大可以把人留下,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钱氏睨她一眼,恹恹的道:“我何尝想为难自己,侯爷那边已经发话,我如何能违逆?”
倚红笑道:“夫人自然是要听从侯爷安排,只是表姑娘与世子两人情投意合,夫人又怎能阻拦得住?”
钱氏眉毛微挑,不错,就是这个理。
阮嬷嬷才刚差点被钱芷晴掐死,听闻这话立马道:“侯爷当初不顾夫人颜面,那般说表姑娘,依老奴看,侯爷这会儿气怕是还没消,若是再传出什么跟表姑娘有关的,”阮默默朝旁边歪了下头,“那院也不是个省心的,若是惹得侯爷以为是夫人故意拗着他的意思,那可是不好了。”
阮嬷嬷略过未尽之意,钱氏却从她话语里想到当时朱显冷酷似阎王一般的嘴脸,想到他那时说出让她守着庵堂的冷言冷语。
钱氏冷不丁打了个机灵,沉吟着没有说话。
倚红不过就是想卖个好,谁知被阮嬷嬷连消带打的给弄了个没脸,心里不由憋了股气。
侧头瞟了垂着眼皮的阮嬷嬷一眼,倚红掩嘴笑道:“奴婢也是不忍看夫人与表姑娘分离才这么一说,这事说到底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与夫人有什么相干。要我说,只要世子自己愿意,侯爷大抵也不会说什么,”她悄悄撇了眼钱氏,见她有些意动,又继续道:“咱们府里这些年一直冷情,若是因此能够热闹起来,说不定侯爷也会对夫人另眼相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