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青告诉他,方靖下上午昏倒在一家珠宝店里,原因是低血糖——大概是不良的生活作息引起的,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后医护人员给他做了个全身检查,没想到竟在他胃里发现了这么一个要命的东西。
珠宝店的售货员立刻联系上病人的家属,告诉她:“你哥哥在给他男朋友挑戒指的时候晕倒了,身体出了点意外,5 你最好赶紧赶回来。”方青青听到的时候差点丢了手机,也没多想就心急火燎地买机票回了S市,焦躁地做好准备送她哥哥进了手术室,方靖被麻醉之前把那个精致的礼品袋递给她,这时候她才想起顾卓然,她哥哥想用戒指圈定一生的那个男朋友。
顾卓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感到眼眶微酸,在他又一次猜忌怀疑方靖的时候,对方却在煞费苦心地给自己挑选戒指,相较之下方靖对他的感情显得尤为纯粹剔透,让他有些羞愧。
但他仍然没有办法做到足够坦然,少年时期的阴影如同一团经久不散的乌云笼罩在他的心口,尽管他无时无刻不在渴望方靖把自己拯救出去,潜意识却不断地劝说他:不必奢望。
想到这里他攥紧了方靖的手指,男老师的手指纤细漂亮,洁白如玉,与他伤痕累累的手掌搁在一块显得极为不协调,顾卓然只能将它们抓得更紧一些,最好一辈子也没法分开。
五天后方靖出院了,不出预料肿瘤是良性,也叫所有人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顾卓然不由分说地把方靖弄进了自己家里,方青青瞧了两眼也没多说什么,叮咛了几句后就回了B市。
方靖这两天乖得不像话,给啥吃啥,让睡就睡,就是在顾卓然家住久了时不时会嘟囔声“冷”,要顾卓然跟他一起回自己家里。
顾卓然自然什么都顺着他,就是打开方靖家门的时候被那股霉臭味熏得皱起了眉,一进门就看到桌上放着的泡面碗和没洗过的咖啡杯,最后他捏着鼻子花了不少劲儿翻出一床新被褥铺在客房里让方老师先用着,自己用了两三天功夫把整间公寓从头到尾清洗了一遍,剩下的时间就专心研究菜谱,给还在养病的方靖煮些营养美味的粥。
方靖请了病假,也乐得躺在床上让人伺候着,他仔细算了算觉得今年请的病假实在多了点,偶尔也会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更多的时候是心安理得,只想着赶紧养好身体,把那枚戒指送给顾卓然,向他求婚。
想到这里他撑着扶手从床上爬起来,伸手去扒拉床头柜里放着的那枚戒指,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他赶紧把圆环藏在了枕头底下。
顾卓然端着粥走进来,他嗅了嗅,来了精神:“加了鱼片?”
“狗鼻子。”顾卓然轻笑了一声,拉开床边的凳子坐下,喂小孩一般喊了声,“啊——”
“怎么跟老师讲话的。”方靖抱怨道,说完便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张开嘴含住送到面前的汤匙,温度适中的粥滑入食道,鲜香的味道让他舒服得叹了口气。
顾卓然瞧着那鲜艳的舌尖擦过瓷白的汤匙,一时竟觉得恍若隔世。
这几天他们刻意避开了过去那些龃龉,仿佛跳过了那不忍回首的四年,直接回到了顾卓然的学生时代——彼时他们两人之间尚未有过误会、伤害和病苦,而是处于热恋之时,能一起坐在琴凳上肩并肩地弹奏同一支曲子。
“方老师刚才藏了什么?”细想来有些感慨,他只得故作随意地问道。
方靖一下子红了耳根:“没啥,你看错了。”
顾卓然偏不放过他:“我猜猜,戒指吗?”
方靖猛地抬起头:“你知道了?”
“你在手术室里的时候一直是我帮你捧着它。”男人弯了弯嘴角,眼角眉梢均带着笑意,“不过我没打开,我想方老师是想亲手送给我的。”
方靖有些不好意思,接过顾卓然手中的碗,低头喝粥。
顾卓然盯着他,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嘴角,喊了声:“方老师。”
“干嘛?”男老师没好气地应了声。
顾卓然忽然在床边单膝跪下,吓得躺在床上的人猛地直起了身子。
“对不起,方老师。”他几乎是用虔诚的语气说道,“我曾经欺骗你,伤害你,对你粗暴,对你冷淡,只因我不够敬你爱你,信任你。我质疑我们之间的情感,对你多有隐瞒,害你担忧,害你误解,究其根本是因为我内心的胆怯与懦弱。”
“所以我现在对你发誓,从今以后,爱你、信任你、忠诚于你,无论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不离不弃。”
方靖怔住了。
就算他再愚钝也知道这是婚礼上才该有的台词,这回被顾卓然以这种方式说出来,直把他弄得手足无措,只得慌乱地把人拉起来,说:“你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顾卓然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再直起身子的时候脸上肃穆的神情就不见了,流露出几分狡黠的笑意:“那现在我能得到方老师的戒指了吗?”
方老师愣了愣,紧接着也笑了起来:“看你以后的表现。”
方靖好全以后他们正式开始了同居的生活,方老师始终觉得顾卓然自己租的那间房子装修太单调,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寒意,便让顾卓然退了那里搬过来和自己一起,他们一道去家具城挑了一张大而柔软的床,几乎把原本就不大的卧室填满。
方靖病假结束后重新回到学校当他的音乐老师,依旧过着创作多于授课的日子,时常和他的乐队们一起到酒吧表演顺便聚餐,日子过得也算悠闲惬意;而顾卓然则在当地的船舶研究所工作,得益于扎实的专业课基础和留学深造所获得的经验,他将这份工作做得很好,只是偶尔会忙得昏天黑地,加班加点见不到人影。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日子过的幸福又充实,然而顾卓然却始终没能从方靖手里得到那枚戒指。
很快新年就到了,这是他们相识的第五个年头,却是两人第一次一起过年,在顾卓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准备的时候,方靖忽然邀请他和自己一起回家。
“你想把我们的事告诉你爸妈?”顾卓然挑了挑眉问道。
“我爸妈已经知道了。”方靖一边理东西,一边笑着回答道,“你不用太担心。”
“你带个男朋友回去,他们真的无所谓?”
方靖眨了眨眼睛,忽然问道:“卓然,你还记得我课上说的,爵士乐的起源在哪里吗?”
这种问题自然难不倒大学霸:“新奥尔良。”
“新奥尔良的爵士酒吧一半是正常的,另一半是同志酒吧,我爸妈在那儿认识,后来我也跟着他们在那儿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个时候走在街上就能看到互相拥吻的男性,或者是手挽着手的女郎,我妈一直跟我说,要学会包容他们。”
回忆起那段时光,方老师的眼睛亮得厉害,顾卓然扬了扬嘴角,按着他的肩膀吻住了他的嘴唇,把他按在墙上狠亲了一阵后说:“你很喜欢那里,方老师。”
“你不会连这个都要吃醋吧?”方靖给他弄得气喘,语气有些无奈。
“怎么会。”顾卓然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下次一起去,我们也可以当街拥吻了。”
春节前一天他们到了方靖的家乡G市,G市地处偏南,比S市温暖得多。
这里没有烟花爆竹的禁鸣令,一下飞机就能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竹声,顾卓然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爆竹声中一岁除”的蕴意,他提着行李箱站在原地,直到方靖用戴着手套的手捂住他的耳朵。
“小心被震聋啊!”方靖不得不大声地喊道,“跟我来!”
他叫了辆计程车直接把两人送到他家家门口,毫不意外地看到自己的母亲已经站在门口殷切地盼着,一瞧见他下车就迎过来。
“妈!”方靖用力地挥了挥手,“不是说别出来吗?青青到了?”
“青青在厨房里帮忙呢。”方母笑道,她抬眼就看见了跟在方靖后面的顾卓然,立刻招呼道,“你就是卓然吧?好俊的孩子。”
顾卓然礼貌地笑了笑,道了声“阿姨好”,便将自己花了不少心思准备的礼物递了过去。
方母笑道:“有心了。”说着便引他进了屋内。
与想象中不同,这玩西洋乐器的一家子家里的装修竟然格外具有传统色彩,窗上贴着喜字,门口挂着红灯笼,一张红木八仙桌,一锅五彩八宝饭,浓烈的年味扑面而来,饶是顾卓然也微微愣了愣神。
“老头子到外地表演去了,明天才回来。”方母笑着端菜上来,“你俩住一间房行不?”
方靖耳根子红了红,顾卓然却面上波澜不惊:“没问题,麻烦阿姨了。”
一顿饭吃得极为和谐,方氏兄妹一路插科打诨,方母不住地给顾卓然添菜,不仅没出现什么尴尬局面,还吃得酒足饭饱,堪称尽兴。
晚饭后方靖带着顾卓然去镇里的广场上转了两圈。天色暗下来,夜幕降临之时天边炸裂开灿烂的烟花,五彩斑斓地绽放开来又如流星一般坠落,方老师扭头去看顾卓然,后者锋利的面部轮廓在这光线的照耀下竟显得格外柔和,俊眉微扬,嘴角凹陷,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就在这时,顾卓然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看来电显示,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了,这让方靖有些紧张。
“你好。”顾卓然接起了电话。
“……”
“我没事,我过得很好。”
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真的,我没事。”
“……”
“我找到了自己爱的人,他会一直陪着我渡过难关。”
方靖的喉头微微一哽——等了这许多日子,他终是听到这句话了。
他的爱人终是可以无所顾忌地信任他了。
顾卓然一边讲电话,一边紧抓着他的手,过了片刻,他的声音顿了顿,才说道:
“新年快乐,爸爸。”
十多年了,他终于再次毫无芥蒂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说出这个称呼的一瞬似乎有什么东西断裂了,那是他本以为会束缚自己一辈子的枷锁,没想到就这么轻松被化解了。
他挂掉电话,平静地转过头,只见方靖伸手捉住了他的手掌,他能清楚地看到方老师漂亮的手指上带着一枚戒指。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指尖一凉,另一枚莫比乌斯环造型的戒指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我爱你,卓然。”方老师的眼睛里倒映着整片天空,而他的瞳孔就像烟花一般璀璨。
“让我们谈一场没有终点的恋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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