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那老祖宗笑的更是开怀:“瞧瞧老二家这张巧嘴,我这里操心着给她儿子房里添几个可心的,她这里又巴巴惦记上了我的丫头。”这话说罢一屋子的老少夫人们便都笑了起来,沈鱼自是没胆子抬头看上一眼。
“知道老祖宗疼青蓝姑娘,媳妇哪里真能夺您所爱,不过是说个玩笑逗你开心罢了。”那方才美妇人又笑着开口。
“就你一张巧嘴。”老夫人笑骂了一句,那叫青蓝的婢女才笑着招呼沈鱼几人上前:“几位姑娘快过来给老夫人瞧瞧,也给二夫人瞧瞧,二夫人瞧着美人高兴,也好不在打趣婢子了。”
原来是柳府的二夫人,倒是跟沈鱼想的有些出入,沈鱼原来想但凡官家太太,都应当是那般古板严肃的,哪里想到是这么个美人。”给老夫人请安”沈鱼跟着前面几们屈下膝去,听那老夫人应了声才起来,又听那婢女指着旁边的美妇人道:“这是二夫人。”“给二夫人请安。”沈鱼觉得这古人礼也太多了点,再这么下去膝盖哪里吃得消,一连福了几个大福礼这才算完。官家人多礼也多,真真是折磨死个人。
“看着倒都是懂事守理的。”老夫人说了一句。
“李管家事儿办得的确漂亮,到底是大老爷手底下的出来的。”二夫人又接了一句。其它几个妇人也跟着附和了几句,看来能在老夫人面前说上话的也只有这位了,沈鱼想。
沈鱼觉得低头低的脖子都有些疼了,才听见那二夫人说了句“都抬起头来,给老夫人瞧瞧。”沈鱼听了松了口气,终于可惜抬起头了来,老这么低着颈椎早晚出问题。
沈鱼抬了头却也只瞧见前面几个的后脑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前面几个长她一两岁,在清平坊里好吃好喝的供着,自是发育的好些,反见她自己个儿,已经十六岁的年纪却是还没长开身量。
瞧着前面遮的严实,沈鱼不甘,微微侧了侧身子,这才瞧见正座上端坐的众人口里的老夫人,一头银发自脑后换了个髻,只戴了一条镶了祖母绿宝石的抹额,同色的耳坠子,再无其它饰物,却让人不能忽略其身份,降色绣暗纹团福的夹袄,下身着深蓝色八幅湘妃裙。看上去倒是个透着几分慈详的老太太,沈鱼心里想。
“咦,我瞧着这个可算是个拔尖的,你唤什么名字?”二夫人拉过尤静婉的手,和蔼的问……
“奴家姓尤名唤静婉,给二夫人请安。”见尤静婉答的温婉有礼,二夫人满意的点点头:“也是个懂规矩的。”
说完这些也未看一眼其它几位,自是也没注意后面混在美人堆里的沈鱼,只往老夫人那里走了两步才笑吟吟的开口道:“大嫂身子不好,自是没精力管这些个事儿,我这个婶子却不能白当不是,在这里也求老夫人给大公子与二公子做个主儿,不能单单只便宜了底下那几个小的。”
老夫人听这这话点了点:“难为你想的周道,明君一个人还要照顾如丫头到底有些顾不过来,是应该往房里添个伺候的。”
“是,媳妇跟老夫人想到一处去了,方才瞧着这个叫静婉到是这几个里面出挑些的,人儿也知礼,能在大少爷院里伺候倒算得上她的福气了。”
“这会儿我可是看的清楚了,也算你的心没偏,知道疼你侄儿。”老太太笑道。
“老太太这话说的,好歹这个婶娘也不能白叫不是,我瞧二房里的那几个年纪左右还小自是不急,有好的自然先紧着大爷同二爷,都到了年纪可要多的开枝散叶才好,也叫老夫人忙着看曾孙,再不得空打趣媳妇。”
二夫人接过青蓝新沏的茶水亲自递到老夫人手中,也不忙着坐回自己的位置,只在一旁边伺候着老太太喝完茶水,又递上帕。
“淮安自是不用操心,淮扬那里却是个油盐不进的,只怕他不领你这份情,早到了成亲的年纪,你大哥却还由着他胡闹…唉……”老夫人脸色不豫,叹了口气并未再说下去,只又喝了一口茶,像是压了一压。
二夫人瞧着老夫人脸色好了些才道:“二爷是个处处都拔尖的,只可惜了这份身子骨弱了些,也不怪大哥会多迁就他一些。原说是嫌自个身子不好,怕耽误人家姑娘,依媳妇看那是没遇见那可心儿的人儿,老夫人瞧瞧这几个可都是那出类拔萃的,还怕二爷看不上?依媳妇的意思先叫领到二爷院子里去,紧着二爷挑,他自己挑的,总比咱们指过去的要好些。”
柳老夫人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又喝了口茶:”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吧,青蓝你带着这几个丫头去二爷院子里走一趟吧。”
青蓝应了诺,就带着一群人退了下去。
沈鱼真觉得这一会儿走的路,比她在青平坊里让嬷嬷支使着出去跑了几圈还累,最起码她还能抬头挺胸的走在路上,现下可好了,头低着,小碎步子走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柳府到底是一个一品大员的府邸,当真是大的可以,沈鱼也记不清楚跟着拐了几道子弯,又是穿过几处月亮门,游廊更是不晓得走过几道,七拐八拐的真让人觉得晕头转向。沈鱼心想,便是现在生了他念,逃跑都是不可能的,就这迷宫一样的雕梁画栋,能生生把人困死在里面。
沈鱼正在心里报怨着,前面的清蓝姑娘突然就停了下来。沈鱼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是去清平坊里选人的李总管,青蓝上前福了福身:“李总管,老夫人让奴婢带着几个姑娘去趟栖意园,说是给二爷房里添个侍候的,奴婢想着前几次的事儿,又觉得自己粗笨,心里总有些不安,生怕白惹了二爷同老夫人那里两处皆不高兴,您看……”青蓝言辞恳切,语气里又带几分祈求及期望。
李总管点了点头,栖意园那里那位是什么性子,他如何不知晓,无事儿还罢,要是惹的生了情绪,若不在柳府翻出个大浪来,是不能罢休的。
他又沉吟了一下才说:“罢了,我便同你走一趟。”
“多谢李总管,”青蓝俯了俯了身,抬起头,声音里透出了几分感激。
言至如此,沈鱼有些好奇那位二爷到底是个什么样了的人,竟然连精明世故的李总管都颇有几分如临大敌的样子。
好在倒是没耽误多久,再穿过一处花园,拐个弯的功夫,便瞧见了两扇紧闭着的朱红大门,门上高悬的黑色牌匾,三个苍劲的大字正居其中,笔笔尽显大家风范,却又是字字锋芒尽收。
栖意园。
沈鱼一眼扫过,低了低头心想,怕是就要见到那位众人口里的二爷——柳淮扬了。
第4章 入府(下)
栖意院。
梨花树下。
青衣男子端于此,微微低着头,专注的对着一盘棋局,左手执黑,右手执白……
这会李总管正弓着身必恭必敬立在一旁。
沈鱼一行人站在青蓝身后,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安静似乎都可以听到梨花飘落的声音。
沈鱼觉得过了很久,久到她觉得腿都酸了,头低久了脖子也僵硬了,才终于听到棋子散落棋盘的声音。
“李总管这样的阵势来我栖意院,是唱的哪出戏,爷倒是没看明白。”低沉有力而漫不经心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先前的沉静,却是字字句句透着清冷的味道,分明已经是春深日暖的时节,沈鱼无端的打了一个激灵。
“回二爷,老奴今日刚从青平坊里挑出来几个知进退的,老夫人的意思先让二爷这里过个眼,才特谴了老奴将人给二爷带过来。”李总管答的恭恭敬敬,再没先前清平坊里总管的架子。
沈鱼心里暗叹:总管再大也是个奴才呀,到底压不过主子去。
“长幼有序,再怎么也不该越过长房去,将人先领去霜枫园,让大爷先选了再言其它。”
青蓝上前一步对着柳二爷道了个万福恭敬道:“回二爷,先前在老夫人处,二夫人已经帮着给大爷那里挑了一个合适的送过去。”
“哦?婶娘亲自选的……如此,倒是不好辜负老夫人的美意了。”那柳二爷说完这话,便起了身,迈着悠闲的步子朝沈鱼一行人走了过来,看那架势似乎真的想认真的挑上一挑。
沈鱼排在最末,免不得有些庆幸,怕是走不到自个这里,就从前头选了出去。看二爷这样古怪的脾性,不论通房还是婢女,栖意院都不是一个好的安身之所。
这厢沈鱼心里的小九九还未打算完全,一双青布软靴便落入沈鱼低垂的视线里,沈鱼还没来得及反应,下巴就让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抬起,直直的撞入一双深似沉渊一般的墨眸里。
生的真是好看,沈鱼心里暗叹。
墨眉如剑且眉骨清俊,眼若沉渊寒潭,仿佛多一眼都能把人吸进去一般,鼻子挺直如刀削,往苍白的面庞上添上二分刚毅,不叫显得羸弱,嘴唇稍薄,并不显薄情,只是唇色未朱稍白。
是了,沈鱼又想到先前在慈安堂听了二夫人说过一句,只说二爷身子并不甚好。
沈鱼走神的片刻,觉得下巴悠的一紧,忙心收敛心神挤出一个自认为很谄媚的表情:“给二爷请安,二爷万福。”
她原是想借着福身的空当,将自己的下巴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里脱离出来,不过却是没成功。她低估了那只手的力气,也低估了那只手主人的执着,事实上沈鱼的腿连弯都没有弯下去一点。
柳淮扬看着沈鱼挤出来的谄笑,原本平板无波的脸上突然多出一个戏谑的笑容,他手上微微使力,握着沈鱼的下巴将她脱离出那一行人出来,“李管家亲自去挑的人,果然……出挑的很……”
听他这字里行间透出的讥讽之意,李总管哪里还敢同他说个分明,只低着头称是,再不多言。
他步子的幅度有些大,沈鱼一个重心不稳踉跄两步,一伸手就抓住那只握着他下巴的手,他的手真凉,沈鱼心想。
沈鱼的举动让柳淮扬手里的动作一顿,接着便收回手,放开了沈鱼的下巴,只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沈鱼,沈鱼也不言只微垂着眼睛任他打量。
过了一小会他才温了声间问道:“唤什么名字?”
“回二爷,奴婢名唤沈鱼。”沈鱼抬起望着他的眼睛,突然想到奴婢是不能直视主子的眼睛,又连忙低下头去,作恭恭敬敬状。
“沈鱼……?”只见他薄唇微动,有些玩味的咀嚼着这两个字,表情有些揶揄,沈鱼面色一红,当知他是何意,自古这沈便通沉,依她如今这貌,如何也同沉鱼二字沾不上一点半腥,生生是白 占了去。
“这名字到是好,往后你便留在栖意院吧。”半晌他便说了这一句话。
沈鱼觉得自己有必要说清楚一些,毕竟自己是以丫环的身份进来的,可别让人误解了才好,眼下她看着李总管并没有帮她解释的意思,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小声的说了一句:“请二爷明鉴,奴婢……只是清平坊里算做搭头送过来的婢女。”说完她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想柳淮正满面笑容的盯着她瞧,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是半晌的沉默,只听他说了一句:“无妨。”
于是沈鱼摇身一变,由个下等婢女变做通房丫环了,另外四个还没着落的标致美人,这会免不得有些牙酸,沈鱼什么姿色,她们什么姿色,怎么就选中她了呢,这其中的转折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那边李总管同青蓝姑娘也是松了一口气,别管留下的谁,好在留了一个,老夫人那里总算能有个交待。
这会李总管道是有些记得清平坊里那位管事嬷嬷了的好了,打算以后但凡府里要人,只去清平坊里挑。
李总管一行人恭恭敬敬的退下以后,诺大个院子只剩下柳淮扬同沈鱼二人,还有那一树梨花。
柳淮扬又坐回梨树下,沈鱼站在那里,隔的并不远,她瞧着他黑衣乌发端坐树下,头顶便是一树莹白如玉,柳淮扬不紧不慢的重新将棋子归置,似有复盘之意。
偶有落英飘过,滑落他清隽的面庞,沈鱼觉得,这分明只在水墨丹青里面才会出现的景致,却让她瞧了个分明。
沈鱼悄悄的掐了掐大腿,疼的厉害,并非浮生入梦。
柳淮扬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前一点,沈鱼走过去,在他身前站定。
"可会下棋?"他并未抬头,把玩着手里的棋子,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会一些。"沈鱼小声的回答。
"那便陪爷下一局,坐吧。"柳淮扬将手里的棋子皆数抛入棋罐,指了指对面的座席,抬头看了她一眼。
沈鱼应是,走到他对面坐下,又将手里的包袱小心的放到脚边。
那是她从清平坊里带过来的行李,两套旧衣,几本就要翻烂了的话本,还有一两她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银子,清平坊里是没有月钱可拿的,就这还是她出去帮着姑娘们买东西时她们给的跑腿钱,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了许久。
除了这些,其余的便都穿在了身上,实在是穷的可以。
柳淮扬将围棋罐子一并推到沈鱼面前,示意她先选。
执黑先行。
沈鱼看了他一眼,将黑子推了过去,很配他这一身墨色,沈鱼如是想,却没看到柳淮扬暗了一暗的双眸。
柳淮扬并未言语,只利落的落下第一子,沈鱼随后跟上,没有一点犹疑。
很长一段时光里,安静的院落里只余下棋子落盘的声音,此起彼伏,毫不间断。
柳淮扬稍抬眼看了一眼低头落子的沈鱼,干净利落,不带半分踌躇,不禁有些微微的讶然。
步步为营的他见过,久久不能落子的也见过。
棋品极低的也有,爱悔棋的更是比比皆是,园子西南角的药庐就有一位——大夫温方。
沈鱼这样的却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落子极快,基本他敲下去的一瞬,她的棋子便随后跟着落下。
她下的棋看似毫无章法,随心所欲,可是下了这么久也不见自己更胜她多少——便知深浅。
这就不能不让他对沈鱼有些刮目相看,这个又黄又瘦的小丫头,除了那双眼睛亮的吓人以外,就长相而言其实没什么过人之处,不过这一手棋到是下得漂亮,大有一种大雨磅礴而至,又似万马奔腾呼啸而过的气势。
方才李总管带着几人过来时候,正是他无聊透顶之顶之际,一个人下棋总显得枯燥,路数太过了然,并没有半分新意。
柳淮扬突然有些庆幸,他的一时兴起,将沈鱼留下。
若又如往常一般,三言两语次人打发了,估计他永远也不会注意眼前这个棋艺了得的黄毛丫头。
熟不知,此时正小心的将棋子捡入罐子的沈鱼,看似平静,实则,心里已经翻起了惊天骇浪。
几时碰到过这样的对手,能跟得上她节奏的人,她原是以为没有的。
第5章 前尘
几时碰到过这样的对手,能跟得上她节奏的人,她原是以为没有的。
沈鱼未穿越之前,原是生在医药世家,父亲祖辈皆从中医,便是沈鱼的母亲也是中医配药师。
这样古朴保守的环境,沈鱼自小接触的可不是什么时兴玩具,而是那一个个抽屉里面的各种中药以及用来盛药的瓶瓶罐罐,甚至在她周岁礼上,她祖父还让人打造了一副赤金的惠夷槽做为她的周岁礼物……
让沈鱼觉得实在是无趣的很。
天知道沈鱼对于她父辈的衣钵一点也没有传承的意思,她就不好那一口,不过耳濡目染之下想不会也是不能的。更何况她祖父还是个冥顽不灵的,自从发现沈鱼可以凭气味辨识中药以后,就认定了沈鱼是有神医天赋的,整天抓着小丫头对着一堆浑身穴道的假体教学,针灸,推拿,拔罐……十八班武艺教了个遍,直到沈鱼几次差点烧了他的中医堂,又砸了他几套名贵的拔罐,针扎的到处都是以后,沈鱼的祖父才算消停了。
又一把鼻涕一把老泪老泪的拉着沈鱼的父亲哭道,难道沈家一门好医术到沈鱼这一辈就算断了?
百年之后有如何颜面见沈氏祖宗,这可怎么好。
沈老爷子连着闭门几天不见一人,终于这天出现在饭桌上了,高兴的沈鱼差点跳起来,她祖父闭门谢客的这几天,她父亲每每用一付恨铁不成钢的面孔对着她唉声叹气,家里的气氛实在是低到了极点,做为罪魁祸首的她,实在是度日如年。
好在后来在沈老爷子强硬的授意下,沈鱼爹妈只得再次为人父母,一年后沈鱼的弟弟出生了。
于是,终于沈鱼每天不用再去学那什么劳什子药材医理,君臣佐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