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岚摇摇头,抹了把有些湿润的眼角,扭过身,跟在牙婆后面。
牙婆无奈,只得带着她去接了其他几个女孩,一同前往潘府。
转过林立的巷道,穿过无数高高耸立的青石围墙,牙婆敲响了一个小小的边门。
门边有个婆子哑声问是何人,牙婆陪着笑脸道是应刘妈妈差事,来送人的张牙婆。
片刻后,里面传出脚步声,小门‘吱呀’一下开了,有个满脸褶子的婆子趾高气扬的扫了眼牙婆,接着就用挑剔的目光看着石岚等人。
“进来吧,”婆子将门拉开道:“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刘妈妈不是交代要早些时候到吗?”
牙婆赔笑道:“女孩们年纪小,跟家人作别总要花些时间,”说着她将手搭在婆子手边,两人手指微动,婆子将手抄进袖子里,将门关严,才道:“跟我走吧,这时辰刘妈妈该在偏厅。”
牙婆连连道谢,带着石岚等跟着婆子穿过漆柱绿廊的游廊,绕过流水潺潺的小桥,正待要经过锦簇一片的花园时,一个容貌秀美的丫鬟走到跟前,瞧见这群人,她站定脚步道:“周婆,这是要往何处?”
之前开门的婆子忙笑着迎上,叫了声宝晴,道是往偏厅送人。
宝晴转着美眸,一一扫过众人,似笑非笑的道:“怎么这般迟,刘妈妈早已交代完事,你若是再慢些,怕是连人影都摸不到。”
宝晴这话明显是嘲讽她身份不够,差了时候,连人都见不到。
周婆听了心里暗恨,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宝晴是大夫人身边的得力大丫鬟,她这等管着杂事的婆子也只能巴结着,就算受了气,被奚落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宝晴转身,挑着裙摆,娉婷走远。
刘婆赶忙催着牙婆加快脚步,趁着人还没走,赶紧过去。
牙婆一直侧身听着,见状那里还敢放慢,立刻拽着石岚,斥着其余几个,连拖带拽,总算赶在刘妈妈处理完事前赶到的偏厅旁。
刘妈妈早就知道牙婆今日要来,见了面也不多说,直接将她带来的几人一一看过,随手点了几下,留下了五人,石岚刚好在那五人之中。
刘妈妈叫来叫做菊生的丫鬟,命她将几人带去调教,牙婆留下来交接下面的事宜。
菊生年纪不大,看起来才刚留头,石岚只试探几句,就打听出府里有六位小娘子,两位郎君,得知其中的三娘子生母早在搬迁途中仙逝,而她自幼长在老夫人膝下时,石岚轻轻松了口气。
此时她浮动的心才安定下来,虽然没有完全确定,但天长治久,她总能打听到里面的详情。
菊生带着她们转到一间院子,刚一进门,就见到一以布巾束髻的妇人端坐床边,手边拿着一个花样,正在穿针引线。
菊生带着几人来到妇人跟前,先是规矩行礼,道了声汪女史。
汪女史淡淡回礼,转而看着石岚等人,道:“这就是刚进府里的女孩?”
菊生恭谨的道是。
汪女史摆手道:“行了,我知道了,一个月后过来领人。”
菊生行礼,后退两步,脚步轻盈的退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200章 被调包的女孩(七)
小院的门吱呀着合拢,汪女史放下绣撑,来到几人跟前,低头审视着,直到几人俱都露出惶恐之意她才面色很淡却很冷的道:“能来这里的都是生死任由潘家做主的,为了你们的小命,我只送你们一句话,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就给我把嘴闭紧,就算做梦也不能露出半丝,”她转头淡淡的扫过正在低头看地,呈聆听状的几人,道:“你们可记住了?”
众人低头应是。
汪女史点了点头,指了一旁的房子,等几人将包袱放下,就直接命令几人头顶竹片,练习行走坐立等仪态,同时还命她们背诵冗长繁杂的规矩,背不完就不准回去。
傍晚,僵直了三个时辰的几人腰酸腿疼的回到屋里,疲惫的脱下鞋子,来不及唉声叹气便一沾枕头,昏睡过去。
第二天天还未亮,几人又被叫醒,哀嚎着顶起竹片,待到门开又立马娉婷婀娜的走出屋子。
汪女史手持竹板,站在门口,眼睛牢牢的盯着几人。
众人只觉亚历山大,其中有个名为春丫的女孩没顶住,脚下一歪,身形斜了斜,只一眨眼,那两尺宽的竹片就立刻招呼到她身上。
春丫捂着胳膊,凄厉叫了声,汪女史立马厉声喝道:“给我闭紧嘴巴,再出一声,我便十倍惩处。”
春丫吓得抿紧嘴唇,身躯颤抖着将脚步板正,继续向前走去。
两步外的石岚看着她细瘦身板,心里暗自警醒。
汪女史转过眼眸,威吓的看着余下几人,唬得她们背脊紧绷,两股战战。
一晃过了月余,几个如同花骨朵一样的女孩熬得满脸憔悴,每日里如同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的盼着,临近午时,她们眼中的救星菊生终于如期来到小院。
两厢见礼后,汪女史指着一旁的四人道:“这几个已经调教好了,随便大夫人指派。”
听闻能够逃出生天,几个女孩顿时露出喜色,眼睛都偷偷瞟向菊生。
菊生接收到众人目光,嘴角略微挑了下,眼睛微转,看向最边上一脸愕然的石岚,“这个女孩,女史可是觉得不妥?”
汪女史摇头道:“这女孩我另有用处。”
听她这么说,菊生挑剔的瞧着石岚,能的汪女史格外指派,那去处定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她想到前几天老夫人院里刚出的空缺,心里一时有些妒恨。
石岚眨眨眼,不明白里边事情,她只是看着菊生眼底算计,下意识有些不安,忙低下头,老老实实的盯着脚尖。
汪女史察觉她神态,神情冷淡的道:“你还有事?”
菊生正盘算着怎么才能把石岚差事夺下,汪女史的冷语将她打醒,忙道:“没有。”
汪女史立刻皱起眉头,有些不满的盯着她。
菊生也是被汪女史调教过的,知道女史规矩极严,曾经痛彻心扉的教训让她知道汪良使这是生气了,连忙道:“菊生告退。”
汪女史这才松开眉头。
菊生再顾不得寻思其他,连忙带着几个女孩出了小院。
小院的门再度合拢,石岚心里有些紧张,汪女史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竟然直接回了正房。
秋日的阳光清浅洒下,石岚站在那里愣了会儿神,赶忙跟了进去。
正位上,汪女史倒了杯茶,拿杯沿轻轻抿着茶沫子。
待到温度适宜,她轻抿一口,才道:“你是准备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还是你直接说出来,让你我都痛快?”
石岚抬头,愣愣的看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汪女史哼了声,放下茶盏,两只眼睛凌厉的盯着她道:“罢了,你且老实说,来这府里到底意欲何为?”
石岚佯作懵懂的眨了眨眼,脑中快速过电影一般将最近一个月的一切快速过了一遍,最后她确定自己并没有露出马脚,便道:“岚丫愚钝,还请女史明示。”
汪女史看了她一会儿,眼见石岚脸不红心不慌,知道凭刚才那样的威吓是吓不倒她,只得哄劝道:“如今这里就你我两人,你若有无法外道的内情尽可吐出,我总是宫里出来的,就算这府里没人帮你,贵妃娘娘还是你族亲,定不会偏了你的。”
石岚微张小嘴,惊讶得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声音,问她,“女史如何知道我跟潘府沾亲?”
汪女史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抽出一块巴掌大的小镜,给她。
石岚愣愣的拿起,照着自己的小脸。
汪女史目光柔和的看着石岚摆动镜子,道:“你若见过娘娘,就知道我为何知道了。”
石岚恍然,责怪自己不该因为年纪小,模样没有张开就掉以轻心,同时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寻亲之事告诉汪良使。
汪女史见她面露迟疑,便道:“我问你也是为了你好。我已派人盘问过牙婆,她将你底细交代一清二楚,我且问你,为何不惜银钱也要进潘府?”
石岚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又继续道:“寻常人家卖女孩都挑谁家银钱高,根本不会挑落脚何处,潘府给的银钱不高且规矩照比旁家还要多上许多,你若不是另有缘由,又何必进来受苦?”
汪女史的话说得笃定。
石岚迟疑着,没有回答。
汪女史声音放柔,继续道:“潘家当年是跟随当今一起南巡,那时候人心惶惶,贵妃娘娘又身怀六甲,自己尚且难以保全,老太太年纪大了,精力有限,顾了娘娘就顾不得旁人,候爷又忙着府里上下,对族人疏忽也是有的,”她将手放在石岚肩头,轻轻抚了两下,“经过这段时间相处,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理解你对潘家的怨恨,可人要往前看,不能总活在怨恨了,你来这里不也是想明白这一点,才进来的吗?”
听了她这一席话,石岚心里微动,心里不得不佩服她口才了得。
虽然她的目的也是认亲,但她认得可不是族亲,她亲爹可是这府里的二老爷。
换婴这件事听起来是在匪夷所思,如果说了也不知她能不能相信。
石岚脑中飞快转着,没想到到底要不要说。
汪女史静等了片刻,见石岚依然不为所动,只得板起脸道:“我本是一片好心,你若这般嘴硬,那我只好将你交给管事妈妈,你来这儿是签了死契的,牙婆再要把你卖去哪里可由不得你做主了。”
石岚听了一惊忙道:“不要。”
汪女史面色稍缓,道:“你若不想被卖进那些下九流的地方,便如实交代。”
石岚定定看着她,忽然道:“我不过一女童,就算留在府里也没有大碍,女史为何步步紧逼?”
汪女史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既奉了贵妃娘娘命留在潘府,就要做好我的本分,不能有一丝怠慢。”
石岚闻言,又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此时话已说道这里,若要继续寻找真相,那就只能如实相告。
况且,如今她的身份只是个下人,那个顶替了她的三丫,早已承欢在老夫人膝下多年,有了这日夜相处的情分,石岚不敢肯定她老夫人是否会就她,而舍弃那个人,即便她手里有这个簪子与衣料为证。
电石火光间,石岚做了决定,上前两步,拱手道:“岚娘的确如女史所言,是来寻亲的。”
汪女史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笑容。
石岚凑到跟前,将嘴巴靠在她耳边,低声将常氏换婴一事讲了一遍,又将簪子和肚兜递上。
汪女史转头一脸惊疑的看石岚,手指轻轻揉捏着这个当年她亲手穿在孩子身上的肚兜。。
良久,她缓缓吐了口气,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容我考虑考虑。”
石岚也知道事情轻重,悄悄退了下去。
傍晚,一个身影从角门匆匆走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201章 被调包的女孩(八)
翌日清晨,石岚才刚起榻,就听门外传来汪女史的声音。
“岚娘,起来了吗?”
石岚正在收拾床榻,听到动静忙放下手里的软褥,打开门见礼。
汪女史微一颔首,将手里的包袱递给她,“把衣服换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石岚诧异的看她,汪女史却没有解释,笑笑转身走了。
石岚合上门,将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整齐的叠放着一袭淡粉色衣裙,阳光透过窗棂,透过轻薄的意料,折射出莹润的光泽。
早在昨天说完那番话,石岚便已做好心理准备,如今见到这套衣裙,她心里的忐忑稍微定了些。
将衣服抖开,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尺寸竟然刚好。
石岚挑了挑眉,将衣服换上,系好腰带禁步等物,走出房门。
汪女史立在一旁的廊柱边,瞧着梳着丫髻,一团粉嫩的石岚点点头。
真是人靠衣装,颜色还是那个颜色,可这一身就怎么看,怎么贵气,完全不是她之前那身粗布可比。
46 汪女史心里喟叹着,朝石岚招手。
石岚乖巧走到跟前,顺从的牵着她的手,跟随她出了角门,上了一顶小轿,一路晃悠着来到一漆红灰顶的高墙边。
进了半开着的小门,石岚转着眼珠小心偷瞄跟汪女史说话的男人,白面无须,身形微瘦,手中浮尘轻晃,满脸的笑意,说话带着如沐春风的柔和,让人心情非常舒畅。
汪女史显然跟他关系熟络,一路行走,两人话语不断。
石岚半低着头,跟在汪女史侧后方,随着两人兜兜转转,来到一座高梁飞檐,雕窗画栋的院子门口。
那被汪女史称作平安的男人退后两步,转身走了,汪良使轻扣门板,片刻后,门板被人拉开,一个梳着丫髻的宫婢见礼,将两人带到里面。
刚一进门,还没看清厅堂的摆设,石岚就觉得心弦一动,不由下意识的往右边看了过去。
这一看登时吓了她一跳,那里活脱脱坐了个放大了好几倍的自己。
那人眼睛红红的盯着她,晶莹的泪珠极快的续满眼底,娇艳欲滴的红唇抿着,似乎是在压抑什么。
石岚瞪着眼睛怯怯的看她,想了想,又小步走了过去,抽出巾帕小心的递了过去。
那人颤抖着手指将巾帕拿起,擦过眼睛反倒带出更多的泪水。
汪女史跟屋里一个打扮利索的宫婢对视一眼,那叫彩霞的宫婢连忙将其他伺候的打发出去,自己走到那人身边低声的劝,“娘娘莫要伤心,您瞧你都把小娘子吓坏了。”
被称为娘娘的美妇闻言抬眼,果然瞧见石岚紧张的揉着袖子,小身子紧绷着,整个人戒备无比时,忙擦干泪痕,忍着心底的波动,强笑出来,“岚娘莫要怕,姑母这是见了你太过欢喜,一时失态了。”
石岚点点头,但眼底还有尚未消散的惊怯。
贵妃有心再哄几句,可脑子一团乱,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彩霞左右看看,笑吟吟的道:“小娘子,娘娘知道你要来,特地命人做了蜜膏和金丝卷,小娘子可要尝尝?”
石岚从早上起来就滴水未进,坐着轿子晃悠了一路早就饿了,听到有吃的,她嘴里立刻分泌了唾液,想了想还是点头。
彩霞见状抿嘴一笑,贵妃见了心疼不已,忙道:“你还啰嗦什么,还不快去拿来。”
彩霞脆生生的应了声,转而问石岚,“我那里还有些新鲜果子,小娘子随我过去挑拣些过来用,可好?”
石岚转转眼睛,见贵妇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一时也觉得很不自在,忙点头说好。
彩霞便牵着她的手,带她去旁边的小厨房。
珠帘随着两人擦过,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偌大的屋子里竟再没别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汪女史才道:“娘娘觉得岚小娘子如何?”
贵妃叹了口气道:“我一瞧见她就满腹酸痛,且她眉眼跟我这般神似,就算没有簪子和那肚兜为证,也必是那个孩子无疑,”她擦了擦眼角,掩去眼底的一丝冷光,道:“怪倒这些年我对三娘总是亲近不起来,原来根底在这儿。春妮,她说的奶娘一事,你去处置一下,我不想这世上还有她半点消息。”
汪女史理解贵妃的心情,可思及现在的形势,还是不得不道:“那奶娘如今身在北地,那里是蛮人的地界,今上派的人正在那里和谈,咱们的人不宜现在过去。”
贵妇闻言,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汪女史立刻道:“不如过些时日,小人以行商名义派人探查一番,若那奶娘还活着,小人便解决了她。”
贵妃沉吟一会儿,道:“也好,这事一时也急不得,月娘那边,你也不要疏漏,”她眼眸微挑,道:“她跟在母亲身边多年,如今这孩子回来,我担心母亲心里会另有想法,你且多盯着些,若有不妥,你随时来报我。”
汪女史低声应是。
贵妃手撑着旁边桌几,支着头,像是失了身上的力气一般,眼睛望着还在微微晃动的珠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汪女史不敢多看,只低着头,退后两步,候立一边。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屋外欢快的对话声顺着薄薄的窗纱,传了进来,贵妇不自觉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当听道石岚软嫩的童声说白砂糕软的好像软软的云彩,却又比云彩香甜时,贵妇眼眶一红,本该琼浆玉露喂养,绫绸软缎裹身的小娘子,阴差阳错,过的竟比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还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