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个人同一张面容,在不同时期不断变化,最终定格在某张笑脸上。朦朦胧胧,眼前好似隔着一层白纱,他抬手划拨了一下,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眼前的天光渐渐暗淡下来,万籁寂静,周身空无一物,苍茫天地间,唯独只余他一人,就连近在咫尺的雷火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好似又回到了最初的那?7 赴倌辏故且惶醪恢纳街行∩撸雷猿惺茏拍且恢植恢词帜寻镜墓录拧?br /> 秦隐觉得自己的呼吸就轻盈了起来,一团无法名状的光晕在眼前散开,迷迷蒙蒙,渺渺茫茫,突然间他就看清了那张永远定格在心中的笑脸。影像重重叠叠,无数张面容交叉浮现,最后那张笑脸与某张带着点狡黠的面容重合,秦隐吓了一跳——是夏叶瑾的脸。
青幽的光一层一层的覆盖下来,心像是被烙铁烙了一下,一瞬间痛的浑身激灵。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叫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秦隐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光晕,周围也不是空无一物。
他依旧是血肉模糊的躺倒在寒冷的地上,四周林子已经被烧光,他甚至连撑起来坐定的力气都没有。
“老大——”是阿九的声音,很遥远,但在空旷寂静的山林之间却听得异常清晰。“我把青龙玉给你送过来了……”
声音又渐渐的模糊下去。
秦隐想要开口,却发现怎么样都没法发出声音。他只看到青幽的光淡淡的在他的周身漫开,他愣了一下,抬起早已经是冷汗涔涔的手,目光聚焦在手腕上,上面的烧焦的外皮已经脱落,新肉开始长了出来,就如同渡劫前一样完好。
青龙玉在周围泛着淡淡的光圈。
他重新双手撑地慢慢坐了起来,双目紧闭,迅速入定。
头顶上的乌云变得更加密集,天地之间又再次陷入一片光火之中。
*
夏叶瑾觉得现在的事情简直是打破了她以往的认知,地府竟然还有另外一道门,门边的石墙上竟然还有类似于狗洞的东西,然后他们俩现在就是要从这狗洞里钻进去。
“你别摆出一脸嫌弃的样子行不行,钻狗洞总比变成鬼要好吧?”付清竺终于看不下去,忍不住说道,“而且这个地方还有个好处,就是距离刀山火海很近。咱们完全可以避开那群讨厌的鬼差自己溜进去。”
“咱们?”夏叶瑾皱眉,“你在外面帮我望风就好。”
她没法想象只剩下一魂一魄的灵体到底有多弱,在这种情况下还去上刀山下火海,那不是送死吗?
对方自知自己的能力也没有再坚持,只是脸色凝重地对她说,这所谓的刀山火海,其实是炼狱,是比地狱更加可怕的地方,里面有无数的酷刑,也有无数的诱惑,等进去之后,你一定要记住,无论碰到什么东西,都不是真的,就算……就算是我出现,那也是假的。
夏叶瑾点了点头,正想让付清竺不要担心,一抬头却发现四处空茫茫的一片,半点不见他的身影。
眼前一瞬间开阔起来。
望不到边际的红通通火海,在海的中间,耸立着几座连绵起伏的高山,泛着凛冽的寒光——全是由大大小小的刀锋组成。赤红的岩浆顺着山体滑落下来,混入吐着火舌的海里,仿佛天地之间万事万物,都能被熔化开。
☆、第二百五十八章 濒临奔溃
夏叶瑾站在岸边,她面前有一条窄窄的铁索桥,联通着火海中间的刀山。满眼的通红,铁索在火舌的长期炙烤下,发出幽幽的红光,看上去就像是烤乳猪用的铁钎子,只望一眼都觉得生疼。
架设在火海上的铁索桥,走完之后,估计她自己也熟透了。
所以为了让自己慢点变熟,夏叶瑾爆发了一辈子以来最快的跑步速度,但饶是如此,一踏上被烧的通红的铁索桥,她还是疼的直冒冷汗。每一下都像是踩在烧得火红的烙铁上,灼热感差一点让她直接掉在火海里。
但等到面对刀山,夏叶瑾才知道刚才那所谓的铁索桥,不过是饭前甜点罢了。
此刻她正手脚并用在刀山上攀爬着,身上的血就像是不要钱一样,哗啦啦的往外流。刚开始疼的时候她还记得咬牙坚持,等到了后来,身上的痛神经几乎是已经麻痹,只能感觉到周身传来的一阵阵凉意和不断溢出来的鲜血,其他,便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三千三百五十七刀。
记得在某本异志野史上看过凌迟处死刀数,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现在看来,她此刻比凌迟处死还要更惨一点。刀锋不断在身上划过,血哗啦啦的往外流。甚至有一瞬间,夏叶瑾都觉得这些血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的,她身体轻飘飘的,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夏叶瑾趴在刀刃上喘着粗气,望着底下茫茫火海,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娘的付清竺,我都这样下来找你了,管你还剩下多少魂魄,都得给我支持住了,不然老子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缓了口气之后,夏叶瑾用力咬破舌尖。
这是她与王坏约定好的暗号。
炼狱里全都是无处存留的孤魂野鬼,这些魂魄一感觉灵力便会本能地跑出来吸取来延长存续时间。她是个人,自然没有什么灵力,加上又是以灵魂的形式出现在炼狱里,所以就连外带的灵力也没有办法办到。
所以在下来之前她与王坏约好,等到了刀山上,她就咬破舌尖,而挂在那副躯体胸前的人骨,在感应到她这边有异动的时候会发出幽光。王坏就凭着这个幽光,将小小的灵力以人骨为媒介输送下来。
夏叶瑾想以此来引出付清竺的魂魄。
其实还有一种更好的办法,但那个只有一魂一魄的付清竺没法进来,不然让他直接吸引本体就行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果然在咬破舌尖不久,从天边飘下来一小块月白色的丝绢,紧接着从寒风凛冽的刀缝里飘出来了好多透明的东西。夏叶瑾先是一喜,随后在看清了之后便又转入失望,孤魂很多,但都不是付清竺。
火海炽热,魂魄根本就无法存活,难道在另外一座刀山上?
身上的血还在不断的往外冒,夏叶瑾看了眼山下吐着黑色火舌冒着热气的海,心里有些发寒。她这样下去,真的不会被熔化为无物吗?
或者不会。
炼狱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折磨犯了大错的人和意外横死的妖,而所谓的折磨意味着是无尽的惩罚,是种比死更加痛苦的经历,所以就算是下了火海,她只会痛苦到无法承受,但并不会死。
当夏叶瑾踩进火海的时候,不得不开始佩服她自己的睿智和先见之明来。
仿佛只是瞬间,原本缓慢流动的岩浆却突然爆发了出来,全都朝着她喷涌,一下一下的烧到她的身上。火焰极其强烈,不仅灼伤外皮,还连带着骨血一起烧,在那一霎那,夏叶瑾突然体会到死果然是最轻的一种惩罚。
就这样,她在刀山与火海之间来回奔波。
身上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疼的。
一座刀山过后,紧接着一片火海,再又攀上一座高山,接着又是火海……可就算是如此,她还是没有找到付清竺的魂魄。
伤口越来越多,体力也越来越不支,也不知道在翻过多少座刀山之后,她终于承受不住,倒在了火海里。
完了。
这是夏叶瑾倒下后的第一个念头。
就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如今她的体力却几乎是已经用完,就算最后侥幸被她找到了付清竺的魂魄,也没法及时赶回去,更何况……她到现在,连半点跟付清竺有关的东西也没有见到。
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灼烧的声音,刺鼻的焦味在周身弥漫。这烧的是她自己的皮肉。正常来说,她此刻应该赶紧往前游,赶到下一座刀山去,可是身体轻飘飘的,完全不受她控制,眼前的火海也开始变得渐渐模糊,她咬着牙,慢慢想要慢慢的撑着站起来,才刚动了一下,手一脱力整个人又瞬间倒了下去。
她本来以为自己早已经麻木了,可这么一下还是痛的夏叶瑾想要马上自杀一了百了。
“付清竺你再不出来的话我就要死了!死一个人的赔偿金是多少你知道吗?我可是城市户口按照上年度人均收入……至少得赔偿六十万加上精神损害赔偿还得多赔一点……”
就在她被烧的神志不清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团透明的雾气来,那雾气到了近前突然幻化成了一个人,伸手将夏叶瑾从火海里捞了出来。
夏叶瑾伸手就要一拳,“好你个付清竺……”可惜手还未伸出去,就先垂了下去。
*
第十道雷火。
秦隐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入定姿势。
虽然乌云压顶,雷火依旧是一道比一道猛烈,但因为有青龙玉的相助,渡劫过程中的痛苦减轻了许多,至少不用再担心元神出窍。
烧焦的皮肉开始脱落,新肉长出,就像是曾经蜕皮一样,他将迎来各种意义的新生。过往的所有经历在眼前一一掠过,无数张面容闪过后化为乌有,是该做最后的告别了,他突然有些不舍。
金刚经里有句话,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
相遇有时,分离有时。相遇的会再相遇,离散的也会再次离散,这是有为法。而如是观,则是指往前走才会明白相遇的意义。
可惜的是,大部分的人却常常只有等到离散时才猛然想起相遇的意义来,太多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究其缘由,不过是只是当时已惘然罢了。
蚀骨的惘然。
☆、第二百五十九章 回不去
夏叶瑾醒过来的时候,差点被眼前两个完全一模一样的付清竺吓得重新晕过去。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她赶紧闭了下眼睛,等她再次睁开眼,却发现眼前只剩下一个。
“另外一个……呢?”她一口气还未缓过来。
“我们俩本来就是一个人啊,哪里还有另外一个?”付清竺有些无奈,一魂一魄不能独自在外面待太久,他们俩相遇后,就融为了一体。
“这样啊……”夏叶瑾心想果然刚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其实那个只有一魂一魄的付清竺,也是挺可爱的。
付清竺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想笑,他打趣道,怎么你还不舍得他啊?如果你真的不舍得的话,我想个办法让他出来,再到你的脑子里去住一段时间。
这话说完果然收到了对方的一枚白眼,“付清竺你几岁了啊幼不幼稚?”
付清竺却笑得很灿烂,说我就是这么幼稚。然后看着她的眼神忽然间变成凝视,他说,夏叶瑾,谢谢你。
夏叶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感谢弄得不知所措,突然想起他们俩现在还在炼狱里,“时辰剩下不多了咱们赶紧走。”说完就拉着他手就往石墙边上的那个“狗洞”里钻,时间紧迫,付清竺的魂魄是找到了,但如果没有在时辰内赶回去,也是无用功。
付清竺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没有再多说话,只是他刚钻出洞外,就听到夏叶瑾在里面说,“付清竺,我好像没法靠近那个洞口。”
*
其实这样的结果也在夏叶瑾的预料之中。
法力再高强的妖都没法扛过炼狱的刀山火海,更何况她只是个普通到不能普通的凡人。炼狱的可怕之处在于它的惩罚都是烙印在灵魂里,肉体的受损或许还能被恢复,但刻印在灵魂上的折磨所留下的伤痕,却是永远都没法复原。
在经历了无数道刀山和火海之后,夏叶瑾的灵魂早已是千穿百孔,几乎是靠着心中的执念才硬被她扛了下来,但再深的执念也没法修复她受损残缺的灵魂。所以走不出炼狱也算是在她来之前的预料之内。
“夏叶瑾……”
付清竺轻声喃喃叫了一句。他知道自己该说些话,可却不懂得在这个时候要说些什么。只好望着她,望着不知从哪里飘下来的雪花落在他们俩之间。
“还真是大开眼界了今天……”夏叶瑾笑了起来,摊开手心接了一枚六瓣的雪花,“诶付清竺你说奇怪不奇怪,炼狱这儿竟然也会下雪……”
“夏叶瑾……”付清竺又小声地念了一句。
“不会说点别的了么?老是夏叶瑾夏叶瑾的,我都听烦了……”夏叶瑾的语气里带着责备。她仰头望了眼不断飘落下来的雪花,说我生在南方,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后有机会去北方看一场真正的大雪,可惜长大后还是没有去成。真是没有想到,今天在炼狱里竟然能看到……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雪片落在她的破烂不堪全是血污的衣袍上,瞬间融进血痕里,暗红的血水在辨不出原本面目的外袍上晕开,看上去触目惊心。
付清竺说不出话,手掌握紧又松开。
“喂我说付清竺,你这么大个人了能不能别老是板着张脸这大过年的你就不能笑一个嘛?”
说完后见他依旧是僵着脸,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不高兴了,其实真的没啥。算起来,咱们俩都已经认识很久了。所以你看我一点都不亏嘛。这一回你的魂魄可是都收集全了,以后再碰到,可不能再不认识我了哈。
以后以后,说得多轻松。
可是他们已经没有以后了。
付清竺突然像回过神来了一般,一把把夏叶瑾拉到自己的怀里,死死抱住,几乎是不断句的迅速说,“夏叶瑾我也不回去了我和你一起待在这里!——”
或许是没有力气了,这回夏叶瑾没有挣脱,由着他抱着,等到他略微放松了些时才抬手扶了扶他的后背,“我认识的付清竺可不会这样不负责任。”语气里几乎是带着恼怒,“命是你自己的,你要留下来随意。”
“可是夏叶瑾……”
“没什么可是的啦……”夏叶瑾云淡风轻的打断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稍微解释一下,她抬头看着付清竺,说你那一魂一魄在我脑子里待了那么久,想必对于我的身份也应该知道。这回来这里,不过是我其中的一个任务罢了,完成任务我就能回去,所以你看,我是不会死的。诶付清竺你别不相信,不相信的话我给你看我手腕上的这颗朱砂痣,现在任务差不多完成了它已经变红了你看……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因为在她现在的手腕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一定是因为我现在是魂魄的状态,我本体上肯定有……”
“夏叶瑾你别说了。”付清竺终于松开了抱着她的手,他说夏叶瑾你别再说了,我知道。咱们一定会再见的。
雪不知是从哪儿来的,越下越大,不一会儿远处的山丘上就已经被盖了厚厚一层。两个人相对站着,相顾无言。
其实夏叶瑾觉得没有那么悲伤,她不过是来执行的任务的,无论怎么样宫辰时总是会来救她,她才不会如此轻易就挂了。
可真的是这样么?
当所有的迹象都在昭示着另外一个原因时,夏叶瑾突然有些悲催的发现,她这回竟然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雪太大,天寒地冻的,站久了就会浑身僵硬。
夏叶瑾用力的拍了拍付清竺的肩膀,“付清竺差不多了,时辰马上就要到了,你赶紧点。”
付清竺却固执的不肯松手,好像只有这样两个人就可以不用分开。
夏叶瑾有些无奈地感觉到握住自己手的力道越来越大,用力的闭了下眼睛,然后再一次咬破舌尖。按照约定,王坏马上就会来接走付清竺的魂魄。
有些遗憾的是,在王坏到来之前,她的身体就渐渐的变得透明,越来越轻,最后幻化为点点尘埃,与漫天的雪片融为一体。付清竺徒劳地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第二百六十章 再也不见
付清竺醒过来时,正好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王坏正在屋外忙活,看到他醒了,什么都没说,只是象征性的点了下头。之前买的年货,贴的对子和新挂上的红灯笼都还在,所有的一切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付清竺转了一圈,他习惯了从后门离开,却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夏叶瑾曾住过的院子前。到了那里才发现,原来不止他一个人。
“实在是可惜,你是妖的时候我打不过你,现在你成了上仙,我就更不是你的对手了。”
秦隐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面无表情的负手立在院子前,目光落在角门边的几株已经枯黄的芭蕉上,半边脸都隐在灰暗的光线里。
见付清竺一直在看着他,秦隐终于开口,“想问什么就问吧……”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