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摔完,才反应过来,“野兽笼子”是什么?刚才好像看到这个词。
盖乌斯想来想去,最终决定,把雅辛托斯压进野兽笼子里去。
正如大家的认知,黄金行宫是没有正经的监狱配置的,所以,能关人的地方,通常都是“不正经”监狱配置,但那些地方毕竟不是盖乌斯这种侍从能随便用的,而且,皇帝陛下自己都没碰的人,其重要性可见一斑,绝对是盖乌斯这种级别的不能直视的存在。
但又要起到恐吓作用,让小奴隶认识到错误——也就是说,关押小奴隶的地方,必须是有惊无险的。
野兽笼子。
毫无疑问,答案就是野兽笼子。
黑暗笼罩着黄金行宫,夜风呼啸而过,几个人影行走在通往后殿的露天院落中,两名侍卫押着一名奴隶,侍卫长盖乌斯则走在他们前面。
目的地很快到了。
周六感到十分疲惫,甚至站不直身子,双手被锁在后面的姿势,令他有种胳膊快要脱臼的疼痛感,而侍卫显然把他当做重要犯人来看管,丝毫不给他溜走的机会。
和陈柯约定的回家时间,已经过了。
“咔嚓。”碗口粗细的铁栅栏上,挂着一把黄金打造的重锁,侍卫长盖乌斯拿出钥匙打开栅栏门,两个侍卫将周六推搡进去。
周六一进来就感觉不对,这哪里是关人的地方,分明就是关动物的。
“等等!”周六回转身,想从门里挤出去,盖乌斯已经“嘭”地合上门,落了锁,隔着栅栏门,周六祈求地望着盖乌斯,“这是什么地方?”
“好好反思自己的行为吧。”盖乌斯叹了口气,把钥匙重新系回腰上,带着两个侍卫离开。
猛兽腥臭的味道淹没了嗅觉,黑暗里有可怕的喘息声。
直到盖乌斯走出一阵,还能听到那奴隶撞栅栏门的声音。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盖乌斯还没沾枕头,就被一阵踹门的声音惊醒,根据他对暴君的熟悉程度,那踹门的凶器一定就是暴君的尊足。
盖乌斯一个鲤鱼打挺直接打到床下,飞速起身开门,还没等他走到跟前,就听“邦”的一声,门弹开了。
只见西厄斯正在门前站着,一脸暴躁,本来柔顺的黑发乱七八糟地竖着,看样子是没睡好。
至于为什么没睡好,盖乌斯能够猜到,昨天晚上还在和亲亲皇后共度春宵,今天晚上就独守空床——能睡好才怪。
“雅辛托斯呢?”暴君开口就问,“你把雅辛托斯关到哪里去了?”
盖乌斯斟酌了一下,道:“兽笼。”
“什么???谁让你把他关进兽笼的??”西厄斯勃然大怒,抓起盖乌斯的睡衣腰带,往外一甩,盖乌斯跌了个踉跄,西厄斯指着他道,“带路,快带我去。”
盖乌斯心想,您不是还要关他三天,让他自己反省错误吗?怎么这才关了多一会,有没有半天?盖乌斯感觉自己才刚从后殿走回来,刚躺下没一会,西厄斯就过来踹门了。
这回,一路上,西厄斯没少威胁盖乌斯,大概意思就是,如果雅辛托斯少了一根头发,他都要盖乌斯用全身上下的毛发来换,其他同理可得,雅辛托斯受了一点擦伤,到盖乌斯这里可能就要剥皮了。
盖乌斯倒是不慌,他对暴君的反复无常十分清楚,他对此早有准备。
“皇帝陛下,您不必担心,雅辛托斯不会受伤,”盖乌斯说着,掏出铁笼的钥匙,“您看,关维比娅和法卡的是黄金笼,而雅辛托斯被关在隔壁单独的铁笼子里。”
“什么??”西厄斯看起来更愤怒了,他的声音抬高,“快带路,快,我一定要扒了你的皮!”
盖乌斯一愣,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是这么激烈的反应,得知雅辛托斯不会受到实质性伤害后,依然这么紧张……盖乌斯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他不懂的地方了,皇帝陛下不会真的沦陷了吧?
兽笼一打开,西厄斯便走了进去。
他当然知道盖乌斯不会蠢到把周六和两头狮子关在一起。
但是,周六很害怕狮子——一般人都害怕狮子,周六虽然是敢于和他一起上斗兽场的勇士,但他曾经被丢进过狮子园,对维比娅有本能的恐惧,昨天西厄斯同他求婚,他对法卡的反应非常不好,即便隔着五六米距离,他也能立刻躲到圆柱后面去。
不敢想象,盖乌斯把周六关进野兽笼子里,和法卡、维比娅近距离接触,又是在这么黑漆漆的地方,周六该有多么害怕。
所以,听到盖乌斯这样执行了他“关起来”的命令之后,西厄斯的心立刻揪紧了。
“小奴隶?雅辛托斯?”西厄斯叫道。他
黑暗里只有法卡哼哼的声音,没有西厄斯想听到的回音。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这里实在太黑,他又出来的急,没有顾得上带夜明珠。
“皇帝陛下……属下有蜡烛。”
身后,盖乌斯摇摇晃晃地点起一根橙红色的香蜡,很快,昏黄的光线自西厄斯背后投射进铁笼子里。
西厄斯仔细看了一遍,才找到笼子角落里蜷缩着的身影。
周六双腿折叠紧贴在一起,半长的刘海垂在耳畔,遮住他的表情,他把脸埋在膝头,一点声息都没有,好像想把自己给憋死。
而他双手被绑在身后,想也知道这个姿势有多难受。
等西厄斯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抱起周六,直接抱出笼子。
在盖乌斯惊讶的目光中,西厄斯先是感觉威严扫地,接着迁怒于盖乌斯:“你怎么办事的?一个正经的牢房都找不见?”
盖乌斯哪里知道周六和西厄斯的两头狮子之间的“不解之缘”,他只是觉出自己好像不小心触了皇帝陛下的逆鳞,但皇帝陛下还没打算杀了他,侍卫长的位置应该可以继续坐下去。
“陛下,按照您的意思,把罪人关在哪里呢?”这回,盖乌斯选择直接问,这样皇帝陛下就不能再因为这种操蛋事而责备他了。
西厄斯迟疑了一下。
他看向怀中的人,周六好像已经睡过去了,也不知道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手脚都凉凉的。
被折磨到失去意识的小奴隶,看起来温顺无害——假如他只是个简单的小奴隶就好了,西厄斯心中再次升起这样软弱的期望。
软弱,是西厄斯最讨厌的一个词。
西厄斯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毫不犹豫地斩杀人格,到了这个虚幻世界之中,更是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掉奴隶、敌人甚至罗马贵族,只要他想,他就这么做,从想到做之间从来不需要犹豫。
可是,在周六身上,他却做不到。
他杀不了周六,甚至连把人丢进兽笼这种没有一点危险性的处罚,他也受不了。
还巴巴地跑过来,把人给抱出来。
失控的烦躁让西厄斯再次燃起怒火,他的眼神再次强硬起来,脸色也变得难看,当他低下头,盯着周六时,他想,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向主人格复仇的事先放一边,他必须先把眼前的小奴隶解决了。
“水牢。”西厄斯说,“把他带去水牢,这次,我要亲自审问。”
“遵命,陛下。”盖乌斯说。
一天之内连换三个地方,这待遇在罪犯里也是绝无仅有了。
☆、防盗章NO.4
翌日清晨, 西厄斯顶着两个黑眼圈从床上爬起来, 站在水晶镜前, 他审视着这个陌生的自己。
以往,他从不会因为感情上的事而困扰,对他来说, 喜欢与吸引,就像三餐一样普通,他不会为了一种食物太过好吃而辗转难眠,更何况这名叫“周衍”的食物, 他还没吃到嘴。
该死的感情,那是弱者才会有的东西。
西厄斯再次对着自己强调了一遍这句话。
“陛下, 请往这边走。”盖乌斯同样也没睡好, 半夜三更被闹起来一回不说, 西厄斯决定换监狱之后, 他还要亲自下水牢的池子去把周六绑起来,怎样绑一个合适的角度,让这位“深受皇帝陛下爱宠”的奴隶不会受到实质性伤害, 实在是一个困难的问题。
西厄斯还没走进水牢, 就闻到一股铁锈味。
“怎么回事?这水牢生锈了吗?”西厄斯皱眉。
“……不, 是皇帝陛下仁慈,这水牢已经有五六年没用过了,所以锁链和栏杆都有些生锈。”盖乌斯回答。
“也好,”西厄斯说,“我们不能把惩罚弄得像享受一样, 你说对不对,盖乌斯?”
“陛下仁慈。”盖乌斯再次说道,并把水牢前面探视区的门打开。
水牢的设置,是分为两部分的,一部分是囚禁犯人的水池,另一部分则是探视区。
两部分之间隔着一堵铁墙,事实上,水牢整个是由铁打造的,这也是黄金行宫之中唯一一个不那么金灿灿的地方。隔断墙中间挖开一块探视窗口,可以打开。
盖乌斯将皇帝陛下引至探视窗口,并启动机关,把探视窗口打开。
西厄斯贴近探视窗口,向内看去,正看见对面墙上,小奴隶双手被吊起来,头歪向一侧,下半身浸在水中。水牢里半丝光线也没有,仅有的光亮也是从探视窗口透进去的,那片光亮正好落在苍白的躯体上,隐约可见一条条的伤痕。
西厄斯看了一眼,便恼怒起来:“谁允许你打他的?”
“陛下,属下不敢。”盖乌斯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实话实说,“那应该是您打的。”
“怎么可能?!”西厄斯恼火,“我只是用你给的皮鞭……根本没有这么重的伤痕。”
“因为在水里泡了一晚上啊……”盖乌斯无奈。
“把水放掉,我要进去。”
“陛下,这……”盖乌斯犹豫。
“这什么这?放掉!”西厄斯扭头冲盖乌斯咆哮道。
盖乌斯退了一步,低下头:“遵命。”
西厄斯这才喘着粗气扭回头去,从探视窗口往里看,机关启动的声音响起,水牢下面的出水口打开,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下去。
西厄斯紧盯着对面墙上的小奴隶,他发现小奴隶好像醒来,身体挣动起来,过了一会,果然见青年抬起头,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忍受什么外力带来的痛苦。
这时,西厄斯才觉察到,一旦把水放走,浮力也就不存在,而小奴隶全身上下固定在墙上的只有双手,他的手臂上一圈一圈缠着粗铁链,挂在墙上。
假如没有浮力,他全身的重量就压在了手上,已经吊了一夜,他的手腕本身就麻木脆弱,不堪重负。
“快停下!”西厄斯立刻吼道。
盖乌斯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把闸门关上。
但水面已经下降到膝弯处,浮力基本不存在,只听格拉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水牢里格外清晰,周六的身体往下滑,胳膊呈现一种扭曲的状态,他也忍受不住,痛得叫出声。
“嘭!”西厄斯猛地砸了一拳头隔断墙,“把门打开,我要进去!”
“可是陛下,水还没放完……”
“打开!!”
盖乌斯只好启动隔断门的机关,这一回,是隔断中的某个区域直接向上提起,露出能够容一人通过的空间,但是,水牢的里的水也跟着喷涌出来,形成一股小瀑布,很快积蓄到整个探视区都是水,西厄斯华贵的长袍也跟着被弄湿了,但他并没有注意到。
他一心往门里挤去,水牢比探视区的地面要深,更下方是放水的闸门,因此,看起来就像是浴场的温泉池一般,只是,里面的水并非温泉水,而是从海里引过来的盐水。
“噗通”!
西厄斯穿着长袍跳进水里,健硕的臂膀划开水面,向墙壁那端的囚犯游去。
海水溅在嘴唇上,丝丝咸味渗入唇间。
西厄斯游近周六,从水里站起来,双手抱住周六的腿,减轻他手腕承担的压力。
周六的身体凉冰冰的,西厄斯心中一惊,扭过头就冲着盖乌斯喊:“把锁链解开!”
锁链是挂在机括上的,盖乌斯见西厄斯抱住了周六,便打开机关,让锁链自己掉下来。
周六的身体撞进西厄斯怀里,大铁链子跟着一起掉下来,正砸中西厄斯脑袋,西厄斯只觉眼前一黑,硬生生忍了下来,小心地把周六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一手抱着他的膝弯,一手搂着他的后背,度过齐腰深的水,一路走回到探视区里。
“陛下,我来吧……”盖乌斯想搭把手。
“用不着,去找块干净毯子来。”西厄斯踹开盖乌斯,“别站在这碍事。”
盖乌斯领命小跑出去。
西厄斯将周六抱到外面走廊上,半跪下来,细细查看他身上的伤——乍看来有些恐怖。
那是被西厄斯用皮鞭打出来的,有些地方破皮渗血,在海水里泡了一晚上,伤口边沿已经肿起来,微微发白。
“小奴隶?”西厄斯贴近他,用一种暴君从未使用过的小心翼翼的语调叫他,“雅辛托斯?”
周六闭着眼睛,没有回应。
西厄斯有些慌,将他上身抱起来一些,紧紧贴在自己身上:“周……周衍?”
盖乌斯抱着毯子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西厄斯把脸贴在周六脸上,两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身体,好像快要死掉的那个不是雅辛托斯而是暴君本人。
“陛下,你要不要……先把他的手放出来?”盖乌斯谨慎地建议道。
西厄斯这才想起来,他直起身子,低下头,看见两只软软垂下的手臂被大铁链子锁住,手指苍白毫无血色,关节僵硬地垂下,他摸了摸周六的手,很凉,像冰块一样。
“这怎么打开?钥匙呢??”西厄斯不敢拽那铁链子,只能拽自己的头发。
“陛下,钥匙。”盖乌斯将毯子放在地上,从腰间解下钥匙,递了上去。
西厄斯接过钥匙,两下扭开锁,铁链子应声而落。
周六的手臂垂下来,手腕以一个不正常的姿态弯折着。
“他的手腕怎么了??”西厄斯暴躁。
“您放水的时候,”盖乌斯回答,“受力太大,脱臼了。”
“叫御医来,立刻。”西厄斯捧住周六的手,给了盖乌斯一个凶恶的眼神,好像在恼怒他为什么还不快点飞起来。
盖乌斯又一阵小跑出去,令他困扰的是,黄金行宫哪里有什么御医,只有几个随行的医生罢了,只能希望这些医生技术过硬,别给皇后娘娘留下什么后遗症——没错,经历两天一夜的折腾,盖乌斯可以确定,雅辛托斯绝对就是未来罗马帝国的皇后了,没有第二种可能。
其实接骨,西厄斯自己也可以上,只不过心慌意乱之下,他根本不敢动,捧着一双手臂,就像捧着易碎的东方玉器——该死,他根本不知道古代的东方人为什么那么喜欢用玉器,那东西在罗马卖的并不好,比不上丝绸,因为粗犷的罗马人根本欣赏不来,这东西又没有宝石剔透,又没有象牙坚固。
但是此刻,西厄斯却觉得玉器有一点很好,就是捂一捂能变得温暖。
西厄斯用毯子将周六裹起来,一手托着他的手臂,一手抱着他的腰,让他半身躺在自己怀里,感到怀里的人渐渐恢复了温度,脸上也微微泛起些血色,西厄斯的心才落回原位。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周六脸上,凝神看了一会,他脑海中已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过了一遍,他发现,自己既无法杀了这个人,也没办法违背他的意志强行得到他,甚至以往觉得不痛不痒的惩罚,到了这个人身上,也变成锻炼自己心脏承受力的严刑酷法。
“你怎么这么弱,”西厄斯低声说,“和我一起斗牛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么?”
周六正处于半昏迷状态,听见西厄斯说话,他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
“周衍,”西厄斯激动了一下,手上用力,捏得周六脸色变白,他连忙松开,说道,“你醒了?”
周六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睫毛垂下来,挡住了琥珀色的瞳孔。
然后他的头向后垂去,仿佛最后一点支撑着的力气都用尽了。
“周衍。”西厄斯叫了一声,没有回应,他又贴近周六的耳朵,叫他的名字,怀里的身体沉甸甸的,西厄斯心里升起一种可怕的念头,如同隐藏在暗处的蛇类突然探出毒牙,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将毒液插0进心脏,随着动脉泵每一次收缩舒张,而被迅速扩散到全身的血液之中。
“周衍,周衍!”西厄斯急了,大声叫起来,他无法丢下那双脱臼的手,只能用自己身体顶着周六,腾出另一只手,拍打周六的脸颊,触手所及,全是冷冰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