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庄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这原本便是皇后的职责,皇上可不能轻忽。”她的声音柔和,但是暗藏的力道却是分毫不退,随后转头看着端坐在旁边的皇后:“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只想着作壁上观,奈何太皇太后却是把她扯入了战局。魏桐受宠她不是不知道,现在的场面明摆着康熙想保下魏桐,太皇太后想杀了魏桐,若是一着不慎,只会害了她自己。迟疑了几许,皇后说道:“既然魏桐涉及到的事情是关于前朝朝政,不如当即把魏桐关入尚方院或者宗人府?等待日后发落。”
“皇上意下如何?这宗人府可是皇室才有的待遇。这又或者皇上信得过哀家这幅老骨头,哀家也可以亲自审问。若是魏桐真的什么事情都没做过,哀家自然会放他回去。如果真的有些什么……哀家绝对不会让这样一个祸害留在皇上身边的。”孝庄一步一步咄咄逼人的仗势,让整个后殿的气息度仿佛停滞了一般,伺候的宫人连呼吸声都不敢放大。
今日孝庄便是有备而来,又或者这个赏花宴彻头彻尾便是一个圈套,虽然简单明了,却实实在在地套住了康熙。康熙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露出任何的破绽,否则对他来说定然是个污点。步步紧逼之势头,透露着森严的气息。赵和祥不过是个引子,引出魏桐这条大鱼之后,无论如何都生生要把魏桐留下。
魏桐眉头微皱,深深低下了头,而康熙的袖子里已经渗出了点点血液,只是今日他身着一件深色的衣裳,竟是看不出来。
两人的视线微动,交织在了一处,随即又骤然分离。
康熙突然冷声喝道:“既然如此,来人,把魏桐拖下去,重重地打,至死方休!”随着康熙的话音,即使是梁九功也掩不住眼里的骇然,抬起来头。而康熙背着右手,神色淡漠。
“喳!”
隔着殿门,一声声皮肉拍打的声音隐隐约约透过缝隙悄悄溜到了殿内,那沉重的力道一下又一下,仿佛就在耳边挥舞着,全部落在心头。
不知何时,门外有人来报,“启禀皇上,魏桐已死,合计一百七十八下!”每一个字,都仿佛一块石头,重重地撞击着康熙的胸口,撕扯着心头,即使只是个简单的“死”字,也不住发疼。
康熙深呼吸了一口气,面上淡然,“既然有这么大的嫌疑,不过是一个内侍,也值当去宗人府?还是直接处理了吧。”而后起身,一步步走向殿外,“皇祖母,孙儿还有事情,便不多陪了。”
在踏出殿门之际,梁九功听到了微乎其微的声音:“派人守在恩济庄,把魏桐给朕带回来!”梁九功浑身一颤,背后发麻。
第49章
第一个板子打下来的时候,魏桐还没有察觉到痛苦,小柯便带着哭腔把所有的痛感给摒除了。他哑着小嗓子说道:“桐桐,小柯没用,不能帮助桐桐,小柯没用呜呜……”魏桐趴伏在长凳上看着惨痛,实际上毫无痛苦。他在意识里不住安慰着小柯:“小柯,我没事的,你看,我现在都感觉不到痛了。”
当初魏桐跟康熙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情感联系,便是因为在最开始的时候珠子跟魏桐融合产生了一点问题,所以才会需要小柯牵引了另外一个人来帮忙,自此两人都是小柯的主人。
虽然有着这样的联系,但是暗地里魏桐问过小柯,如果他身死,对康熙是不会造成危害的。他担心他身份低微,容易出事连累康熙。只不过在那个时候,小柯也软著嗓子同他说,以后魏桐再受伤也不会痛苦了,因为他的能力恢复了一些,能够帮着掩掉痛苦。甚至如果魏桐真出事了,他也能帮助他护住心脉,撑到救治。“我还会龟息哦~”小柯笑呵呵地趴在魏桐的肩膀上小小声地说,让当时站在旁边的玄好气又无奈。
当时听到小柯这样的话,魏桐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没有说话。如果毫无痛苦,有时候做事反倒无所顾忌。不知道痛苦,就不知道收敛,所以魏桐对这个能力是不上心的。
只是刚才,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同时想起了这件事情,魏桐毫不犹豫便示意康熙这么做,康熙忍住满腔怒火悲痛,才亲自下了这道命令。便是真的没有痛楚,难不成这伤势便不是落在魏桐身上的吗?那每一声击打,无不是在讽刺着康熙的无能,满腔的怒火不仅仅是对孝庄,更是对他自己。
等到梁九功偷鸡摸狗一般把魏桐悄悄地运回来的时候,看着魏桐浑身上下凄惨的模样,康熙生生掰断了桌案一角,原本的伤口又一次崩裂开来,点点血滴溅落在地上,迅速?6 竞炝四且恍】榈胤健A壕殴戳诵木λ档溃骸盎噬希故强烨胗礁魄瓢伞!闭馕和┧懒耍噬先绱松钦5模墒前咽碓倥乩矗褂邢衷诨噬系姆吲既昧壕殴φ恿酥靶睦锏囊晌剩墒窃俅蟮纳送矗艘丫懒搜剑?br /> “把刘御医叫过来,还有让他带上太医院最好的伤药过来!”康熙冷然说道,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还有,那件事情安排好了没有?”
梁九功躬身说道:“已经找了一个跟魏桐有七八分相似的,造成了同样的伤势埋下去了。”除非特地把人都翻出来,否则再过一段时间,这样的伤势一下子就腐烂了,查也查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至于这御医,梁九功直到人来了之后才恍然大悟,这御医并不是要给皇上看的,而是要给魏桐疗伤!
梁九功愕然地听着康熙说道:“朕不论你用什么法子,都得给朕保住他的性命,不留任何后患!”这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刘御医是康熙的人,这也是康熙特地嘱咐叫他来的原因。听到康熙的话之后,他也没有质疑,而是立刻跪坐在床边,给床上看起来已是尸体的魏桐把脉,良久之后说道:“皇上,魏公公的脉象几近全无,微臣只能下重药才有几分希望,只是这虎狼之药亏空太过,之后更需要好生休养。”刘御医已经脉出魏桐之前的身体也不是很好,两次重伤都伤及底子,更别说这一次。
“不管什么奇珍异宝,只要能救活他,就全数给朕用!朕要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康熙的森森冷意让人不敢喘气,唯有刘御医拱手说道:“只要皇上这句话,微臣定然能救回魏公公。”
第二日,后宫传遍了皇上伤寒的事情,顿时汤水络绎不绝,嘘寒问暖都紧接而来,奈何除了皇后,所有的妃子都被拦在宫外。
皇后看着皇上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有右手的包扎,急得眼圈发红:“皇上,您都这样了,怎么还不叫御医过来看看,要是真出了事那可怎么办?”康熙咳嗽了两声,淡淡说道:“皇后,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不用多说了。”
“皇上,您跟太皇太后置气,也不能把自己的身体当儿戏啊!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如果拖延下去渐渐危险怎么办?妾身求您还是看看御医吧。”皇后跟康熙年少夫妻,不管现在这感情掺杂了多少利益关系,总归不愿意看着他这样受苦,这才顶着风险劝道。这昨个儿太皇太后刚逼着皇上杖毙了身边的内侍,皇上能不生气吗?可是再生气,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
康熙沉默许久,终于是开口:“传刘御医过来吧。”
皇后知道昨个儿刘御医有过来清宁宫,但是看着皇上已经包扎着的右手,自然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今日皇上终于愿意叫御医过来,皇后已经是谢天谢地,哪里顾得上是哪一个过来?等刘御医过来之后,仔细诊脉后开了方子,说是需要每两日复诊一次,直到痊愈。皇后知道刚才的治疗已经是皇上退步,但是听了御医的说法之后又一劝再劝,终于是让康熙退步了。
如此一来,刘御医频繁往返清宁宫,便成了一件常事。
康熙除去日常必须的时间之外,每日就连批改奏折都搬到了屋内。清宁宫自从上一次梁九功清查过后,就连御前太监的陈晓,还有御前宫女的淡星淡月两人,也都被挪出去。留下的人都是真正忠心嘴严之人,魏桐身处清宁宫的事情,竟然就这样严严实实地瞒了下来。
而或许是伤势过重,这段时间康熙没有进去过梦境,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这让康熙的情绪更加暴躁,每每上朝都让朝臣们感受到了狂风暴雨的洗礼,某些行为倒是收敛了不少。
直到半个月后,魏桐的手指终于是微微动了一下,而这一下,让整个清宁宫长达半个月的冷气压终于恢复正常。
——
魏桐在意识渐渐消散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撑到了尽头。即使小柯消去了所有的痛楚,但事实上他还是实实在在挨了那么多下,五脏六腑早已经重创。他能感受到一股暖流护着他的心脉,但是疲惫的感觉一阵阵袭来,让他最终还是坠入了黑暗。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黑暗是他的梦乡,十分舒适。每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都是这样的黑暗包围着他,让他下意识又闭上了眼睛,更深沉地睡着。直到某一日,指尖的刺痛让他骤然清醒,整个意识都恢复了不少。
他清楚地记得他在昏迷前的事情,而现在看来,他是没死?但是沉重的伤势让魏桐即使清醒,却丝毫不能动弹。他尝试着动动手指蹬蹬腿皆不成功,只能这样一直听着外头来来往往的声音。
其中最深刻的,是康熙的声音。
康熙的话不多,但他的气息一直在身侧,魏桐几乎没有感觉不到他的时候。有时候他能够听到他气急败坏地丢掉言之无物的折子,也能听到他冰冷如霜的话语。但是言语之间,那种在扳倒鳌拜之后便出现了的志得意满,再也没有出现过了。魏桐很高兴,然而高兴之余却有一点酸涩,这样的成长,竟然是作为亲人的孝庄给他的。
一动不动的日子并不好受,不过在意识到魏桐醒来之后,小柯倒是很开心地跟他说过一次话,但是因为小柯花费了很多力量护着魏桐,同样需要休养,倒是没说多久,而且也跟魏桐讲了梦境的事情。魏桐的伤势太重了,虽然现在看着像是清醒了,但是身体几乎在崩溃边缘,为了保护魏桐是不会让他在短时间内进入梦境的。
偶尔康熙在挥退众人,独自看着魏桐时,清俊的脸上虽无表情,但眼眸深处都浸满了担忧悔恨。
“我曾经想过,怎么都不能让你出宫的。”有时康熙的声音会淡淡地在他耳边响起,透露着些许心里的情绪,“你总是让人吃惊,虽然是局限于身份,但是你的眼界太大太大,一个小小的皇宫困不住你,你不会知道,当我知道你有个妹妹的时候,其实挺高兴的。”这样,魏桐就不得不留下来了。
“当你是朋友的时候,不忍你离去,希望长长久久地做朋友,也不喜欢你卑躬屈膝的样子。喜欢你的时候,却又更加不能放手,只觉得天高地阔,你太容易溜走。”
“只是,你说得对,是我太自信了。”
一点一点,无意间,魏桐知道了太多太多康熙的心情了。最开始的戒备,后来的松懈,观念相符时的抚掌大笑,争锋相对时的激烈怒喝……太多太多了,多到魏桐都有些后怕,为什么他现在不能登时昏迷过去?
即使是朋友,知道这么多也太过了。更何况,那个人是帝王,本不该被探知任何心绪。
而知道得越多,魏桐就越愧疚。
直到有一日,魏桐的日常一试中,那轻微动弹的手指,终于像是一个稳定剂,给康熙吃了一颗定心丸,身上的气息也柔和了许多。
而在又三天之后,魏桐终于睁开了眼睛。
魏桐醒来的时候,全身僵硬,难受至极。他尝试着挪动一下脖子,却发现这是天方夜谭,好不容易往左边挪动了一下,酸涩异常不说,整个人跟跑了长跑一样。然而这眼角余光,却也看到了正坐在桌案旁边批改着折子的康熙。
暖黄色的光芒似乎给康熙打了一层柔光,整个人原本稍显冷峻的模样柔和了几分,右手握着毛笔,正写着些什么东西。然而在下一瞬,他的动作僵住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整个人往魏桐这边偏了偏,看到了正睁着眼睛看着他的魏桐。
四目相接之下,不过一会儿,康熙立刻站了起来,不顾在情急之下撞击到桌角的痛楚,整个人立刻走到了床边,清俊脸上的喜意流露于表:“凤之,你终于清醒了。”魏桐嘴巴张合了几下,然后无奈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喉咙撕扯得厉害。
梁九功在身后听着康熙对魏桐的称呼,人已经有麻木了,顺便勤快地递上了一杯温水。这些时日康熙的焦急怒火他都看在眼里,整个清宁宫都被打造得犹如铜墙铁壁,半点消息都不能往外传。这份苦功,虽然不尽然是为了魏桐,但也占了一部分原因。更不必说进入魏桐口中的汤药耗费了多少珍藏。
魏桐不能动,只能尴尬地任由着康熙给他喂水。喝了几口之后推拒:“我已经没事了,玄,不用了。”声音难听沙哑,但是好歹能说话了。
哦。梁九功漠然地想着,原来魏桐还称呼皇上为玄,甚至自称我……什么?!
康熙也不强求,毕竟喝多了对魏桐来说也不方便。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魏桐说道:“你已经昏迷许久了,若不是御医再三保证你无事,我都要命人去广贴告示,召集天下名医入宫了。”魏桐艰难地扯开一个笑容,慢慢地说道:“你这不是在给自己找事吗?好不容易把太皇太后那边给糊弄过去。”
“如果你死了,那也没什么所谓了。”康熙淡淡地说道,对所谓的污点完全不放在心上。魏桐内心摇头,现在是不在意,但是他还记得,晚年的康熙可是越发注重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不过那个康熙不是他记忆中的康熙,魏桐不会拿着还未发生的事情来评价现在的事情。
魏桐醒了,这药方也随着换了一换。康熙的伤寒不可能真的那么久还没好。不过几日之前,康熙颁布了一些关于后宫规则的旨意,其中不起眼的一小条就是按照分位不同,都有太医按照时日去请平安脉。而后宫这三大巨头,自然是三天一次。而刘御医的来往,也终于正规化了。
虽然艰难,但是魏桐的身体也在渐渐好转。身体上的伤痛对魏桐来说从来算不得难事,他甚至在身体好了一些之后,强硬地拒绝了小柯摒除痛感的要求。被康熙发现质问之后,他轻声说道:“玄,如果我一直沉迷于这样的错觉中,认为我受伤也没什么关系的话,以后我会更加肆无忌惮。”人总是得寸进尺,正如欲望总是填不满的。这个道理康熙不是不明白,只是心系魏桐,这才焦急了些。
时日渐长,一晃而过,魏桐竟然已经在内殿休养了两月之久,也已经能下床走动。其间他曾提起过魏宁,然而被康熙阻止,魏桐活着的消息若是走漏,后果太过严重,他不会再让魏桐以身试险。魏桐辩解不过,只能默许了。
等到了那天他能进入梦境的时候,康熙见到他的那一刻便紧紧拥抱住了他。力道大得仿佛要把魏桐揉入怀里,整整两个多月,康熙都不能在梦中见到魏桐,这让他一直认为魏桐的身体根本还未好转,直到今日。
魏桐死命推开他,无奈道:“玄,我真的没事了,你让我都喘不过气了。”康熙力道依旧大得出奇,朗笑出声:“你要是能把我推开,那就随意吧。”
……要是他能够推开他,还用得着让他让开吗?!
梦境中的愉悦持续到了第二天白天,康熙在下朝之后,散去了一室伺候的人,连梁九功也退了出去。魏桐对于一帮人的伺候实在无福消受,但是康熙不肯,便也无法。然而他实在没脸想起赵河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样。康熙拉着魏桐坐下,而后握住了魏桐的手,力道很大,不容许他退缩半分,而后他说:“凤之,明日下午,我会让人送你出宫。”
出宫。
这两个字突如其来砸在魏桐头上,让魏桐仿佛都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了。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轻声说道:“你愿意让我出宫?”
康熙淡笑起来,声音倒是温和:“我是不愿,但我护不住你。”康熙是何等人物,这样简单的承认反而更加心酸。
“但是凤之,出去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不再要出现在我面前,不要再同我在梦境相见,不要再同我有任何关系。”
康熙似乎说着绝情的话语,但却紧紧握住魏桐的手,放在唇边落下轻轻一吻。魏桐只觉得被他触碰到的指尖异样的滚烫,被握住的手在这股炽热下仿佛都要颤抖起来。他下意识往回抽,康熙也松开了力道让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