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羽简直怕死他了,他还是喜欢王子闻那种幽默又温柔的男人,最怕梁爽这样强势的家伙了,于是他不敢多说,挨惯了揍,知道反抗除了被收拾得更惨之外没什么好处,便小心翼翼道,“那……我先回学校了。”
梁爽抓住他的小爪子,不容分说道,“来都来了,进去玩玩,多认识些人嘛,你太宅了,除了电影社的活动就是啃书本,多无聊啊。”
“不、不无聊……”
“听话,不听话我亲你了啊?”
“……”
梁爽其实是存了心思带他进去的,他在这酒吧里吃得开,追着他的人也排排站,他是故意想在毛小羽面前显摆一下,显示一下自己受欢迎。有那么多人喜欢,说不定毛小羽就能刮目相看,能稍微在意他一点。
于是毛小羽就被强行拖去了酒吧,认识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人,还看到几个大男人穿着女装大大方方地走来走去,他被刷新了世界观,整个人都是懵逼的,不过倒没遇到什么危险,梁爽把他看得死死的,一路都护着他,有人就过来打趣,叫他嫂子。
梁爽笑道,“未来嫂子,还没成呢。”
毛小羽皱着眉,又不敢反抗,憋着情绪没吱声。
其他人就当默认了,围着梁爽说笑一会儿,其中一个忽然努努嘴,指指一个穿女装的高个男人,调笑道,“梁哥,那家伙可是新鲜货呢。”
梁爽瞅了一眼,看也就一般,随口问,“有什么新鲜的,一般人么。”
那人挤眉弄眼一会儿,语气里带了点嘲弄的意思,“高级货,双插头呢。”
梁爽啐他一句,“双插头你见得少了?你丫自己不就是。”
那人啧了一声,着急道,“不是那个双插,是那个,真双插,真的。”
梁爽愣了一会儿,总算反应过来,也一脸惊奇,“你说双……”
“对对,就那意思,还是这儿的‘少爷’呢,一晚上五千,啧,真敢要价。不过我要是有闲钱了,五千也得试试,新鲜啊。”
梁爽翻个白眼,不屑道,“你就浪吧你。”
那人道,“那样的不就玩儿一下嘛,男不男女不女的,多少见啊,你就不心动?”
梁爽切了一声,伸手揉揉毛小羽的脑袋,故意扬声道,“我现在有准媳妇儿了,那种货色都得靠边站,给我家小羽毛提鞋都不配。”
可明明是表忠心,怀里的人却忽然颤了一下,一直挺安静的小家伙突然就把他推开,缩进阴影里全身都僵了。
梁爽有点莫名其妙,不过猜他可能又不好意思了,也没逼他,只笑着又哄了两句。
可毛小羽却呆愣愣瞪着那个穿着女装,卖弄风骚,又被一群人围着时不时摸挲的男人,看了很久才垂下眼,整个人缩得更小了。
他心里想,原来他这样的人,就算在这样的圈子里,也不过就是个被随意嘲笑和玩弄的垃圾罢了。
当天怎么回宿舍的他也记不得了,只记得连夜整理好箱子,趁梁爽熟睡的凌晨里,拖着行李箱跌跌撞撞地走了。
他独自走在寂静的林荫道上,想着昨晚见到的事情,想着那个同类人,眼眶就忍不住湿润起来。他忽然又开始感到绝望,忽然就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到底该怎么活,似乎唯一的出路就是快点做手术,可这唯一的希望对他来说却像山一样沉重。他是真的迫切地想变成一个正常人,想变成一个女人,能光明正大地喜欢王子闻,能鼓足勇气告诉他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他甚至歇斯底里地想,就算是他拒绝了自己,那也是男人拒绝一个女人,正常得很,他太在乎正常这两个字了,在乎得比他的身体还扭曲,想到这两个字心里就针扎一样地疼。
可他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可现实却冷酷得连一个等待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第18章
这个世界似乎就是这么不公平的,贫穷的人总是生活得辛苦,富裕的人却时常收获幸运。而对于毛小羽来说,和王子闻之间的距离却是越渴望越遥远,他每天倒数着开学的日子盼望能再见到那个人一面,可现实却比他想象的还要冷酷无情。
整整一年零三个月,他再没机会接触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而另一个人的纠缠却越发让他惶恐不安,他每天都在失望和忐忑中惶惶度过,时间久了,竟渐渐也升出一丝疲惫和茫然来。
消息是第二学期开学以后传来的,王子闻带领电影社拍摄的微电影最终获得了大学生电影艺术节的特等奖,而王子闻本人也荣获了全国最佳新晋大学生导演金冠奖,可最令人艳羡的,是颁奖典礼当天,王子闻竟一朝就被首席荣誉评委冯大刚导演看中,两人一番促膝长谈,冯导竟然隔天就给王子闻的导师打了电话,声称要带他进《青衣》剧组做自己的副手,要亲手培养他。冯导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影视界巨擘,《青衣》又是他今年主打的贺岁影片,能被冯导亲自调-教,还是在《青衣》的剧组里工作,王子闻的导师二话没说就给他开了长假条,允许他自由调节上课时间,不限门禁自由出入校门。
所以整整一个学期,除了考试周的那十来天,王子闻几乎就不在学校,毛小羽不舍得打扰他拼搏事业,就忍耐着想见他的冲动,只偶尔发送两句加油,就默默盼着他早点回来。可他没想到王子闻竟从此一飞冲天,在《青衣》剧组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导演助理,到了冯导的下个职场剧里就一跃成为了三位执行导演之一,而到了第三部 谍战片里,竟然就一人担纲了副导演之位,成为了冯导名副其实的左膀右臂,逐渐在影视圈里打出了自己的名声。
王子闻用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以火箭般的速度迅速融进了那个高门槛拼资力的导演圈子,摘得无数桂冠和头衔,成为全校师生口中引以为傲的传奇。
而他获得了多少赞美,便有一个人为他失眠了多少个日夜。
毛小羽对他名利双收的锦绣前程自然是万分高兴的,可高兴之余他又不得不承认,心里的恐慌和苦涩也跟着膨胀得越发厉害。他渐渐觉得,那个聚光灯下言笑晏晏、温文尔雅的男人,再不是当年那个每晚等在篮球架下,喊他一声小毛毛,高兴了还会扑过来抱住他的明朗少年。那人变得越来越完美,却也越来越陌生,陌生到有天他剪下那个整整六版的专访报道,突然有一瞬间感到万分的自惭形秽。
这个让他心心念念惦记了五年的人,究竟是谁呢?而那个眼看着越走越远,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又究竟有没有存在过?
可没有人回答他,甚至于这种心慌又恐惧的感觉根本就没有答案,而他更感到无助的,是这个越发美好如璞玉般的男人,即使变得如此陌生,竟仍旧会令他怦然心动,他的一步步完美不仅没有让他逐渐放下,反而更是泥足深陷,越发难以挣脱。
他愣愣地就想,这辈子到底是欠了这个人什么,竟然让一颗心被他如此轻易地撅在手里,根本是不经意的揉捏,就已经足够他煎熬至此。可再苦涩都是徒然,那人甚至都不曾走进过自己的生命里,即便自己日夜为他的成就喝彩,为他的坎坷心痛,那都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于那人没有半分关系,甚至没有半点意义。
毛小羽再见到王子闻已经是整整一年多以后,这时候的王子闻早已是锋芒毕露,要见他的,想见他的,能把整个操场围起来转上十来圈,可王子闻一个都不见,连电话号码都换了,唯一同意出席的,只有电影社现在的社长、也是王子闻在校时候最铁的哥们儿沈凌为他举办的一个欢送酒会。王子闻这次回校就是为了完成毕业作品和毕业答辩,不过他就是走个过场而已,他在校外的成就太惊人,学校里的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早已经不值一提了。
中传的电影社因为王子闻一个人一跃成为了整个北京乃至全国大学生电影社团的标杆,于情于理他都是功不可没的大功臣,所以沈凌说要隆重送别,自然不会有人反对,更何况其他人都巴不得能见到这传奇人物一面,都是双手双脚同意,准备工作也做得如火如荼起来。
只有毛小羽觉得这件事分外可笑,五年时间,他想念了四年,到头来没见到那人几次,竟然就要欢送他了。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精心准备了很久,在欢送会的当天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拾掇得焕然一新,然后怀着说不清的复杂心情,一路沉默着去往了酒会现场。
他算是到得早的,现场还在零星布置着,会场里还没几个人,他顺手帮着服务生一起摆弄那些装饰物,忙了一会儿,又去了趟洗手间。酒店的走廊很长,说话的回声很响,毛小羽刚要在尽头拐弯,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隐约传过来。
“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她啊?这成天跟我打听你的去向,我很无奈的好吗?”
一听是沈凌的声音,毛小羽心里猛地一颤,下意识停住脚步,神色紧张地靠近了墙根。
“我爸妈想让我跟她好,我实在没感觉,你帮我顶一顶吧。”
那一刹那毛小羽感到手脚发寒,心口却要了命地滚烫起来,他不由地往墙壁上贴得更紧,用力压住了突然间疯狂跳动的心脏,几乎把呼吸都压进了嗓子眼儿里。
那声音听起来疲惫又无奈,像是叹了口气,才说,“我就把她当妹妹,我爸跟她爸是老铁,他就天天巴望着两家亲上加亲,别提了,成天念叨我。”
沈凌道,“你也是,矫情啥啊,姚岚那么漂亮,处着试试呗,你又不吃亏。”
王子闻啧了一声,不赞同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随便应付不是耽误她么?哪能那么缺德。”
沈凌鄙视道,“你说你大学四年天天忙成狗,还真成狗了,一个女朋友都没交过,是多高的标准啊?我都快怀疑你丫是个弯的了。”
王子闻笑骂道,“滚蛋,我这不忙得没时间么?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天天不炮不立吗?”
沈凌似乎踹了他一脚,两人笑闹一会儿,前者忽然又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喂,我问你啊。”
“嗯?”
“毛毛是谁啊?”
毛小羽猛地一颤,蓦地瞪大了眼睛。
王子闻却是忽然沉默了,半天才说,“就一朋友。”
“屁的朋友,我看就是你初恋情人吧?”沈凌凑近了些,哼道,“大一大二连着两年特意在台历上标注他的生日,还去广播台给他点歌,说就一朋友谁信?你咋不给我点歌啊?”
王子闻闷声说,“别胡说八道,真就是朋友,他是男的。”
沈凌要反驳的话一滞,惊诧道,“我靠,你还真是弯的啊?”
“……滚蛋啊你,”王子闻骂了一句,又憋了一会儿才说,“去年太忙了,都把他生日给忘了,今年特意设了提醒,前几天才知道那个广播节目取消了,点也没处点,只能算了。”
沈凌道,“这还不叫弯?你也别藏着了,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前两天不小心开了你电脑里的一个文档,是你新写的舞台剧剧本吧?我看那主角就叫毛毛,才忍不住想问你的。”沈凌压低了声音,却是调笑的语气说,“喜欢就喜欢呗,你这样的,就算是个男的也能搞得定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王子闻没有马上反驳,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行了,怎么样都无所谓,反正也失联了,真就一朋友。而且……那个广播节目也没了,也是天意吧,让我早点忘了他,别做无用功了。”
沈凌问道,“你就没想过再去找找?”
王子闻呵地一笑,又叹了一声,“找不到了,算了吧。”
脚步声又响起来,两人似乎走了过来,可毛小羽脑子里一片空白,来不及思考什么,就听到沈凌忽然“诶?”了一声,冲他喊了一句,“毛小羽?你杵这儿干嘛呢?吓我一跳。”
毛小羽抬起头来,直直盯着王子闻,嘴唇微微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子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只本能冲对方点头笑笑,算是打个招呼。可对面的青年红着眼眶,死死盯着他,盯得他有点茫然,不知道这是该走还是要说些什么。
沈凌却一向不怎么待见他,看他跟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没什么耐心,拉着王子闻就要走。可路忽然被人挡住,那只挡着他们的手臂整个都在抖,像是极为惧怕,又极为慌张,可毛小羽的眼里除了凌乱,似乎还闪烁着一层奇异的明亮的光,整个人从肢体语言到眼神都太过复杂,饶是对面两人绝顶聪明也实在参破不透,沈凌不耐烦道,“你干嘛啊?有事儿快说。”
毛小羽朝王子闻又迈过去一步,张了张嘴,终于颤着声说,“学长,我是毛……”
可话没说完,就听远远传来一个人的喊声,“王学长,沈学长,酒会要开始了,你们快点过来啊!”
沈凌回应了一声,也没再搭理毛小羽,拉着王子闻说,“走了走了,快七点了,刚徐老师给我发微信了,应该是要到了。”
王子闻哦了一声,还是看了毛小羽一眼,温声道,“那我们走了,你也是来参加酒会的吧?一起来吧。”
毛小羽有点控制不住情绪,刚才那股冲动被生生压了回去,最后只哑声说了句你们先走吧,便没有再动作。沈凌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没再多说,拉着王子闻匆匆走了。等那两人走远了,毛小羽看着王子闻的背影,心里翻江倒海的浪潮怎么都无法平息,脑中闪过太多纷乱纠结的思绪,像是要把他兜头拍打进冷水里,像是要溺毙了他似的。
其实他有很长的时间,很多次的冲动,想跑到王子闻面前告诉他,我就是毛毛,我就是你一直忘不掉,想一直找回来的那个小毛毛。可每次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说不出来,不是他傻,是他不敢,是因为太疼了。
他怕王子闻问他当年为什么没有找到他,怕王子闻追根究底地想知道那些往事,他怕他也会和那些人一样,要么嫌恶他,要么对他的身体产生诡异的兴趣,这些可能性,即使就是可能性,他光想想都觉得万分恐惧。他就是想和过去彻底地一刀两断,就是不想再碰触那些噩梦般的回忆了。
可他想着刚才王子闻对沈凌说的那些话,心里的围墙像是突然被一辆重型坦克碾过了一样,开始支离破碎地坍塌下来。
他不知道王子闻的那些犹豫和沉默代表什么,他胆大包天、不自量力地想着,难道学长他……是喜欢过高中时候的我吗?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那个最糟糕的自己,最狼狈、最丑陋、最一无是处的自己,学长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呢?他那时候身边围着那么多漂亮姑娘和帅气的男孩子,自己那样又胖又怂、外在内在一个都拿不出手的劣质品,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呢?
毛小羽想不明白,觉得不可思议,却又见鬼地觉得这不符合逻辑的猜想有可能就是事实。可他不敢承认,他原本就想着坦坦荡荡出现在王子闻面前,能再次成为他的朋友,能被他偶尔记挂着就心满意足了。可快要两年的时间,他不仅没有走近他,甚至连名字都没能让他记住,他的确是有点等不及了,也没有时间再等了,王子闻只在学校待这么几天就又要离开,而这一走,也许他们就再也没法相见了。
毛小羽呼吸急促地看着走廊里那人刚刚走过的地方,看了许久,忽然咬紧牙,一点点握紧了拳头。
如果……那样能留住你的话。
如果坦白过去,能让你多看我一次,能让你有可能正视我的话。
他心里还是害怕,怕得浑身都在颤,可这一刻忽然就前所未有地勇敢起来。
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再拼一次。把伤口暴露在你面前,把那些血淋淋的过往亲手撕扯开放到你眼前,如果这样能让你回头看我一次,如果这样能留住你的话……
再次回到会场的时候,酒会即将要开始了。王子闻坐在最前排的主位上,正和邀请来的几位系里的老师说着话。老师们显然都很欣赏他,王子闻也应答如流,毛小羽就这么远远看着他融在灯光里的俊朗模样,看着看着,心里的那股拧痛和决绝忽然就又削弱下去。他呆呆地想:这个人这么好,这么好,我拼尽全力争取一次,又算得了什么呢?
忽然就没那么紧张了,又忽然有了很大的勇气,毛小羽深深吸了口气,觉得心思轻松了一些,看着王子闻的笑容,忍不住也学着他的样子,微微勾起嘴角,缓缓露出一个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