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大朝会基本上一个月只开一次,常朝是逢五逢十在乾清门召开。不过小朝会却是不少,康熙时常会召集重要的大臣在暖阁召开会议。今日便是小朝会,守在门外的魏桐完全没有紧张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最开始预设的铺垫太长了,到了那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完全没有感觉了。
自从来到御前之后,魏桐也不是第一次看到鳌拜。鳌拜的确是三大五粗的样子,高大的身材以及身上迫人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康熙跟前的人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打杀,谁都不会去触这个霉头。或许是因为大权在握,或许是因为目中无人,即使隔着一道门,有时候外头伺候的人还是能够听到鳌拜咄咄逼人的洪亮嗓门。
而在第一次听到这样对话的时候,魏桐也深深理解康熙容不下鳌拜的心理。即使是救宋朝于危难之中的杨家都逃不了被宰割的命运,更何况是本身便有这样嫌疑的人?
而一个时辰之后,站在武英殿门前,看着鳌拜从眼前经过,在门口听着索额图的话,随手解下佩刀丢给御前侍卫。魏桐发现,不是不紧张,而是未到时候,才不紧张。看着鳌拜进去的背影,还有那渐渐关上的门,魏桐的心跳都快到了一百八十码的速度。这种历史大片在你眼前一点点揭开的感觉,实在是让人紧张到喉咙发渴,又迫不及待想看到后续。
门口的侍卫在门关上之后悄无声息地变多,整个武英殿都被围了起来,气氛严肃到了极点。
不过一刻钟,殿内的气氛便隐约不对了起来。桌椅摔倒的声音,喝骂的声音,拳肉相击的声音……而门外的人纵使听到了门内的不对劲,然而一个个都肃穆地站着,那个握着鳌拜佩刀的侍卫脸色尤其严肃,眼神凶狠地扫射着,一旦有任何异常的举动,估计会被当场格杀勿论。
没有人发出声音,没有人有丝毫的动弹。
时间一点点过去,紧张的气氛愈演愈烈,终于在一个顶峰之后,声音戛然而止,屋内全无动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影,都是假象。
魏桐不管其他人是多么的紧张,内心却突然一松。
鳌拜,失败了。
而在侍卫终于忍不住冲进去的时候,大门打开,那些魏桐万分熟悉的身影或站或跪,这个事情更加成为一个事实。门内跪倒在地上被压得死死的鳌拜破口大骂,怒目圆睁:“小皇帝!枉费我鳌拜天天想着如何为大清出谋划策,天天想着为皇上效忠,没想到皇上心里却是这么算计着微臣,如此慢待忠臣,实在是令人寒心!”
康熙高站殿堂之上,看着底下狼狈不堪,身上衣物沾满斑驳血迹的鳌拜微微一笑,然而笑意却未达眼底,声音愈发冰冷:“鳌拜,你倒是好好想想,为何朕会容不得你这位忠臣。”那摄人的怒气在话语最后消失得一干二净,只余下淡淡的余威。
“压下去。”
鳌拜还待说些什么,康熙却已经不想再听了,微一摆手,站在身后的侍卫上前打昏鳌拜,立马把人给带下去了。
刚刚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的康熙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的神色,底下的人也没有一个人敢打扰静静站着的康熙。就连索额图也只敢在旁边站着不敢开口,或许就算是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的顺利。鳌拜曾是多少人心里的大石头啊!
此时的康熙在想什么,魏桐并不清楚。但是鳌拜的下狱并不代表着事情的结束,之后朝政之争才是康熙紧接而来的一个难关。只是鳌拜,这个康熙成功之路的第一块绊脚石,终于是消失了……
御前的人或多或少已经收到了消息,但是这样要掉头的事情,谁都不敢往外传,嘴巴闭得死死的,任那些察觉到异样的人如何打听都打听不来。至于那些知道鳌拜还没从宫里出来的人会如何想,那是那些人自己的事情。
今晚也是赵河轮夜班,魏桐心里默默地祝福了一下他的身体,而后打起精神做好今晚熬夜的准备。虽说魏桐在最开始的时候怀疑过自己会不会在熬夜的时候睡得跟死猪一样,但是在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才发现人的潜力总是逼逼就有了。本来还担心会听不到康熙起夜的声音,后来发现根本连打盹都不安稳,康熙翻身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守在外间的小榻上,魏桐听着屋内康熙不断翻身的声音,也完全没有睡意,今夜睡不着的人许是不少。
直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突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居然睡着了,之前还说着睡不着呢,真是光速打脸。晃晃脑袋,魏桐听到里间传来轻微的动静,这才明白自己醒过来的原因。轻声叫了句皇上,魏桐摸索着进了里间。就着淡淡的月色,魏桐看到康熙只着中衣坐在桌子桌子旁边,刚想去点亮烛光便被康熙制止了,“不用点了,朕只是小坐一会儿。”
魏桐顿了顿,摸索着取了外衣披在康熙身上,这才退到一边。
银白的月色挥洒一片,微凉的天气,清风夹杂着花香从窗外飘来,给原本静谧的夜色渲染德清幽。康熙坐在屋内不发一言,魏桐在身后也站得淡然。
等到康熙情绪稳定了,自然就会自己上床去了。
只不过魏桐没想到康熙会同他说话,“魏桐,你是不是觉得,朕现在这样很没种?为了这点小事居然就睡不着了?”虽然语气淡淡,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让人不敢深思。这话一出,魏桐整个人跪了下来,“皇上言重,奴才万万不敢。”
“你起来,不过是一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康熙漆黑的眸子扫了一眼,语气带着点点不满。魏桐揣摩了一下,重新站起来,轻声说道:“皇上不过是情绪激荡,等到平稳些便好了。”
“你倒会说话。”康熙轻笑着摇摇头,看起来不像是在生气,却也不像是在担心。半隐在黑暗中的脸上却的的确确没有怒意。
“平日里你喜欢做些什么?”康熙随意地发问。
“奴才喜欢练练字,有时间的话便去奴才之前的朋友那里走走。”魏桐察觉到今夜康熙的不同。
“说来你的字练得如何?”一想到魏桐的字,康熙的脸色就有点微妙,实在是……一言难尽。
“奴才的字……皇上您不是不知道。”专戳痛脚。
“哈哈,明日你写一个给朕看看,要是没有进步,你就好好抄去吧。”
……哇特?
“那奴才估计需要先准备准备了。”
“还没给朕过目就先怂了?”
“奴才这是未卜先知。”
“魏桐啊魏桐,你可真是会耍嘴皮子。”
今夜康熙在想什么,魏桐猜不到,只是这样平易近人的康熙的确少见,但是魏桐却觉得这样的康熙宛若从神坛走下来,是个实实在在的人,而不是影视剧里老谋深算,无一不精的神人。
当然康熙并不是喜形于色的人,最开始的时候魏桐还能够偶尔从他脸上看出当时的情绪,但是渐渐的,却再也没有人能够查探出来了。而这不过仅仅是半年的时光。虽然年轻,虽然之前还有个鳌拜压制着,却已经没人能够忽视他的存在。
而这,只不过是一个开端。
第29章
随着鳌拜的下狱,朝廷上风起云涌,原本还算平静的水面被砸入了大石头,一时之间竟浑浊不堪,便是不同的派系也一时之间捉不到头脑。
而在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重要的位置不知不觉已经安插进了皇上的人手,即使不是最重要的,却足以挟制着人不能轻举妄动。而稍有迟疑,便风云莫测了。
当然朝堂上的事情跟后宫的人都没多大关系。那天上夜回来之后,魏桐看着已经好了大半的赵河松了口气,赵河内心愧疚,连忙让着他去休息。幸亏上夜之后还能休息个半天。
等到魏桐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赵河顺便把他那一份的午饭也带过来了,魏桐洗漱后吃得有点快,上午忘记垫垫底就睡着了,醒来之后胃简直在打滚。
“昨日真的是连累你了,昨晚上没事吧?”赵河出去一圈已经有所耳闻,再联想到昨天的情况顿时内心有点不安,生怕魏桐因此遭罪。魏桐放下碗筷,“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出问题吗?”
昨天晚上康熙如此平易近人是因为什么魏桐并不知道,然而也不想知道,只要之后皇上能恢复正常就好。这也是在知道了他所在的朝代是康熙朝的时候,魏桐心里松了口气的原因。
虽然他也不喜欢大清朝,种种陋习不说,人总是会记住,那些国家屈辱是在清朝发生的。但是,也不能够因此无视掉那些好的一面,如果让他选择,他宁愿来到康熙朝,也不愿意去宋朝的任何一个繁荣昌盛的年代。虽然美好,但是战乱繁多。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
“魏桐,我记得你之前也是在布库房待过的,你觉得那些人厉害吗?”赵河偷摸着在魏桐耳边问道,魏桐无奈白了他一眼,“你知道不该问你还问?”
“就是心里有点好奇,那可是鳌拜啊,大清的巴图鲁啊!怎么会被几个小毛头给打败了?”赵河纯粹是感慨。魏桐摇摇头,那可是有心算无心,而且遥想起那些时候所看到的场景,谁又能够说那些人不够拼命?
因为魏桐替赵河值了一天班,赵河主动把自己休假的时间挪到了魏桐身上。魏桐想着前几日刚送东西给魏宁,要是太频繁过去对她也不好,这也是他之所以假称是同乡的原因。越亲近便越可能遭到伤害。
既然如此,到了休息的那一天,魏桐索性去去找了以前的朋友,第一个找的人自然是陈大力了。宫里在上一次刘成的那一件事情之后,对清宁宫的宫人都进行了清查,在这场清查中陈大力也顺势往上挪了挪,成为了司膳太监。魏桐找他的时候,他正在自己的屋子,见到魏桐之后喜出望外,连忙拉着他到外面说话。
“大力,许久不见,最近怎么样?”魏桐轻声问道,刚才陈大力急急拉着他出来的样子,也不一定全是因为激动。陈大力憨笑着说道:“比之前已经好多了,你不用顾着我,你现在在皇上面前伺候,万事小心点。”
陈大力那样的性子,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已经算是难得的了。魏桐见陈大力只说好的事情,也不逼问他,只是顺着他的话头说起来,聊了许久之后才离开。
陈大力回到屋子之后,同屋的一个内侍哼了一声,“怎么,就怕我们抢了你的高枝?急忙忙就把你的朋友拉出去?”
“王三,你够了啊。”有人劝道。
“怎么,他做出来的事情我们怎么说不得了?”王三斜着眼睛瞪了开口的人一眼,“那魏桐又不是天天过来,难不成还能对付我不成?”
“可你别忘了,那福贵可就在前边住着。”
陈大力沉默着上床,背着那两人不说话。不论到了什么地方,总会有这样的小人存在。如果让魏桐见到了,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定然是会担心的。
魏桐绕? 角懊嫒パ案9螅潮阆胛室幌鲁麓罅Φ氖虑椋幌氲饺词瞧肆烁隹铡M莸娜艘丫涣肆讲纾和┙菜中荩缟媳愠鋈チ恕N和┯淘チ艘幌拢涫刀愿9罄此担捉娜硕家丫辉谏肀吡恕?br /> 知道福贵最有可能去哪里,魏桐道谢之后顺着道出了清宁宫,往着熟悉的小道而去。布库房的人基本上都是老人,见到魏桐的时候甚至还打了招呼。现在魏桐的身份比起之前更受人重视,尤其是听到风声的人,现在可尤其不敢得罪皇帝身边的人。
感受到其中略微的变化,魏桐微微一笑,其他人的做法是其他人的事情,他只希望关心的人,不要变才好。
早前魏桐跟闻喜便是住在一屋的,魏桐轻车熟路便来到了那里,刚好见到福贵搂着闻喜腰肢的画面,他愣了三秒,然后才连忙上前,“闻喜的脚怎么了?”
目光所及之处,闻喜的右脚并没有穿着鞋子,看起来也不太正常,显得有点肿大。闻喜脸上发烧,有些羞怯地说道:“前几天起夜的时候没注意,扭到了。幸好陈总管说布库房事情不多,让我好好养着,这几日才能够好好歇着,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魏桐看着那伤患处怀疑的挑挑眉,福贵直接把闻喜整个人抱起来,语气微冷:“再乱说话,我就去使力调过来。”哈哈哈哈,魏桐内心摇摇头,闻喜那恨不得现在就消失在眼前的样子实在是好顽。
跟着进了室内,简单的屋内飘着淡淡的药味。福贵正在拆闻喜脚上的药,魏桐在旁边坐了下来,“其实之前,是我得罪了刘成,所以才会连累到闻喜也跟我”虽然真正的原因并不能说,到底是因为魏桐的原因。
闻喜清秀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眼神温柔地看着正在给他敷药的福贵,而又抬起头看着魏桐,“这话你就别说了,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而且如果没有这一遭,那个时候我也正在想法子调到其他地方去。”
魏桐眉头微蹙,仔细一想顿时就明白过来,“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事情的”
“其实魏桐你早就已经发现了吧,我们两个人根本算不得是什么堂兄弟,我们的关系你也能够猜到几分。你完全没有鄙视的意味,我已经很是感激。至于其他,我们两个人再一直聚在一起,不管对我还是对他,都不是一件好事。”闻喜的声音柔和,带着淡淡的感伤。
“你便是我的妻子,这些与旁人有何干?”福贵把手里的药膏放在边上,拉着闻喜的手沉声说道,“宫里对食何其多,连契兄弟都容不下了?”
“不知道,自然容得下。”闻喜淡然说道。
两个人对于这件事情的争执显然不是第一次,谁都说服不了谁。
魏桐见识到古代世界的夫夫吵架,不过两个人很快就心平气和起来,毕竟现在一个在布库房,一个在清宁宫,这个距离已经够远了。
不过两个人处理完内部矛盾之后,倒是把对准了魏桐,“你既然在御前,就要好好保护自己,张久的事情虽然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们都不知道,但是东西都能够落下被人发现,便是自己给自己找把柄。”福贵的话一贯很少,但是真正要说的时候,都是真言。
魏桐苦笑着点点头,宫里谁都不会是傻子。张久的事情实在是太蹊跷了,刘玉处事太过着急,被发现也是很正常。
“尤其是最近,你在御前,知道的事情想必比我们两个更多,再多的话也不用说了,只是你自己记住,已经要小心谨慎。”
回来的时候,魏桐带了两耳朵的关心警告,但是心底却是一片温暖。在宫里这个大染缸,能够有这样的朋友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好运了。
下午的时候,带着这样的好心情,魏桐准备好好的练练字,在墨缸里泡了一个时辰之后,魏桐把最后一张狗爬字写完,而后看着上面的字沉思了三秒钟,这样子丑的字一定不是他写的
想当初他那一手优美的钢笔字,再看看现在的狗爬,对比太过强烈,一定要多多练习。
赵河回来的时候看着一地的废纸吓了一跳,虽然知道那个笑闻,但是看着魏桐这样练他也不禁笑出了声,“你还是好好跟皇上求个饶吧,我们不过是宦人,哪里需要一手好字?”
“赵河,这不是需不需要的问题。”魏桐收拾一下准备去吃饭。这是一个人学识修养的问题。
几日后,入梦之时,魏桐第一次坐到了窗边的书桌旁,准备发奋练字。这人丑可以没救,字丑不挽救一下岂还了得?
“魏,你的生辰到了吗?”玄的问话让魏桐停下了磨墨的动作,生辰啊说起来,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身体的八字生辰。
第30章
魏桐仔细一想,现在这个身体到底生辰几何他并不清楚,他的那对父母对这个事情更不会上心了。琢磨了一下,魏桐报了自己前世的生辰,“还没到,八月十五的生辰,还有近三个月。”
玄淡淡笑着说道:“那便好,那可是个好日子。我可还记得,你的字可得我来起。”魏桐这才想起来,玄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而他也曾经答应过这件事情。笑着摇摇头,其实他现在的身份根本用不上字,“不过是一个字,玄也别太过在意。”
虽然说是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但是实际上字这个东西有在上私塾的时候取的,也有在年幼之时长辈赐名。骨子里并不是纯粹现代人的魏桐对于这件事情完全不上心。
玄听到魏桐毫不在意的样子,沉声说道:“魏,这件事情不可轻忽。就算其他人不上心,你自己也不能不上心。”魏桐失言地捂住自己的嘴,无奈摇摇头说道:“是,是是是,玄,我一定会听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